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的存档

能否用基因疗法治疗自闭症?

2019年9月29日星期日

中国科学院神经科学研究所研究员仇子龙(网上自称“仇导”)近日做了一次题为《基因治疗:在自闭症迷雾中探到一缕微光》的演讲,果壳网发表其演讲实录时,用了一个吓死人的标题《我希望用基因治疗破解自闭症,让全世界来中国治病》,而实际上仇子龙的演讲内容大部分谈的都是基因测序和治疗其他疾病的基因疗法,与自闭症扯上了关系的,是他简单地提到他在研究瑞特综合征,希望以后能用基因疗法治疗。他说这是自闭症谱系障碍的一种,于是就成了用基因疗法治疗自闭症了。

 

虽然瑞特综合征的早期症状与自闭症相似,但是并不是自闭症,也不属于自闭症谱系障碍的一种。以前,美国精神病学会将瑞特综合征与自闭症、阿斯伯格综合征、童年瓦解性障碍、未特定的广泛性发育障碍一起归为广泛性发育障碍。但是该学会在2013年发布的《心理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DSM-5)中,把广泛性发育障碍改叫自闭症谱系障碍,却把瑞特综合征从手册中剔除,因此瑞特综合征从来没有被归入自闭症谱系。这是因为瑞特综合征早就被发现是一种叫MECP2的基因发生突变引起的,是单基因遗传病,连精神疾病都算不上了。

 

相反地,自闭症谱系的遗传因素非常复杂,涉及的基因已知的就有一百多个。而且自闭症的发生,不完全是基因导致的,还有环境因素和表观遗传因素。仇子龙在接受采访时,曾断言自闭症完全是基因导致的,不存在非基因的因素,说明他非常不熟悉自闭症的研究进展。

 

对于像瑞特综合征这种单基因遗传病,是有可能用基因疗法治疗的。美国AveXis公司(后来被诺华制药收购)几年前就已开始研究,今年8月宣布已完成临床前研究,准备申请临床试验。而仇子龙的基因疗法还只停留在嘴上,却幻想着全世界都来找他治病。

 

但是对于涉及很多基因的自闭症谱系障碍,目前是没法采用基因疗法的。仇子龙反驳说:“虽然有上百个基因导致自闭症,但是一个病人身上一般只有一个重要的基因突变,为什么不能基因治疗?瑞特综合征能基因治疗,其他自闭症当然也能。”仇子龙似乎不知道有多基因遗传。目前已知自闭症谱系障碍只有极少数涉及单基因突变,绝大多数涉及多基因共同作用,在一个病人身上就有多个基因突变与自闭症有关,怎么治疗?自闭症的遗传非常复杂,超出了仇子龙的想象。

 

瑞特综合征是罕见的遗传疾病,每一万人左右才有一例,而自闭症谱系障碍非常常见,在人群中的比例为1%~2%。因此就不难理解仇子龙为什么非要说瑞特综合征就是自闭症,这是为了抬高其研究的重要性。如果只说瑞特综合征,有多少人听说过这种罕见的遗传病?说成自闭症就人尽皆知了,也便于申请经费和推销自己。

 

想当初,河北科技大学韩春雨的基因编辑技术遭到质疑,很多人都重复不出其结果时,仇子龙却宣布他重复出来了韩春雨的结果,是全世界唯一一个声称能重复出来韩春雨结果的。仇子龙对瑞特综合征的研究,不知是否和他对韩春雨基因编辑的研究一样的可靠、可信?还是说,只是为了申请经费和推销自己,顺口那么一说?当然,我们不能排除,仇子龙从韩春雨那里得到了真传,其对瑞特综合征的研究,和韩春雨对基因编辑的研究一样,都有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学术秘密”。

 

