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的存档

转基因食品为什么不做人体试验?

2018年5月29日星期二

有一个叫“科学公园”的所谓“科普网站”,刊登了一篇关于转基因食品要不要做人体试验的文章,其编辑加了按语说:“第一,医学伦理不允许拿人做实验,别说转基因食品不能拿人做实验,就是非转基因食品也不能拿人做实验;第二,小白鼠和人类都是哺乳动物,科学界公认,小白鼠实验对人类的参考价值非常高。如果拿人做实验,而人的个体差异极大,即使是大样本随机双盲实验,也没有小白鼠更有参考价值,因为实验动物的个体差异很小,实验环境可以人为严格控制,实验的重复性好。”

 

这两个理由都是一个缺乏科学常识的人胡思乱想出来的,贻笑大方。我们先看第一点,医学伦理是不是不允许拿人做试验呢?当然不是。众所周知,现代药物研发最后一关都要做临床试验,那就是拿人做实验,难道都是违背医学伦理,不能允许吗?新型食品的研发没有做临床试验的要求,但是并不是像“科学公园”的编辑设想的那样不能做。实际上,拿人做食品试验的研究很多,例如拿人尝试不同饮食方案比较减肥的效果,这就是拿人做食品实验。用转基因食品做人体试验的很少,但也不是没有。例如金大米就都分别在美国和中国做过人体试验,在中国做的那次因为在手续上有问题,还闹出了很大的风波,最后每个人赔了八万元。难道“科学公园”的编辑也认为那是拿人当小白鼠做实验,违反医学伦理,该赔吗?拿人做实验是允许的,但是要让试验对象知情,征得其同意。

 

我们再来看第二点。“科学公园”编辑说小白鼠实验结果比大样本随机双盲人体试验的价值还要高,这也是大笑话。众所周知,现代药物研发是先做动物实验,再做临床试验,如果像“科学公园”编辑设想的那样,做完动物实验就好了,何必再做临床试验呢?实际上,动物实验结果是没法直接推广到人身上的,绝大部分动物实验结果在临床试验中都没法重复出来,所以大样本随机双盲对照试验才是验证药物疗效的终极标准。当然,对毒理研究来说,动物实验有其优势,但这个优势主要并不是像“科学公园”编辑说的因为实验动物个体差异小而人的个体差异大,而是在动物做完实验后我们可以将其杀死、解剖看看各个器官的变化,也可以加大药物剂量看多大的量会导致动物死亡。对人就没法做这样的实验。

 

那么为什么转基因食品很少做人体试验呢?原因很简单,没有这个要求。为什么监管部门不要求转基因食品做人体试验呢?因为没有必要。转基因食品的风险主要表现在它产生的外源蛋白有可能有某种有害人体的毒性,或者有可能导致过敏。要排除这些风险,通过分析转基因食品的成分、做体外实验和动物实验就可以做到,没有必要做人体临床试验。反对转基因的人却认为有必要,而且要求像研发药物那样做长期人体试验,甚至是做两代人的试验,这和“科学公园”的编辑一样,也是缺乏科学常识的无理要求。食品不是药品,我们很容易控制病人长期定期吃一种药物,却几乎不可能长期控制普通人的饮食,即使是在监狱里做这样的试验也是困难重重。这就是为什么对新药要求做临床试验才能够上市,对新型食品则从无这样的要求。

 

所以对转基因食品是没有必要做人体临床试验的,做成分分析、体外实验和动物实验就可以了。世界卫生组织等国际权威机构一致认为目前对转基因食品做的安全检测是充分、可靠的。它凭靠的是人类已知的可靠又可行的安全检测体系,不仅是对转基因食品,对非转基因食品如果担心其有风险,也都是用相同的方法来检测其安全性。所以如果你怀疑这个检测体系的可靠性,那就应该怀疑所有食品的安全性,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值得放心的食品了,不仅仅是转基因食品。

 

2018.4.27.

 

鸿茅药酒的豹骨问题要追究到底

2018年5月23日星期三

鸿茅药酒的配方多达67味中药,其中一味是豹骨。“豹骨”来自猫科动物豹,包含云豹和雪豹,二者都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严禁商业进出口贸易。自2006年1月1日起,我国已全面禁止从野外猎捕豹类和收购豹骨。不过,为避免药品生产企业的经济损失,准许药品生产企业将现有库存的豹骨继续使用完毕。使用完之后,就要从配方中减去豹骨,或者用别的药材替代。

 

