“访谈录”的存档

从萨斯到新型肺炎:恐慌中的理性

2020年2月11日星期二
(2020年1月29日微课实录)
这次新型肺炎爆发的消息刚刚传出来的时候,我就在推特上说了:大家没有必要恐慌,也不建议大家到公共场合戴口罩。然后就有一批又一批的水军翻墙过来骂我,骂我不该叫大家不要恐慌、不戴口罩。很多人还说,应该把方舟子空投到武汉去,让他不戴口罩在那里住一段时间,看他敢不敢。他们认为,我因为人在美国,离武汉很远,不在疫区,所以是在说风凉话。其实,在2003年整个“非典”期间,我就一直在北京,北京就是“非典”的疫区,当时疫情最严重的就是北京和广州这两个地方。几个月的时间我一直是在北京的,跟现在在武汉的人是差不多的,整个的状况也就相当于在武汉疫区。
十七年前我在北京的时候有没有感到恐慌呢?是不是因为人在疫区就害怕呢?没有。我也没有一出门就赶快带上口罩,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当时我老婆所在的单位也发口罩,还发中药,我中药是扔了的,口罩说不定什么时候用得着,倒没有扔,但是也没有戴,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跟现在一样,一直有朋友来问我要不要戴口罩,我都告诉他们,如果没有病的话,去公共场合是没有必要戴口罩的。
一般的人总是觉得,口罩戴总比不戴要好吧,其实未必。我今天刚刚在科学猫头鹰上登了一篇文章,就是专门讲关于戴口罩的问题的,在这里就不重复了。2003年,我写过一篇文章,也说了要不要戴口罩的问题,最近重新在网上发表了。那个时候的观点跟现在的观点是没有什么改变的。
为什么没有改变呢?因为这其实不是我个人的观点,我根据的是医学权威机构的观点,根据的是世界卫生组织和美国疾控中心的观点。他们的观点并没有改变,当然我的观点就没有改变。2003年的时候,世界卫生组织、美国疾控中心都不建议普通公众在公共场合靠戴口罩来预防“非典”。当时,美国疾控中心甚至建议不要戴口罩,不要把戴口罩当做常规。现在没有这么建议了,但是也没有建议戴口罩。所以总体上他们是没有改变他们的建议的。(补记:此次微课之后,美国疾控中心发布的新指南明确指出普通公众不要使用口罩预防该病毒的传播。世界卫生组织最新指南也指出普通公众在社区环境不必戴口罩,戴口罩是某些国家的地方文化习俗。)
当时北京人出门都戴口罩,有的单位也要求上班要带口罩,但是我和我老婆出门从来是不戴口罩的。该干吗还干吗,该买东西还是买东西,该去玩还去玩。还跟一个很好的朋友,我们两家子一起到北京植物园去玩。我当时住在长安街的边上,所以一路都是沿着长安街开过去的,整个长安街畅通无阻,几乎没有车。到了北京植物园,里边空荡荡的,没有游人,相当于我们把整个园子给包了。
快五一的时候,我就想趁长假的机会,跟我妻子一起回趟福建老家看望父母,但那个时候已经不能随便离开北京了。北京不像现在武汉这样封城,我是无业游民当然想走就走;但我妻子当时还在新华社工作,有单位管着,她要离开北京的话,是必须打申请报告的。所以就写了一个申请报告,也讲了没必要因此恐慌的理由,单位领导就批准了,说可以去福建探亲。
我们到福建我父母家的第二天,就有县卫生局的人来了。说我们同一趟飞机有一个人被认为是“非典”的疑似病例,同一趟飞机上所有机组人员和全部乘客都要到医院去隔离,所以想把我们两个也带到县医院去隔离。我就不干了,我说你们这么做是没有任何道理,也不符合规定的。县卫生局就只能把这事报告到省卫生厅去了。省卫生厅给我打电话,劝我说:你能不能配合一下啊?别人都已经去医院隔离了,你们能不能配合一下,不要搞特殊化,也去医院隔离呢?我就说了,不是我要搞特殊化,而是你们这么做不符合规定,是不科学的,甚至是伪科学的,我是不能遵循的。为什么呢?我就把世界卫生组织的有关的要求从网上下载下来,念给他听。
世界卫生组织当时有一个文件,里面说跟“非典”病人同机、同车、同船这些人,不被认为是密切接触者。不是密切接触者的话,就没有必要隔离观察。密切接触者指的是有非常密切的接触的人,比如共同生活的人,就需要隔离观察,但对于同一趟飞机的是不用隔离观察的。这是当时世界卫生组织的文件里说的。中国卫生部当时也有一个指南,订得比世界卫生组织更严格。同一趟飞机如果出现了疑似病例或者“非典”病人,那么跟这个人同一排的,以及前、后三排的都是密切接触者,都要求隔离。但是我们那一趟飞机的疑似病例(就是发烧的那个病例)是坐在飞机前面的,而我和我妻子坐在飞机的后边,隔了十几排,不符合卫生部的隔离要求。所以我就跟省卫生厅的人说,不管是按世界卫生组织的指南,还是按中国卫生部的指南,我都不符合被隔离的条件。省卫生厅的人就说:哎哟,你不能保证那个疑似病例在飞机上没有走来走去啊,不能保证没有刚好从你身边走过啊。我就说,这种可能性本来就很低,即使他从我身边走过,刚好打了一个喷嚏、咳嗽,刚好飞沫溅到我的鼻子上、眼睛上,我被感染上的这种概率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不能拿这种极小概率的事件来要求所有的人都隔离。所以,这完全是你们自己想象出来的,完全不顾世界卫生组织和卫生部的规定,擅自扩大隔离的范围。你们这么搞实际上是在搞伪科学,正是我要痛批的。而且,你真的把我弄到医院隔离的话,万一在医院里真有“非典”病人把我们传染上了——我们本来是没有的,你把我们传染上了——那你敢负责吗?你能负责吗?其实对“非典”来说,医院就是一个很主要的传染源,很多人都是在医院传染上的,很可能是跟其他人一起隔离的时候被传染上的。
跟省卫生厅的人这么交涉,也可以说把他教育了一番以后,那个省卫生厅的人口气就软了:你们不去隔离的话,能不能去医院照X光、抽血查查,我说不行,即使我被感染了,也还在潜伏期,照X光、抽血是查不出我有没有被感染的。他又说,能不能在家做自我观察,就看有没有出现症状,让当地卫生局每天早上晚上量体温。我说,那可以,完全没问题。早上晚上量两次体温对我来说又没有什么损失,只要不把我隔离就可以了。后来定下来卫生局每天派一个人,早上晚上给我们量一次体温。
即使那样说好了以后,省卫生厅的人连续三天还在给我打电话,还在动员我:能不能去隔离?还说别人全都隔离了,最好你们两个也去隔离。但是我都坚决拒绝,所以,同一趟飞机的人只有我和我妻子两个是没有被隔离的,其他的人全部都被隔离了。我在家只是每天早上晚上量两次体温。虽说没有把我隔离,县里还是派了人来监视我们,几个人就住在我父母家对面的一座楼里头,晚上就在那里打麻将,可见害怕到什么程度。
我和我妻子一出门去玩,就有人跟着我们,看我们走到哪里,这样就造成了很大的不便。而且我还担心,我们去过哪里玩、去哪里吃了饭什么的,他们跟踪会不会把我接触到的那些人也全都给抓起来隔离?我回到云霄老家的第一天,有两个中学的同学来看我,后来就被他们单位领导要求在家里自己隔离,不让他们去上班了,所以我就担心会因此连累别人。那时候福建刚好是梅雨季节,每天下大雨,出去也不方便,没有出去的动力,就一直在家里面呆着了。雨下了两星期,他们要求隔离的就是两星期。监视的人都撤了,雨也停了,可以出去玩了。所以,相当于雨把我在家里隔离了十来天,因为下雨前还是出去玩的。在福建过完之后,我们就回到了北京,一直在北京呆到“非典”过去。所以,我是经历了整个“非典”过程的,是身处在疫区的,并不是隔着什么太平洋在说风凉话的,没有。
有人可能会说,好吧,你在“非典”的时候没有恐慌,你表现得很镇静,但这次新型的肺炎是不是要比“非典”更可怕?因为网上已经有各种各样的消息在传了(一会儿说哪个香港专家说的,一会儿又说哈佛大学的哪一个专家说的),说这次要比“非典”更可怕什么的。那么即使在“非典”的时候不应该恐慌,这次是不是还应该恐慌?接下来,我就把这次的新型的肺炎跟当时的SARS也就是“非典”(一开始叫“非典”,后来定下名称叫SARS)做一个比较。
SARS爆发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大家都不知道病原体是什么,而且还导致了不少的一线医护人员死亡。所以,一开始引起的恐慌,把它当作一种神秘的病原体,这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现在这个新型肺炎的病原体很早就确认了,还有人把它说成是一种什么神秘的传染病,这就纯粹是无稽之谈了,甚至到现在还有一些媒体还这么说。因为我们已经知道,它的病原体是一种冠状病毒,跟SARS的病原体有一定的相似性,同源的程度比较高。冠状病毒很可能都是从蝙蝠那里来的,蝙蝠可能是它的天然宿主。而且,这种病毒的序列也知道了,前面也有对付同属冠状病毒引起的SARS和中东呼吸综合征的经验。中东呼吸综合征也是由一种冠状病毒引起的。能够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的冠状病毒,连这个新的冠状病毒也算上的话,总共是7种,其中4种能够引起普通感冒。普通感冒大概百分之十几是由冠状病毒引起的,是很轻的,不会致命,没有什么可怕的。另外3种才是会致命的,就是SARS病毒、中东呼吸综合征病毒,还有现在这个新型冠状病毒。所以新型的肺炎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并不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大家都搞不清楚的传染病。我们已经知道了它的病原体,也知道了病原体的基因序列,以前也有怎样对付冠状病毒传染病的经验,所以,并不是像SARS刚刚爆发时那样眼前一摸黑,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没有。现在大家对它是有一定的了解的。因为知道了新型肺炎的病原体,就比较容易搞清楚它的传播途径。比如我们可以知道它作为一种冠状病毒,最主要的传播的方式就是飞沫。打喷嚏或者咳嗽咳出来的飞沫沾有病毒,病毒被鼻腔吸进去或者跑到眼睛里,或者飞沫沾到某个物体上被手碰到了,脏手又摸了眼睛、摸了鼻子、摸了嘴,就被感染了,我们对它的传染途径会很清楚。知道了传染途径是怎么样的,也就知道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方式来预防、来避免被感染了。所以,它并不是一种神秘的东西——知道了病原体、知道了传播途径,也就知道了预防的手段。当然,这是一种新发的、新型的传染病,所以还有很多的东西是我们不了解的。比如它毒性究竟有多强、传染性怎么样,目前来说还是不确定的。但是,因为这个传染病已经爆发了一段时间了,已经有了很多的病例了,也有了致死的病例、确诊的病例了,我们还是能够从中了解到一些情况,心里大致有一个底。
这种传染病,大家比较关心的主要是两点。第一点是它的致病性。这种传染病的病毒,它的毒性究竟是怎么样的、会不会导致死亡、死亡率会不会很高,这是大家比较关心的。SARS因为已经过去了,会死的病人也都死了,确诊的病人数目也已经固定了,就可以算出一个比较准确的致死率了。SARS的致死率大概是10%,在中国内地还低一点,大概7%。为什么这么高?主要是香港的SARS致死率很高,百分之十几,可能跟特殊的毒株比较毒有关系。不管怎么样,在全世界范围内,SARS的致死率大概就是10%,实际上不是很高的。中东呼吸综合征的致死率比SARS高多了,是35%左右,所以SARS其实并不是特别恐怖的一种传染病。比SARS致死率更高的传染病还有不少,除了中东呼吸综合征,还有埃博拉病毒更恐怖,致死率能够达到50%,甚至达到90%。这么看就可以发现,其实SARS并不是一种非常恐怖的、致死率很高的传染病。
那么,新型肺炎传染病的致死率是多少呢?现在还没法准确地算出来,因为还在传,还没有结束,甚至可以说还没有达到高峰,准确的致死率是不清楚的。但从现有的病例和死亡病例可以估算出来,它的致死率是不会很高的。大家可能在网上看到有报导,柳叶刀发表了论文,说第一批新型肺炎病人的致死率高达15%。15%的致死率是要比SARS高一些,但是要知道,首批病人往往是病情比较严重了、症状比较明显了才引起重视的。你想,这个新型的传染病刚刚爆发的时候,大家都还不知道它的存在,那么症状比较轻的人没有去就诊,就不会被发现;或者虽然到医院去就诊,但被当成普通感冒或者流感给治了。所以,靠首批病人计算致死率是会偏高的。后来开始大量地筛查,那些轻症的甚至没有症状的病人都给找出来了。这个时候,得病的人数一下子就大量地膨胀,死亡的病例也增多了。因为这种病,死亡是要过一段时间的,我看了一下,一般平均可能要两三周的样子。有的比较快,住院后可能过几天、十来天就病死了,有的要过两三星期甚至更长时间才病死。在一批病人逐渐病死的同时,新发现的病人、新确诊的病人又不停地在增多。可以看出一个趋势,就是在确诊的病人当中,病死的比例其实一直是在下降的。早期差不多是4%,后来变成3%,后来是2.8%,今天我算了一下是2.2%——越来越低了。这完全是估计出来的,当然不等于它的致死率,但可以看出,整个死亡病例占的份额并没有再增加,反而出现了减少的趋势。所以从目前来看,虽然不知道准确的致死率,但估计不会很高。我估计可能不会高于3%,有可能还要更低,因为还有大量的疑似病例没有被确诊。虽然会有一些人逐渐病死,但是又有大量的疑似病例被确诊,还有大量没有被发现的病例被发现了,所以分母也在变大。分子在变大,分母也在变大,从整个趋势来看,我觉得分母变大的趋势还要高于分子变大的趋势。所以,很可能整个是会往下降的。
目前来看,还有很关键的一点:新型肺炎病死的这些病例,绝大部分是本身就有其他基础疾病(比如心脏病)或者年纪比较大的老人。大家想想,这些人如果得了别的肺炎,而不是非典型肺炎,那么他们的致死率也是非常高的,也很可能会病死的。这么一想就觉得并不是很可怕、很恐怖的一件事。当然我不是说这些人就活该,就不值得治疗,只是说跟其他的肺炎或者疾病相比,新型的肺炎就显得没那么恐怖了,这是很重要的一点。跟“非典”这个杀手来比,新型肺炎反而没那么恐怖,因为SARS死亡的人当中,很多是青壮年、很健康的人,这个才让人觉得比较恐怖。
在传染的过程当中,病毒会发生变异,毒性有可能变得更强,也有可能变得更弱。昨天我看到国家卫健委主任说毒性变得越来越强了,不知道他有什么根据说这种话。病毒是有可能变异得毒性更强或更弱,但总的趋势是它的毒性会越变越弱的。在SARS刚刚起来的时候,我写过一篇文章就说过这个道理:为什么在传播的的过程中,病毒的毒性会越来越弱。这是根据自然选择规律做出的一个预测。因为毒性强的病毒会让病人很快死亡,这个病人就没有太大的机会去接触别人、传染开去;所以毒性强的病毒的毒株没法传播得很广,它的传染性就不强。但是那些毒性弱的病毒,携带的人因为症状不明显或者不严重,到处乱跑、到处接触人,没有及时隔离,就很容易传播。所以,病毒的毒性总的趋势会越来越弱。
除了毒性,大家很关心的一点就是病毒的传染性是怎么样的,是不是能够快速地传给很多人。如果传染性很强,就会出现传染病大爆发,就没法控制。关于新型肺炎的传染性究竟怎么样,现在还处于初步的估计的阶段。根据现有的数据来看,它的传染性并不是很强。如果不采取隔离手段,不加外力干预的话,大概一个病人平均能够传给二点几个人。这个传染性就跟SARS差不多了——SARS的传染性大概是一个人平均能够传给两到五个人。当然,这个新型病毒传染性也许会发生变化,有了更完整、更新的数据以后,也许还要修改;但如果只是一个人传给二点几个人的话,那么这个传染性跟SARS病毒是差不多的。所以,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这个新型肺炎的传染性跟SARS差不多,它的毒性又比SARS弱,因此也就不像SARS那么可怕。但是,跟十七年前SARS的时候相比,现在普通公众甚至整个中国社会对这种新型肺炎的反应,还是表现得一样恐慌,甚至更加恐慌。面对一个毒性不如SARS、传染性差不多的传染病,却表现得一样恐慌甚至更加恐慌,这就非常的没有理性、非常的没有必要。
和SARS的时候一样,人人都戴口罩,满大街全都戴口罩;不一样的是,在SARS的时候,医学机构、医学专家还只是“建议”大家戴口罩,现在反而出现了武汉、广东、南京、无锡等好几个地方都强制要求所有的人去公共场合必须戴口罩,不然就违法。网上已经有广州警察在抓那些不戴口罩的视频了,还有人向我反映,他在广州也因为没戴口罩被抓了。SARS的时候也出现过一些地方把公路堵起来,不让外人进去;这些往往是比较落后的地方,比如农村。现在很多地方也出现把路挖了,甚至干脆砌一堵墙把公路给堵了,封的还不只是农村比较小的公路,而是连公路桥也都堵了。这种表现就比SARS的时候还要严重了。在SARS的时候,公安部还发过一个“三不准”的通知,其中有一条就是不准堵塞交通,不准用石头、用土,或者用什么把路挖了的方式来破坏交通。现在很多地方破坏交通比当时还要严重,但我没有看到公安部发通知说不准,好像已经默许这种做法了。
还有就是乱吃药、吃中药。在SARS的时候是熬各种各样的中药汤,号称能够预防SARS,要大家都喝,甚至要学生喝,导致有的学校的学生喝了中药汤发生了中毒。现在,中毒的情况还没有听到,但是网上甚至是政府部门,也公布了预防的中药药方,有一些医院也在卖这种汤药让大家喝。这个情况跟以前也差不多。SARS的时候就流传板蓝根可以预防SARS,有一些医生、一些部门也在提倡吃板蓝根。这次倒是没有再提倡吃板蓝根,但换成别的更贵的中药了,比如那个莲花清瘟颗粒。甚至武汉一线的医生也说他们是在吃莲花清瘟颗粒来预防,北京协和医院的医生去武汉支援的时候,号称也是带了莲花清瘟颗粒作为预防药物的。莲花清瘟是一个中医骗子搞出来的,我以前已经揭露过了。它可比板蓝根贵多了,所以现在不说喝板蓝根颗粒,改吃莲花清瘟胶囊、莲花清瘟颗粒了。这可以说是一个中药骗人的升级版,因为这个药贵得多,可以骗到的钱就更多了。
还有发生的抢购,不只是抢购口罩,还要抢购日用品、抢购大米、抢购油、抢购方便面。我现在不记得当年有没有这方面的报道了,应该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现在更严重了。网上的报导也都出来了,给我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为什么会造成这么大的恐慌呢?这种恐慌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人为造成的。那么是什么样的因素造成的?第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各级官员的蛮干。从SARS的时候就可以看出,在国家这个层面上,卫生部的规定比世界卫生组织严得多了,这本来就已经算是一种蛮干了;到了地方,地方政府一下子就把它给扩大化了,那就更加蛮干了。都是怕承担责任,所以要把疫情说得非常严重,万一出了什么漏子,就可以减轻自己的责任;而且,以后战胜了疫情,功劳就更大了。所以他们对疫情要夸大其词,采取一些更极端的做法,怕被人指责说防疫不力。从一开始的隐瞒,到后来采取各种极端的防疫措施,都在SARS的时候发生过,现在同样在发生,而且更严重。在SARS的时候,虽然当时对疫区的出入会有一些控制,但是还没有采取把整个城市给封起来的极端手段,那么现在已经有了——把武汉封起来。后来发现光封武汉不行,还把周围的其他城市也都封起来。封一个武汉就封了1,100万人口,那么把周围的其他城市也全封起来,就好几千万人口。而封的时候又没有考虑到补给的问题、市内交通的问题,慢慢地就会发生社会混乱,各种混乱就多了起来。
另外一个因素就是医护人员在有意无意地夸大疫情。上次的“非典”,医护人员把它说得很可怕,这个我可以理解,因为一开始有好多医护人员殉职了。这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个医护人员以身殉职。前几天传出武汉有一个医生病死了,当时很多人都在说这是英雄,推特上也看到很多人在赞颂。那不过是一个退休的医生,并不是参与防疫死亡的,不能说他是殉职,他只是个普通的病人。而且,他只是疑似病例,究竟是得了新型肺炎病死的,还是得了流感病死的,还不清楚。目前还没有医生是因为对付新型病毒肺炎而死亡的,并没有那么恐怖、那么可怕。但是国内的这些医护人员表现得非常悲壮,网上贴出来的一些医生在朋友圈的言论或者书信什么的,好像自己在跟死神搏斗一样——这个“跟死神搏斗”不是指要把患者的生命从死神手里抢救过来,而是觉得弄不好自己也会死。去支援的就开始写战书,搞什么宣誓仪式、出征仪式等等。这些都是有意无意地在渲染一种悲壮的气氛,让一般的人、普通的公众看到也感到害怕,以为真的大难临头了,所以需要这些医生去送死。这也是制造恐怖、恐慌的一个因素,是非常不专业的做法。除了中国,没有哪一个国家的医生会这样做,会觉得自己去防疫、去抗疫、去处理疫情、去支援是要去送死,然后表现得特别悲壮,因为这本来就是医生的职责。像埃博拉那么恐怖的传染病,都有很多国家的医生去支援,也没有见到其他国家的医生会写“请战书”,搞什么宣誓仪式,没有。该去的就去了,甚至自愿要求去。因为对他们来说,这就是医生的职责。这才是一种很专业的态度,也是一种很冷静的态度。不需要拼命地煽情,这样做的结果反而引起了公众的恐慌。当然这里面可能还有一个因素,就是中国的医生想要改变自己的形象,觉得有了一个改变自己形象的机会。因为中国医生的形象这些年来一直是很不好的,医德是很差的,医患关系也很差。他们觉得出现了这种疫情以后,可以让医生形象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因为当年在“非典”的时候,的确改变了一下医生的形象,好像医生一下子都变成了英雄。他们觉得现在机会又来了,所以就拼命夸大疫情的严重性,让大家觉得医生多么伟大,是在跟死神作斗争,是冒着生命的危险的。
还有,媒体为了吸引读者,拼命地煽情,把疫情说得非常严重。这种吓唬人的方式可能是一种营销手段,说得越耸人听闻,读者就越愿意看。虽然这很符合传播的规律,但这是非常不负责任的,也是非常不专业的做法。不仅中国的媒体这样干,国外的媒体也这么干,只不过不及中国媒体那种程度,人家毕竟要专业一点。即使是这样,柳叶刀的主编前几天也在批评媒体对新型肺炎夸大其词。他针对的应该主要是国外的媒体,但实际上,中国的媒体比国外媒体还更严重,十七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而且,现在因为互联网更发达了,十七年前传统媒体还是很重要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纸媒已经不重要了,大家主要都靠网媒了。网媒是更爱煽情、更爱吸引眼球的,为了吸引流量,为了转发率、阅读数,它们更喜欢煽情。
最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普通公众科学素养还是很差。虽然这十几年来不断地测科学素养,一直在说具有科学素养的比例翻番,不停地翻番;但在我看来,实际进步还不是很大。绝大部分普通公众还是没有科学素养的,还是很愚昧的。所以碰到这种新发的传染病,还是非常害怕的。即使被传染的概率极低、极低,还是非常害怕。如果有一些科学素养的话,算一下被传染上的概率、被传染以后病死的概率,应该完全没必要恐慌的。在十七年前,SARS引起了那么多的恐慌,最后总共也就是8,000多个病例,死了大概800人,这是全世界的情况。再算算全世界有多少人,就该知道被SARS传染上的概率有多低。各个地方可能不同,有的是在疫区,有的不在疫区,那么即使在疫区,北京一千多万人口就算有几千人被传染上,这个概率也是非常低的,染上以后再百分之七八的死亡率,就更低了。
跟十七年前相比,这些情况都还存在:官员蛮干、媒体煽情、医生夸大其词、普通民众很愚昧。情况还是一样,甚至更加严重了。我开玩笑说,跟十七年前相比更加“自信”了,因为国力更强大了,经济发展了,手上有钱了,就更加“自信”了;这么干起来,就更加不讲理了。十七年前,省卫生厅的人还听我讲道理,最后没敢把我隔离起来;现在可不一样了,如果再碰到这种情况,肯定不跟我讲道理,直接就把我抓进去了。
如果再过17年,再来一场新型的传染病——这是避免不了的,新型的传染病迟早总是会爆发的,甚至可能出来更严重的新型传染病——如果中国的这种现状不改变,那么结果可能还是这样,到时候还是一样的恐慌。这就要求我们还是要多做一些科学普及的工作,让公众能够在恐慌当中保持一定的理性。当然,这是很难的。因为在这个时候做科普,告诉大家要保持理性,是要挨骂的。而且像我刚才说的,由于现在中国人更“自信”了,那么骂的人就更多了,就更不理性了。十七年前,我做科普还有很多人听,我几乎听不到也没有什么人会来骂我。当时已经有互联网了,但也没有什么人像现在这样一批一批地翻墙过来骂我。我那时候写了一系列的科普文章,还能在中国的报纸上发表。那个时候我跟《环球时报》关系还不错,写过好几篇文章都是在《环球时报》上面登的,《环球时报》是当时发行量最大的一个报纸。但是现在就不行了,现在在报纸上很难听到这种比较理性的、呼吁不要恐慌的声音了。不同的声音是很难听到了。在网上虽然有,但还是少数,大部分的人还是在那里攻击,在那里谩骂。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做科普,告诉大家要冷静、要理性,就更需要有一种勇气。我一直在说,在中国做科普是需要勇气的。在平时需要勇气,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在公众的恐慌当中,那就更需要有勇气。
我今天就讲到这儿,看大家有没有问题,我可以解答。
问:据说此次病毒是XXP4实验室泄漏出来的,此种消息该如何用批判性思维甄别?是否可以从自愈病人血液中提取到抗体?
答:说新型冠状病毒是武汉的病毒所搞出来的,主要依据是2018年中央电视台曾经报导过武汉病毒所研究冠状病毒。这种阴谋论是不值一驳的,因为研究冠状病毒是一种很正常的研究,大家都在研究。特别是自从出现了SARS以后,大家都去研究冠状病毒究竟是怎么来的,它的天然宿主是什么。查来查去查到是蝙蝠,所以就去研究蝙蝠的冠状病毒,这个是很正常的研究。不能因为他们以前研究过冠状病毒,就认为是他们泄露的,是他们搞出来的。
像这种冠状病毒的感染,目前是没有特效药的。如果是重症病人,去医院只能起到支持治疗的作用,比如呼吸困难的时候,上呼吸机帮助呼吸。最终是要靠自己自愈的,自愈以后身上就有了抗体了。这个抗体的确是可以用来给别人治病的,但这是很低效的一种治疗方法,因为不可能弄到很多病人的血清给人治病,如果病人多的话。
问:一个病人传播二点几个人,这是说一个人传染几个人后,他身上的病毒就没传染性了,还是仅仅是最终的一个统计数据?你推测武汉肺炎大约什么时候能结束?
答:一种传染病的传染性有多强、平均一个人能够传给多少个人,是统计出来的,有很多因素能影响到一种传染病的传染性。比如中东呼吸综合征,它的传染性是很弱的,因为它要非常近距离地接触才会传染,所以被传染的都是医护人员或者家属。照看病人的这些人就是非常近距离接触的。还有,一种传染病如果很快就治愈了,就好了,那就不会传给多少人了。所以这个完全是看情况。
问:关于R0传染值,不同的机构有多种说法,到底应该听哪个机构的?
答:关于SARS病毒的基本传染数,世界卫生组织和大家公认的是2~5。因为SARS已经过去了,所以我们可以得到一个相对比较准确的数字——目前公认的、世界卫生组织认为的就是2~5。至于新型肺炎、新型的冠状病毒,因为还在传播当中,得到的数据还是波动的、动态的。不同的人根据不同的模型做出不同的估计,所以这个数字就不太一致。
问:您说武汉、广东等地强制要求戴口罩是不理性的,其实国家卫健委官网上就有要求戴口罩的官文,可见并非地方擅自要求;世界卫生组织的前后两篇文章关于口罩也有一些差异:第一篇没有推荐口罩,第二篇说“若戴口罩……”,可见也有变化;美国CDC没有提及关于普通未有症状的人戴口罩的信息。那么三个机构有差异的表达,我们一般公众是相信哪个好呢?为什么?
答:世界卫生组织是从来不建议一般的人、没有病的人靠戴口罩来预防传染的;当然,如果选择要戴,那么就要戴好——是这个意思。世界卫生组织的正式指南是从来不提普通的人戴口罩的,只是有病的人才需要戴口罩。但是,另外还有一个比较小的、类似于图表的——可能是专供中国人看的——里头说,如果选择戴口罩,那么就要戴好,就应该怎么怎么戴。
当中国卫健委的指南跟世界卫生组织的指南或美国疾控中心的指南不同的时候,应该听谁的?我觉得还是应该听世界卫生组织的,听美国疾控中心的。因为这两个组织机构的权威性高于中国卫健委的权威性。所以我觉得很奇怪,平时大家都认为中国的卫健委没有什么威信,公信力不强,为什么这个时候反而却宁愿相信国家卫健委的,不相信世界卫生组织、不相信美国疾控中心的?
问:能否详细说一下封城可能造成的后果?
答:刚刚宣布武汉封城的时候,英国自然杂志就报道过一个澳大利亚病毒学家的看法,他说这样做的后果:第一,会让整个城市变成一个细胞组织培养皿,所有人就在里头互相传染;第二,会有物资供应的问题;第三,会对城市居民造成心理打击,就是在心理方面会有影响。后来的结果的确说明他说的是很对的,至少是后边这两点(物资供应问题、造成居民的心理问题)都被他说中了。至于第一点,说变成了一个培养皿、大家互相在那里传染,这在理论上是可以推想出来的,会发生传染变得更严重的情况。最主要的是造成了恐慌,恐慌以后,只要觉得自己有一点点小毛病,就都往医院里跑。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到一个视频,就是封城以后武汉医院的视频,里面人挤人的。现在是流感季节,很多人是会出现流感症状的,慢慢地就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得了新型肺炎了?一听说这个事情非常恐怖,必须要尽快确诊,就全都往医院里面跑。实际上,里面的绝大部分人不是新型肺炎,可能就是普通的感冒、流感。往医院跑反而导致交叉传染,真正传染上新型肺炎。所以这也可以说是封城以后造成的一个后果。
问:美国CDC网站上有几篇2003年以后发表的针对口罩对呼吸道传染病的防控效果作用的文章,多数都表示坚持正确佩戴口罩有一定作用。您怎么看?
答:关于佩戴口罩对呼吸道传染病的预防效果的研究,基本上都是在医院里对医护人员做的。这是不适合于普通公众在公共场合戴口罩的情况的,因为环境不一样。在医院里,医生面对的是传染性很强的病人,这个时候就有戴口罩的必要,而公共场所几乎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另外,医生知道怎样正确地佩戴口罩,而一般人是不知道或者没法坚持正确佩戴口罩的。所以,不能把在医院环境对医护人员的研究结果,用来证明普通公众在公共场合戴口罩就能起到预防传染病的作用。是不能这么算的。
问:麦田认为您“照本宣科”,“鼓吹不用戴口罩”,我认为他根本看不懂您的推文,甚至不理解“不建议”“不宜”和“不用”的区别。您怎么看?
答:麦田说我“照本宣科”,这是非常可笑的。他不知道,对于预防传染病,就是应该照本宣科,就是应该照着权威机构的指南来。因为指南是几十年、上百年来总结出来的应对传染病、处理传染病的科学方法,是最有效的方法。如果不照本宣科,那么要听谁的?听某一个大仙的?还是麦田觉得自己要比世界卫生组织、比美国疾控中心更专业、更能耐?
问:怎么看待美英法日撤侨行动?是因为疫情更加严重了,还是因为当地医疗条件不足,或者是对地方控制疫情的能力不信任?
答:美国、法国这些国家从武汉撤侨,我觉得跟疫情的发展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而是封城造成的。因为封了城,生活不方便,交通也不方便,各方面都不方便,还不如把人撤走了。所以,并不是因为疫情非常严重,没法呆了就撤走,我觉得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导致的。当然,这种做法可能会进一步加大恐慌,让大家觉得已经严重到外国人都觉得不行,赶快把人都撤掉了。
问:目前武汉人人待在家里,除了买菜基本不出门。不谈损失,单单对疫情的缓解应该还是有作用的吧?
答:要是武汉的所有人都在家里呆着,不出门、不工作、不去拜亲访友,甚至全国人民都在家里自我隔绝14天——像某个北大的中药教授建议的(被传成是钟南山建议的)——如果真的这么做,当然对于预防传染是会很有效的,问题是值不值得。如果这样,对生活造成很大的不便,对心理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对经济、对工作都有很大的影响,值得吗?
问:柳叶刀一篇文章里提到深圳一10岁患者,除了CT和核酸检测阳性之外,没有任何症状,被香港人称为“cryptic cases of walking pneumonia”。一些外媒认为可能具有传染性,请问您怎么看?
答:那名10岁的患者没有症状,只能说明被这种病毒传染以后,可能会表现出没有明显的症状。但是这个病例并不能说明没有症状的潜伏期病人就能够传染给别人,没法证明这个10岁的患者传染给了别人。即使潜伏期的病人具有传染性,这种传染性应该也是很低的,因为我们对冠状病毒的传染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问:病毒目前的传播途径主要是飞沫,经过变异后会不会有新的传播途径比如空气?近期有专家指出有潜伏期传染的案例,这个新病毒潜伏期不具备或者仅具备弱传染性这个结论目前是世界公认的吗?
答:冠状病毒的传播方式主要就是飞沫传播。飞沫在咳嗽打喷嚏的时候,传播性是最强的。如果没有任何症状,不咳嗽、不打喷嚏,没有任何呼吸道症状,那么即使会传染,传染性也是不强的。所以关于所谓的潜伏期会不会传染,首先要解决:一,是不是会传染?二,即使会传染,也要看只是偶然的事件,还是具有普遍性?如果潜伏期的传染只是一个很偶然的事件,而不具有普遍性,那么对于整个疫情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基本上可以忽略。所以,我反对这些专家,甚至医疗的、保健的、卫生的部门,在没有确切证据、不知道潜伏期是不是真的会传染,以及是不是具有普遍性的情况下,就去渲染这样的例子。这样渲染就是告诉公众潜伏期具有传染性,会造成更大的恐慌。
问:假如公众经过充分教育,能够正确佩戴口罩,且保证口罩供应,那么要求公众在公共场合戴口罩就利大于弊吗?
答:正确佩戴口罩即使能够起到一定的预防作用,也比不上经常用肥皂水洗手至少20秒。所以,与其教公众怎样正确地佩戴口罩,还不如教公众怎样正确地洗手、怎样养成经常洗手的习惯,这个是更容易做到的。要教会所有的人都能够正确地佩戴口罩,而且长期这么做——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疫情可能会持续好几个月——谁能保证大家几个月内都能够正确地佩戴口罩呢?这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关键是在普通的公众场合,即使能够正确地佩戴口罩,那也没有多大的必要。因为在普通的公共场合,刚好被一个病人近距离接触、刚好被他喷出的飞沫传染上,这种可能性本来就是非常低、非常低的。所以,并不值得花很大的精力来教育每一个人正确地佩戴口罩,因为它能够起到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在大多数情况下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问:但是现在国内很多城市都强行要求戴口罩,怎么破?
答:强行要求戴口罩,不戴就抓起来,这就没办法了,你只能去应付了。我当时在北京可以不戴口罩,因为那个时候政府部门只是建议大家戴口罩,并没有强求戴口罩;没有说不戴口罩就不让上地铁、不让进商店,甚至要抓起来,所以我可以不戴。如果我现在去北京,如果北京强求大家都戴口罩了,我也不得不戴,不然的话就会被抓起来了。所以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问:既然病毒来自野生蝙蝠,今后是否应该采取措施,比如取缔野生动物买卖?
答:野生动物包括很多种,比如说鱼、海鲜。有很多海鲜也属于野生动物,淡水鱼也有很多是野生动物,那么取缔野生动物的买卖是不是连野生的鱼也不能卖了,海鲜也不能吃了?所以这是做不到的。能够做到的是规范野生动物的买卖,做好管理。有一些野生动物是要禁止卖的,像蝙蝠。我听说武汉的那个所谓的海鲜市场连蝙蝠什么的都卖,这就很可怕了。所以,某一些野生动物是要禁止买卖的,但没必要一概取缔。
问:口罩使用后怎么处理?处理不当有哪些危害?
答:口罩使用以后,最好拿塑料袋或者纸袋包起来,再扔到垃圾桶里。口罩用过以后,上面有很多的细菌、很多的病毒,如果随意扔的话,实际上就是在帮助传播病菌、传播病毒。而且传播的病毒不一定只是新型冠状病毒,可能还有别的病毒,比如流感病毒,还有别的病菌。所以这是很可怕的。如果只是强制要求公众戴口罩,并没有强制要求公众正确处理用过的口罩,到最后就是口罩随便乱扔,或者不知道怎么处理,或者没有正确处理的意识;结果到处都是口罩,就会变成公共卫生灾难。到时候,不只是造成新型肺炎流行,还会造成其他已有的各种疾病,比如肺结核、流感这些可能更可怕的疾病流行。
问:美国出现了感染者后为什么敢于科学应对?万一出现了失控,他们的官员不怕担责吗?
答:美国针对传染病有一整套非常专业、非常规范的做法。如果出现失控,只要是按部就班来的、按这套做法来的、按程序来的,没有出现什么失误,就不需要承担责任。中国一贯就是乱来的——一开始就不按照步骤来——先是隐瞒,隐瞒不住了就开始采取各种各样的极端措施、不科学的做法,完全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外一个极端。
问:眼角膜感染新型肺炎有依据吗?
答:呼吸道的传染病能够通过眼睛传染,不是什么新发现,早就知道的。为什么医生在面对重症病人的时候,除了戴口罩,还必须带护目镜?就是怕病人嘴里吐出来的唾液飞沫跑到眼睛里,然后被传染了。但这一般都是要非常近距离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而且通过眼睛传染的概率是很低的。
问:流感的病死率比新型肺炎高吗?流感还有有效疫苗和治疗药物的呀。
答:流感的病死率并不比新型肺炎高,其实还比它低很多,只不过得流感的人太多了,所以病死的人也要多很多。全世界一年有60万人是因为流感死亡的,中国平均每年差不多也有9万人得了流感死亡的。因为得流感的人非常多,所以病死率其实没有那么高,是比较低的。由于流感是一个很古老的病,研究非常多,所以也就有了疫苗,有了药物。
新的传染病我们以前不知道,所以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要重新研究疫苗,要重新研究药物。因此也就没有疫苗可用,没有有效的药物可用,没有特效的药物、针对性的药物可以使用。那么,疫苗的研发要多长时间呢?这个就不好说了,有的疫苗很长时间都没研究出来,一直是失败的。即使一切顺利的话,一个疫苗研究出来,要做动物实验,还要做人体的试验,这也不是短时间就能够出结果的。像SARS疫苗,到现在也没有研究出来。大家在SARS期间看到报导,说疫苗已经研究出来了,实际上只是做了第一期临床试验,根本不能证明是有效的,后面就没有持续下去了。
问:为什么说毒性弱的病毒传播力强,但毒性会慢慢减弱呢?
答:我刚才已经解释了,这是根据自然选择的定律可以预测的。因为被较弱的毒株感染的人没有明显的症状,他们活动的范围就比较广,接触的人也比较多;所以,这种病毒就更适合于生存,更适合于传播。因为病毒是一种寄生的东西,如果人死了,它也跟着死了;如果在人身上存活的时间长,那么后代就会更多。所以,毒性越弱的病毒就越容易传播自己的后代,导致毒性越传越弱。
问:口罩经过开水消毒后还可以再用吗?
答:口罩湿了以后就不能再用了,用开水煮过更没法用,因为已经起不到阻隔的作用了。用开水消毒,最多也就把上面的病毒给杀死了,细菌都不一定能够杀得死。即使用高压锅消毒,把病毒、病菌都杀死了,那也只是表明这个口罩不具有传染性了,但是已经不能起到阻隔的作用了,阻隔作用已经被破坏掉了。
问:跟2003年相比,社会、公众应对新病毒的态度和方法变化都不太大:中医照样捞钱,群众照样恐慌。您觉得再过几代人才会有明显的变化?
答:要经过多长时间这种状况才会改变?这个是很难说的,因为取决于几个因素。一个因素是全民科学素养的提高,一个因素是体制的改变(让官员没有蛮干的权力),所以是很难的。提高素质、改变体制是非常难办到的,要经过多长的时间才能够办到?这个我是不知道的,没法预言。
 