2019.9.20

世界上最古老的树

2019年9月27日星期五

在加州东部,耸立着宏伟的内华达山脉,那里有美国本土第一高峰惠特尼峰(海拔4418米),美国落差最大的瀑布约塞米蒂瀑布(739米),美国最大的高山湖塔霍湖(湖面面积490平方千米)……内华达是西班牙语“被雪覆盖着”的意思,即使是七月,内华达山脉的高峰上,依然覆盖着白雪。而在山脉的东部,南边是一望无际的莫哈维沙漠,北边是白山山脉,隔着欧文山谷与内华达山脉遥遥相对,最高峰4344米,为美国本土第四高峰。

 

白山属于美国因约国家森林,和拥有约塞米蒂、红杉、国王峡谷等国家公园的内华达山脉相比,显得人迹罕至。蜿蜒狭窄的盘山公路也会让一些游客望而却步。盘山公路有数公里路段甚至连路肩都没有,车辆紧贴着悬崖缓慢行驶,开车必须全神贯注,小心翼翼,不能被壮丽的风景分心。如此冒险前行,是为了一睹山顶上一片“古代刺果松森林”。

 

刺果松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的雌性松果上有刺。它是生长在美国西部高山上三种亲缘关系密切的松树的统称:生长于加州、内华达州和犹他州的大盆地刺果松;生长于科罗拉多州、亚利桑那州、新墨西哥州的落基山刺果松;只生长于加州的狐尾松。其中狐尾松是最早被植物学家发现的,为纪念19世纪英国植物学家约翰·巴尔弗(John Hutton Balfour),拉丁学名称之为巴尔弗松,这三种松树在植物学上就统称巴尔弗亚组,因此中国往往把它们统称狐尾松。根据名从主人的原则,我认为还是根据美国的叫法统称刺果松为好,不容易引起混淆。

 

白山古代刺果松森林中的刺果松是大盆地刺果松(以下说的刺果松都指这种刺果松)。它生长在海拔三千米以上的,在几乎没有其他树种(除了少数几种松树)能够生存的干旱、贫瘠的土壤中生长,枝干被风雕塑得盘屈交结,犹如一个放大的盆景。它的木材质地非常密,又富含树脂,因此可以抵御昆虫、真菌、细菌的入侵,即使完全裸露,也不会腐烂,而是像石头那样遭受风霜的侵袭,变得奇形怪状,就像一个巨大的根雕。刺果松最吸引眼球的,就是那些只剩下光秃秃的虬屈树干的老树,第一感觉是它们已经死了。这种感觉有时是对的,你面对的可能是一棵已经死了很多年、但是屹立不倒的死树,有的已经死了几千年。但是更多的时候,再看仔细一点,会注意到有嫩绿的树叶从枝条上长出,表明它还活着。刺果松有一个奇特的属性,树干的一部分死了,不妨碍其他部分继续生存、生长。古老的刺果松往往大部分树干都已死亡,只有窄窄的一小部分树干还活着。这是因为刺果松的根系很特别,每条根分别为一部分树干输送水分和养料,它死了只会让那部分树干死亡,不影响其他部分的树干。对别的树来说,如果大部分根都死了,剩下的根不足以为整棵树提供水分和养料,就会导致整棵树的死亡。而对刺果松来说,大部分根的死亡只是导致与其相通的那部分树干的死亡,不妨碍树干的其他部分继续靠剩下的根生存下去。

 

因此刺果松的寿命极其长,可以长达5000年,是已知的最长寿的生物体。这是亚利桑那大学科学家埃德蒙·舒尔曼(Edmund Schulman)发现的。1957年,他到白山这片刺果松森林普查。众所周知,有一个相当准确的办法可以确定一棵树的年龄,那就是数一数它在生长过程中形成的年轮。简单的办法是把树砍了去数树干横切面的年轮,但这样就把树彻底毁了。为了不伤害珍稀树木,植物学家用一种特殊的工具——生长锥对树干钻孔,获得和铅笔粗细差不多的树芯样本,这样不砍伐树也能获得树的年轮。像刺果松这样树干形状很不规则的树,还需要多处钻孔取样才能获得完整的年轮数据。