根据搜索到的信息,自2007年11月起,鸿茅药酒公司年产药酒15000吨,灌装鸿茅药酒每年3000万瓶。这么大的用量,库存的豹骨早用完了。但是鸿茅药酒并没有减去或用别的药材替代豹骨。内蒙古医学院还发表论文论证说,如果把鸿茅药酒的豹骨去掉,就会影响鸿茅药酒的所谓补肾作用。所以鸿茅药酒就坚持用豹骨。那么鸿茅药酒里的豹骨是怎么来的呢?鸿茅药酒官网2016年8月31日的一篇文章是这么说的:“我们每半年将相关材料和采购量向药监局与国家环保机关申请。国家机关将申请转到专家组评估,专家组评估后交医药公司;先查验是否是豹骨,再查验豹骨的来源是否合法。查明有且合法后,再由专家组验证豹骨的质量,鸿茅药业再按申请量采购。”也就说,鸿茅药酒里的豹骨不是用的库存,而是采购来的。这就违反了国家药监部门的规定。但是鸿茅药酒的宣传负责人接受采访时,却说他们用的豹骨是合法合规的。至于符合什么样的法规,语焉不详。此外,根据国家林业局和《野生动物保护法》的规定,凡生产、销售的含豹骨成份的中成药及规格包装的豹骨粉全部实行中国野生动物经营利用管理专用标识制度。但是鸿茅药酒并没有这样的标识。

 

针对这些疑问,有一个叫李清晨的医生写了篇文章,建议不要在豹骨的问题再追究下去了。他的理由是,该药酒事实上有无豹骨都对其疗效没有任何影响,都是无效的,而继续追问下去,给不明真相公众的感觉肯定是豹骨很重要很牛,这将导致要么是宣称有豹骨的中药被炒到天价,要么剩余的豹子由濒危变成迅速灭绝。

 

这个医生的逻辑真是奇怪,有变相为鸿茅药酒洗白之嫌。对那些用到濒危动物的中药,例如用到虎骨、穿山甲、犀角的中药,他是不是也要建议不要追究了?按他的逻辑,继续追问下去,也会让公众觉得虎骨、穿山甲、犀角很重要很牛,将加速老虎、穿山甲、犀牛的灭绝啊?

 

追究鸿茅药酒的豹骨来源,是因为豹子是受保护的动物,和豹骨有没有药效没有任何关系。豹骨有药效要追究,没有药效,更要追究。豹骨有药效不能用,没有药效更不能用,没有药效却去用它,是毫无必要的纯粹浪费,更应该用别的药材,例如猫骨代替。如果李清晨认为禁用某种濒危动物入药反而会刺激对其消费导致迅速灭绝的话,他是不是认为将某种动物划为保护动物的效果适得其反呢?是不是认为政府应该取消对虎骨、犀角的禁令,听任中药企业使用虎骨、犀角呢?

 

李清晨做高人状,说:“有毒的是中国人的思想和灵魂,病根不除,区区一个药酒,死活对这个民族的发展都没有丝毫的影响,一个药酒倒下了,另一个相关产品会迅速填补该药酒造成的需求真空,那么,我们科普的目的何在?打怪升级好玩啊?那不成了毛驴拉磨了。”这意思是要做科普改变中国人的思想和灵魂,不要揪着一个药酒不放。

 

假药、假保健品的泛滥,当然和公众科学素质差有关系。但是不能都怪给公众,还有别的因素,例如监管部门监管不力、不作为的责任。揭假反伪,除了帮助公众认识真相,还能制造舆论促使监管部门采取行动。科普和揭假并不矛盾,不能以科普的名义反对揭假。科普和揭假是相辅相成的,在一定程度上揭假也是科普。诚然,由于造假土壤在中国异常深厚,揭假未必能达到目的,一个假货倒下了,又有新的假货出现。那就继续揭露,能打掉一个是一个。想要通过科普提高公民科学素养,是一个长期的任务,不是短时间可以做到的。难道在公民科学素养大幅度提高之前,就只能听任假货横行吗?就不能追究吗?李清晨的这种论调,鸿茅药酒和所有的造假者一定喜闻乐见。用鲁迅的话说,他是在给造假者帮闲。对鸿茅药酒涉及的种种问题,不管是虚假广告问题、安全性问题还是野生动物保护问题,都要追究下去,一个也不能放过。

 

2018.5.7.

 

(科学猫头鹰首发)

 

 

罗永浩究竟是不是“精日”“汉奸”?

2018年5月20日星期日

锤子科技CEO罗永浩几天前发表了一篇长篇声明,号称要澄清一下关于“汉奸”、“精日”的谣言。罗永浩是在四、五年前大量发表媚日辱华言论的,为什么突然现在要来撇清自己呢?他说是因为“我现在是企业负责人,对公司形象负责,不能放任谣言传播”,这个原因经不起推敲。罗永浩发表那些媚日辱华言论并遭到批评的时候,他已经创办了锤子科技,怎么当时就没想到对公司形象负责呢?几年来,罗永浩这些媚日辱华言论时不时地被人翻出来,罗永浩怎么从不澄清,“放任谣言传播”呢?