谢谢。因为时间已经到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下次微课再见。

中国学术腐败的新动向

2020年1月15日星期三

——西雅图华盛顿大学演讲实录

 

.方舟子.

 

时间:2019年12月7日

 

地点:华盛顿大学(西雅图)东亚图书馆

 

主持人:不好意思啊,我们这个地方太小了,没想到这个,应该想得到的,还是我们的失误,地方太小了。我们就抓紧开始好吧?

 

我叫沈志佳,我是东亚图书馆馆长。我们非常荣幸,今天请到了方舟子先生来给我们演讲。方先生的经历,我想我也不用浪费时间在这儿说了,大家恐怕都已经耳熟能详了,都知道、很熟悉方先生的情形;另外,我们的海报上也有登。

 

方先生这些年做了很多工作,有很多有趣的故事来跟大家分享。今天他来讲《中国学术腐败的新动向》。我们现在就欢迎方先生来给我们演讲。

 

方舟子:这让我感到好像在中国大学的演讲,在一个教室里面,大家全挤在一块,让我感到很温馨。我声音可能比较小,因为今天没有麦克风,所以我尽量把声音放大一点。

 

先讲一下我个人的一些经历,再讲一讲我们中国现在面临的学术腐败的一些问题。

 

我是在2000年的时候开始揭露国内的学术造假的,离现在已经快20年了,是2000年的4、5月份开始的。为什么忽然会想起来要揭露国内的学术造假呢?那时我在圣地亚哥(我现在也在圣地亚哥),还没有回北京。老留学生都知道,那时候想要接触到国内的信息只能通过看人民日报海外版,是吧?当然上面没什么东西可看。但2000年的时候就开始发生了变化,中国互联网开始兴起,报纸都上网了。这样,即使我在美国也能够通过互联网及时了解到国内的信息。我比较关心中国科学发展怎么样,特别是生物学发展怎么样,我是搞生物学出身的嘛。结果一看,网络上面的信息好多都是骗人的东西。一般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但如果是搞这一行的,一看就知道他们都是在吹牛,都是在骗人。或者是卖保健品,或者是卖某一种生物技术、高科技产品。我看这种东西在中国的媒体上就那么宣传,没有人出来说那些东西是假的;反而有搞生物的我以前的那些同行,替他们站台,替他们做广告。我当时看了就很生气。

 

大家都知道,我办了一个网站叫新语丝,早在1994年就开始了。那时是一个文学类网站,专供留学生投稿、发表文学作品的网站。1999年开始有点关于中国的情况,登一些跟中国现实相关的,比如关于法轮功的问题。我就利用这个平台,开始揭露中国的学术造假,就从我生物学的本行开始揭露起,一下子就引起了关注,因为中国以前没有人揭露这些。大家都知道学术很腐败,但最多就是私下骂一骂,没有人敢公开出来说;现在突然发现网上有这么一个平台,就有很多人给我投稿,所以我那里就变成了一个举报中心。那个时候每天都收到巨量的举报,几十条、上百条的举报,我不可能都给登出来。有很多是属于没法核实的,所以我只能选一选,挑出来登出去。

 

我们那个平台在1999年就已经被国内屏蔽过一次,后来我搞了一个镜像点,几年以后又被屏蔽了。我们镜像点寿命平均大概是一年,差不多过了一年以后,当我们揭露到某一个大人物,这个人就找到了公安哪,网信办哪,然后就把我们给屏蔽了。寿命平均是一年,到现在我们已经换了很多的镜像点,有20个左右。

 

我开始揭露造假的时候人主要还是在美国加州。因为能够通过网络接到各种各样的信息,包括举报什么的,再通过网络发出去,所以人在哪儿无所谓,而且在美国这边还比较安全。很多人说,你敢揭露,我们不敢,因为你在美国。也有很多人在美国,但也不敢揭露造假,所以我觉得这个其实不是关键的问题,但那毕竟是一个因素。

 