 

舒尔曼用这种方法发现很多刺果松的树龄长得令人惊讶,其中最古老的一棵他计算出在公元前2833年发芽,当时已有4789岁。这棵树后来被称为玛土撒拉树,以希伯来《圣经》中最长寿的神话人物命名,其实此人不过活了区区969岁。舒尔曼在发现玛土撒拉树的第二年就去世了,只活了49岁,而这棵树目前还活着,已有4851岁,是世界上活着的最古老的树。为了避免被游客破坏,这棵树的确切地点保密,也不做标识。当然,刺果松那么多,并没有被全都取样数过年龄,完全可能还有比玛土撒拉树更古老的树还活着,未被发现而已。2010年,亚利桑那大学的研究人员汤姆·哈兰(Tom Harlan)声称在白山还有一棵比玛土撒拉树年纪还大的树,树龄高达5062岁。舒尔曼对这棵树取过样,但是来不及去研究其年龄,哈兰是在研究舒尔曼留下的树芯样本时发现的。不幸的是,这个研究人员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是哪棵树,他研究的那个树芯样本在他去世后别人没能找到,这棵树究竟在哪里,是不是年龄真的有那么大,也就没法确认。所以,玛土撒拉树到现在仍然被公认为是世界上年纪最大的还活着的树。玛土撒拉树不仅还活着,而且还有繁殖能力。1972年,研究人员在研究玛土撒拉树时,发现它长了一个松果,松果里有96颗种子。他们把种子种到土里,全部发芽长成树苗。

 

之所以强调玛土撒拉树“还活着”,是因为历史上发现过一棵年纪比玛土撒拉树还大的刺果松,但是已经死了。1964年,犹他大学地质系研究生唐纳德·科瑞(Donald R. Currey)正在研究气候变化对冰川的影响,他母亲寄给他一期《国家地理》,里面有舒尔曼介绍刺果松的文章,他读了以后第一次知道有这么古老的树。科瑞当时在内华达州的大盆地国家公园做研究,那里也有刺果松,他想,也许通过研究其年轮可以了解冰川在内华达州的变化。他随机看中了一棵被称为普罗米修斯树的古树。一开始,他尝试用生长锥取样,但是一直没能成功。于是他向森林管理局申请砍倒这棵树,以便直接数它的年轮,获得了批准。在护林员的帮助下,这颗树被砍倒,科瑞割下树干圆盘回宾馆数年轮,数了一遍又一遍,恐怖地发现他无意中砍倒了世界上最古老的树:4862岁,而当时玛土撒拉树才4796岁。

 

玛土撒拉树能告诉我们4800多年的历史,但是还有一些死去的刺果松生活的年代比玛土撒拉树还要古老,它们的年轮同样可以告诉我们它们生活的年代的状况。把活着的和死去的刺果松的年轮排列起来,就有了一份长达9000多年不间断的历史记录。这个历史记录非常准确,甚至被用于校对碳14测定年代法。年轮不仅能告诉我们树木的年龄,而且还能告诉我们在树木生长过程中发生的环境(气温、降雨、阳光等等)变化,因为这些变化会影响到树木的生长速度,在年轮中就能表现出来。

 

通过研究刺果松的年轮,有时会有出乎意料的发现。例如,在研究玛土撒拉树的年轮时,科学家发现它在公元前1627年生长特别缓慢,最可能的解释是在那一年有过一次特别大的火山爆发,火山烟灰充满了大气层,长期遮蔽阳光,导致气温下降,让刺果松生长极其缓慢。人类文明史上最大的一次火山爆发是爱琴海的圣多里尼火山爆发,导致位于克里特岛米诺斯文明的毁灭,有人推测亚特兰蒂斯大陆的传说就是因此而来。但是地质学和考古学研究没法确定圣多里尼火山爆发的确切年份,因为当时并没有历史记录。也许它被生活在地球另一端的玛土撒拉树记录了下来?