 

事实上,直到今年3月15日,罗永浩还不把这些“谣言”当回事。当时有人在微博上问他:“罗老师,最近网路上爆出好多你以前微博发言截图说您是个‘精日’分子你不气吗?”他不仅不气,还对自己的那些言论非常地自豪,如此回答:“感觉到时代进步了,过去因为类似的事情,他们会说我是汉奸,现在就以他们的智力,也知道这个好像有点说不通,就改说精日了……按这个速度,再过十几年他们应该也会知道,我是一个难得的好中国人。”

 

怎么才过了两个月,他就换了一副嘴脸,斥责别人“造谣”呢?很可能是因为他那些媚日辱华言论最近被他的金主——比如在他资金链断掉濒临破产时给了他六亿元投资的成都政府——注意到了,命令他要给个说法,他才不得不发表“澄清”声明,否认自己是“精日”、“汉奸”:

 

“我不是精日。虽然我觉得即便是也没什么(毕竟一个人,可以是精神上的任何一国人),但我凑巧不是。我只是非常喜欢日本的很多文化而已。”“我不是汉奸。目前还没有人出价要我卖国。即便有人出价,我也不会卖国,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当然,我也没这能力卖国,感谢那些高估我的人。”

 

“精日”是网上对“精神日本人”的简称。现在罗永浩否认自己是“精神日本人”,然而在几年前,他明明白白地说过日本是其精神故乡,不是精神日本人是什么?不信,请看他在2013年9月4日发的微博:

 

“作为西奴榜上的知名非汉族汉奸,今天终于站到了日本的土地上,看起来一切都是完美的,远胜我的另一个精神故乡美帝。太君威武,我死也瞑目了。”

 

这条微博明明白白地说了他有两个精神故乡,日本和美国。所以他不仅是“精日”,还是“精美”。那么别人说他是“精日”,不过是根据他的自述,怎么成了“谣言”了呢?他既然觉得即便是“精日”也没什么,怎么就不敢承认呢?至于“汉奸”,那也是他以前骄傲地自诩的,现在怎么觉得自己没有当汉奸的资本呢?现在中国并没有遭到侵略,他的确没有当汉奸的条件。如果他早生80年,看他如此崇拜“太君”的媚态,当汉奸那是没跑的,算是当汉奸而不得的准汉奸吧,他自称“汉奸”是高抬自己了。

 

罗永浩现在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非常喜欢日本的很多文化而已”,把自己等同于那些喜欢日本料理、动漫、歌曲等等的普通人,实在是太谦虚了。实际上他和其他“精日分子”一样极端地崇拜日本。在上引微博中,他声称日本“看来一切都是完美的”,忍不住高呼“太君威武”,觉得自己去了趟精神故乡“死也瞑目了”。类似的媚日言论他还发表了很多:

 

罗永浩在声明里说自己不爱中国,但是他反复地、明白地说自己爱日本国,不只是爱日本的文化,爱日本的所有东西:“爱,我爱日本国。从文化、艺术、科技、工业、经济甚至政治上,日本都堪称亚洲之光。”(2012年10月6日微博)“这情怀……我爱日本。”(2014年2月8日微博)“我没去过日本的时候就这么爱日本了,正所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2014年2月8日微博)

 

声称日本是亚洲唯一值得一提的国家:“随便一个店的门脸都这么有气质,走在马路上,由衷地感到,没有日本的话,亚洲是不值一提的。”(2013年9月5日微博)

 

计划去日本养老,把骨灰撒在日本:“因为赶着回去工作,在日本只待了不到48小时,但我已经决定退休后要在这里养老了,下次来旅游时,我会找个适合撒骨灰的景点。如果不是为了把手机卖到全世界,我都懒得去美国开公司了。”(2013年9月6日微博)

 

自称理性狂热崇拜日本:“以前看那些盲目狂热崇拜日本的人说日本的干净都是靠日本人自觉,总觉得不可思议。作为一个理性狂热崇拜日本的人,我发现这也是靠规则实现的。”(2014年2月9日微博)

 

当然,他还像抗日战争时期汉奸尊称日本侵略者那样,一再地把日本人称为“太君”,不停地高呼“太君威武”、“太君真TM威武”,真是恨不得早生80年。

 

和其他“精日分子”一样,在崇拜日本的同时,还仇恨中国,恨自己是中国人,不停地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中国和全体中国人,像日本军国主义者那样把中国人骂为“支那人”、“支那猪”、“支那小猪猪”。例如:

 

“中国可能是地球上唯一一个具有浓郁的傻逼岛国气质的大陆型国家,狭隘、无知、脆弱和二逼的程度直逼大夜郎民国(即韩国)。作为一个棒裔中国人(或中籍棒人?),我经常感到无论在这两个国家中的任何一个地方生育后代,都是罪孽深重的事情。”(2011年7月20日微博)