我1998年第一次回国,后来基本上每年都回去,跟国内的媒体、国内的学术界打交道也比较多了,交流也比较多了。我在国内认识了我的太太,结婚了,后来又有了小孩了。这时候就想,老是这么两地分居两头跑的话也没法长久的,所以我在08、09年就决定还是完全回国去比较好。一方面我小孩是北京出生的,我想让她在中国至少上完小学、上到初中,掌握了中文,不然到美国来,中文肯定就会慢慢忘记,就放弃了。所以那时的想法是回国一段时间,而且那个时候刚好是中国环境相对比较宽松、比较自由,至少允许我在那边说话了。那时候到国内的大学去做演讲没问题,不会有人把我拦下;也可以在媒体上发表文章,揭露也有一些会跟踪报道。至少,我觉得在中国还是可以做我想要做的事情,不会有什么障碍的。所以09年我就完全搬过去了。但是我留了一条后路,没有放弃美国的身份(我一直拿绿卡,没有换成美国国籍),跟移民局申请了旅行证,可以到国外两年,然后每两年续一次。

 

当时美国这边的东西都处理了,最麻烦的是那些书。中文的书籍都放网上托一个开书店的朋友把它们卖掉,后来被新泽西一个人全部给包走了。英文的书舍不得,觉得到了中国要看英文书比较麻烦,所以当时把英文书打包装了30多箱海运回去。海运过去还被海关拦住不放,必须以回国人才的名义才能把它放出来,而在国内我又没有接收单位。所以当时把这些书弄出来,还真是费了很大的劲。

 

2010年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情,就是我遭到袭击,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因为以前在国内的风险,我能知道的是被人起诉,还有就是有些人整天在网上骂我,骂了都有20年了。这种都无所谓,但是遭受到人身袭击就成大问题了。

 

2010年8月的时候,就因为我揭露了武汉协和医院的一个医生,他也是华中科技大学的教授,叫肖传国。他发明了一个给小孩做的手术,是骗人的,这个手术不仅不会把小孩的尿失禁治好,反而腿会瘸了,这些我们都去调查过。我揭露了这件事以后,他老羞成怒,花了10万块钱雇凶谋害。先去袭击了记者方玄昌,因为我当时要揭露是通过他找的媒体登出来的。当时肖传国下的命令是袭击我和方玄昌,而我那时在北京深居简出,很少出门,要打我很难,要打方玄昌就比较容易,他要上下班。他就在晚上下班途中被袭击了。晚上10点多,他从公共汽车下来后,两个凶手拿钢管打他的头,打成很大一个伤口,血流了很多。但方玄昌人很壮,而且他是练武的,拿过全国高校太极拳冠军,就跟他们搏斗。即使这样也没把他打倒。后来是一个出租车司机见义勇为,刚好路过看到了停车,他一上车人马上就晕倒在出租车后座。刚好距离500米的地方有个海军医院,拉过去把他抢救过来了。

 

肖传国知道方玄昌被打成那个样子竟然还跑掉了,他给这两个凶手下了命令,说石景山那个人不能让他跑掉(我住在石景山),要打得更狠一点!怎么才能不让我跑掉?他们想到一招:先用辣椒水把我喷倒,就跑不掉了对吧?然后再来打。所以他们两个人当时想好的计划就是,一个先拿辣椒水喷我,后面一个拿钢管打我的头。当时我在我家附近茶楼接受完辽宁卫视的一个记者采访,走出来,把记者送到出租车走了,然后我就走路回家,到我家几分钟的路。才走了几步路,就看到一个人跳出来朝我脸上喷东西。我当时觉得特别难受,但是人没被麻倒。我反应非常快,马上就横穿马路,跑到马路那边去。当时是夏天,8月底的5点天还亮着。横穿马路的时候,我怕被车撞到,还左右看,就看到后面一个人拿着铁锤要砸我的头,就只差那么一点点没砸到。我跑到马路对面后跑得特别快,他追不上我,就把铁锤扔出去,我就感到腰疼了一下,然后听到咣当一声。我还回头看了一下,看到锤子落地,那个人跑上去捡锤子。我没停就继续跑,一下子就跑到我们小区里头,就报警了。后来这些凶手被抓住以后,我看了供词,觉得整个经过特别凶险。因为当时肖传国告诉他们说,不能让这个人跑掉,所以想到买辣椒水。但他们买的辣椒水是过期的,是三年前的。(听众插话:假货也救了你一命!)他们本来的安排是,前面一个叫许立春喷我,后面一个叫龙光兴用铁管砸我。结果喷我第一下的时候,他人比较矮,我比较高,大部分都喷到我脖子上。辣椒水是过期的,而且没怎么喷到,我就跑掉了。他又喷了一下,结果把龙光兴给喷到了。拿钢管砸我的被喷了,就愣在那里;许立春一手拿铁锤一手拿喷的东西来追我,就差那么一点点。如果是拿钢管来追我,我肯定被砸到了。所以这是非常侥幸的,就跟电影里的一模一样。

 

我当时看那些供词都害怕,他们跟踪我就跟踪了好几个月。我当时住在新华社的大院子里头,他们就一直在我家宿舍楼门口盯着,连邻居老太太都认识他们了,就觉得这两个人好奇怪,为什么老坐在这,后来是被抓后上了电视才认出来。我偶尔会抱女儿出去买东西,看他们的供词中还有一次跟踪我,一直跟踪到超市,一直想要不要下手。如果当时对我下手了,我女儿也肯定跑不了,我还抱着的。这人想到肖传国并没有下命令小孩也要干掉,所以他就一直犹豫,一直跟着我。我看至少这凶手还有一点良心,还能够想到把我打倒,小孩会跑不了,所以不敢下手。你想,他要没点良心的话,我两个人都完了。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觉得国内还是没法待了。而且最后把这些人全都抓住,包括幕后指使肖传国,他被判得最重,也就判了5个半月就放出来了;放出来后,肖传国还继续在网上对我进行威胁,混淆是非,变成了他受迫害。他出来以后又去(现在还在)深圳办医院,叫肖传国医院,他觉得自己变成一个品牌了。我挨了一下打,凶手抓住了,最后五个半月出来啥事都没有,继续威胁我——中国现在这种情况,我觉得没法呆。所以那时候就想,还是再回美国比较好。但这面临一个问题,我老婆是新华社的记者,如果到美国来了,肯定工作会丢掉。所以又拖了一段时间。

 

2014年有两件事促使我赶快得跑。第一件事是,我在广州图书大厦签名售书。自从遇袭以后,我基本上失去了人身自由了,出去都必须有人陪着。他们搞了一个安保资金,雇了保镖,出门都必须有专车接送,没法坐公共交通。失去了基本的人身自由,这对我来说是很难受的一件事。2014年的图书签售,我一直没想做,他们总是劝说,你去做一次吧,我们肯定会保护得非常严密的,当时也有好几十名网友说要去当义务保安来保护我。但是到了广州图书大厦一看,那环境根本没法搞保护。去过广州图书大厦的都知道,它中间是一个院子,一个天庭,他们把图书签售放在一楼天庭正中央。在正中央边上就是几层楼,所以我一坐在那里签售就变成了一个目标,谁在楼上扔东西都可以砸我。刚开始没多久,就有人从四楼拿一瓶水往下砸。幸好砸偏了一点,蹭着我头皮,头皮出血了,人基本上没事。你想,要是被砸到后脑勺,人肯定就晕倒过去了。那天人非常多,好几百人来参加签售,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就这么公开往下扔东西。都被拍下来了,视频也有,还有高清的照片,那个人的长相全都有;但是报警,公安根本就不管,因为没有造成大的伤害,就只是擦破了皮。所以在中国你没被打死、打成重伤,根本就不管你。这一点不像2010年那次,我虽然受了一点轻伤,但是大家还群情激昂的,还专门成立了一个专案小组来过问我这个案子,弄了两个中队的警力来破这个案子。后来就不行了,再过几年大家都觉得无所谓了,所以我的人身安全保障也出问题了。

 

2014年还出了一件事,我揭露了一个叫周小平的网络作家。他写了一篇文章,叫什么《梦断美利坚》,把美国说得有多糟,但是那些东西是编出来的。所以我写了一篇反击他的文章《梦游美利坚》,说里面的那些信息都是假的。但这个人是被当时网信办的主任鲁炜作为网络作家代表推出来,去参加中央搞的文艺座谈会的,他是作为网络作家的两个代表之一去参加的。我揭露他说,这个人不学无术,是胡编乱造的,一下子就把鲁炜得罪了。所以我这篇文章发表的当天,鲁炜就下令启动网络一级监控——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启动网络一级监控。当然现在不算什么了,但在2014年来说是比较新鲜的事——要求当天必须把我所有东西全部都封杀掉,把我所有的自媒体账号,我的微博、微信公众号当天就全部都封了;包括百度的(我本来有个百度百家的账号)也全部都没有了。

 

这样一来,不只是把我所有的平台全部都封掉了,我的人身可能还有危险。这件事情出来后,我马上就带领全家到美国来了。10月初发生的事,我10月底就到美国了,全家搬过来了。我下定决心还是赶快过来的好,因为呆在国内已经没意思了,被封杀了,留在中国就没啥用了。我只能到国外的平台,到Twitter,后来就以推特作为主要的一个平台了。在中国上推特还必须要翻墙,麻烦死了,我还不如到美国来,对吧?不用翻墙直接就上了。就因为这件事我就到美国来了。然后过了两年左右,鲁炜下台被抓起来了,我的平台又恢复了一段时间。2016年开始恢复,微信公众号恢复了,但是到今年又不行了,大概持续了两年多一点。今年7月份的时候,突然我所有的国内的自媒体平台全部都被封杀了。我那些平台基本上只是发表科普的东西,也不允许我做科普了,都被封杀掉了。封杀的原因,当时大家都猜测说是因为我当时质疑了一下华为。美国禁华为的时候,他们说我们有备胎不怕;我就问了一句:如果说备胎好用,干嘛不早一点拿出来,到现在才拿出来?这句话是我在推特上说的,结果被一个科技日报的记者拿去问任正非,任正非当时搞了个记者招待会,搞得他下不来台,所以就很恼火。这是大家的猜测,但是同时又封杀了一大批自媒体账号,所以路透社来采访我的时候,我还不觉得是因为这个事被封杀。我还说,应该是现在不允许有影响力的自媒体存在,只要有一点影响力的自媒体会被封杀了。我觉得光是因为我在推特上质疑了一下华为,就把我的国内自媒体全部都封杀掉(那些自媒体又没有谈华为的事),这也太荒唐了,所以我觉得不是这个原因,应该是不允许有影响力的自媒体存在。但后来我通过各种渠道打听了一下,还真是华为的原因。他们容忍不了我,老羞成怒,就是要报复,把我所有的自媒体全部都封杀了。而且,不只是封杀我的自媒体,敢发表我文章的自媒体他们也封杀。方玄昌他们搞的科学猫头鹰也有个微信公众号,就因为那段时间发了我的好几篇文章,都是跟健康有关的科普文章,一点敏感的东西都没有,全部都是关于健康方面的,也被封杀了。

 

另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如果我回去的话,可能人身安全都有问题了。据我所知,国内已经开始大肆抓人,比如说华为的“251事件”,我回去可能就不止是“251”了。一旦被关起来的话,好几年都有可能了。所以从安全角度考虑来说,我以后还是会以美国为阵地的。至少在几年内,中国的情况不会有什么根本的变化,也可能会越来越糟。这已经不像我刚刚回国的时候,让人觉得国内还是比较宽松的,还不错的,跟美国的差距在缩短。现在,至少在意识形态控制方面的差距是越来越大。

 

我揭露这些造假,也是因为看不下去,没有人来揭露,我只好出来揭露。其实揭露造假并不是我的一个主业,我从来没有把这个当成主业或职业,本来就是业余的。我前面的十几年主要是做科普,出了20多本书,主要都是科普方面的。所以我的主业是做科普,揭露造假是业余在做。即使是业余在做,我也变成了众矢之的,有人说我可能是全中国最遭恨的人。这句话可能有点夸张,但毕竟造假很多,所以造假的人肯定就很恨我。特别是在学术界,还有新闻界,大帮人恨我,对我打击报复、起诉我。在国内有过十几起诉讼,他们还跑美国来起诉我。央视以前有一个记者叫王志安,找了15个人跑到圣地亚哥来起诉。说我在2014年诈骗他们的捐款,2013年在美国买房子,穿越回去了。这是一件很荒唐的诉讼,已经被法官毙掉了,他们还不服,现在又上诉到加州的上诉法院去了。他们知道这个案子肯定是不可能赢的,但背后有人给他们钱让他们来搞,就是为了耗我的律师费,大家知道在美国诉讼很贵的。这个都无所谓,都是我意料中的。忍受网上的一大堆谩骂、诉讼,这些我都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是涉及到人身安全的就需要考虑一下,包括涉及到我家人人身安全。所以在可预见的未来,我应该主要还是在美国这边。平台也是以美国这边为主的,即使再过几年国内自媒体允许发言了,我也只是把美国这边的搬过去而已,不会在那里再单独另发;因为说不定哪一天又把你全部都封杀掉,一下子在网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在美国这边不会,至少一直会留着。

 

现在在中国,我的科普平台基本上没有了,很少了,那么做科普的意义就不是很大了,因为受众范围就比较小了;而在美国这边做科普,其实意义也不是太大。而且,现在做科普还老被国内人抄袭,微信公众号就把我的文章整个抄了过去。去向腾讯投诉,他们还不受理,说没法证明那是我的东西,因为我的公众号已经没了,就等于我被封杀了以后我的东西可以随意拿去用了。所以我在推特上就干脆写一些他们不敢剽窃的东西,比如说政治方面的、人文方面的,接下来我可能会多写这些东西。科普我还会做,但是不会像以前只一门心思地专门做科普,干脆多写一点文史、文学、文化方面的东西。

 

讲完我个人这几年的经历,再进入今天的主题,说一下中国目前的学术界的腐败情况。刚才说了,我是从2000年的时候开始揭露中国学术造假的,现在已经过了快20年了。跟当时对比,中国学术界在学术造假、学术腐败这方面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呢?很重要的一个变化就是造假的手段越来越高级了。以前我每天收到大量的举报,如果没法核实、很难核实是不会登出去的。最容易核实的造假就是抄袭、剽窃,这是最容易核实的。把两篇论文一对照,就能够看出来他是抄的,有的论文甚至是从头抄到尾,连里面的插图他都复印了。2001年我们揭露过一个合肥工业大学的教授叫杨敬安,搞人工智能的,他就是这样的。他到国外做访问学者,把人家的论文复印一份,拿回去就发表,有好几篇都这样。这种是比较低级的、很容易认定的造假——文字的抄袭。文字的抄袭现在比较少了,为什么呢?主要的原因不是大家胆子小了,而是有种软件可以检测文字的抄袭。这种赤裸裸的抄袭、从头抄到尾的抄袭,是没法发出来的,只要软件扫描一下,马上就能够发现是抄的。所以,这种简单低级的造假方式不能说完全绝种了,但还是比以前少多了。十几二十年前大家是无所谓的,我抄袭了又怎么样?能把我怎么样?没人管,现在至少有像我们这样的网站在管这些事情。他们一方面是有点顾忌,另外一个,他文章发不出来了,所以现在的手段就变高明了。

 

比抄袭更难揭露的是数据的造假,但也有很容易揭露的,比如最近南开大学的校长曹雪涛就是数据造假,很容易证明是数据造假。因为两个不同的实验使用的实验结果图是一模一样的,复制一下,然后粘贴过去,所以就很容易证实这个数据不对。当然,他们常用的借口是放错图了。但是你仔细一看的话,他还不是放错图。因为他复制粘贴的时候做了一点改动,剪一下或者转一下,就想掩盖是复制粘贴的,但是仔细看还是能够看出来的。这就是明显的数据造假,这在中国是非常普遍的现象,特别是搞生物医学的。曹雪涛也是搞生物医学的,以前是第四军医大学的副校长,后来做了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和北京协和医学院校长,再后来到南开大学当校长。曹雪涛这件事之所以引起轰动,是因为他一下子被发现了64篇造假,创了一个纪录。他从2003年到今年发表的论文60多篇有这种造假。国外有一个网站专门揭露这种图片造假,就是他们揭露了这些造假,在网上把它捅出来的。如果上这个网站就会发现,里面中国人占多数,中国搞生物的、搞医学的经常这么干。我说这是PS实验技术、PS实验大法,不一定是中国人首创的,但是中国人干得最多的。像这种比较低级的造假的手段还是有,只不过跟文字的比,文字可以检测出来,图片就必须要仔细去看。

 

那么,为什么中国这种造假特别多呢?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中国现在的造假已经产业化了,特别是搞生物医学的,他们会把论文包给论文写作公司。论文写作公司公开打的旗号是帮你润色论文的文字表述。到国外发表论文需要用英语,有一些人英语不行,找这种论文写作公司来改一改英文什么的,这个是可以理解的,其实也是允许的。但是中国的论文写作公司不只是帮你做文字的描述修改,连数据也帮你写,甚至连论文都帮你投,一条龙的服务。收费也不一样,看服务到哪一种程度,帮你发表这个收费可能就最高了。要是连数据都要帮你做的话,论文写作公司没有实验室,不可能真正帮你做实验怎么办呢?那就到网上去找实验图,然后改一改。我甚至看到过他们写的公司内部的一个指南,指导员工怎么样去找图、找什么样的图不容易被发现、要怎么样修改才不被审稿人发现是抄来的。这是产业化,不只帮你写,还能帮你投。为了保证投稿能够发表,他们采取的是两种办法。一种办法是连审稿也伪造。大家可能奇怪:审稿怎么伪造?其实很简单,有一些杂志是允许投稿的时候推荐审稿人的,里边列一个推荐审稿人的名单;杂志就根据列的审稿人把论文寄过去。审稿人都是正儿八经的哪个学校或者哪一行业的,那是真的。然而,列的E-mail地址是假的,是根据他原来的E-mail地址,稍微改一改,看上去像是个真的。根据这个E-mail地址寄过去,就寄到了论文写作公司。不只是中国这么干,其他地方也有人这么干,但是中国做得最多。2017年有过一个统计,2012年到2016年这段时间总共查到了490多篇伪造审稿的论文,其中一半以上(270多篇)是中国大陆的,有80多篇是台湾的。

 

这个是伪造审稿,另外一个方法就是跟杂志、期刊勾结,这类期刊太多了。有一些期刊只要交钱,就给你发,而论文写作公司跟好多期刊是有合作关系的。中国现在对发表论文的期刊也有一个要求,科学方面必须是被SCI收录的,工程方面要被EI收录的。但即使是被SCI、EI收录的期刊,也有很多是垃圾期刊,纯粹就为了赚钱的,交了版面费就给你发了。做得最离谱的是印度的一家期刊,叫做《印度生物技术期刊》,这个期刊是被EI收录的。前面可能做得还不错,就收进去,然后就开始赚钱了,赚中国人的钱。2014年,搞EI的公司去调查了一下,发现2014年一年,《印度生物技术期刊》95%以上都是中国人发的;而且它叫生物技术杂志,里面的论文绝大部分跟生物技术一点关系都没有,相当一部分是文科的论文,甚至有关于中国文学的论文。论文写作公司投到那里,交一部分钱,然后就给你登了。这个搞EI检索的公司发现这种情况后就宣布,从2015年开始,把《印度生物技术期刊》从EI撤掉。2014年一宣布,这家杂志马上出了12期增刊,专门发表中国的论文,把它们积下来的一大堆论文哗啦啦在12期增刊里全部发表了,一期发表八十几甚至一百多篇,趁它没被撤下来,一下子全部都发掉,最后捞一笔。

 

从产业化一条链也可以看出来,现在中国的学术造假已经国际化,已经跟国外的造假勾结在一起了。现在一个新的特点就是国际化、全球化,不只是中国国内的事情。国际化还牵扯到美国的一些华裔教授、科学家跟国内的勾结在一起造假,最突出的就是脚踏两只船的。说是全职回国、放弃高薪聘请毅然回国,实际上没有真正回去,在美国这边还是当全职教授,在中国那边拿的是全职的待遇。然后用他的名义申请很多资金、录取学生,可能就利用放假回去那么一个月,拿待遇很高的全职工资,而且申请来的科研经费还可以分成(中国的科研经费是可以分成的)。我们很早就开始揭露这种脚踏两只船的,已经有十来年了。千人计划在美国最近引起了注意,很多人拿千人计划回国,都是要求全职回去,但实际上他都在美国这边。现在FBI在查这些事情,也抓了好几个了。抓的时候国内就有人很不平,说这是在打压我们华人科学家。这是不是打压得看他那些造假行为是不是真的,对吧?你不能说一抓华人科学家就觉得是在打压我们华人,他本身就在造假,隐瞒在中国拿全职的情况,在中国赚钱,更不要说把美国的东西拿到中国去了。暂不说涉及商业秘密或者搞间谍工作,光说两头拿钱,在这边还隐瞒,这本身就是犯法的事。

 

这种事我们是揭露过很多起的,我举个例子。大概在2012年,施一公还在清华大学当医学院的常务副院长(那时候还没升为清华大学的副校长,后来才到西湖大学当校长),他引进了一批人,很多都属于这种名义上在清华工作,实际上还是在美国当全职教授的。其中做得最离谱的是一个叫王小勤的教授,他是Johns Hopkins全职的教授,施一公从2010年开始就让他去当清华的全职的教授,而且当生物工程系的系主任。但这个人实际上在清华只是上一门6学时的课,每年就上6学时的课,一年待的可能一个月都不到,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美国当全职教授。但他2012年写述职报告,就敢说从1月一直到12月,每个月都在清华工作。内部有人看见就不高兴了:你一年回国就那么几天,结果你说这12个月全部都在清华大学工作。你一个美国John Hopkins的全职教授,怎么可能在清华12个月当教授?就把他那张述职报告拍下来寄给我。文章登出来后,施一公就开始去查,究竟是谁把这些信息透露给方舟子的?他们不是反省,而是查,查了好几次,最后怀疑是一个姓刘的老师透露的。因为姓刘的老师敢公开顶撞施一公,所以大家都怀疑是这个人。饶毅当时在北京大学当生命科学学院的院长,打电话给我说,他们现在在抓内奸,怀疑姓刘的干的,这个姓刘的人可能在清华大学是没法待下去了。我就跟饶毅说,我是从来不泄漏究竟是谁给我透露这些信息的,不否认也不承认;但你们实在是做得太过分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是这个姓刘的干的!