 

有的对刺果松年轮的研究结果则是意料之中的。亚利桑那大学的研究人员在研究了678棵活的和死的刺果松的年轮后发现,从1951年到2000年这50年间,树木长势特别好,年轮宽度中位数达到0.58毫米,比自从公元前2650年以来任何一个50年间隔的中位数都要大。这是因为这50年气候变暖,导致刺果松生长速度变快了。但是气候变暖并不利于刺果松的生存。它们更适合生长于较为阴凉的环境。在地质史上,加州还有一些地方,例如莫哈维盆地的山麓,曾经有过刺果松森林,后来随着气候逐渐变暖消失了。和以前的气候变暖不同的是,现在的气候变暖是人为造成、变化迅速的,这个最古老的树木,难道要毁于人类之手?

 

2019.8.14.

 

(《科学世界》2019.9)

 

 

惊闻胡总编翻不了墙

2019年9月24日星期二

《环球时报》总编胡锡进昨天发了一条微博,我在推特上嘲笑了几句。几分钟后,他把这条微博删了,不过我已复制下来,全文如下:

 

“国庆节快到了,上外网极其艰难,连环球时报的工作都受了影响。我个人觉得这有些过了,在此提点意见,希望得到倾听。

 

走群众路线,相信群众很重要,我们人民群众的绝大多数人都爱国爱党,有强大的政治分辨能力,立场坚定。这个国家并不脆弱。建议还是要在我们的社会和外网之间多留出一些缝隙,这将有益于中国舆论场的强大和成熟,有益于科学研究和对外沟通,有益中国国家利益。”

 

每到敏感时期,翻墙就变得极其艰难,原来用惯的梯子都不好使了,这并非新闻。有的梯子公司干脆发公告宣布暂停服务一段时间。我以前一直以为胡总编是被特许到墙外发推特影响华尔街股市的,有特殊的通道,不必翻墙。现在才知道原来胡总编也和广大人民群众一样也是要搭梯子才能翻墙的,看来级别还不够高。然而就在不久前,胡总编在香港接受采访时为内地建墙辩护,理由之一是只要想翻墙的都能翻出去(参见方舟子《胡总编的建墙神逻辑》)。话音刚落,胡总编就抱怨起翻墙极其艰难,不知胡总编自打脸觉得疼不?

 

此前胡总编为建墙辩护的另一条理由是,西方势力很强大,为了维持中国社会稳定不受西方舆论影响,就要建墙。言下之意是广大人民群众很容易受西方舆论影响。然而现在胡总编却说,“我们人民群众的绝大多数人都爱国爱党,有强大的政治分辨能力,立场坚定。”“这个国家并不脆弱。”既然如此,西方舆论就不会影响到中国社会稳定,那么为什么还要建这道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墙呢?胡总编现在实际上是在质疑建墙的必要性了。

 

如果胡总编有特别通道,看到别人抱怨翻不了墙,大概是要嗤之以鼻的,饱汉不知饿汉饥,会翻墙的哪知道翻不了墙的痛苦。只有当他自己的梯子也被抽走,发现自己也成了广大人民群众一员,“连”自己的工作都受到影响,才会跟着抱怨起来。胡总编现在体会到了墙的存在会影响到他的工作,是否知道墙的存在也影响到了在墙内的其他人的工作和生活?是否明白了墙的存在让中国大陆成了信息世界的孤岛?不知以后胡总编还好不好意思为墙辩护?

 

2019.9.18.