 

“嗯,支那猪。什么?没有幽默感?不够亲昵?好吧,支那小猪猪。”(2012年3月2日微博)

 

“我有多讨厌中国人,就有多讨厌韩国人。作为一个棒裔中国人,备感到了双倍血霉。”(2012年10月29日微博)

 

“韩国人整体是很傻逼,但我觉得还是略胜中国人一筹。”“如果你讨厌听真话,那好,钓鱼岛是中国的!”(2012年9月22日微博)

 

“我改什么邪?入了傻逼中国籍?”(2013年1月24日微博)

 

“真他妈自信啊,模糊?朗朗上口?好听?好吧,支那小猪猪。”(2013年6月28日微博)

 

“支那人不好好学习,光跳脚骂娘是没用的……”(2014年2月8日微博)

 

罗永浩在声明里说:“我是一个中国人,我不为此自豪,也不为此自卑,我只是凑巧是一个中国人。我是一个朝鲜族,我不为此自豪,也不为此自卑,我只是凑巧是一个朝鲜族。”他不因为是中国人、朝鲜族自豪是真的,但说不因为是中国人、朝鲜族自卑则是假的,他自卑到甚至认为中国人、韩国人生育后代都是罪孽深重的事情。

 

罗永浩在声明里如此为其辱骂中国人狡辩说:“有时候,作为一个中国人,我看到中国人恶劣的一面时,我会忍不住说一些自嘲挖苦的话或是类似的气话,但这些话的尺度,远不如我年轻时的偶像鲁迅来得激烈。”

 

认为中国人生育后代是罪孽深重、中国人整体都是很傻逼、当中国人是倒了血霉,这哪是“自嘲挖苦”?他还好意思自比鲁迅,鲁迅什么时候用如此恶毒的语言辱骂过中国人?什么时候全盘否定过中国、中国人?鲁迅有对中国丑恶现象、中国国民劣根性的激烈批评,也有对中国美好现象、中国仁人志士的热情赞美: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鲁迅《且介亭杂文·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

 

“华土奥衍,代生英贤,或居或作,历四千年,文物有赫,峙于中天。”(鲁迅《且介亭杂文·河南卢氏曹先生教泽碑文》)

 

罗永浩在声明里如此为其使用“精日”语言狡辩说:“以前我听到有些中国人大咧咧地用‘鬼子’、‘棒子’、‘老毛子’、‘阿三’来称呼外国人时,就会忍不住用‘支那’、‘太君’之类的词来反讽这些人,试图使其明白这类不当言行的自我中心和荒谬之处。但结果常常是被理解能力有问题的人误会,和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给企业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罗永浩在此反过来指责批评他的人是“理解能力有问题”、“别有用心”,那么我们就来分析一下究竟是谁的理解能力有问题、别有用心。罗永浩说他使用“支那”、“太君”这些词是反讽。所谓“反讽”,意思是“从反面讽刺;用反语进行讽刺”(《现代汉语词典》),也就是说反话。那么罗永浩在恭维“太君威武”时难道是在讽刺日本人,谩骂“支那人”、“支那猪”时难道反而是在赞美中国人?当然不是。显然,自以为理解能力高超的罗永浩连“反讽”一词的意思也没有理解,错误地把它当成了“反过来嘲讽”的意思了。网上很多人把罗永浩叫做“罗太君”,那才是真正的反讽。

 

有些中国人大咧咧地用“鬼子”、“棒子”、“老毛子”、“阿三”来称呼外国人,罗永浩就理所应当地可以用“支那”、“太君”之类的词吗?并不。用“鬼子”等等这些蔑称来称呼外国人当然是不对的,是有种族歧视之嫌的不文明表现,但是这些蔑称的恶毒程度和“支那”、“太君”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因为“支那”、“太君”这两个词语有着中国人惨遭日本侵略者蹂躏的历史背景,如果不是对当年日本侵略者暴行无动于衷甚至欣赏的人,根本不会想到用这两个词语来刺激中国人。其次,罗永浩也知道,用“鬼子”等等这些蔑称称呼外国人的只是“有些中国人”,并不是所有中国人都如此,而罗永浩骂“支那人”、“支那猪”时,却并不只是针对那些中国人,而是针对所有中国人。这就好比罗永浩发现了有些中国人在当小偷,就“反讽”所有的中国人都是强盗,这不是在辱骂中国人是什么?有的网友不过是劝罗永浩没有必要对印度人被某些中国人称为“阿三”小题大做,他就辱骂劝架的网友是“支那猪”。按照罗永浩的逻辑,如果有台湾网友认为没有必要对罗永浩叫“支那人”小题大做,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辱骂这些台湾网友是“日本鬼子”呢?