 

这种跨国的造假已经不是新鲜事,并不是最近这一两年,为了跟中国打贸易战才开始抓中国科学家的,不是那么一回事,已经很长时间了,只不过最近可能引起了美国对这方面的重视。这是国际化的一个趋势。

 

从刚才说的大家可以看出来,施一公、饶毅这些人都是从美国回去的,还真正是全职回国的。他们回去以后就掌握了大量的资源,手中掌握大量的经费,就变成了一个利益集团,一个很庞大的集团。现在的学术腐败,涉及的利益越来越大,涉及的人层次越来越高,已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我们揭露的也有一些院士、校长造假,但最主要的还是一些普通的教授。现在涉及的很多是高层次的,而且这些人的表现,在美国和在中国是不一样的。像施一公回国之前还在普林斯顿当教授的时候,曾经接受过《科学》杂志的采访,说反对中国搞这种几千万经费的生物大项目,他认为搞生物科学不应该花那么多钱。结果他一回国,拿了肯定不只是几千万,那都是上亿的经费。饶毅和施一公几年前曾经在《科学》上一起发表过一篇评论文章,专门抨击中国的科研资金的发放体制,说是官本位的,发放是由官员说了算。大肆地抨击,抨击完了以后,他们觉得自己名声很不错,敢骂中国的科研资金的发放体制。没过多久,施一公就给当时主管科教的政治局委员刘延东写了封信。她爸爸跟施一公的爷爷是同事,有这么一层世交的关系,所以施一公给她写信,找她要钱。马上就批了三个亿,建了一个清华北大生命科学研究中心。他们一方面在国外骂,中国都是靠长官的意志来批经费;结果一回国就马上去找级别最高的官员,要了三个亿建一个中心。他要这些钱干嘛?买电镜。施一公搞结构生物学完全就是靠电镜做出来的,然后就一篇篇地发表论文。这是涉及到这些中国的明星科学家。还有另外一个明星科学家潘建伟,搞量子纠缠的。他弄了好多钱,光是发射那颗墨子卫星就花了一个亿,就为了做一个实验。他申请经费的时候,可以吹嘘自己有多大的价值,有什么军事方面的应用价值,什么涉及到国家安全。这就涉及到很大的利益,揭露起来就很难。

 

以前揭露那些层次比较低的人的时候,这些大牌教授都是比较支持的。比如说我揭露的第一个在国内引起注意的造假,所谓“基因皇后”,陈晓宁。她是洛杉矶一个医院的技术员,带了一个基因库回到中国,把自己吹嘘成“基因皇后”。我揭露陈晓宁这个所谓“基因皇后”的时候,像饶毅这些国外华人教授都是支持的,因为他们看不起这个人,连个教授都不是,回国敢吹嘘自己是“基因皇后”,当然要揭露。当时还发表了支持我的公开信。但是等我揭露到他们圈子的人,那就不一样了。揭露陈晓宁是2000年的事,06 、07年,我揭露过魏于全,是个院士。好了,饶毅他们就联名发了一封信来反对我,说我在网上揭露这些人是在搞文革,是在贴大字报。这时候他们就要反对了,因为魏于全当时是四川大学的副校长,是中科院的院士,有权有势,他们跟他也有合作关系,所以就要维护他们的圈子。所以对他们来说,你的揭假不能涉及到我们圈子的人,你揭露那些小虾米可以,不要揭露到我们这些大人物。我再说施一公的事,饶毅就老是替施一公辩护,还写过一篇文章,说我跟施一公比只有小学生的水平,根本不可能去说施一公怎么样,没有资格来评价施一公的。他说施一公他们已经爬到了科学的顶峰,已经走到山上了,我还在山下呆着。所以我老是嘲笑他们,说他们是饶毅山上的朋友。人家已经上山了,我在山下,只是一个小学生,没有资格去揭露他们。

 

但是比较可笑的是,大家最近有没有注意到,饶毅给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写的一封信泄露出来了。因为国家自然基金委接到了对饶毅的揭发,说饶毅有几篇论文造假,也是那种图片PS、复制粘贴的情况,很容易查证的。饶毅最近离开了北大去首都医科大学当校长,所以国家自然基金委就给首都医科大发函,说我们现在要调查饶毅的事。饶毅一看就很恼火,给国家自然基金委写了一封信,说我那个问题方舟子已经调查过了,不是我的事。他说我是小学生,没资格来揭露他们造假,结果他现在倒是把我当作一个权威拿出来,还教训国家自然基金委:你们如果看不懂方舟子的分析的话,应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饶毅以前揭露过武汉大学的教授李红良造假(这个人没有进入他们圈子,如果进入他们圈子,就不会去揭露了),所以饶毅怀疑可能是这个人来打击报复,就顺便举报了三个人,第一个就是李红良。光举报李红良就太明显了,人家就知道这是饶毅要打击报复,所以就顺便另外举报了两个。一个是曾是同济校长的裴刚,也是个院士;另一个是上海药物所的,新发明的一种治疗阿尔兹海默症的药,那也是造假的。饶毅这封信本来只是想私下跟国家自然基金委吵个架,他也不想把这个事捅出去。但饶毅有一个习惯,他写东西自己不自信,觉得自己文笔不好,写的东西会发给一些人看,征求意见。他把这封信发给一些人看,被一个人捅出去了。这个人就是想看热闹,把它放到网上去了,这一下就变成了重大新闻,说饶毅实名举报三个人造假。其实他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举报。饶毅很恼火,记者要采访他,他都不接受。其实他举报那几个人中,第二个关于裴刚的造假实际上是不太成立的,所以记者来采访我的时候,我说那个举报其实理由不足。我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说为什么饶毅举报裴刚的理由不足。我不是说裴刚一定很干净没有造假,也有可能造假的,但光看那个理由是不够的。所以我不知道裴刚会不会也把我的文章当作一个证据,说我没有造假,方舟子证明过。

 

这种造假就涉及到了圈子的问题,很大的一个利益圈子、利益集团,而且这些人现在的地位越来越高了,而且很会搞钱。施一公现在不是到西湖大学去当校长了吗?2017年他吹牛说,2018年我们西湖大学建成,2019年年底师资力量要超过洛克非勒大学。现在2019年年底已经到了,我不知道他超过洛克非勒大学的数据在哪里。还说五年之内西湖大学成为亚洲一流的大学,进入世界一流大学的前列。他是2017年说的,我们从2018年开始算,五年的目标再过两三年就到了。他还说十五年之后要与加州理工学院媲美,成为世界最好的大学。所以只要敢吹牛就能拿到钱,政府就一定给,到最后可能大家都忘了,除了我可能没几个人记得施一公曾经公开吹过这个牛了。但我都给他记着,每过一段时间我就把这事再抖出来,问问他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进程到底怎么样了。

 

目前的情况就是,你只要敢吹会吹也可以混得很好,而且可以爬得越来越高。这就面临一个问题,另外一个形式的发展:这些人的地位高了以后就会受到保护,就跟公权力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所以你去举报这些人,说这些人吹牛,没用,人家就马上把给保护起来了。比如说饶毅,他地位也够高了,他们号称实名举报了三个人造假。裴刚就不说了,武汉大学马上就出来说李红良没有造假。关于上海药物所那个药,人家上海药物所第二天就说,我们查过了没有造假。因为涉及到很大的利益,不可能真正去查。所以,即使饶毅真正实名举报,以校长的身份举报,有什么用?我们以前就揭露过河北科技大学副教授韩春雨的造假,证据很确凿也没用。对他来说,几个亿的钱已经发下去了,照样建起了一个基因编辑中心。所以,这是涉及到公权力保护造假,不仅要保护造假,还要打击揭露造假的人。中国现在对整个网络的控制越来越紧,所以要抓这些揭露造假的也很容易了。以前我接到的举报,如果举报者不愿意实名,都是匿名给登出去的;我知道他们是谁,只要我不透露,大家一般来说不知道是谁。所以,施一公就只能乱猜是姓刘的人干的,他只能乱猜,因为没法知道究竟是谁举报。现在不一样了,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施一公只要去公安局报案,公安局一看,哇,这是著名科学家来报案了,马上就能够查出究竟是谁向我举报的,然后就可以把那个人抓起来了。

 

最近发生了一件事,今年选中科院院士和工程院院士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举报。中国地质大学(武汉)校长王焰新是院士的候选人,有人跟我举报说,王焰新的很多论文是重复发表。而且不仅是重复发表(如果只是重复发表相对来说还不是很严重),他重复发表的时候把作者名字都给改了,这就涉及到造假了。作者名字不一样,很容易核实的,对吧?把两篇论文调出来看,论文一模一样,但作者名字不一样,所以我就给他登出来了。然后王焰新就去找公安,公安一查就查出来了,是个叫胡斌的人给我投的稿。虽然我没有说究竟是谁,但是他马上就查出来了,就把这个人给抓了,是刑事拘留,还不是行政拘留。(目前中国警察喜欢搞行政拘留,你随便在网上说一句话,就可以把你抓了。前几天唐山地震,有个人在网上说了一句“怎么不多死几个”,马上就把他给抓了)行政拘留几天不需要检察院批准,不需要法院批准。胡斌被刑事拘留就是准备判刑的,可以通过检察院批准逮捕,最后由法院判决。这是我见到的第一起因为揭露造假而被刑事拘留的事件。就因为造假的人是校长,看到举报对他的院士评选可能会造成威胁,就把举报人给抓了。后面会怎么样,现在不清楚。为这件事我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结果也没啥用,王焰新还是当上院士了,还是选上了。因为他是校长,手上有很多的资源,可以以各种方式去收买院士。

 

中国现在评选院士跟十几二十年前也不一样了,现在院士的贿选几乎是半公开的。我们一开始提到的南开大学的校长曹雪涛,贿选是他首创的,01年他就知道怎么收买院士。那时候敢拿钱去收买院士还是个大新闻,所以有人就举报了,最后导致曹雪涛没当上中科院院士。但是后来又过了两届,过了4年,他发现自己当不了中科院院士,因为有案底了,所以就去选工程院的院士,被选上了。现在这种为了选院士去收买院士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而是很常见的,特别是校长或院长,干这种事更方便。这完全是一种跟公权力结合的学术腐败,这种结合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是一种公开的政治腐败。

 

大家总在说,为什么中国的学术腐败会那么严重?其实造假各个国家都有,包括美国也有,但为什么中国这么猖獗?而且十几二十年来,虽然低级的造假少了,但是高级的造假多了;低层次的造假很少了,高层次人士的造假反而多了。为什么会造成这种情况?我觉得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国这种官僚专制的体制。我并不是不谈体制的问题,因为老是有人说我不敢说体制的问题,老是抓个案;其实我也在说,只不过说了也没啥用而已。如果反思,有的人就是利用这种专制的体制:我不需要向公众负责,我这个钱是找当官的人要来的,所以我向官员负责就可以了。比如说我从科技部搞了一个项目,到最后结题的时候,只要那些司长看了满意就可以了,不需要向公众交代我做了什么样的工作。中国的公众、中国的纳税人在这方面是没有权利的,我只要跟官员搞好关系就行了。所以为什么他们跟公权力能够结合得很紧,是因为官员们也能够从中拿到好处,这是互相保护、互相勾结的。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公权力的问题,就是专制的问题,所以你没法实行真正的监督。

 

中国比十几二十年前好一点的是,现在搞了一套规章制度,也制定了一些关于科学道德的条例、处理学术不端行为的条例。十几二十年前没有,现在有了,被我们触动了一下,科技部也搞了一个科学道德办公室。问题是你见过这些办公室做过什么事情吗?揭过什么造假了吗?没有。也没有人真正被处理过。国家自然基金委会处理过一些资金申请报告的造假,如果只是一个普通教师,可能就会禁止你几年不能申请;但如果涉及到院士的造假,大牌科学家造假,他就不敢处理了,包括韩春雨也不敢处理。韩春雨当时吹嘘自己发现新的基因编辑的时候,国家自然基金委的主任杨卫还特批了100万元给他,后来那笔经费就没有拿回来,就这么算了。所以,想通过这种体制内的制度来监督是很难的,因为它本身就是整个官僚体系、专制体系的一部分。他们不维护造假就已经不错了,你还想让他们来揭露造假,这是很难的。

 

想通过民间来监督,又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问题:中国目前是没有言论自由、没有学术自由的,所以,我的网站如果是办在国内的话,早就被关掉了;因为办在美国,他只能把我屏蔽掉。我的那些微信号、微博账号什么的他可以关的,就把它关掉,这是没有言论自由的。我们最近这几年接到的举报比较少,一个原因是因为自媒体兴起,有些人想到可以把这些举报直接发到微信、微博上。的确有一些人是这么干的。前几年环境比较宽松的时候还可以,现在你敢这么干,人家会以寻衅滋事把你抓起来。没有言论的自由、新闻的自由,媒体也不太愿意去跟踪报道这些事情,很得罪人,这是一方面。另外大家想一想,在中国专制的体制内,这种缺乏言论自由的现象不是现在才有的,都已经几十年了,一直是这样的,为什么只有最近的十几二十年造假这么严重?我觉得这还跟另外一个方面的原因有关,就是中国经济发展以后有钱了,经济利益大了。以前造假没啥用,大家都穷。以前中国也有学术造假,最多只为给自己弄点名声,想当官或者是当明星科学家,上上媒体,但是经济利益不大。现在经济利益大了,中国在科技方面的投资多,诱惑就大了。

 

这几方面的利益结合起来,中国的造假就特别严重。这种状况要改变是非常难的,要想中国的学术造假在几年之内能有改观,我是不指望的。因为一涉及到体制的问题,一涉及到经济的问题,社会方方面面的问题,就不是短期内能够改观的;也不是靠个别人的力量,甚至不是靠科学界的力量就能够改的,这是需要社会各界的人一起来共同努力的。不努力的话,那就永远没希望,所以虽然希望很渺茫,但是我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尽自己的一分的力量,改变一点是一点,不然的话永远不行。你不愿意做,至少要洁身自好,不要同流合污,对吧?不要给我增加工作量。

 

我今天就讲到这,接下来看大家有什么问题。

 

问:两个问题:你怎么来定义学术腐败?学术造假抓住证据就是道理,不一定学术腐败。第二,千人计划这些人回中国拿大钱,但是待的时间短,你认为这是学术腐败,还是学术造假?

 

答:以前一直就有这种争论,当时我要揭露的是学术腐败,但官方就说不要用学术腐败这种说法,要说学术不端行为,说这是世界各国都有的。为什么我坚持用学术腐败这种说法呢?因为中国的造假已经非常严重,已经泛滥开去了,如果轻描淡写地说学术不端行为,就会让人觉得好像不那么严重,这是一个。另外一个,腐败关键的特点是跟权力的结合。中国的学术造假是有特点的,就是跟公权力结合,而跟公权力结合就是一种腐败。所以我坚持认为这就是一种腐败。

 

拿了千人计划不回国也是一种腐败,因为千人计划本身就是国家的一个项目,他们之所以能够拿了这个项目、拿了全职待遇不回国,就是因为得到了公权力的允许。这个公权力有可能是学校或者科技部的人,允许他们拿了钱不回国,就是一种公权力的腐败。所以我认为这也是一种腐败行为。而且现在千人计划名声臭掉了,美国这边就按千人计划那个表来找人。科技部本来有个千人计划的网站,现在把千人计划那个表拿掉,你到网上查也没了,找不到那里面有谁了。这是第一个。第二个,现在给千人计划都是秘密给的,都不公开了,这是不是腐败?这显然就是腐败,对吧?这已经变成一种政府的行为了。

 

问:如果这些学术腐败现象、这些体制得不到改进,那么10年、20年以后,中国的学术研究能不能真正地茁壮成长,能不能有真正原创的科学的突破,能不能产生自己真正的诺贝尔奖?尽管带着病在生长,有没有可能自身生长出免疫能力消灭这些腐败;或者尽管不能消灭腐败,但是带着腐败始终能够有那么多清洁的、原创的科学家,能做出真正突破的工作?

 

答:学术腐败会对中国科技的发展起到很大的阻碍作用,但是它没法完全让中国的科技就止步不前,只不过投入的成本可能过高了。现在跟十几二十年前比,中国的确科技进步很大,我们不否认这一点。进步很大的原因,一个是钱多了,科研经费投入以后,当然就能做出一些好的、大型的、原创的项目。另外一个就是人才也多了。虽然我一直在说很多人是假的,但这里面还是有真正回去的,愿意脚踏实地做出一些研究的还是有的,包括中国本土培养的一些也还不错的,我们不能完全否认。

 

所以,虽然说腐败很严重,但是进步也很大,这两个是不冲突的。只不过,如果腐败没这么严重,肯定进步更大。至于说再过十几二十年是不是会有更大的进步,我有信心,只要保持这种势头还是很有可能的。

 

问:您会不会有一天揭露官员的学历造假?包括习近平。全世界都在看我们国家领导人的博士学位的问题,也看不到。

 

答:习近平博士论文的问题,帮他写的那个人还把论文的一部分放进了自己的书,所以一对就知道是怎么样来的。(追问:但是没有公开是吧?)这网上都有。(追问:这件事情没有公开吧?)公开了,你到网上去查都有。但是我自己更关心的是学术界的问题。政界的问题、政治的腐败,这已经无可救药,我觉得没必要花太多的精力在那上面,又没用。我之所以要揭露中国的学术腐败,因为我对中国的科学还是抱有希望的。对中国的政治我不抱希望,没必要浪费精力。这是一个问题。另外一个问题,我们揭露的学术造假其实也涉及到官员,有的甚至涉及到副国级的。比如说陈竺,我揭露过很长时间了,十几年了,他现在是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我们也揭露了一些部长。中国本来是一个官僚体制,即使校长、院士其实本质上都是官员。校长有副部级的、司局级的,院士是副部级的,什么级别都是非常清楚的,所以实际上也是一些官员,不能老说我不揭露官员,也揭露的。如果不是学术界的,完全就是一个官僚,揭露起来没太大的意思,这个大家都知道。

 

问:请您评价一下崔永元这个人,以后能不能和解。

 

答:崔永元这个人以前比较复杂一点,因为他以前搞实话实说的时候,也曾经请我去做过节目,也是揭露造假的节目,揭露当时满大街都是的纳米技术。当时我还跟中科院化学所研究员叫江雷的,在那个节目上辩论纳米真假,他辩不过我,回去马上就去告状。后来这个节目没播出。所以至少崔永元在那个时候起到正面的作用。但是后来他从央视出来以后,为了谋生路还是什么原因我不知道,就看准了关于食品安全的问题;然后为了推销自己的有机食品,为了推销自己品牌的产品,开始去妖魔化转基因的食品,这就涉及到也是造假的问题了。我揭露批评他实际上也涉及到一些造假,因为他拿的那些数据很多都是假的,包括什么在转基因食物里头发现不明病原体,这种一查就能够知道是假的。这方面我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和解的。至于他后来去揭露最高法院,跟我就没什么关系了。他后来完全把自己变成一个商人,就开始卖他那个东西。我也是在继续揭露,因为卖的东西纯粹也是骗人的,就为了卖高价,然后造假。

 

问:您刚才提到言论自由的问题,我觉得中国的人口比较多,社交媒体现在很发达,也挺复杂的。我想请问,在中国社会,您认为自由到什么范围是比较理想的状态?

 

答:现在整个中国之所以监控言论,包括对自媒体控得那么严,就是怕乱,对吧?说是怕进入一种无序。其实如果真正言论放开,各种言论都允许出来,慢慢地就会形成一种有序的状态。中国目前的状况是造假的东西通行无阻,你要去揭露造假,马上把你给封掉,这才比较可怕。如果造假的东西出来了,揭露造假也可以发出来;造谣的发声,辟谣的也发声,大家互相去竞争,慢慢的也就会形成比较有序的状态。但中国现在是反过来的,被封杀掉的不是造谣的、造假的,不是;而是做科普的、揭露造假的,倒被封杀掉。做虚假宣传也是没人管的,但你如果敢去揭露这些虚假宣传,就发不出来了。

 

问:我看你在推特上对“华为251”这件事情也比较关注,请问:同样作为一个比较流氓的企业,华为与鸿茅药酒有什么不同?因为华为打芯片战争的时候,虽然它自己不说,但是网络风向都把华为看成中美对立的中方代表,把美国政府、高通作为美国代表,请问华为跟鸿茅药酒的本质区别在哪里?

 

答:华为跟鸿茅药酒的本质区别在于:鸿茅药酒背后只是地方政府,华为的背后可不是地方政府,是国家,是中央政府。这是很大的区别。我揭露鸿茅药酒,鸿茅药酒没办法把我全网封杀掉;但是我一批评到华为,就可以把我全网封杀掉。这就是一个很大的区别。

 

问:你刚才说对中国的科技发展还是有信心的,假设国家投资有一个优先次序的话,你觉得中国科技应该重点扶持哪些科技项目?世界处于一个竞争状态,同时又有人类共同面临的环境问题,在这种大环境下,除了揭露假的,除了要搞真的以外,有没有一个科学发展的方向或者作为科学家应该特别注意的人类的更大的问题、共同的问题?

 

答:你这问题太大了。对中国科技的发展,我倒是有一个想法,跟施一公以前在普林斯顿时的想法差不多。我认为中国不应该去搞那种投入非常大的大项目。为什么?投入与收益不成比例,大部分都浪费掉了,所以弄一个几个亿的项目完全不值得,没必要。但我不像施一公,他一回国马上就变了。当时要搞一个项目,叫做蛋白质计划,中国准备投18个亿,由一个叫贺福初的来领导。这个贺福初是一个学术骗子,我揭露过很长时间。当时引起争议的时候,Nature来采访我,关于生物要不要搞大项目,问我你怎么看?我说我的看法就是反对搞大项目,如果非要搞的话,也不能让贺福初这种骗子来搞,我这句话他们不敢发表。问题就在这,中国目前的这种现状最好不要搞大项目,搞大项目必然会大部分都浪费掉,必然会掌握在一帮学术骗子的手里。

 

问:我一直关注您的整个打假的过程,也对您个人以一己之力来对抗造假的事情非常佩服。现在有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就是您打假十几年,越打越假,假的东西越来越多,对此您有什么看法?当然这不是您的错。第二个问题就是在打假过程中,在痛心疾首的过程中,发现每个造假的事情背后都会有大量的资金流失、科研团队精力的浪费。面对这么多黑暗的东西,你有没有从中看到一点曙光?如果从积极的方面看怎么去做?国内严格的舆论控制下,国内的学术同仁能做点什么?国外的学术同仁能做点什么?大家共同为中国将来科研的进步能够做点什么?