 

存医存药、废医存药、废医验药、废医废药

2019年9月23日星期一

    人们说的中医药,指的是中国传统医术,它分为医和药两部分,也即治疗理论和治疗方法(包括中药、针灸等)。有关中医药的存废,也就有了四种可能组合,即存医存药、存医废药、废医存药、废医废药。其中存医废药(保存中医理论、废除中药)在实际上不可行,应该没人会主张,所以我们这里只需考虑剩下的三种组合。

 

    多数中国人都是既相信中医理论又使用中药的,认为中医药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就一定都是正确、好用的,不比西医药(现代医学、现代药物)差,甚至更好。这种态度,就是存医存药。

 

    但是中医理论体系不过是古人对人体、疾病朴素而粗浅的看法,并不是一个科学体系,充满了缪误,与现代科学、现代医学是格格不入的。如果我们相信科学是普世的,医学必须建立在科学基础之上,那么就只能相信现代医学,而抛弃中医理论,也就是废医。

 

    这也是现代以来最初质疑、批评中医的那些人,例如鲁迅、胡适、陈寅恪、傅斯年、丁文江等人的看法。但是他们虽然否定中医,却并不否定中药,认为中药还是有用的,可以保留,用陈寅恪的话说,是“中医有可用之药,无可通之理”。这种态度,就是废医存药。

 

    但是“中医有可用之药”不等于中药就都可用,中药可以保留不等于中药都要保留。中药有的源自巫术、迷信,有的是经验的结晶。巫术、迷信固然不足为凭,经验也不一定可靠,里面会有太多的错觉、误传。那么怎么知道哪些中药是真正有效而且安全的?像中国药监部门那样认为长期使用的中药,甚至是只要在中药典籍里有记载的中药,就一定是安全有效的,就可以上市,这是很荒唐的。一种药物的有效性和安全性只有经过了科学方法的检验,才能认定。所以在大约15年前,我提出对中医药应该采取废医验药的态度,废除中医理论体系,用现代医学取代,并用科学方法检验中药(以及针灸等其他中医疗法)的有效性和安全性。

 

    有很多人似乎也在做着“验药”工作,用生物医学方法验证了很多中药的有效性,发表了很多论文。但是这些研究是先认定了某种中药有效,然后再去证明,目的是为了推销中药或宣传中医的博大精深。它们要么非常初步,要么经不起推敲,要么干脆就是造假,总之,都不是我说的严格意义上的“验药”。目前还没有哪一种中药被严格地证明了其有效性和安全性,否则就可以申请获得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的批准了。中药厂家也是认可FDA的权威性的,一种中药完成了FDA认可的二期临床试验就可以当成重大成果吹嘘,误导国内消费者它已经获得FDA批准。实际上一种药物必须完成三期临床试验证实其安全、有效才能获得FDA批准,而目前并没有哪一种中药通过了FDA认可的三期临床试验。

 

    有些反中医的人因此采取更极端的态度,认为“废医验药”已经过时,应该废医废药。他们的理由是已经对中药验了这么多年了,没有一种能获得FDA认可,可见中药都是没有用的,没必要再验了。他们这么想其实是受了中药研究者的骗,把我前面说的那种旨在为中药做宣传的假验药当真了。其实真正从事验药的很少,按FDA标准来验的更是寥寥无几。不要说检验中药的有效性了,连相对比较容易做的中药安全性检验工作国内都没有系统地做,马兜铃酸中药的危害还要靠国外研究者发现,可谓中药界的耻辱。

 

    提倡废医废药的人还有个理由,认为从天然产物中发现药物的研究已经过时了。虽然在现在天然药物研发已不是新药研发的主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天然药物研发已经过时,不可能再有所发现。例如,去年FDA批准一种治疗癫痫的新药,就是从大麻中提取的大麻二酚。在FDA批准的药物中,超过三分之一源自天然产物,其中大约一半源自哺乳动物,四分之一源自微生物,四分之一源自植物(Drug Discov Today. 2016 Feb;21(2):204-7)。在源自植物的药物中,80%与其传统用法有关。(Environ Health Perspect. 2001 Mar;109 Suppl 1:69-75.)这其中,几乎都与中医药无关,我知道的只有麻黄碱是源自中药麻黄。这并不意味着中药只有这一种可用。有些中药已被发现含有有望成为新药的成分。例如中医传统上用于治疗疟疾的常山很早就被发现含有抗虐成分常山碱,只不过毒性太大没法用于临床,但到现在仍有人在研究把它改造成抗虐新药(反倒是著名的青蒿素其实和中药没什么关系,我以前已多次论证过)。