 

罗永浩不仅自比鲁迅,还自比白求恩。他在声明里这么说:“虽然我爱的人里,中国人最多,但我不是一个爱国主义者。我是一个国际主义者,如果有必要,白求恩能做的很多事情,我也能做。”

 

罗永浩的逻辑大概是,爱国主义者和国际主义者是相互冲突的,他是一个国际主义者,所以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不爱国了。一个连自己的祖国都不爱、甚至还要辱骂的人,怎么会反而会去爱全世界呢?实际上一个国际主义者往往首先是一个爱国主义者。白求恩首先就是一个爱国主义者,当然,他爱的是加拿大。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国王(同时也是加拿大国王)向德国宣战的当天,白求恩在多伦多参加了爱国游行,而且出于爱国激情,第一批报名参军上了前线。战争结束后他长期在加拿大军队当军医。白求恩被视为国际主义者,不是因为他不爱加拿大,而是因为他到西班牙、中国等战乱国家救死扶伤,最终在中国殉职。罗永浩除了在中国赚粉丝的钱,对世界人民做出了什么贡献,何德何能,也敢自称国际主义者?也敢自比对现代医学(发明移动血库和多种外科器械)和反法西斯运动做出杰出贡献、2004年被加拿大人评选为“最伟大的加拿大人”之一的白求恩?也敢夸口“白求恩能做的很多事情,我也能做”?

 

我们当然没有权利强求每个人都爱国,就像没有权利强求每个人都爱父母。但是在任何一个地方,爱父母、爱国都被视为美德。例如在罗永浩的另一个精神故乡美国,小孩从小就要接受爱国主义教育,公立学校定期(例如一个月)要搞一次升旗仪式、对着国旗念誓词,体育比赛之前要全体唱国歌。如果有哪个美国企业家敢于公开声称自己不爱美国,甚至辱骂整体美国人,早就被抵制得破产了。然而公开声称自己不爱中国、辱骂整体中国人的中国企业家,却能让被他骂做“傻逼”的粉丝乖乖地进贡,还能得到地方政府的巨额投资让他避免破产,这是中国的特别国情,就凭这一点,罗永浩也应该对中国、中国人无比热爱——我这是反讽,免得理解能力无比高超的罗永浩理解不了。

 

2018.5.17.

 

 

鸿茅药酒之毒

2018年5月19日星期六

鸿茅药酒是一种非处方药,事实上却被当做喝了能强身健体的保健品推销,其广告花费在全国所有商品中排在第一位。这样的广告投入让它不能不火。但最近鸿茅药酒无意中成为舆论焦点,则是由于今年年初广州有一名医生因为在网上发帖说鸿茅药酒是毒药,被生产鸿茅药酒的公司所在地内蒙古凉城县的警方跨省抓捕,在看守所关了三个月后被媒体捅出来,舆论大哗。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因此发出通知,要求内蒙古自治区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责成生产鸿茅药酒的企业对药品的安全性和有效性情况做出解释。于是很多人才知道,原来鸿茅药酒的安全性和有效性都还不清不楚,就可以获得药品批号在市场上大卖特卖了。

 

引起关注的是鸿茅药酒的安全性问题。任何药物都有可能导致不良反应。但是去看鸿茅药酒的说明书,和其他中药的说明书一样,不良反应一栏只有“尚不明确”四个字。这是因为药监部门对中药采取特殊照顾的政策。化学药(也就是俗称的“西药”)的不良反应如果不明确,是不可能被批准上市的,所以化学药的说明书都详细地写明可能导致的不良反应。而中药的不良反应却只要写上“尚不明确”就可以了,以致很多人误以为西药有副作用,中药没有副作用。这当然是很要命的误解。“尚不明确”只是表明中药厂商认为该药的不良反应还不明确,不是说就不会导致不良反应。有时候是因为缺乏系统的研究,所以不清楚有什么不良反应。而有时候是已知有不良反应,厂商不愿意让消费者知道。从2004年至2017年底,国家药品不良反应监测系统共收录鸿茅药酒不良反应报告137例,主要表现为头晕、瘙痒、皮疹、呕吐、腹痛等。即便如此,鸿茅药酒说明书仍然说不良反应“尚不明确”。

 

鸿茅药酒对健康的危害,绝不止是这些很普通的不良反应。广州那名医生批评鸿茅药酒,主要是认为老年人喝酒有害健康,不能把酒当保健品,所以说它是毒药。有一名“健康科普专家”貌似为这名医生说话,说鸿茅药酒毒性成分明确,理由是鸿茅药酒富含一类致癌物酒精,所有酒都是慢性毒药。把鸿茅药酒等同于一般的酒,为了批鸿茅药酒把所有的酒都骂了。按这种逻辑,喝酒都是在服毒,这显然是荒唐的。鸿茅药酒的要害不在于其含有酒精,而在于其使用的中药。