 

答:说中国现在是不是假越来越多,没有统计我不好说,但造假手段倒是越来越高明。有一个数据可以说明目前的严重的程度:中国发表的论文大概占世界论文总数的8%,但是撤稿的论文中国占了24%,这是不成比例的,说明造假还是非常严重。但在十几二十年前,连我们这种民间的监督都没有的时候,也许更严重,对吧?所以我们可能还是发挥了一点作用的,不能说完全没有用。毕竟大家都知道引用方舟子来证明自己是清白的,至少说明我们的威慑力还是在那里的,还是能够起到一点作用的。至于我们应该怎么样来帮助中国往前走,很重要的就是在交流的时候,我们应该把国外这种更好的学术规范带回去,尽量促成一个比较合理的体制的建立;不要像施一公那波人,回去以后就同流合污了,对吧?我相信有一些人回国以后,还是真正想做一点事情,而不是到处忽悠想拿钱的。之所以说这个很关键,是因为中国的一些造假,特别是学生的造假,有的是不知道什么样是规范的做法,所以有一些假不一定是有意的。还有一些知道是假,但是看到老师都这么干,所以也跟着干,就是没有一个好榜样。如果在国外的人给他们一个好的榜样,也能够起到一个推动作用。希望还是在下一代,学生还是有希望的,还是可以救一救的;至于那些院士校长,对他们来说是打击的问题,是怎么样揭露的问题,你别指望他们会变好。

 

问:我印象中大概七八年前,您的微博头条风口浪尖,全中国人没有不知道的,这两年没有那么轰动了。国内这几年的学术环境,各种环境的变化对您有什么影响?第二,您可能不是为打假而打假,可能有别的想法,那么今后的几年您有没有什么计划回到七八年前的状态?

 

答:我一开始就说过,国内的言论环境已经不像十来年前那样了。那个时候还是比较宽松的,我还是有发言的平台的,媒体也愿意跟踪报道这些造假;但是现在大家都不敢,因为搞不好整个号就被封掉了,对吧?包括媒体也不敢再去揭露这些造假。所以这是整个大环境的问题,因为中国整个在倒退,我们是很难去改变这种状况的。至于我以后会做什么,我一直在说揭露造假不是我的主业,我只是业余在做。以前主要是做科普,顺便揭露造假,以后我可能做点别的事情。我反正只会写东西,也许多写点别的方面——文史方面、文学方面,但是也会顺便揭露造假。这个我不会放弃,因为网站平台已经在那里,每天还是能够接到举报的,我不登总是不好。所以,已经在那里,就还是继续做,但是也不太可能像以前那样能够引起很大的轰动,引起很大的关注,因为环境已经不同了。

 

问:刚刚您提到中美交流问题,我问一下,中国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一些学术问题,包括转基因编辑婴儿,还有中国的中医药大学被除名,包括南开大学曹雪涛的事,这些是不是真的影响到了中国留学生包括硕士生博士生到美国来申请?因为网上那些事情出来的时候,一直有宣传说学校明年可能没有任何offer,您知不知道相关的数据呢?

 

答:对学生申请影响可能不大。如果对学生申请有影响,那是学生本身造假——申请材料的造假或者是学生发表论文的造假。学术造假对学生申请影响可能不大,但是对中国科研人员发论文的影响会很大。我知道有一些人就不愿意给中国来的投稿审稿了,因为人家不知道那是真是假,就不愿意审稿了,所以这个事影响会很大,影响着整个中国学术界的声誉。你也可以说中国整个学术界的声誉可能对学生也会有影响,因为学生找人写推荐信,找的那个人就是一个造假的,在国外名声很坏,你找他写介绍信,人家一看,是曹雪涛写的推荐信,不敢要你,也有可能的。(追问:美国现在的情况,对华人在这边找教职的是不是也有影响?)如果你是在这边读的书,我觉得可能影响不会很大,因为涉及到的毕竟还是中国国内的问题。(追问:现在政治风向上,川普要跟中国对抗,反对移民,会不会有影响?)对,可能会有影响。但高校对于少数族裔、对华人的态度应该不会受什么影响,不会受这种中美的影响,甚至他们还会抵制,还会反抗川普的这种政策。所以我觉得,从整个社会的看法来看,应该不会对高校有什么政治影响。经费可能会受影响,但经费就不是只针对华人的。

 

问: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您说到施一公还有他背后的利益集团什么的,但是你没有说到过他有任何作品或者他集团里的哪些人有过造假行为。而且我听说西湖大学我所知道的一些人回去就职的,都是真正想做科研的,有自己建实验室,都是非常优秀的,我感觉他们是真正在做科研。第二个问题,Nature最近就曹雪涛的事情有讨论,也提出过一些政策,他们推荐说中国应该采取哪些政策方针来避免或减少学术造假,您觉得他们说的是否有道理?你觉得是否应该由其他的国家来干涉或者他们用自己的想法来参与中国的这些造假的减少?

 

答:关于施一公的问题,你问他有没有学术造假,这方面我不知道,我也没有证据。而且,他做的那个东西可能不需要造假,因为只要有钱投入就能够做出来,做结构嘛。我批施一公的主要是他吹牛,还有同流合污地弄了很多钱,前后不一致,主要针对的是这一点,而不是说他在学术上有什么问题。因为他做那个东西,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学术含量,就是解析蛋白的结构。

 

至于说国外能不能帮助中国在这方面有啥进步,我觉得实际上还是很难的,你总不能要求国外的学术界对中国学术界实施制裁,对吧?总不能说以后一刀切,你中国的论文我都不发。有一点国外也能够做到,我希望他们不要跟国内这些造假者勾结,这个很不好。刚才我提到造假国际化,只是说到了华人的问题,其实外国人有的也参与了中国的这种造假。中国有钱,把他们请去,然后就开始拉拢他们。中国现在在一些比较高档的期刊发论文比较容易,跟这个也有关系的。中国人会拉关系,把这些期刊的主编拉过去。还有,这个世界上没有哪国人像中国人这样崇拜诺贝尔奖获得者,所以这些诺贝尔奖获得者现在一个个都到中国去捞金、甚至去卖保健品。有一个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就在中国卖保健品。还有,一次次地开什么诺贝尔奖获得者峰会,就是骗钱嘛——找几个人,然后收很高的钱,大家去听他们吹牛,而有一些峰会还是莆田系医院搞的。所以我们希望他们不要看到中国有钱赚,钱好骗,也跟着去。在国外一些名声已经坏掉了的著名的科学家现在都到中国去拿钱了。我们搞生物这一行的一个元老沃森,就是发现了DNA双螺旋结构的那位,因为发表种族歧视的言论,他在美国名声坏掉了,现在中国把他请去专门搞了一个沃森研究所。还有发现艾滋病病毒HIV的法国科学家得诺贝尔奖以后,他在国外到处乱说话,搞伪科学的东西,被上海交大请去了。在国外没法混,当然都跑到国内去,这个影响非常糟糕。他们地位很高,但是就跟中国的一起造假。

 

问:您最开始揭露生物医药方面的造假,我想听听您介绍中国现在——不算莆田系这种医院——学术造假对于正规医院医疗医药方面的侵蚀的严重性以及状况。

 

答:医院的造假很严重。医院造假,先不说那些欺骗患者、用不成熟的医疗什么的,先不说这些,中国生物医学的论文造假很大一部分是医生干的。为什么医生会去造假?中国医生评职称是需要论文的,他们没有能力、没有时间去写论文,就只好造假,所以那些论文写作公司很大的客户群实际上就是医生。医生有钱,给他们钱就造假论文,这是论文的造假。另外一方面是临床试验的造假,这个有很大问题。像申请FDA批准的药,有一些临床试验现在就拿到中国去做。如果是在中国做临床的话,可靠性就要怀疑了,因为中国医院给他钱以后,你想要什么数据就给你什么数据。所以很大的一个问题是,危害到的不只是中国,还有世界的人民。中国最近推出了我提到的艾兹海默症的新药,那就是在中国做临床试验的,可信吗?所以这是很大的一个问题。

 

问:我想问一下关于美国教授在两边做全职的问题。我没太明白,他两边工作问题在哪儿?在国内学术圈乌烟瘴气的情况下,本身就应该引进更多国外的人回到中国来;中国高校竞争力又不行,除了出大价钱,除了一些很好的待遇,怎么把这个人请过来?您说这是学术造假和腐败,是因为它两边都是全职吗?现在国内高校名头很多,什么兼职讲席,什么兼职特聘。像清华那个,如果是兼职、特聘教授,是不是就没问题了?但是像刚才一个朋友问的,你看连施一公,饶毅回去都同流合污了,好像引回来也不能解决问题。如果都有问题,这个症结在哪儿?这个扣该怎么解开呢?

 

答:我并不反对中美的科学家之间有交流、有合作、有兼职,我反对的是那种实际上只是兼职,但是以全职的名义回去的,以全职的名义拿的待遇,拿的钱,拿的经费,这实际上是一种欺骗行为。我反对的是这个。的确,全职回去的也有,我们不能说全职回去的都是在骗,都是在忽悠,也不是。我只是说那些明星科学家,名气大了以后,自己把持不住了,就堕落了。当然还是有很多可能没啥名气的,他们真正是在干活的。所以交流合作可以有多种方式,我并不是一概反对,反对的只是这种欺骗的行为,这种同流合污变成造假圈子里的一员的行为。这个是要反对的。

 

问:您是怎么看待国人对所谓臭虫论的热衷的,为什么从最高的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到最底层在您推特下留言的监狱在押人员,都这么喜欢运用臭虫论?只要一说中国有学术腐败,那么外国一定也有学术腐败;说中国有天安门事件,美国一定有肯特州枪击事件;说香港示威警察黑警、暴乱、镇压示威者,那么法国一定有红围巾警察对示威者更狠。

 

答:对,这叫比烂。不跟人家比好,而是比烂,这是很常见的一种做法,而且中国人特别擅长,历来这样。这是很不好的。我为什么坚持说是学术腐败,而不说学术不端行为?你说学术不端行为,他们就可以拿来比,说美国也有;你说学术腐败,美国就没有,对吧?美国的学术不端基本上不涉及到公权力,而且它的公权力是要去抓,是要去追究、去调查的,中国就不是。所以发现比烂的行为就一定要跟他们说,你跟人家比烂没有用,应该跟他比好的才对;要看到的是自己做得不够的地方,而不是整天去揪着别人,觉得别人也一样不好。这个不对。更何况人家比你做得好,并不是一样的不好。(问者插话:对,就包括小保芳晴子那个事情,导师最后自杀了。)对,要看到的是人家对学术造假是怎么样去追究,怎么样去调查的。

 

问:我是访问学者,刚刚到美国不久,所以对美国的学术环境也不是很了解。您刚才提到美国是不存在学术腐败的,我想问一下,在美国从中央联邦政府到各个州政府到行业协会,有没有什么制度的保障或者法律法规,让它没有这种学术腐败滋生蔓延的可能?如果有的话,这种制度对中国有没有借鉴的意义?中国能不能学?

 

答:美国是有处理学术不端的制度的,比如NIH下面就有一个办公室,如果发现了造假的,报告上去就会调查,做处理。当然处理只能是从联邦的层面,比如禁止造假者几年之内申请联邦的经费。一般处理以后学校就会处理了。它是有一套的制度。中国也想搞这套制度,中国科技部也搞了一个科学道德办公室,就是模仿美国的这一方面。教育部也搞了一个条例,给各个学校发文,要求学校也要处理学术不端行为。各个学校也搞了一个组织机构,学术委员会就是处理学术不端行为的。这里的关键是人家是真干事,中国的这些机构都不管事。这就涉及到整个社会体制的问题。美国不管怎么样不是一个专制的制度,它是个民主的制度,必须向公众有所交代,公众是具有问责权的,中国的公众是没有的,所以只要跟官员搞好关系,当官的不管,你啥事都没有。所以中国成立的那些号称要调查造假的,最后可能就变成了维护造假的。中国高校有学术委员会可以调查学术不端的事,如果举报学生的造假,他们可能会去处理;老师的造假就要掂量掂量,这个老师关系怎么样?举报校长的造假有可能去处理吗?不可能的事。关键就在于中国整个是一个官僚体制,不需要向社会公众有所交代。

 

问:您常年致力于科学打假,但是在武学方面还一直都很缺乏这种打假的,导致武学界非常混乱,直到最近出了一位叫徐晓冬的人。我知道你还打太极拳,所以我想问一下您对徐晓冬的看法。问题二是听您说您现在都在打明星科学家这种高端人士,像低端的民科比如郭英森之类的,你们还有没有去打假?

 

答:传统武术的假的确非常多,而且我也不认为传统武术真的可以跟练专业格斗的人去打,我不相信。虽然我自己也打太极拳,但我最多是把它当成一种锻炼的、修身养性的方法,所以我很支持徐晓冬去跟这些所谓的武术大师、吹牛皮的大师去打。而且武术的这种打假跟学术打假不太一样,很容易验证,大家还喜欢看;学术打假其实是很枯燥无味的,很多人就不关心了。

 

所谓的民科,我把它叫做科学妄想家,其实我也批判过,也揭露过。我揭露造假是多方面的,不只是著名科学家,有一些名气没那么大的科学家,搞迷信的那些大师也揭露。所谓的民科或者是科学妄想家、伪科学妄想家我也揭露,这个就看有没有必要。如果他们造成了比较大的影响,那么还是有揭露的必要的。之所以大家觉得我好像在专门打明星的假、打名人的假,就是因为它造成了影响力,给大家的印象就是这样了。其实我不是只打名人、明星的假,正因为有影响力,所以更有必要去打,因为更容易引起大家对这些打假事件的关注。如果只揪住几个学生去打,有什么用处?用处不是很大。

 

问:你的推特我一直在看,我感觉你应该再写一本植物方面的书。

 

答:我总在晒加州植物,这只能说是业余的,不一定是在写书。因为我对博物学感兴趣,我每天都爬山,就住在山脚下,所以顺便帮圣地亚哥自然历史博物馆做做植物普查,这完全是业余爱好。我有一些科普文章也是在做普查的过程中有了灵感,所以我写过好几篇关于加州的植物动物什么的,至于是不是真的要出一本书,这不一定,目前没有这方面的计划。因为写书还要看受众,光是写加州的植物,估计感兴趣的人不会是很多。

 

主持人:谢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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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判性思维漫谈(科学猫头鹰微课实录)

2019年12月29日星期日

大家好。很高兴现在还有这么一个平台能够跟大家交流。我本来是想在企鹅FM《方舟子讲科学》栏目讲一讲关于批判性思维的一些话题的,后来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那个已经做了三四年的音频的平台不能再做下去了。现在科学猫头鹰也要搞音频,要办微课,请我来做一个讲座。我就想到把批判性思维的话题重新再讲一讲,起的题目是“批判性思维漫谈”。所谓的漫谈那就是想到哪就讲到哪了,并不是很系统的。像批判性思维这么一个话题,如果要系统地学,在短短的一两个小时内是不可能搞清楚的,在美国是要去上一年的课的。所以如果大家对批判性思维这个话题感兴趣,就应该自己再去找一些资料好好地看。我前几天在朋友圈里看到有人晒了一本书,是关于批判性思维的教材,是把美国的教材给翻译过去了。翻译质量怎么样我不知道,但那本教材作为美国大学的教材,应该还是可以的。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搜来看一看。我今天的话题实际上并不是要系统地讲批判性思维,而只是泛泛地谈一谈。


今年刚开学那一阵子,我曾经在推特上谈到美国的学校现在特别重视批判性思维的培养和训练,这是他们从小学就开始培养,到中学、大学是一直在培养的。这是他们教育的一个很重要的目标,就是要让学生能够掌握批判性思维。我当时这么说了以后还感慨了一下:中国开学的第一课讲的是要热爱五星红旗,讲的是爱国,所以这两个国家在这方面出现了差别。一个更重视的是学生的理性的训练,另一个更重视的是感情的培养。这是不一样的,不只是一点点差别了,其实是很大的差别。做了这一番感慨以后,有一个人在推特上给我留言说,我们中国也是讲批判性思维的,在课本里、在课堂上也经常批判这个、批判那个,批判某一个人、批判某一件事。这个人很显然是望文生义,把批判性思维理解成了对人或对事进行批判。


这样的理解当然是错误的,批判性思维不能从字面上来这么理解。“批判性思维”是从英语的Critical thinking直译过来的。英语的critical是一个形容词,这个形容词实际上有两层完全不同的意思。为什么说完全不同?它虽说看上去是一个词,实际上是从两个完全不同的名词演变过来的。一个名词是critic,“批评者”的意思;变成了形容词critical就是“批评的”意思,或者倾向于批判、批评;再进一步引申就是对什么事情不要盲目地轻信,而要保持一种比较慎重的态度。这是critical的第一层意思。Critical第二层意思是从另外一个名词crisis演变过来的,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危机”或者是“关键”。批判性思维Critical thinking里面的critical是从第一层意思演变过来的,就是批评、批判,进一步引申为要谨慎。所以,Critical thinking如果意译而不是直译,应该指的是谨慎的思维或者严谨的思维。这么一说大家就应该明白,批判性思维虽然总是会比较倾向于要批判什么、批评什么,但不一定都是这样。它更偏重于指思维要严谨,不要盲目地轻信。这是古希腊的一个传统。包括critical这个词,我刚才说是从名词critic演变过来的,最开始是从一个古希腊语演变过来的。所以Critical thinking的源头一直要追溯到古希腊,是西方哲学的一个传统。西方的很多事情——实际上也是现代社会的很多事情——最终都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所以古希腊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文明。在中国就没有这样的传统,虽然偶尔也会有一些人说不要信书、不要信古人什么的。敢这么说的古人也有,但是非常少,而且这样说的人一般都会被看成异端。更主要的,中国古代提倡的是盲从,书上讲什么你就要信什么,或者领导说什么、皇帝说什么、官员说什么你就要信什么;所以更强调的是要轻信、要盲从,而不是要有一种挑剔的眼光,要有一种谨慎的、严谨的思维。所以中国古代的一些经典文章,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前不久方玄昌做过一个讲座,说古文不讲逻辑,实际上说的就是在中国古代是没有批判性思维的。我们没有这种传统,而且往往跟批判性思维是相反的。导致到了现在,很多人都没有经过批判性思维的训练,包括我们。不要说小学了,就是在中学、大学也没有经过这方面的训练,导致很多人思维上存在着缺陷。


批判性思维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就是要问:当看到、听到一种说法或者一种主张的时候,怎么样对它进行评价?怎么样知道这种说法、这种主张是可信的,是站得住脚的?要解决的实际上就是这个问题。在对它进行分析之前,倾向于批评它、不接受它;而不是反过来,听到一种主张马上就信了。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态度。我们的传统讲的是要信,批判性思维讲的是要怀疑——在你分析之前不要轻信。很关键的一点就是,听到一种说法的时候,首先要确认,它说的是事实还是想象出来的。关键就是区分事实和想象,或者说区分非虚构和虚构。这也是美国教育里很关键的一点,从小学生开始就要去区分什么样是属于非虚构的,什么样是属于虚构的。一段文字拿给你,这个是属于虚构的,还是非虚构的?我们就没有这方面的传统,实际上我们历来是把虚构和非虚构混为一谈的。


比如说中国有非常悠久的历史,有写史书的传统,有所谓的二十四史。当然,二十四史只是官方的历史,除了二十四史,另外还有非常多的史料,非常丰富。这当然是中国值得骄傲的一方面。但是中国的历史向来就没有解决一个问题,就是我刚才说的虚构与非虚构、事实与想象(即史实与想象)的区别。这是没搞清楚的,一直是混为一谈的,从第一部被当作史书榜样的《史记》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了。


比《史记》更早的那些,像《左传》或者《国语》、《春秋》之类的就不说了,后来的所谓正史都是以《史记》为榜样来写的。《史记》虽然号称记载的是历史,但里面还有一些神话或者涉及到迷信的内容,这个我们可以说是古人的一个局限,我们不谈这个。被它当作历史记载下来的,里面有很多是想象的东西、虚构的东西。比如记载某一个人,他有什么样的心理活动、讲了什么话、有什么样的表情,都写得非常具体,栩栩如生。这个读起来当然觉得很有艺术性,读起来很愉悦,不是那么干燥。所以《史记》里面的一些篇章读起来会觉得很爽,但这是一种更接近于读小说的体验,而不是读历史书的体验。所以,开了这么一个很不好的头以后,中国的史书里头掺杂了大量想象的内容、虚构的内容,是一直是没有和史实分清楚的。直到现在,中国写的史书也是两者一直没有分清楚的。


除了历史还有别的东西,比如中国一个很特殊的文体,一种体裁。这个特殊的文体就是报告文学。报告文学号称要报告的是新闻事件、新闻人物,本来应该完全属于非虚构的东西、是真实发生的东西,但是加了文学的字样,就加了很多想象的、虚构的内容。导致读者不知道它说的内容究竟是真的,还是想象出来的、很可能是假的。就出现了这么一个怪胎,一个融合了新闻报道与小说,非虚构与虚构、事实与想象全都混在一起的怪胎。


包括回忆录,有很多也掺杂了想象的东西,把想象当成事实来写。比如章诒和很著名的那本书《往事并不如烟》,里面居然对几十年前发生的事:谁,穿了什么样的衣服、说了什么样的话、吃的什么样的饭菜、说话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居然都记得,写得清清楚楚。细节无比精确,看上去好像非常逼真,实际上恰恰说明它的虚假。一个人即使当时在场——她当时还算是很年轻的,可能才十几二十来岁——即使当时她在场,即使她记忆力非常好,但是过了这么多年以后,是不可能把几十年前那天吃过什么样的饭菜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对方穿的什么样的服装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显是想象出来的。所以章诒和的那本书《往事并不如烟》,我觉得其实是应该归为小说的,但一直就被当成是回忆录,这是非常可笑的。这个只有在中国才会发生,是分不清非虚构与虚构、事实与想象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一件怪事。


要分清什么样是事实还有一点,就是要分清事实和观点,这也是美国小学生从小就一直在做的。他们会给你很多说法,然后让你去分清这个是事实还是观点。很多人是分不清的。为什么需要分清事实和观点呢?因为事实表示的是一种客观的东西,是很容易验证的;而观点表示的是一种主观的看法,是不容易验证的。有一种说法:事实有对错,观点没有对错。其实这种说法是很不准确的。观点是有对错的。如果观点建立在错误的事实基础上,或经过了错误的推理,那么这个观点是站不住脚的。所以观点也是有正确、有错误的。并不是表示一下这是我的观点,然后就可以说:“既然谁都可以说,你就不能说我是错的。”那是没有的事儿,不然的话,我们就没必要争论了。因为很多时候事实是不需要争论的,争论的只是观点是不是正确。如果观点无所谓正确的话,那就没必要争论了。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的确,要知道一个观点是不是正确,是比较难的,不像事实是否成立那么明显。