 

    可见废医废药不过是一种偏激的观点。对待中医药的理性态度,依然是废医验药。除了研发新药,更紧迫的是系统检验常用中药的安全性。想要禁止人们使用中药不可行也没必要,但至少应该让人们知道所用中药的毒性和不良反应,不能一直以“尚不明确”糊弄人。

 

2019.9.2

要“赛先生”还是“神先生”?

2019年9月17日星期二

饶毅主办、潘建伟主编的网刊《赛先生》近日刊出一篇长篇大论《400年前,他为中国带来了赛先生》,声称西方传教士在400年前把赛先生带到了中国。文章称:

 

“现代科学大约在476年前诞生于西方,说具体点儿就是:现代科学是1543年在波兰佛伦堡的哥白尼塔上诞生的。”

 

“当哥白尼老爷爷刚刚敲响现代科学的晨钟没多久,科学之光还没有完全照亮欧洲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把赛先生带进了中国。第一个把赛先生带进中国的应该是1583年来到中国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利玛窦带来赛先生的时候,《天体运行论》刚发表40多年。此后的几十年、上百年又陆续来了很多传教士,除了意大利的,还有德国的、法国的、美国的等等,而且几乎每一位传教士都不同程度地为中国带来了赛先生。”

 

该文认定赛先生(现代科学)诞生于1543年哥白尼发表《天体运行论》之时,而为了强调赛先生来到中国时间之早,反复强调“科学之光还没有完全照亮欧洲的时候”、“《天体运行论》刚发表40多年”,赛先生就已被利玛窦第一个带到中国,此后又有很多传教士都不同程度带来了赛先生。看了这样的叙述,你肯定以为利玛窦等传教士迅速把哥白尼的日心说带到中国了吧?错了。

 

在《天体运行论》发表之后的60年间,日心说并没有被欧洲天文学界普遍接受,只有少数天文学家接受它,大多数天文学家仍然坚持地心说。利玛窦等传教士连天文学家都算不上,能介绍到中国的当然只有地心说。之后,由于开普勒、伽利略等人的研究,日心说逐渐成为天文学界主流,但是却被天主教会认为是与基督教《圣经》相违背的异端邪说,《天体运行论》被列为禁书。来中国传教的这些传教士都是天主教的,他们就更不可能把日心说这样的“异端邪说”带到中国了。

 

这些传教士引进到中国的天文学是建立在地心说基础上的,他们介绍到中国的其他知识,例如欧几里德几何学,也都是在哥白尼发表《天体运行论》之前就有的,或者说都是在赛先生诞生之前就有的,跟赛先生没有关系,怎么能说他们把赛先生带到了中国?难道能因为当时欧洲已有了赛先生,就认为这些传教士不管带来了什么,即使与赛先生无关,就都是带来了赛先生?

 

哥白尼发表《天体运行论》,引发了科学革命,但是不等于就有了科学。按照爱因斯坦的说法:“西方科学的发展是以两个伟大的成就为基础的:希腊哲学家(在欧几里得几何学中)发明了形式逻辑体系,以及(在文艺复兴时期)发现通过系统的实验有可能找出因果关系。”也就是说,只有在发现了科学方法——通过系统的实验有可能找出因果关系——之后,才有了科学。哥白尼并没有做出这个发现,做出这个发现的是伽利略。赛先生的诞生,还得从伽利略开始做系统的实验算起。然而当时伽利略却因为坚持日心说而被天主教会囚禁。传教士们当然也不会把伽利略的科学思想体系介绍到中国来。