 

即使在中药药酒中,鸿茅药酒也显得非常特别。中医用药,讲究复方配伍、君臣佐使,《黄帝内经》的说法是:“君一臣二,制之小也;君一臣三佐五,制之中也;君一臣三佐九,制之大也。”意思是小药方用三味药,中药方用九味药,大药方用十三味药。所以一般的药酒也就用到几种、十几种药材,鸿茅药酒却一下子用了67种中药药材,几乎把常用中药药材都用上了。鸿茅药酒厂商说这是“科学缜密的组方配伍”,那么哪味是君药?哪些又是臣药、佐药?很多人可能认为药材用得越多,效果越好。其实未必。恰恰相反,药材用得越多,风险越大。中医很喜欢说“是药三分毒”,现在“鸿茅药酒”把67种药材放一块,要有几分毒?中医用药,有“十八反”的配伍禁忌,其中有一条是“乌头反半夏”,意思是乌头(包括草乌、川乌、附子)不能和半夏一起用,否则会增强其毒性。鸿茅药酒同时用了附子和半夏,就违背了“十八反”。所以鸿茅药酒虽然号称是中药药酒,其配方其实是不符合中医的用药传统的。

 

鸿茅药酒厂商大概也知道鸿茅药酒用药特别,所以又说是“传承蒙医文化”。但是蒙医和中医有不同的理论体系,使用的药物也有很大的差别。常用的蒙医专用药鸿茅药酒一个都没有用到,使用的全部是常用中药,而且鸿茅药酒厂商说其发明人是清朝江西籍中医王吉天,可见它和蒙药没有任何关系,就是一种在内蒙古生产的中药药酒,只不过即使从中医的角度看,也是完全不顾药物毒性的胡搞。

 

当然,中医对药物的毒性只有模糊的、往往是错误的认识,是不足为凭的。例如“是药三分毒”就是很模糊的说法。不同药材毒性有强有弱,不能含糊地说都有三分毒。我们应该搞清楚每一种药物具体都有什么样的毒性才对。但是对中药的毒性目前缺乏系统、透彻的研究,绝大部分是不清楚的。不过,有些中药的毒性我们已经有了一些了解,据此可以知道,鸿茅药酒里含有多种已知有严重毒副作用的中药药材。

 

这些药材中,有的有极强的毒性,是能够致命的。例如附子含有致命的乌头碱,能导致呼吸麻痹、心搏骤停而死亡。桃仁、苦杏仁含有大量的苦杏仁苷,被肠道细菌中的葡萄糖苷酶分解,产生有毒的氢氰酸。经常有人因为吃附子、桃仁、苦杏仁丧命。有的药材虽然没有这么致命,但是也能引起急性中毒,例如何首乌,它含有肝毒性的蒽醌类化合物,临床上有很多人吃了它得了药物性肝炎,严重的能导致肝衰竭。还有的药材,毒性比较缓慢,长期服用能够导致癌症,例如款冬花、槟榔,都是致癌物。上面提到的那个“健康科普专家”说“槟榔致癌主要是口腔癌,是嚼槟榔的后果,喝进去致癌的证据不足”,事实上有证据表明槟榔能够导致肝癌,喝下去也是能够增加癌症风险的。款冬花中含有具有肝脏毒性的吡咯里西啶生物碱,能导致肝癌。还有的药材,具有类似激素的活性,例如当归、甘草。当归提取物含有雌激素活性成分,能够显著地刺激乳腺癌细胞的增殖,能使男子的乳房肥大。甘草中的甘草酸具有和人体肾上腺皮质产生的激素醛固酮相似的作用,可引起假性醛固酮增多症。甘草也有类似雌激素的作用。

 

鸿茅药酒中的药材已知具有严重毒副作用的不止这些,粗粗一看至少有十几种。一说起中药的毒性,有些人就会说“谈毒性不谈剂量就是耍流氓”。有的药物是否有毒性的确和剂量大小有关,但是也有的和剂量大小无关,例如致癌物就不存在安全剂量,量再小也能增加致癌风险。何况,鸿茅药酒中究竟含有多大量的有毒物质我们是不清楚的,岂能因为明知含有很多有毒物质但不清楚有毒物质的量,就放心地把有毒物质喝下去呢?还有些人会说,中药讲究君臣佐使、复方配伍,分开了吃有毒性,合起来吃毒性就会相互抵消,没事的。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把一堆毒药放在一起吃,毒性相互抵消的概率可以说小得可以忽略,更大的可能是它们的毒性都还保留着,甚至增强了。很多有毒物质难溶于水,但是易溶于有机溶剂,用酒精长期浸泡,更容易把有毒物质浸泡出来,所以喝药酒中毒的风险要比喝一般的汤药大得多。