还有的观点的确很难说是对是错的,有的只是一种个人的感受而已。比如争论是中餐好吃还是西餐好吃之类,很难说是谁对谁错了。这是个很难说谁对谁错的观点,但不等于观点或者意见就一定没有对错。有一些东西是不是好吃,是可以通过实验来证明的。我以前写过一篇文章,谈到关于土鸡蛋是不是要比普通鸡蛋好吃。说土鸡蛋好吃,这是一个事实还是观点呢?你可以说这只是一个观点,但这个观点是可以验证的——通过双盲测试可以验证究竟是真的觉得土鸡蛋比一般的鸡蛋好吃,还是个人的一种偏见。所以,分清事实和观点是非常重要的,一旦把事实和观点分清了,那么属于事实的部分是很容易验证的,而观点是不容易验证的。大家争来争去的本来是观点,但是有时候在中国往往本来是观点之争,结果变成了事实之争。或者反过来,本来是事实之争又变成了观点之争。事实和观点分不清的话,就很难达成共识。如果只是事实的部分,是容易达成共识的,观点的部分比较难。一旦争论起来,把事实和观点全都搅在一起,要达成共识是比较难的。你即使提出的是事实,他也可以把你当成一个观点不认可。


我还要补充一下,如果一个观点的证据非常充分,那么到一定的程度,是能把它当成事实的。就像今天生物学界都把生物进化当成一个事实,但当初提出来的时候,可以把它当成只是一个观点。只不过后来的证据实在是太强了,有无数的证据能够证明生物的确是进化来的,那么这个观点就变成一个事实了。当然,那些反对进化论的人非要说生物进化只是一个观点,还要去争,实际上还是故意把事实变成了观点,把它们混为一谈了。


除了分清事实和想象、事实和观点,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掌握了事实以后,能不能推出结论——就是所谓的观点。我刚才说了,观点并不是没有对错,如果建立在错误事实上,那么这个观点肯定就是错的;建立在正确的事实上,是不是表明观点就一定正确?那也未必,有可能通过错误的推理,推出了一个错误的观点。所以,这就涉及到一个推理的问题,也就是逻辑的问题。所以,批判性思维特别关键的一点就是要懂逻辑,要知道一些逻辑谬误,就是思维误区、逻辑陷阱。这个展开的话,那又是一门逻辑课了。对一般人来说,其实不用具体地学逻辑的名词,或者知道一种逻辑谬误的名称是什么。掌握逻辑名词、掌握逻辑谬误的名称,只是有助于理解某些逻辑谬误,或者有助于辩论的时候指出对方的错误。真正要掌握逻辑不需要懂得这些术语,不需要知道这些谬误名称,只要平时留心一点。比如跟人家辩论,别人指出你的错误的时候,你想一想,可能也就明白过来了。但是别人指出你的思维错误的时候,不一定非得告诉你这叫做什么逻辑谬误,这其实是不需要的。只要自己能够理解这个逻辑能不能成立,可以通过一种举例说明的方式来理解。


在网上经常有人来跟我争论,最常见的一个错误就是分不清充分条件、必要条件、充要条件。那么要指出他分不清充分条件、必要条件、充要条件的谬误,需不需要让他知道这些名词呢?其实不需要。只要通过打比方或者举例的方式,也能够让大家知道这个思维、这种想法是错误的,不一定需要掌握这些名词。掌握这些名词可能有助于理解这个问题的实质出在哪里,但是并不是非得要真正拿一本逻辑书,上一门逻辑课,然后去背那些名词,这个并不需要的。


还有很关键的一条,我们一直在讲掌握批判性思维是为了能够在听到某种说法、某种主张,或者看到某条信息的时候,有分辨的能力。掌握分辨的能力是更实用的、更关键的。在朋友圈里看到关于养生的、关于健康的,诸如此类的文章,怎么样去分辨;看到一条消息的时候,怎么样去分辩,这个才是更实用的。


分辨是对看到的信息进行评估。我记得美国图书馆学会曾经提出过一个标准,这个标准是用几个英文字母来表示的,叫做CRAAP,这是五个英文单词的缩写。C是currency。就是说,看到一个信息的时候,首先要看这条信息是什么时候发表的,是不是没有过时,是不是现在比较新的信息,这是第一条。因为看到的信息有很多可能是过时的,所以首先要保证看到的信息没有过时、是比较新的。这就是currency,C是它缩写的第一个字母。第二个字母是R,英语relevance的缩写,意思就是相关性。看到一条信息就要想:这条信息跟你有什么相关?跟你关注的话题有关还是无关?是写给谁看的,是不是面向你的?是一篇科普文章还是学术文章?它面向的对象不一样,写法可能也不一样,严谨性可能也不一样。这是看相关性。第三个是A,authority的缩写,意思是权威性。看到这条信息以后要想: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他在什么样的机构工作?他是不是有资格写这样的文章?他的背景是什么样的?这篇文章是在自媒体上面发的,还是通过同行评议的期刊发的?是书还是同行评议的学术文章?讲文章的权威性,作者的可信程度、可靠程度其实也也挺重要的,因为在中国经常分不清楚,不知道在学术期刊刊发的论文其实比自己出一本书分量更重。在中国特别讲究专著,其实专著可能根本就没有经过同行评议,还不如一篇经过同行评议的论文。第三个A讲的就是权威性。第四个A是accuracy的缩写,就是准确性、精确程度。要知道信息的精确程度,就要知道这个信息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有没有文献。如果有引用文献的话,就说明这个信息可能会比较准确。第四个讲的是信息的真实、精确程度。最后一个P,是purpose的缩写,就是目的。为什么要讲目的呢?因为我们需要知道写这条信息、传播这条信息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做广告?是为了学术研究?或者只是为了表示自己的一个观点?为什么要强求这个呢?就是为了知道这条信息是不是有可能出现偏差,是不是有偏见和倾向性在里头。如果是一个广告,当然会倾向于说自己好,忽视对自己不利的内容;如果是观点文章,也很可能会有这种倾向性,因为可能只收集了能够支持自己观点的信息,忽视了对自己不利的信息;但如果是一篇学术文章的话,按学术的标准是两方面都要顾及到的,就比较可信。


我刚才说这个CRAAP就是美国图书馆协会提出来判断一条信息准确程度、可靠程度的标准,可以供大家参考,看到一条信息以后怎么样去辨别它,究竟是不是可靠。对一般人来说,更重要的是看这条信息的权威性:是不是权威,有没有来源。即使这个信息看上去很权威、有来源,还要查它的背景,是不是存在着利益冲突。这点也是很重要的,牵涉到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为了推销,那么这个目的就很可疑,这个信息就很值得怀疑。这点是为了弥补权威性的,不是说权威性发布的东西就一定是可信的。


对信息的辩认是每时每刻都必须要面对的,因为我们现在号称进入了一个信息的时代,每天要看到、涉及到大量的信息,特别是在网络世界。但是我们现在也是处于一个所谓假新闻的时代,接触到的信息真真假假都有,很多是假的信息、假的新闻。所谓假新闻有好几类,一类是属于宣传,是有意制造出来传播自己的某一种主张的。国内说的宣传,propaganda,一般是由政府机构来掌控的。只能发布某一方面的信息,只能发布对自己有利的信息,或者只能发布对敌人不利的、对对手不利的信息。还有一个是disinformation。如果翻译成虚假信息也不是很准确,本质上是一种假信息,但是发布这个假信息的目的是为了打击对手,是为了歪曲丑化对手。还有一类值得担心和警惕的信息,就是把很多事情说成背后存在着某一个别人无法知道的阴谋,这个属于阴谋论。还有一类值得警惕的信息就是吸引眼球,标题党。弄一个标题,如果点进去仔细看,可能内容和标题完全是脱节的,那个标题就是为了吸引你点进去看,吸引你去传播。但是,很多人可能点进去根本就不会认真看,那么留下的印象只可能是耸人听闻的、误导人的标题。这实际上也是一种假信息。还有一种假信息,发布人并不是故意要造假,只是要讽刺,这属于讽刺的假新闻。这种假新闻是讽刺性的,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是搞笑的,属于钓鱼。其实也不算钓鱼,就是为了讽刺,国外这种讽刺新闻挺多的。美国有一份报纸叫《洋葱》,就专门制造这种假新闻;还有《纽约客》,喜剧演员博罗威资一直在那里开专栏。这都是搞笑的讽刺的新闻,但是洋葱或者博罗威资的新闻经常被中国的媒体当成真的新闻来报道。这种讽刺的新闻有时候也变成了假新闻,虽然主观上不是想那样的。


在辨别这些信息时,有时候虽然你知道各种各样的假信息,逻辑也掌握得很好,也知道一定要提防这些假信息,一定要小心什么的,但是不知不觉还是会上当。为什么很多人会倾向于相信这些假新闻,甚至是很聪明的一些人?大家知道我经常在推特上跟那些川粉辩论,美国的华人川粉里有很多人是受过很好的教育的、在美国留学的很聪明的人,为什么他们会相信、去传播这些假新闻呢?并不是说他们没有这方面的分辨能力,这里涉及到的是一个心理学的问题:他们愿意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心理学上有一个很著名的实验,是皮特?沃森1960年做的。这个实验很简单,我举个例子。比如我给实验对象一组数字2、4、6,告诉他说,我心里对这组数字有一个规律,然后让他来想我的规律是什么。看到2、4、6,很多人可能马上想到这是一个偶数数列。测试者对测试对象说,你可以提出好几组数字给我,然后我来告诉你对错,这样能够让你知道你想的那个规律是不是标准答案。测试的结果发现,大多数人给的一组数字都是偶数,都是为了证明测试者想的是一个偶数数列。可能是什么8、10、12之类的,三个一组三个一组的全都是偶数,就没人想到这个2、4、6的标准答案不一定是偶数的数列,还可以有别的可能性,比如可能只是要表示整数。但是,大多数人一眼看出这是一个偶数数列之后,提出来的那一组组的数字都只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从来就没有想过有可能否定自己的猜想。这个现象就叫做确认性偏见。人一旦有了一个偏见,一旦认定了这个数列就是一个偶数数列、它的规律就是偶数,那么就会不停地找各种各样的证据来证明这个猜想是正确的,而不会想到有可能是错误的、能不能找到反面的证据来验证一下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就不会这么想。很多人在心理上都是这样的,都是只愿意听符合自己观点的。去找的、让你看下去的,都是自己已经相信了的东西。如果看到的是不利的,那么他们或者忽略或者认为是假的,或者是把它给歪曲了。


这就是为什么很聪明的人也会犯错误,也会搞不清楚,也会在判断上出现失误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甚至包括一些研究批判性思维的人也会犯错误,也会在一些问题上表现得不那么理智、不那么理性,但是他们就是认为自己非常的理性、非常的理智。美国有一个人,我记得还出过一本关于批判性思维的书,但是他不相信气候变暖。他认为他的“批判性思维”能够认定气候变暖是站不住脚的,完全走向了批判性思维的反面,但是他特别自信。所以即使掌握了批判性思维的各个原则,即使做各种逻辑题做得非常好,能够分辨各种各样的逻辑谬误,掌握了很多很多辨别信息真假的规则,并不能够保证在任何事情上都能有一个非常理智的、理性的头脑,都能得出正确的结论,能够有分辨的能力。


所以,批判性思维的训练是一个无止境的、终身的过程。这种训练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辩论进行,我认为我受到的最好的训练,就是在研究生阶段经常在实验室里跟人辩论。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思维的训练,并不是说非要去上逻辑课,我也没有去上过逻辑课。还包括在网上跟人辩论、写辩论的文章等等,这些都是非常好的逻辑思维的训练。这是一个没有止境的过程,而且是一定要时时警惕的过程。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批判性思维就一定是对的,一定是非常理性的。我也经常提醒自己:在某些事情上面,一定要做到非常冷静,不要让感情,不要让自己可能有的偏见影响了判断。我希望大家也一定要做到。光光知道一些批判性思维的条条框框、一些规则,肯定是不够的。


我今天谈的就这些吧,讲得可能比较乱一点,因为漫谈漫谈嘛。那么接下来看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回答的。



问:加拿大的学校有对学生进行这方面的教育和训练吗?


答:关于加拿大的情况不了解,但是我想,因为批判性思维的训练是西方教育的一个传统,所以加拿大应该也会这样。


问:要掌握批判性思维,首先要有比较强的语言的阅读理解能力吗?


答:阅读理解如果做得好,也是很好的批判性思维的训练。当然中国有一些语文教育走偏了,他们理解的分析中心思想、段落大意什么的,其实跟批判性思维不一定有关系。但是阅读理解本身,比如现在美国的语文教育,很重要的一个目标也是要培养批判性思维,这也是一种训练方式。


问:我想深入了解和训练自己的批判性思维,有什么相关的书籍推荐吗?


答:我刚才说在朋友圈看到了一本批判性思维教材从美国翻译过去了。就是这本书,刚才有一个网友晒了一下封面,就是这一本(即《批判性思维》,布鲁克?诺埃尔?摩尔、理查德?帕克著,朱素梅译)。当然翻译得怎么样我不知道,如果作为一个教材读起来有可能会觉得比较枯燥,因为作为教材会讲得很全面、很系统,但缺点可能就是会比较枯燥,可以看一下,翻译质量我不知道。


问:刚才方老师讲到,一个观点在证据充分的情况下可以转变成一个事实。证据是否充分存在模糊状态,那就是说事实与观点的区分也会存在模糊不清的时候。我这样理解对吗?


答:我说的观点可以变成事实,指的是一个历史的过程,并不是在现在的情况下,事实和观点会搞不清楚,那个是很少见的。经过比较漫长的发展以后,有了非常充分的证据,某些观点变成了事实;但是没有充分证据的时候,还是只能把它当成一种观点,一种有争议的观点。一个是公认的事实,一个是有争议的观点,这个一般是不会混淆的。


问:方老师,批判性思维会不会导致陷入另一个极端:怀疑一切论?普通大众对于自己的怀疑又没法通过足够的渠道获取信息来解答自己的疑问。这怎么破?对方舟子老师这样的偶像或者权威的观点或者文章也应采取批判性思维,应该如何去做更好?


答:我一开始就说了,批判性思维并不是要批判、要怀疑一切,而是不要轻信,要去找证据,要进行推敲,然后才接受。并不是说什么都不信,不是那回事。否则,我们就不需要做批判性思维的训练,让自己思维变得更严谨了,什么都不信就好了,对吧?所以完全不是一回事。


问:批判性思维在生活中的利与弊有哪些,对生活有何影响?


答:我们今天讲批判性思维,就是因为它能够帮你分辨信息的真假,是很有实用价值的。这些信息有的跟你的生活、健康息息相关,如果你掌握了批判性思维的话,就不容易上当。对于各种各样的骗局,金融的骗局也好,保健的骗局也好,医疗的骗局也好,等等,你就不容易上当了,所以这个是很重要的。


问:既然史记、左传、春秋、二十四史……等等都不是好的学习历史的书籍,能否请方先生推荐可供小学生、中学生或者成人学习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的书籍?


答:我实际上并不提倡大家去读中国古代历史文献,一般来说没必要去读。除了语言上的障碍——一般的人看文言文是比较头疼的——还要分辨史料的真假,是比较难的,需要比较专业的。所以我并不提倡大家去看那些二十四史、看什么《资治通鉴》。甚至《史记》,其中几篇名篇可以作为文学作品来看,不要作为历史来看。至于要看什么样的历史,当然就看当代人写的是最好的。但谁,我没法推荐,因为我就没有关注过。


问:医务工作者面对刚上市的新药,或者还没有久经考验的“成熟”疗法,如何保持批判性思维呢?


答:关于新药,首先用我刚才提到的辨别信息真假中的一条,就是权威性。我们可以把它套用一下,不一定完全准确:一种新药上市,OK,我们看一下它的权威性。所谓的权威性就是谁批的。如果是中国药监部门自己批的话,我觉得权威性是不够的;如果是美国食药监局FDA批的,那么我觉得权威性是够的。所以有一个很简单的标准——如果这个药是已经FDA批过的,那么是比较可信的;如果是FDA还没有批,只是中国药监自己批的,就很值得怀疑。


其次要看一下研发者的背景。就像不久前阿尔兹海默症的新药,因为研发的上海绿谷本身以前一直在推销假的保健品,什么用灵芝宝抗癌,骗人的这种东西。当然,我们并不是说以前骗人的、一直在卖骗人的、现在还在骗人的公司就一定不会研发出真的药,只不过这种可能性是比较低的。所以这个背景也是很重要的。


问:方老师,娃现在三年级要看什么书才能启蒙批判思维,娃现在什么都愿意学,后来给娃选了编程。我倒是有意想让他学生物,小学目前还没有,方老师能给一些建议吗?


答:让小学生、中学生多看一点科普的书、科普的文章,这其实也是一种很好的批判性思维的训练。因为科学思维和批判性思维是有很多共同点的,甚至可以说,科学思维实际上是从批判性思维发展过来的。如果看写得比较合格的——因为现在科普也有很多是很不合格的——比较可靠的科普文章、科普书,对于小孩的批判性思维的培养其实也是很重要的。


问:请问方老师,以前见到您介绍过孩子在美国的教材,其中有区分事实与观点训练有没有类似的专门训练教材?


答:我不知道有没有关于做事实与观点训练的中文的题目,这个话题好像在国内还没有热起来,所以可能还是值得去开发的。当然能找到的基本上也都是英文方面的了,咱们国内的小孩做就不合适了。


问:如果时间有限,学习奥数和围棋,哪个对小孩个人成长、思维训练有帮助?


答:像下棋啊,做数学题啊,这些都是很好的思维的训练,但是跟我们今天讲的批判性思维关系不是很大。即使围棋下得好或者数学做得好,在信息的辨别方面并不一定就比一般的人强,可能还是稀里糊涂的,都是有可能的。那是属于另一方面的思维的训练,我们说的思维的训练并不局限于一种。


问:“批准上市的转基因食品是安全的”这话是事实还是观点呢?


答:转基因的食品是不是安全,这个是可以验证的。你验证了结果证明是安全的,那么就变成了一个事实了。我刚刚看到,还有人在争论关于转基因食品安全是观点还是事实的问题。大家注意,我们从来不会泛泛地说转基因食品是安全的,因为那么说的确只能算是一种观点,而且有可能是站不住的观点,因为的确可以把转基因食品做得不安全。我们一直在说的都是很具体的东西,就是某一种已经被批准的、已经验证过的转基因食品是安全的。这是一个事实,是因为已经验证过了,我们知道他是安全的。也许有人会问:万一验证错了呢?万一以后发现某种我们认为安全的转基因食品是不安全的呢?那就说明以前认定的那个事实是错的。事实也是会出错的,并不是被认定为事实的东西就一定永远不会错,有可能被新的证据发现我们原来认为的事实是不成立的。


问:对自己亲人身边人的愚昧,用批判性思维也往往行不通,往往影响和睦和谐,怎么办?


答:怎么跟亲戚朋友相处,完全属于感情方面的人际关系问题,跟我们今天讲的理性的思维、批判性的思维没有什么关系。批判性的思维只是帮助自己辨别信息的真假,跟别人争论的时候可能有助于说服对方。但是,跟他们究竟要怎么相处是没法给你指导的。


问:方老师,您说批判性思维需要系统的学习,是否有门槛?


答:批判性思维不一定需要系统的学习,更重要的是长期的训练。我说的训练不一定指那种正规的训练,而是时时刻刻的熏陶、培养、注意。


问:方老师,请问你刚才提到的那位研究批判性思维但又很自信地否认全球气候变暖的学者是哪位?我觉得是提醒自己的一个很好的例子。


答:我说的那个否认气候变暖的研究批判性思维的是英国的一个哲学家,他名字叫马丁?科恩。他是少数的否认全球变暖的哲学家之一。


问:阅读哲学书籍(包括科学哲学)对于训练批判性思维有没有价值?


答:西方的哲学有两个传统,其中一个是从古希腊的苏格拉底开始的。我们说的批判性思维也可以说是从苏格拉底那个时候开始提倡的,所以这条传统就是它比较偏重于分析。包括科学哲学,相当一些流派是属于分析哲学的这个传统的,读这方面的书对于批判性思维培训是有好处的。


谢谢大家啊,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跟大家交流。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了,谢谢,再见。


2019.11.23

 

路透社:中国启动新的清理互联网行动;更多的网站被屏蔽

2019年6月15日星期六

中国官方媒体星期三说,中国已启动一项清理其互联网的行动。在这新一波当局审查行动中,有更多的外国媒体网站被屏蔽,国内社交媒体账号被封杀。

 

官方的新华社报道说,这项“整治”工作由中国国家网信办、工业和信息化部、公安部和市场监督总局在5月启动,将持续到今年年底。

 

它说,这次联合行动的重点是,对未备案或备案信息不准确的网站进行清理,对攻击网站的违法犯罪行为进行严厉打击,对违法违规网站进行处罚和公开曝光。

 

这项行动之前,有一系列网站和社交媒体账号被封杀和屏蔽。

 

几个北京没法控制的外国媒体,例如《华盛顿邮报》和《卫报》,从上周末起就没法上,加入了包括路透社在内的被屏蔽网站名单。

 

中国财经消息网站“华尔街见闻”(Wallstreetcn.com)星期一说,应当局的要求,他们将其网站和手机应用程序下架,但是没有说明他们违反了当局的哪些规定。

 

从那些发表政治敏感材料到发表财经新闻的社交媒体账号也被封。

 

去年11月,官方称他们关闭了9800个被认为提供敏感、恶俗和政治有害内容的新闻账户。

 

上海网信办星期三在一份声明中说,它和上海市场监督局约谈了百度上海分公司的负责人,批评该公司投放有恶俗内容或标题过于敏感的不道德广告。

 

声明说,当局责令该搜索引擎整改其广告业务,清理这些做法。声明引用百度代表的话说,该公司将会做出必要的改变。

 

被问到对此有何评论时,一名百度代表重复了上述声明中的说法,不愿做进一步评论。

 

最近几年,中国当局定期开展网络清查活动,关闭一些网站,社交媒体账户和手机应用程序。

 

“清理的目的不纯粹是政治性的。许多,甚至可能是多数,这些网站很可能有发送垃圾邮件、淫秽或平台已清楚地说明不想要有和不欢迎的其他内容,”澳大利亚海峡政策研究所的分析员Fergus Ryan说。

 

“问题是,在那些被合理清除的账号之中,有些是因为政治原因被清除的。”

 

由于批评电信巨头华为公司在中国受到舆论审核的科普作家方舟子说,他在星期二发现他的所有中国社交媒体账号都被封了。

 

生活在美国的方舟子说,一些读者告诉他他们看不到他的帖文了,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平台管理员不愿告诉他为什么他的账号被封。

 

“我的猜测是,从现在开始任何有影响力的自媒体账户都不会允许有,不管它们是不是政治性的,”方舟子在电子邮件中告诉路透社。

 

“自媒体”一词主要在中国社交媒体使用,指那些有原创内容但是没有正式向官方注册的独立新闻账户。

 

“中国互联网寒冬将至,”方舟子说。

 

China launches new internet cleanup campaign; more websites blocked

 

JUNE 12, 2019 / 4:52 AM

 

BEIJING (Reuters) - China has launched a campaign to clean up its internet, state media said on Wednesday, amid a fresh wave of apparent censorship by authorities that has blocked more foreign media websites and shut down domestic accounts on social media.