 

明末清初的这些传教士,为了满足某些中国文人的好奇心以便于传教,向中国引进了一些西方的数学、天文学、博物学等知识,对中西文化交流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是,尽管他们引进的这些知识与中国原有的知识相比要先进得多,却全都是现代科学诞生之前的知识。他们也没有把科学方法带到中国,更不可能把与其宗教信仰相冲突的科学精神、科学思想带到中国。中国人最多只是了解了一些西方前科学知识,不知道科学方法、科学精神、科学思想,也就不知道科学为何物,怎么会有赛先生?

 

《赛先生》以前吹捧过“佛先生”、“古先生”(参见方舟子《要“赛先生”还是“佛先生”?》《要“赛先生”还是要“古先生”?》),现在又吹捧西方传教士给中国带来了赛先生,甚至声称德国传教士汤若望不仅为中国带来了赛先生,还为在中国传播科学而死(其实是因为修历法之争失败被清廷判绞刑,后来赦免,病死),简直把一名卷入宫廷斗争的传教士吹捧成了布鲁诺、伽利略一样的科学烈士,打着“赛先生”的招牌传教,我看《赛先生》又该改名叫《神先生》了。

 

2019.8.18.

 

 

既要禁止西医开中药,也要禁止中医开西药

2019年9月13日星期五

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称:今年7月初,国家卫健委发布了第一批合理用药目录,提出了规范中药处方,西医不可以开中药。我看了颇感意外,难道我一直在建议的“西医不可以开中药,中医不可以开西药”要实现一半了?于是把国家卫健委这份文件《关于印发第一批国家重点监控合理用药药品目录(化药及生物制品)的通知》找出来仔细看了,有关部分如下:

 

“对于中药,中医类别医师应当按照《中成药临床应用指导原则》《医院中药饮片管理规范》等,遵照中医临床基本的辨证施治原则开具中药处方。其他类别的医师,经过不少于1年系统学习中医药专业知识并考核合格后,遵照中医临床基本的辨证施治原则,可以开具中成药处方;取得省级以上教育行政部门认可的中医、中西医结合、民族医医学专业学历或学位的,或者参加省级中医药主管部门认可的2年以上西医学习中医培训班(总学时数不少于850学时)并取得相应证书的,或者按照《传统医学师承和确有专长人员医师资格考核考试办法》有关规定跟师学习中医满3年并取得《传统医学师承出师证书》的,既可以开具中成药处方,也可以开具中药饮片处方。”

 

其实它并没有规定西医一概不可以开中药,而是说没有经过中医培训的西医不可以开中药,意思是西医如果不懂中医药不可以开中药,懂中医药才可以开中药。怎么算懂呢?经过1年系统学习中医药专业知识并考核合格,就算懂了,就可以开中成药了,如果学习两年,就更懂了,还可以开中药饮片处方了。中医药不是号称博大精深吗?怎么恶补一、两年就算懂了呢?这一、两年培训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让中医赚培训费的吧?

 

按中医的说法,西医和中医是完全不同的体系,那么西医学中医,和一般人相比并不具有优势,试想,一般人如果学个一两年中医就说自己懂中医了,中医不觉得是在羞辱他们吗?何况,中医据说还是经验的结晶,光靠学还不行,还得跟着老中医实习有了长期医疗经验才算懂中医。可见,西医不经过多年的中医学习、多年的中医实习是不能说懂中医开中药的。这样的西医应该很难找到,有的话也就变成中医了。所以只要求西医在开中药之前做短期中医培训是不行的,应该全面禁止西医开中药。

 

同样的原因,还应该禁止中医开西药,包括使用现代医学检测技术。否则的话,西医不懂中医不能开中药,中医不懂西医却能开西药、用西医检测,甚至连短期西医培训都不用,岂不意味着西医还不如中医具有专业性,谁都可以开西药、用西医检测,那还要医学院干什么?