 

有毒性的药物不是不能使用,但是要权衡利弊,做出取舍。有时为了治病、救命,明知药物有很强的毒性也不能不用。鸿茅药酒的功能主治为“祛风除湿、补气通络、舒筋活血、健脾温肾,用于风寒湿痹、筋骨疼痛、脾胃虚寒、肾亏腰酸及妇女气虚血亏”,且不说其有效性很值得怀疑,即使真的有效,这些适应症哪一种严重到值得去冒险用有严重毒性的药物?鸿茅药酒现在被当作保健品推销,作为保健品首要条件是安全,为了保健却去服用有严重毒副作用的药酒,这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不仅鸿茅药酒喝不得,其他药酒也都喝不得,它们都存在和鸿茅药酒类似的问题,虽然未必有那么严重。即使是普通的酒,也要少喝为妙。

 

2018.4.18.

 

(《科学世界》2018.5.)

 

 

中国科学院岂能搞迷信活动

2018年5月17日星期四

中国科学院上海应用物理研究所承担的钍基熔盐堆核能系统项目实验堆工程前期准备工作现场举行启动仪式,有道士在那里作法,视频被传到网上后,引起了轰动。上海应用物理研究所发声明解释说,道士是施工队请的,但是出席仪式的研究所人员没有制止,对此已认识到错误,表示深深的歉意,并决定对当事人进行停职检查。

 

这事本来就可以这样过去了。但是有一个叫“大家”的微信公众号,发表了署名“赵楚”的文章《中科院工程开工,请道士作法驱邪真不可以吗?》,文章写得非常长,思维混乱,语言颠三倒四,主要意思倒也简单,大致是说,道士作法驱邪不是迷信,而是属于本土宗教和民俗,在提倡科技的同时,要“对民俗和宗教保留一份必须的敬意和爱惜之情”。作者质问道:“批评中科院提倡迷信的人们,以及中科院的核科学家们,你们过年吗?过端午、中秋吗?吃年糕月饼吗?扫墓上坟吗?到道观寺庙参观进香吗?”

 

去区分迷信和宗教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宗教不过是系统化了的迷信。民俗和迷信活动不是一回事,只是二者存在交集,有的民俗不含迷信内容,有的民俗含有迷信内容。不能因为有的民俗没有迷信内容就认为凡是民俗就都不迷信。同样是民俗,过端午吃粽子、赛龙舟不是迷信,喝雄黄酒、祭拜瘟神就是迷信;过中秋吃月饼不是迷信,拜月就是迷信;扫墓如果只是哀悼死者不是迷信,烧纸钱、祈祷在天之灵保佑就是迷信;到道观寺庙参观不是迷信,进香就是迷信。非迷信和迷信的区别,在于是没有超自然含义的娱乐或感情寄托,还是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活动辟邪驱鬼、获得神灵保佑。如果相信有鬼神,当然是迷信。

 

有的人虽然自己不信鬼神,但是出于对民俗的尊重,或者迫于亲友的压力,也跟着烧纸钱、祭拜、上香,这同样是参与了迷信活动,并不因为你内心不信就让迷信活动变得不迷信。公民有迷信的自由,该不该批评,要看是什么样的身份。普通公民搞迷信,可以宽容,但是官员、科学家、教师也搞迷信,就应该批评,因为对他们的素养应该有更高的标准。

 

所以搞迷信活动该不该批评,要看是什么样的人在搞。如果是一个普通工程开工请道士作法,大家知道了也就一笑了之。但是这是科学院的科学工程,也请道士作法,就与科学院的身份严重不符,有损科学形象,当然应该狠狠地批评。赵楚质问道:“美国总统宣誓就职还要手按《圣经》,难道我们可以说美国联邦行政是迷信色彩的活动吗?”没错,那就是迷信色彩的活动。但是政客搞迷信,不等于科学家也要跟着搞。谁见过美国科学院院长就职也要手按《圣经》宣誓了?美国国会开会之前要有牧师做祈祷,谁见过美国开科学会议也请牧师祈祷了?美国政客为了取悦信教选民,满嘴“上帝”,谁见过科学论文也大谈上帝了?如果有人在科学论文里大谈上帝,可以肯定这样的论文不可能通过审稿,赵楚是不是要批评科学界没有对宗教保留一份必须的敬意和爱惜之情呢?赵楚有什么资格要求人们都对宗教保留敬意和爱惜之情呢?他是不是觉得这世界上不应该有唯物主义者、无神论者?

 

科学工作者当然也有信仰的自由,并不是非要当唯物主义者、无神论者不可。但是当科学工作者在从事与科学相关的活动时,不管有什么样的信仰,崇尚科学,远离迷信,是最起码的要求。否则就别怪人们要批评科学家不像科学家,科学院不像科学院了。

 

2018.5.3.