 

The “rectification” effort was launched in May by the cyberspace administration, the information technology ministry, the public security bureau and the markets regulator and will run until the end of the year, the official Xinhua news agency said.

 

The campaign will punish and expose websites for “illegal and criminal actions”, failing to “fulfill their obligation” to take safety measures or the theft of personal information, it added.

 

The campaign follows a series of shutdowns and blockages of certain websites and social media accounts.

 

Several foreign media beyond Beijing’s control, such as the Washington Post and The Guardian, have not been accessible online since last weekend, adding to a list of blocked sites that includes Reuters.

 

Online Chinese financial news publication Wallstreetcn.com said on Monday it took its website and mobile app offline at the authorities’ request, but gave no details of the rules it may have broken.

 

Social media accounts ranging from those publishing politically sensitive material to financial news have also been shut.

 

Authorities said in November they shut 9,800 accounts of news providers deemed to be posting sensational, vulgar or politically harmful content.

 

The Chinese internet regulator’s Shanghai office said in a statement on Wednesday that it and the markets regulator’s Shanghai office summoned representatives from Baidu Inc and criticized the firm for unethical advertising using vulgar content or overly sensational titles.

 

The authorities ordered the search engine operator to rectify its advertising business to eliminate such practices, according to the statement, which quoted a Baidu representative as saying the firm would make necessary changes.

 

When asked for comment, a Baidu representative referred to the remarks in the statement without commenting further.

 

In recent years, China has regularly campaigned to police its internet, shutting down websites, social media accounts and mobile apps.

 

“The cleaning drives are not purely political. Many, possibly even most, of those accounts were probably spam, porn or other types of content that the platforms have made clear are undesirable and unwelcome,” said Fergus Ryan, an analyst with the Australian Strategic Policy Institute.

 

“The problem is that in among those legitimate removals are accounts that are removed for political reasons.”

 

Shimin Fang, a popular science writer who drew public scrutiny in China for critical comments about telecommunications giant Huawei Technologies Co, said he found out on Tuesday all of his Chinese social media accounts had been taken down.

 

Fang, who lives in the United States, said he did not know what had happened until some readers told him they could no longer find his postings and that the platform operators would not tell him why his accounts were shut down.

 

“My guess is that from now on any influential self-media accounts will not be allowed to exist, no matter (if) they are political or not,” Fang told Reuters in an email.

 

The term “self-media” is mostly used on Chinese social media to describe independent news accounts that produce original content but are not officially registered with the authorities.

 

“The Chinese internet winter is coming,” Fang said.

 

Reporting by Huizhong Wu; Additional reporting by Josh Horwitz in Shanghai; Editing by Se Young Lee, Clarence Fernandez and Frances Kerry

 

 

樱花本来就是日本的

2019年4月3日星期三

这个冬季南加州雨水异乎寻常的多,春天一来,野花超级盛开,蔚为大观。我经常在网上晒我拍摄的南加州野花照片,居然也打碎了某些人的玻璃心,纷纷晒“大中华植物”要来媲美。中国当然有很多值得骄傲的原产植物,但这些人晒出的却全都是从国外引进的栽培种或入侵植物:东京樱花、波斯菊(原产南美)、美洲的丝兰、巴西野牡丹、南美的蒲苇……有好几个人晒出贵州樱花种植基地的花海,那是人工种植的,而且种植的也是从日本引进的樱花。

 

我这么说有人不乐意了,翻出了百度百科,说樱花起源于喜马拉雅山东部,唐朝时候从中国传到日本,中国才是樱花的原产地,怎么能说那是日本樱花呢?据说这是日本一本叫《樱大鉴》的著作里面说的,连日本人都承认了。但《樱大鉴》虽然提到樱花起源于喜马拉雅山东部,却没有樱花在唐朝时候从中国传到日本的说法,这是某些中国人意淫出来的,仿佛日本所有的“好东西”都是唐朝时候从中国传过去的。

 

既然樱花起源于喜马拉雅山东部,能不能说日本樱花来自中国呢?不能,因为这里的“樱花”并非特指某种植物,而是蔷薇科李属樱亚属所有种的统称,多达上百种。确切地说,应该称为“樱”(樱当中人工栽培用于赏花的品种才叫樱花),所谓“樱花起源于喜马拉雅山东部”指的是野生樱的起源。按《樱大鉴》的说法,在中国、朝鲜和日本还连成一片的时候,樱从喜马拉雅山一路向东传播到了日本。那是几百万年前的事,那时候中国、日本都还没有人呢,要靠动物来传播。等日本有人类的时候,日本已经有野生樱了,而且有大约十种,其中有一种(大岛樱)是日本特有种,别的地方没有。樱花就是日本人主要用日本自己的野生樱培育出来的(有的品种可能用到了其他国家的野生樱作为材料,但不是主要的)。例如种植最多的樱花品种“染井吉野”就是用大岛樱和“江户彼岸”这两种日本原产的野生樱杂交培育出来的,其中大岛樱还是日本特有种,不可能从中国进口。樱花的栽培始于日本,今天世界各地(包括中国)种植的樱花,追根溯源都是从日本引进的。

 

日本的赏花文化(“花见”)源于奈良时代,但当时受唐朝文化影响,主要赏的是梅花。之后从平安时代开始,日本人逐渐改为赏樱花,“花见”就等于赏樱花。平安时代与唐朝有重叠,赏樱花会不会受唐朝文化的影响呢?不会,因为唐朝乃至整个中国古代,都不存在赏樱花的习俗。

 

中国很早就开始种植樱树,但中国古代种植的樱树不是樱花,而是樱桃,更确切地说,是“中国酸樱桃”,和现在从国外引进的“欧洲甜樱桃”不是一个种,和樱花更不是一个种。中国古人提到“樱”,指的都是樱桃:《说文解字》:“樱,果也。”说这是果树,而不是花树。在古籍中偶尔会提到“樱花”,指的也是樱桃的花,而不是现在说的樱花树。

 

中国古人种植樱桃的主要目的,当然是为了吃它的果实,是当果树种的。樱桃因为是果树中结果最早的,在古代地位很高,作为贡品、祭品。《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孝惠帝曾春出游离宫,叔孙生曰:‘古者有春尝果,今樱桃孰可献,愿陛下出,因取樱桃献宗庙。’上乃许之。诸果献由此兴。”皇帝也经常用樱桃赏赐百官,甚至开樱桃宴。唐朝时宴请新登科进士的宴席要摆上樱桃,所以也叫樱桃宴。

 

果树当然也可供观赏,例如种桃树、梨树除了吃它的果实,还可观赏桃花、梨花。但是在中国古人看来,樱桃树的观赏价值不在于它的花,而在于它的果实鲜红可爱。据南唐尉迟偓《中朝故事》,唐朝每年樱桃成熟时,左右神策军要设宴恭候皇帝行幸,吃喝玩乐之余,观赏樱桃果实:

 

“宫苑之间,八节游从,固多名目。每岁樱桃熟时,两军各择日排宴,祗候行幸,谓之‘行从’。盛陈歌乐,以至尽日,倡优百戏,水陆无不具陈,在处堆积樱桃,以充看玩也。”

 

唐人吟咏樱桃,着眼点都在于其果实鲜红、圆润。李世民《赋得樱桃》:“华林满芳景,洛阳遍阳春。朱颜含远日,翠色影长津。乔柯啭娇鸟,低枝映美人。昔作园中实,今来席上珍。”王维《敕赐百官樱桃》:“芙蓉阙下会千官,紫禁朱樱出上阑。”杜甫《野人送朱樱》:“西蜀樱桃也自红,野人相赠满筠笼。数回细写愁仍破,万颗匀圆讶许同。忆昨赐沾门下省,退朝擎出大明宫。金盘玉箸无消息,此日尝新任转蓬。”全都强调的是樱桃果实的“朱”、“红”。

 

白居易倒是有一首诗提到了赏樱花:“小园新种红樱树,闲绕花行便当游。何必更随鞍马队,冲泥蹋雨曲江头。”(《酬韩侍郎、张博士雨后游曲江见寄》)这是对韩愈寄诗的答复。韩愈原诗《同水部张员外籍曲江春游寄白二十二舍人》:“漠漠轻阴晚自开,青天白日映楼台。曲江水满花千树,有底忙时不肯来。”

 

韩愈说,曲江有繁花千树(没说是什么树的花,应该是杏花,因为当时曲江有杏园,早春时文人去那里观赏杏花),你在忙些什么不愿一起来游玩?白居易回答,我宁愿一个人在自己家的花园看樱桃花权当游玩,也不愿冒雨游曲江凑热闹。可见这是以观赏樱桃树来表示自己特立独行,说明在当时观赏樱桃花还是一件比较独特的事。

 

在李属植物中,中国古人欣赏的是梅花的高雅、纯洁,连桃花都被认为俗气,何况樱桃花,更何况花期那么短、果实还不能吃的樱花。是日本人把赏樱花变成了一种习俗,培育出了众多樱花品种,而且赋予了欣赏短暂的绚烂的文化内涵,这种内涵是中国传统文化里不曾有的,中国古人对短暂的绚烂只会感到惋惜、觉得可怜,“昙花一现”并不是好词。今天日本之外的其他国家的樱花名胜,都与日本脱不了关系,或者是当年日本侵略者种植的(例如武汉大学校园),或者是日本出于友好赠送的(例如美国华盛顿国家广场),目的都是要传播日本文化。有那么多比樱花更好看的花可看,为什么要扎堆去看樱花,还要搞樱花基地?还不是因为受日本的影响?所以赏樱花本来就是一种“亲日”行为,有人要穿着和服去拍照,无可厚非。据报道武汉大学有规定禁止穿和服赏樱花,一方面要靠当年日本侵略者种植的樱花及其后代赚人气,一方面却不许人们在赏樱花时表现出“亲日”,这是什么样的矛盾心态?如果要“仇日”,靠意淫“日本樱花原产中国”或谎称“当年的日本樱花都绝种了”是不行的,何不把日本樱花都砍了,改种中国樱桃?

 

2019.3.28.

 

 

普通话不是“满州人的蹩脚汉语”

2019年3月6日星期三

在前面的文章中,我谈到了减少多音字是大势所趋。有人说,普通话是在清朝的时候被北京的满族人搞乱的,因为普通话是以北京话为基础的,而现在的北京话不是正宗的汉语,而是北京满族人讲的混合了满语的蹩脚汉语。这种说法近年来我们经常在网上看到,过一段时间就会出来“历史发明家”痛心疾首地述说普通话的悲惨历史,例如前不久有一篇题为《“普通话”的真相:满州人的蹩脚汉语》的文章就在网上刷屏。

 

这些“历史发明家”以为时间机器还没造出来,没人能够穿越到明朝去听听明人怎么讲话,所以就可以信口开河胡编汉语发展史。明朝没有录音机,明人怎么讲话,我们当然是不可能十分确切地知道了。但是明朝留下了大量的语言文献,通过研究这些文献,我们是可以基本搞清楚明人是怎么讲话的。关于明朝时期的北京话,很重要的一份语言文献是万历年间一个叫徐孝的北京人撰写的《司马温公等韵图经》,记录了当时北京话的语音系统。这个资料已经被古汉语学家们研究了几十年,从中可以知道,晚明时期北京人讲话和现在的北京人讲话已经非常接近,差别很小,如果当代中国人穿越到晚明,用普通话和当时的北京人交流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觉得会有点口音。那时候满人还没有入关,无所谓受满语的影响。

 

“历史发明家”们当然不知道有什么《司马温公等韵图经》这种专业资料,知道了也会不以为然的,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有理由相信北京话混合了满语。我们就来看看这些理由能不能经得起推敲。

 

他们的第一个理由是,南方方言没有翘舌音,zi、ci、si和zhi、chi、shi不分,而北方方言有翘舌音,就是因为受了满语影响。我不懂满语,满语是不是有翘舌音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虽然汉语以前没有翘舌音,但是至少在明朝万历年间,汉语就有了翘舌音了。这个证据非常强。当时耶稣会传教士罗明坚、利玛窦编过一本《葡汉词典》,以帮助入华传教士学习汉语,这本字典用罗马字母给汉字注音。利玛窦自己还留下了四篇用罗马字母注音的汉字文章。利玛窦学的可能不是北方官话,而是南方官话,例如南京话。但是从这些注音可以知道,当时的官话已经有了翘舌音,可见汉语演变出翘舌音并不是受满语影响。

 

“历史发明家”们的第二个理由是,汉语本来是有入声的,但是北京话等北方方言没有入声了,也是受满语影响。但是从《司马温公等韵图经》我们知道,晚明时北京话已经没有入声了,徐孝说有些入声字读起来如平声,所以他另外创了一个声调,就叫做“如声”,相当于现在说的阳平,而以前的入声字被徐孝分别放进别的声调了。关于北京话在明末没有入声,还有一个很强的证据。明末清初高僧道忞禅师写过一本《北游集》,记载他与顺治皇帝的对话:“上一日持一韵本示师,曰:‘此词曲家所用之韵,与沈约诗韵大不相同。’师为展阅一过。上曰:‘北京说话独遗入声韵。盖凡遇入声字眼皆翻作平上去声耳。’于是上亲以喉唇齿舌鼻之音调为平上去入之韵,与师听之。”道忞禅师见顺治皇帝,是顺治十六年的事,离清兵占领北京不过十六年,这么短的时间内是不可能让北京话发生根本改变的。人们学讲话是从小开始的,成年人的口音基本定型了。即使北京婴儿从清兵入关那天起才开始学讲没有入声的北京话,到这时候也还没成年呢,怎么可能成年人讲话都没了入声呢。顺治在学汉语音韵时发现北京话和古人用的诗韵不同,没有了入声韵,把这当成奇事讲给广东人道忞禅师听,可见北京话早就没有入声了,才会让学汉语的顺治觉得奇怪。

 

“历史发明家”们的第三个理由是,北京话有很多儿化,也被认为是受满语影响。其实汉语北方方言的儿化现象最迟在元朝就已经出现了。元杂剧、散曲里有大量的儿化,我随便举个例子:

 

“想人生最苦离别,三个字细细分开,凄凄凉凉无了无歇。别字儿半晌痴呆,离字儿一时拆散,苦字儿两下里堆叠。他那里鞍儿马儿身子儿劣怯,我这里眉儿眼儿脸脑儿乜斜。侧着头叫一声行者,阁着泪说一句听者,得官时先报期程,丢丢抹抹远远的迎接。”(刘庭信《折桂令·忆别》)

 

短短一段一下子出现了九处儿化。有人可能会说,有“儿”字不一定就是像现在的北京人那样读r音啊。“儿”的古代发音的确不读er,但是在元朝时北方官话已经把“儿”读r了,这也是有很强证据的。在《元史》里,用汉字音译外语人名、地名,里面多处出现的“儿”对应的就是外语里的r音,例如国名“马八儿”对应Maabar,地名“起儿漫”对应Kerman,族名“畏吾儿”对应Uighur。《元史》是明初根据元朝文献编写的,可知在元朝时“儿”读r了,儿化音的读法和现在是一样的。

 

总之,“历史发明家”们用于攻击普通话的理由是没有一条站得住脚的。普通话的发音是汉语自身演变的结果,与外语无关。当然,我们不能指望“历史发明家”会因此改变看法,因为他们要的是符合自己“反清复明”政治意图的“发明”,并不是真的尊重“历史”。

 

2019.2.22.

 

做转基因科普是有风险的

2018年12月16日星期日

(在第六届新语丝科学精神奖颁奖会上的发言,根据录音整理)

 

见到大家感到很亲切。我现在大部分时间在国外,所以网上就经常看到有人说:你敢不敢回国?你不敢回国,回国就会被抓起来。在微信上时不时可以看到有人传“国家彻查方舟子”。前几天还有人转给我一篇,题目就叫《方舟子完了》。但是,我每年还是至少要回来一次,就为了我们这个新语丝的颁奖。现在回来了,可以证明回来还是不会被抓起来的。但是请大家还是等过一段时间再发我回来的消息,这不是怕国安和公安来抓我,而是担心人身安全的威胁。特别是像崔永元的那些粉丝,现在特别的狂热;而且崔永元已经对我下了追杀令,说“方舟子必须得死”,说我手上“至少有100条人命”,所以必须死。所以,我就要提防一下那些特别狂热的崔卫兵,崔卫兵知道我回来以后,说不定就要对我怎么样。

 

接下来介绍一下新语丝科学精神奖的情况,可能有一些人还不太了解。

 

新语丝网站是我在1994年创建的,历史可能比在场有的人年纪都大。那是我还在留学的时候创办的网站,主要是作为留学生交流用的。当时以文学为主,发表的主要都是文学、历史方面的文章;也做一些科普,但在那个时候科普还不是主要的。一直等到六年以后,到2000年的时候——我当时主要时间在美国——通过互联网可以及时了解到国内的信息。没有互联网的时候,是很难知道国内的情况的。当时了解国内情况就是通过一份报纸——人民日报海外版,上面看到的都是好消息,看不到什么负面的新闻。但是,等国内有了互联网以后就不一样了,才发现国内造假的那么多,伪科学那么猖獗。所以,我们才慢慢地把新语丝网站从一个文学网站变成了一个揭露伪科学、揭露学术造假、做科普的网站,这是从2000年开始转型的。后来,文学方面反而变成了比较次要的东西,只是每个月还出一期文学月刊,每年还办一次网络文学奖,已经办了十几届了。后来改成隔年一次:一届网络文学奖,一届网络科普奖。

 

办了十几年奖后,到了2013年,瑞士有一家学术期刊的出版公司来找我,说希望能够赞助新语丝搞另外一个奖。网络文学奖和网络科普奖都是奖励作品的,他们想赞助一个奖来奖励个人,每年奖一个人,奖给什么样的人由新语丝来决定。我说那就奖一个在科普方面做得比较好的,他们愿意每年出1万美元作为奖金赞助新语丝。

 

2013年就颁发了第一届新语丝科学精神奖。第一届的得主是大家很熟悉的何祚庥院士,表彰他长期以来在揭露伪科学、反对特异功能方面做出的贡献。

 

第二届奖给北大的饶毅教授,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在科普转基因。当时是2014年,崔永元已经闹得很凶了,而科学界敢于站出来直接反击崔永元的不多,饶毅是其中一个,所以我们就把这个奖颁给饶毅了。不料颁奖后引起了一些麻烦:崔永元的粉丝太多了,开始攻击这个奖,去抹黑瑞士那家学术出版公司和它的出版人。其实很多都是谣言。但各种各样的谣言一出来,那家公司就有点顶不住了。2015年第三届的时候,他们就不想再赞助了。这时就有另外的人把这个赞助给接过去了,但是提了一个条件,就是不要透露他是谁。我觉得很可悲,本来是奖励具有科学精神的人的,但是却要冒风险。所以我一直说在中国做科普是有风险的,不仅有人身攻击的风险,还有人身威胁的风险,甚至有生命的风险。所以从第三届开始就换了另外一个赞助人,但是他要求保密,我们就不说赞助者是谁了。

 

第三届发给了黄大昉老师,也是表彰他科普转基因的。那段时间刚好是崔永元传播转基因的谣言、反转基因最凶的。

 

第四届给了纪小龙大夫。他今天刚好到外地去了,不然他也会来。大家也比较熟悉他,主要是奖励他在批评中医、做医学科普方面的贡献。

 

再接下去就是去年的获奖者申振钰老师。她跟何祚庥先生一样,主要是在揭露伪科学、揭露特异功能方面做出了贡献。

 

这一届我们决定奖给王大元先生。王老师以前也是做科研的。他是中国水稻研究所生物工程系的第一任系主任。他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就已经在做植物的生物工程了,可以说是我国农业界、生物技术界的老前辈。那时候还没有转基因呢,还在细胞水平上弄来弄去的,他就已经在研究怎么样通过生物工程的方法改良水稻。当时他还从洛克菲勒基金会拿了一笔钱,每年20万美元,这在八十年代初的时候是很大一笔钱。他是中国第一个会找国外要一大笔科研经费的人,这很难的。他跟我说过当时怎么去要钱:他当时在美国做访问学者,看到了菲律宾国际水稻研究所找洛克菲勒基金会要钱的资金申请报告,就复印下来,拿到国内来改一改就去向洛克菲勒基金会申请了。当时国内的人都不知道怎么申请,格式都不知道的。王老师后来转行去搞药物研发,就不再做农业育种、生物工程这一块了。本来是研究植物的,后来变成研究人了,研究新药了。

 

我们这个奖不是奖励他在科学方面的贡献,奖的是科普方面、帮助公众理解科学方面的贡献。王老师退休以后,最近这几年主要的就是在做转基因方面的科普。转基因方面的科普我也做了很多,写了很多文章,但是跟王老师比起来,篇数可能还不如王老师。我查了一下,光是在基因农业网上面,他就发表过80多篇转基因方面的文章。我的文章总数可能比王老师要多,但是因为我涉及的面非常广,转基因方面的文章没有王老师多。他在转基因科普的工作量、花的精力可能比我还大。

 

回头来看,新语丝奖到现在总共六届,第二届奖给饶毅是关于转基因方面的,第三届奖给黄老师也是因为做转基因方面的科普,现在给王老师也是因为他在做转基因方面的科普。所以我们现在颁发了六届,有一半是发给转基因科普。我们这个奖还会一直往下颁发。我想,以后还是很有可能再颁发给转基因科普做得比较好的,也许比较年轻一点的。因为在目前,科普转基因是中国科普工作的一个很重要的方面。