 

据报道,中成药的70%都是中国西医开的。中国西医喜欢在正常的现代医学治疗之外再开中成药,除了一小部分西医是真的相信中药有效,更多的是纯粹为了赚钱,所谓“西药治病,中药赚钱”。目前并没有哪一种病被证明了必须使用中药来治疗,否则没有中药可用的其他国家的患者岂不太惨。除了中国,其他国家的疾病医疗指南都不会使用中药。既然是西医,治疗标准就应该与国际接轨,然而中国西医为了赚钱,乱开中成药,不仅违反医学伦理,也滋长了中成药市场,成了帮助中成药厂家牟利、增加患者医疗负担的帮凶。如果禁止西医开中药,必然会大大减少中国医疗没必要的费用。

 

中医采用现代医学技术、开西药,则是为了掩盖中医无能、中药无效的真相,所谓“西药治病,中医抢功”。如果禁止中医用现代医学技术、开西药,中医没法再骗人,愿意去看中医的人就少了,患者就少折腾、少受骗,必然也会大大减少中国医疗没必要的费用。

 

中医在中国有悠久的历史、深厚的群众基础,不可能也没必要像日本、欧美那样禁止中医行医。但是“禁止西医开中药、禁止中医开西药”是有可能也有必要的,甚至有些中医也会支持这种政策。既然中医号称博大精深,不是西医能掌握的,那就应该禁止西医开中药。既然中医号称博大精深,没必要沾现代医学的光,那就应该禁止中医开西药。请中医和我一起呼吁:西医不可以开中药,中医不可以开西药。

 

2019.8.23

 

 

胡总编的建墙神逻辑

2019年9月6日星期五

《环球时报》总编胡锡进近日前往香港,接受当地电视台的采访做了一期节目。胡总编像政府部门的新闻发言人那样妙语连珠,最有趣的是他为中国大陆给互联网建墙的辩护。

 

胡总编说,大陆互联网建了防火墙,但是有VPN,VPN可以花钱安装,只要你想翻墙,都能够翻得出去。由于工作需要,他经常要翻墙去看国际新闻。《环球时报》所有的人都能够翻墙。为什么要建防火墙呢?这是因为西方势力很强大,为了维持中国社会稳定不受西方舆论影响,就要建墙。但是如果你真想了解外面的情况,总是有各种渠道,一定可以了解到。

 

胡总编关于这个问题讲了大约5分钟,其基本意思就是这样。

 

众所周知,全世界只有中国大陆为互联网建立了严密的国家防火墙,按胡总编的意思,其他国家或者不担心西方势力影响,或者虽然担心西方势力影响但没能力建墙,全世界只有中国大陆既担心西方势力影响又有能力建墙,称得上与万里长城一样的奇观,只不过长城是为了防止外敌入侵,防火墙则是为了防止本国民众出去。胡总编说建墙是为了防止西方势力长驱直入,这是不准确的,防火墙并不能防止墙外的网民进入中国网络,只是为墙内的网民上墙外网络设置障碍。

 

但是胡总编又说,只要花钱安装VPN,想翻墙都能翻出去,墙内网民想要了解墙外的事件,总有各种渠道可以了解到。那么对这部分想要翻墙、想要了解墙外情况的人,墙的存在阻挡不了他们,他们还是会受西方势力的影响的,墙对他们不起作用。剩下的那些不想翻墙、不想了解墙外情况的人,他们本来就不想受西方势力的影响,只在墙内活动,有没有墙跟他们没有关系。

 

墙内无非就这两种人,想翻墙的和不想翻墙的,既然墙阻挡不了想翻墙的,又对不想翻墙的没用,那么为什么还要建这道既无效又无用的墙?是为了让卖梯子(VPN)的赚钱,还是为了帮助翻墙网民健身?请胡总编在翻墙出来不停地向美国政府递石头让其砸脚的休息时间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20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