 

科普可以有很多很多的领域,但是在现在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转基因的科普,这在中国目前来说尤其显得迫切,而且是一个长期的任务。在其他的国家很难见到转基因像在中国这样被妖魔化得这么厉害,而且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改变的。转基因的问题本来是一个科学技术的问题,在中国却变成了一个社会问题,甚至变成了一个政治问题。牵涉到社会的问题、政治的问题,那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改变的。如果只是单纯的科学问题、技术问题,那么科技界说了算;但涉及到社会问题、政治问题,那就不是科技界说了算的。科学家们说转基因食品是安全的,可以吃,但是政府部门不让你上市,不让你吃,那就没办法了。

 

这是一个长期的工作,而且还会越来越严峻。崔永元最近因为跟冯小刚、范冰冰掐架,涉及到明星的偷税漏税问题。这本来就像碰瓷的碰上了一个醉驾的,随便抓一个明星都有可能挖出偷税漏税来,却一下子成了崔永元的功劳了,变得形象特别高大。跟前几年相比,他的粉丝就增加了很多,他一下子成了什么“中国的良心”、“民族英雄”、“中国的脊梁”。形象变得高大以后,他继续把矛头对准转基因。他其实针对娱乐圈也就那么一段短时间,就捅了一下,可能自己觉得也许牵扯到的利益太多,所以马上又回头,主要还是在骂转基因、骂我。这个时候,因为他已经获得了一定的道德光环,站在了道德的高度,信他的人多了很多,他又时不时地做出很悲壮的样子。前几天我看到他发了一条,说现在是“最后的斗争”,转基因主粮明年就要批了,所以要做最后的斗争,把他的粉丝都煽动起来。其实我觉得它有点耸人听闻了。我不相信转基因主粮——他主要指张启发的转基因水稻——有可能在短期内会批的,这个不太可能的。按照农业部制定的“三步走”,转基因主粮是最后一步,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崔永元故意说这种话,把粉丝的情绪调动起来。如果真正到了最后的斗争阶段倒是好办了,因为如果真正发生了最后的斗争,胜利肯定是属于我们的。但是我没有那么乐观,现在本没有到最后斗争的阶段。而且,做科普工作也不存在一个最后斗争的阶段。这不是两军对垒跟打仗一样,哪方打赢了这件事就一了百了的,没有那么简单的事。

 

做科普是一个长期的工作,是要逐渐地改变人们的看法,要扭转舆论的。现在转基因已经被妖魔化得特别厉害了,要把这个扭转过来是很难的,而且是要把各界人士的看法都给扭转过来:官员、记者、各界名人,这些人很难改变。人只要有了一定的名气,有了一定的地位,他的思维方式基本上是固定的,他的看法也基本上是固定的。你想去转变他,他还觉得很丢面子,一般是不会转的。所以需要一代人的时间。等这批人过去了,没有权力和影响力了,换一代人上来也许就好了。所以我们做了很多工作,实际上是在为下一代人干活,替他们铺路。既然这是一个长期的工作,那么就需要有一个长期的思想准备,就需要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刚才王老师跟我说,他这一代已经过去了,要指望下一代了。我说,那我们颁发的这个奖就相当于终身成就奖了。其实,我觉得像王老师他们这一代人还没过去,只是退休了。退休了以后,更有时间做科普。退休就有这些好处:第一,时间多了;第二,你做科普,别人就很难说你是个既得利益者。如果你还在做科研,特别是搞农业研究,搞生物技术研究,就说你是因为自己办了什么公司,想来推广转基因、想要赚钱。王老师你根本就没有公司,对吧?所以你做转基因的科普,崔永元还不好骂你是为了推广转基因赚钱。当然,他只能造谣,可能说你拿孟山都的钱。可是他说过,我已经拿了孟山都一个亿了,应该不会再给你一个亿,孟山都没有那么多钱。所以退休了做科普,是有优势的。

 

当然了,我刚才说了,做科普是有风险的,包括遭受人身攻击的危险,所以我们现在颁发这个奖给你,实际上也是给了你一定的压力的。崔永元以前就时不时地骂过你,以后可能就会把你当成一个主要的敌人。黄大昉老师获奖以后就成了崔永元的一个目标,他提到黄老师的时候,前面会加一个定语,叫做“得过骗子方肘子颁奖”的黄大昉。以后再提到王老师的时候,肯定也会加上一个定语,“得过骗子方肘子颁奖”的王大元。王老师有这个心理准备吧?有?好,就把这个奖颁给你!

 

2018.12.1.

 

 

罗永浩究竟是不是“精日”“汉奸”?

2018年5月20日星期日

锤子科技CEO罗永浩几天前发表了一篇长篇声明,号称要澄清一下关于“汉奸”、“精日”的谣言。罗永浩是在四、五年前大量发表媚日辱华言论的,为什么突然现在要来撇清自己呢?他说是因为“我现在是企业负责人,对公司形象负责,不能放任谣言传播”,这个原因经不起推敲。罗永浩发表那些媚日辱华言论并遭到批评的时候,他已经创办了锤子科技,怎么当时就没想到对公司形象负责呢?几年来,罗永浩这些媚日辱华言论时不时地被人翻出来,罗永浩怎么从不澄清,“放任谣言传播”呢?

 

事实上,直到今年3月15日,罗永浩还不把这些“谣言”当回事。当时有人在微博上问他:“罗老师,最近网路上爆出好多你以前微博发言截图说您是个‘精日’分子你不气吗?”他不仅不气,还对自己的那些言论非常地自豪,如此回答:“感觉到时代进步了,过去因为类似的事情,他们会说我是汉奸,现在就以他们的智力,也知道这个好像有点说不通,就改说精日了……按这个速度,再过十几年他们应该也会知道,我是一个难得的好中国人。”

 

怎么才过了两个月,他就换了一副嘴脸,斥责别人“造谣”呢?很可能是因为他那些媚日辱华言论最近被他的金主——比如在他资金链断掉濒临破产时给了他六亿元投资的成都政府——注意到了,命令他要给个说法,他才不得不发表“澄清”声明,否认自己是“精日”、“汉奸”:

 

“我不是精日。虽然我觉得即便是也没什么(毕竟一个人,可以是精神上的任何一国人),但我凑巧不是。我只是非常喜欢日本的很多文化而已。”“我不是汉奸。目前还没有人出价要我卖国。即便有人出价,我也不会卖国,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当然,我也没这能力卖国,感谢那些高估我的人。”

 

“精日”是网上对“精神日本人”的简称。现在罗永浩否认自己是“精神日本人”,然而在几年前,他明明白白地说过日本是其精神故乡,不是精神日本人是什么?不信,请看他在2013年9月4日发的微博:

 

“作为西奴榜上的知名非汉族汉奸,今天终于站到了日本的土地上,看起来一切都是完美的,远胜我的另一个精神故乡美帝。太君威武,我死也瞑目了。”

 

这条微博明明白白地说了他有两个精神故乡,日本和美国。所以他不仅是“精日”,还是“精美”。那么别人说他是“精日”,不过是根据他的自述,怎么成了“谣言”了呢?他既然觉得即便是“精日”也没什么,怎么就不敢承认呢?至于“汉奸”,那也是他以前骄傲地自诩的,现在怎么觉得自己没有当汉奸的资本呢?现在中国并没有遭到侵略,他的确没有当汉奸的条件。如果他早生80年,看他如此崇拜“太君”的媚态,当汉奸那是没跑的,算是当汉奸而不得的准汉奸吧,他自称“汉奸”是高抬自己了。

 

罗永浩现在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非常喜欢日本的很多文化而已”,把自己等同于那些喜欢日本料理、动漫、歌曲等等的普通人,实在是太谦虚了。实际上他和其他“精日分子”一样极端地崇拜日本。在上引微博中,他声称日本“看来一切都是完美的”,忍不住高呼“太君威武”,觉得自己去了趟精神故乡“死也瞑目了”。类似的媚日言论他还发表了很多:

 

罗永浩在声明里说自己不爱中国,但是他反复地、明白地说自己爱日本国,不只是爱日本的文化,爱日本的所有东西:“爱,我爱日本国。从文化、艺术、科技、工业、经济甚至政治上,日本都堪称亚洲之光。”(2012年10月6日微博)“这情怀……我爱日本。”(2014年2月8日微博)“我没去过日本的时候就这么爱日本了,正所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2014年2月8日微博)

 

声称日本是亚洲唯一值得一提的国家:“随便一个店的门脸都这么有气质,走在马路上,由衷地感到,没有日本的话,亚洲是不值一提的。”(2013年9月5日微博)

 

计划去日本养老,把骨灰撒在日本:“因为赶着回去工作,在日本只待了不到48小时,但我已经决定退休后要在这里养老了,下次来旅游时,我会找个适合撒骨灰的景点。如果不是为了把手机卖到全世界,我都懒得去美国开公司了。”(2013年9月6日微博)

 

自称理性狂热崇拜日本:“以前看那些盲目狂热崇拜日本的人说日本的干净都是靠日本人自觉,总觉得不可思议。作为一个理性狂热崇拜日本的人,我发现这也是靠规则实现的。”(2014年2月9日微博)

 

当然,他还像抗日战争时期汉奸尊称日本侵略者那样,一再地把日本人称为“太君”,不停地高呼“太君威武”、“太君真TM威武”,真是恨不得早生80年。

 

和其他“精日分子”一样,在崇拜日本的同时,还仇恨中国,恨自己是中国人,不停地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中国和全体中国人,像日本军国主义者那样把中国人骂为“支那人”、“支那猪”、“支那小猪猪”。例如:

 

“中国可能是地球上唯一一个具有浓郁的傻逼岛国气质的大陆型国家,狭隘、无知、脆弱和二逼的程度直逼大夜郎民国(即韩国)。作为一个棒裔中国人(或中籍棒人?),我经常感到无论在这两个国家中的任何一个地方生育后代,都是罪孽深重的事情。”(2011年7月20日微博)

 

“嗯,支那猪。什么?没有幽默感?不够亲昵?好吧,支那小猪猪。”(2012年3月2日微博)

 

“我有多讨厌中国人,就有多讨厌韩国人。作为一个棒裔中国人,备感到了双倍血霉。”(2012年10月29日微博)

 

“韩国人整体是很傻逼,但我觉得还是略胜中国人一筹。”“如果你讨厌听真话,那好,钓鱼岛是中国的!”(2012年9月22日微博)

 

“我改什么邪?入了傻逼中国籍?”(2013年1月24日微博)

 

“真他妈自信啊,模糊?朗朗上口?好听?好吧,支那小猪猪。”(2013年6月28日微博)

 

“支那人不好好学习,光跳脚骂娘是没用的……”(2014年2月8日微博)

 

罗永浩在声明里说:“我是一个中国人,我不为此自豪,也不为此自卑,我只是凑巧是一个中国人。我是一个朝鲜族,我不为此自豪,也不为此自卑,我只是凑巧是一个朝鲜族。”他不因为是中国人、朝鲜族自豪是真的,但说不因为是中国人、朝鲜族自卑则是假的,他自卑到甚至认为中国人、韩国人生育后代都是罪孽深重的事情。

 

罗永浩在声明里如此为其辱骂中国人狡辩说:“有时候,作为一个中国人,我看到中国人恶劣的一面时,我会忍不住说一些自嘲挖苦的话或是类似的气话,但这些话的尺度,远不如我年轻时的偶像鲁迅来得激烈。”

 

认为中国人生育后代是罪孽深重、中国人整体都是很傻逼、当中国人是倒了血霉,这哪是“自嘲挖苦”?他还好意思自比鲁迅,鲁迅什么时候用如此恶毒的语言辱骂过中国人?什么时候全盘否定过中国、中国人?鲁迅有对中国丑恶现象、中国国民劣根性的激烈批评,也有对中国美好现象、中国仁人志士的热情赞美: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鲁迅《且介亭杂文·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

 

“华土奥衍,代生英贤,或居或作,历四千年,文物有赫,峙于中天。”(鲁迅《且介亭杂文·河南卢氏曹先生教泽碑文》)

 

罗永浩在声明里如此为其使用“精日”语言狡辩说:“以前我听到有些中国人大咧咧地用‘鬼子’、‘棒子’、‘老毛子’、‘阿三’来称呼外国人时,就会忍不住用‘支那’、‘太君’之类的词来反讽这些人,试图使其明白这类不当言行的自我中心和荒谬之处。但结果常常是被理解能力有问题的人误会,和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给企业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罗永浩在此反过来指责批评他的人是“理解能力有问题”、“别有用心”,那么我们就来分析一下究竟是谁的理解能力有问题、别有用心。罗永浩说他使用“支那”、“太君”这些词是反讽。所谓“反讽”,意思是“从反面讽刺;用反语进行讽刺”(《现代汉语词典》),也就是说反话。那么罗永浩在恭维“太君威武”时难道是在讽刺日本人,谩骂“支那人”、“支那猪”时难道反而是在赞美中国人?当然不是。显然,自以为理解能力高超的罗永浩连“反讽”一词的意思也没有理解,错误地把它当成了“反过来嘲讽”的意思了。网上很多人把罗永浩叫做“罗太君”,那才是真正的反讽。

 

有些中国人大咧咧地用“鬼子”、“棒子”、“老毛子”、“阿三”来称呼外国人,罗永浩就理所应当地可以用“支那”、“太君”之类的词吗?并不。用“鬼子”等等这些蔑称来称呼外国人当然是不对的,是有种族歧视之嫌的不文明表现,但是这些蔑称的恶毒程度和“支那”、“太君”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因为“支那”、“太君”这两个词语有着中国人惨遭日本侵略者蹂躏的历史背景,如果不是对当年日本侵略者暴行无动于衷甚至欣赏的人,根本不会想到用这两个词语来刺激中国人。其次,罗永浩也知道,用“鬼子”等等这些蔑称称呼外国人的只是“有些中国人”,并不是所有中国人都如此,而罗永浩骂“支那人”、“支那猪”时,却并不只是针对那些中国人,而是针对所有中国人。这就好比罗永浩发现了有些中国人在当小偷,就“反讽”所有的中国人都是强盗,这不是在辱骂中国人是什么?有的网友不过是劝罗永浩没有必要对印度人被某些中国人称为“阿三”小题大做,他就辱骂劝架的网友是“支那猪”。按照罗永浩的逻辑,如果有台湾网友认为没有必要对罗永浩叫“支那人”小题大做,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辱骂这些台湾网友是“日本鬼子”呢?

 

罗永浩不仅自比鲁迅,还自比白求恩。他在声明里这么说:“虽然我爱的人里,中国人最多,但我不是一个爱国主义者。我是一个国际主义者,如果有必要,白求恩能做的很多事情,我也能做。”

 

罗永浩的逻辑大概是,爱国主义者和国际主义者是相互冲突的,他是一个国际主义者,所以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不爱国了。一个连自己的祖国都不爱、甚至还要辱骂的人,怎么会反而会去爱全世界呢?实际上一个国际主义者往往首先是一个爱国主义者。白求恩首先就是一个爱国主义者,当然,他爱的是加拿大。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国王(同时也是加拿大国王)向德国宣战的当天,白求恩在多伦多参加了爱国游行,而且出于爱国激情,第一批报名参军上了前线。战争结束后他长期在加拿大军队当军医。白求恩被视为国际主义者,不是因为他不爱加拿大,而是因为他到西班牙、中国等战乱国家救死扶伤,最终在中国殉职。罗永浩除了在中国赚粉丝的钱,对世界人民做出了什么贡献,何德何能,也敢自称国际主义者?也敢自比对现代医学(发明移动血库和多种外科器械)和反法西斯运动做出杰出贡献、2004年被加拿大人评选为“最伟大的加拿大人”之一的白求恩?也敢夸口“白求恩能做的很多事情,我也能做”?

 

我们当然没有权利强求每个人都爱国,就像没有权利强求每个人都爱父母。但是在任何一个地方,爱父母、爱国都被视为美德。例如在罗永浩的另一个精神故乡美国,小孩从小就要接受爱国主义教育,公立学校定期(例如一个月)要搞一次升旗仪式、对着国旗念誓词,体育比赛之前要全体唱国歌。如果有哪个美国企业家敢于公开声称自己不爱美国,甚至辱骂整体美国人,早就被抵制得破产了。然而公开声称自己不爱中国、辱骂整体中国人的中国企业家,却能让被他骂做“傻逼”的粉丝乖乖地进贡,还能得到地方政府的巨额投资让他避免破产,这是中国的特别国情,就凭这一点,罗永浩也应该对中国、中国人无比热爱——我这是反讽,免得理解能力无比高超的罗永浩理解不了。

 

2018.5.17.

 

 

牛顿为什么有两个生日?

2018年1月2日星期二

    有一年的圣诞节,我发过一条推特,是从美国科学家尼尔·泰森那里翻译过来的,全文是:很久以前的今天,一个小孩诞生了,他到30岁的时候,改变了世界。生日快乐,伊萨克·牛顿,生于1642年12月25日。

 

    这个当然是在开圣诞节的玩笑。但是有人查了百度百科,说我搞错了,牛顿的生日不在圣诞节这一天,而是1643年1月4日。那么我和尼尔·泰森都搞错了吗?没有,这两个生日都对,这是因为它们用的是不同历法,12月25日那个用的是儒略历,1月4日那个用的是格里历。

 

    儒略历是古罗马独裁者儒略·凯撒在公元前46年发布的。儒略历是阳历,把地球绕太阳公转一圈的时间也就是回归年定为一年,但是回归年按天算的话并不是一个整数,而是365.2422天。儒略历把一年设为365天,比一个回归年略少,为此每四年设一个闰年,闰年366天,这样平均下来每年是365.25天,和回归年相比,多了0.0078天,这样的话每400年就要多出3天,用了1500多年以后,就要多出10天,所以在1582年,教皇格里高利就颁发了命令,那一年少算10天,1582年10月4日后的一天不是10月5日,而是10月15日。同时改变闰年的设法,凡是年数能被4整除的是闰年,但是年数后边是带两个“0”的“世纪年”时,必须能被400整除的年才是闰年。这样平均下来一年有365.2425天,比回归年多了26秒,过3000年左右才会有1天的误差。这个新历法就被叫做格里历,也就是现在用的公历。

 

    按照史学界惯例,在1582年之前日期还按儒略历算,并不换算成格里历,1582年之后的才按格里历算。牛顿出生于1582年之后,那么是不是就应该按格里历算呢?不是的,这是因为格里历颁发以后并不是所有国家都立即采用。英国不是天主教国家,不听教皇的命令,一直拖到1752年才改用格里历。也就是说,牛顿出生的时候,英国用的还是儒略历,所以在英文文献中,就习惯用儒略历来算牛顿的生日,也就是1642年12月25日,那一天英国在过圣诞节,而那些已经改用格里历的国家,圣诞节在十天前就过过了,对那些国家来说,牛顿是在1643年1月4日出生的。

 

    还有很多国家使用格里历的时间比英国还晚。俄国是一直到1919年才从儒略历改用格里历的。俄国十月革命发生于1917年11月7日,但是为什么叫十月革命呢?因为那时候俄国还在用儒略历,那一天是儒略历1917年10月25日。但是在改用格里历之后,俄国等国的东正教教会还在坚持使用儒略历,所以在这些国家,实际上是在公历1月7日过圣诞节。

 

(头条号首发)

 

2016.1.2.

 

 

圣诞节是个什么节?

2017年12月31日星期日

圣诞节到了。我看到有报道说,中国年轻人现在也流行过圣诞节,但是不会过。比如说,很多中国年轻人选择在圣诞节这天结婚,西方人就不这么干。听上去好像圣诞节有什么标准的过法似的。其实即使是在那些传统上就在过圣诞节的国家,也有不同的习俗,即使是同一个国家,过圣诞节的习俗也一直在变。比如说,以前圣诞节的宗教意味是比较浓的,因为在那些有基督教传统的国家,这个节日是为了纪念耶稣的诞辰。但是现在圣诞节的宗教意味越来越淡,甚至没有了。美国皮尤研究中心曾做过调查,发现美国人越年轻,越认为圣诞节是一个文化节日而不是宗教节日,到最年轻的千禧年这一代(大致相当于中国的90后),认为圣诞节是文化节日的人数超过了认为圣诞节是宗教节日的人数,有44%的人认为圣诞节是文化节日,而只有32%的人认为圣诞节是宗教节日,剩下的要么不过圣诞节要么不在乎它是什么样的节日。

 

你可能觉得奇怪,圣诞节既然是纪念耶稣诞辰的,怎么不是个宗教节日呢?其实耶稣并不是一个历史人物,并没有任何确切的史料能够证明历史上存在过耶稣这个人。关于耶稣的说法全部来自基督教圣经中的福音书。福音书并没有说耶稣是哪天出生的,按照里面的描述,耶稣也不可能是在12月份出生的,因为里面提到,在耶稣诞生时,有天使向夜间牧羊的人们报喜。十二月份的巴勒斯坦很冷,牧羊人在那时候根本不可能在晚上出去牧羊。

 

后来的基督徒把12月25日当作耶稣的生日,实际上这本来是异教徒庆祝的太阳神生日。这一天跟冬至有关。冬至日一般都在12月21日到12月23日这三天之间,在冬至这一天,北半球白天最短,过了这一天,白天开始逐渐变长,所以古罗马人选在12月25日这天庆祝太阳神生日。在基督教变成罗马帝国的国教之后,太阳神生日就变成了耶稣的生日,其实它本来和耶稣没有关系的。圣诞节的一些习俗都是来自于异教徒的传统,例如圣诞树其实就是来自于异教徒的树木崇拜。

 

    所以,消除圣诞节的宗教意味,让它回归文化意味,是在正本清源。就我个人的感觉,即使是美国这种有很浓厚的基督教传统的国家,圣诞节的确宗教味越来越淡了。比如在圣诞节期间问候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不说“圣诞快乐”(Merry Christmas),而改说“节日快乐”(Happy Holiday)。比如越来越多的人在平安夜不去教堂礼拜,而是在家里和家人团聚。美国过圣诞节很重要的一个习俗是几乎家家都会张灯结彩,所以我开玩笑说这是个灯节。现在彩灯、户外装饰也很少有宗教含义了,我注意了一下,我的美国邻居中只有一两家在圣诞期间摆的户外装饰有纪念耶稣诞辰的主题,其他都是雪人、雪花、动物、圣诞老人、星星、拐杖糖之类的非宗教主题。美国人过圣诞节还提倡要有圣诞精神,意思是要与人为善、助人为乐,这也很好,中国完全可以借鉴。

 

(头条号首发)

 

2017.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