 

(科学猫头鹰首发)

 

 

“鹄”字究竟应该怎么读?

2018年5月16日星期三

北京大学林校长在北京大学建校120年庆典上把“鸿鹄志”读成“鸿浩志”,一时传为笑谈。之后林校长以自己语文功底差为由承认念错字并做了道歉。但随后网上却有人自称“专家”,力证林校长没有念错,是《新华字典》错了,“鹄”的古音就是“浩”,举了三条证据。这篇文章及其改写传得很广,其所谓证据不断地被人拿出来为林校长辩护,于是很多人又糊涂了:究竟谁错了?“鹄”字究竟应该怎么读?

 

“鹄”是个多音字,现在有三个读音,根据不同的意思分别读作“胡”、“古”、“鹤”。但是在“鸿鹄”这个词语中,“鹄”的意思是天鹅,只有“胡”一个读音,不止是《新华字典》这么标,所有的现代字典、辞书也都这么标,包括《辞海》《辞源》《汉语大字典》《汉语大词典》,也都这么标,没有异议。那个“专家”只敢说入门级的《新华字典》错了,却不敢说那些专家级的字典、辞书也都错了。

 

当然,再权威的字典、辞书也是有可能错的。这些辞书中我翻得最多的是《辞海》(主要是因为它出得早,我从小就在翻,有感情),偶尔也能发现其错误。那么有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所有的字典都标错了“鹄”的读音呢?那个“专家”列举了三条“铁证”。我们就来逐条分析一下。

 

【东汉许慎《说文解字》是中国古文字领域最权威的字典,里面有个卷四“鸟部”,专门讲各种鸟字怎么念,其中就有“鹄”:“鹄,鸿鹄也。从鸟告声。胡沃切。”看到了么?“胡沃切”,古文字学里面,某某切就是说发音,用“胡”的声母、“沃”的韵母,注意了,“沃”在《说文解字》里也有记载“从水,芺( yāo)声”,所以“沃”的韵母是“ao”,配上“胡”的生母“h”,是什么?是“hao”!】

 

《说文解字》在古代被当成是最权威的字典,在现代早就不是了,特别是甲骨文出土后,《说文》有很多说法都被证明是错的。《说文》此处原文是:“鹄,鸿鹄也。从鸟,告声。”意思是“鹄”是一个形声字,“鸟”是形符,“告”是声符,至于应该怎么发音,它没有注明。到了宋初,有一个叫徐铉的人用反切法给《说文》注音,就沿用了下来。“专家”引用的“胡沃切”就是徐铉注的,而不是《说文》原文。徐铉是根据《唐韵》给《说文》注音的,注的其实是隋唐时候的发音。“胡沃切”,意思是用“胡”的声母,“沃”的韵母。“专家”引《说文》说“沃”是“从水,芺声”,并说“芺”读“yāo”,所以“沃”的韵母是“ao”。不知他那里找来的发音,“芺”的正确读音是“袄”,不过韵母也是“ao”。那么“沃”的古音真的是ao吗?

 

经过千百年的演变,普通话发音和古汉语发音有了很大的不同,不能根据普通话的读音说古人是这么读的。不幸的是汉字不是拼音文字,汉字古音的确切发音是难以准确知道的,我们只能是根据一些间接的证据进行拟音,年代越久远就越难拟。上古音(先秦、两汉)争议很大,中古音(隋唐)争议就比较小。“沃”的中古音的韵母大致是uok,古人是不是真的如此发音当然可以讨论,但是绝对不可能是ao。这是因为“沃”在古代是一个入声字。入声以辅音k,t或p收尾,所以“沃”的古音韵母不可能是ao。

 

在隋唐时,“沃”是一个入声韵部的代表,也就是说,归到沃韵的汉字都有相同的韵母。“鹄”就属于沃韵。属于沃韵的汉字有这些:沃俗玉足曲粟烛属录箓辱狱绿毒局欲束鹄蜀促触续督赎笃浴酷缛瞩躅褥旭蓐欲顼梏纛蠋歜裻溽瘃跼挶輂勖醁渌逯喾牿襮鄏鹆告鋈熇仆。

 

这些字本来都是入声字。入声在普通话消失后(在南方方言还保留着),这些字的韵母就发生了变化,大部分都变成了u,除了“鹄”,还有“俗”、“足”、“粟”、“烛”、“属”、“录”、“辱”、“毒”、“束”等等,韵母都变成了u。由此可见,“鹄”读作“胡”,是汉语发音自然演变的结果,非常的正确。如果“专家”认为这是错的,要改读“浩”,那么其他这些韵母是u的沃韵字的发音是不是也都要改成ao?(按:“告”在古代是多音字,有两个发音,分别是古到切、古沃切,所以“告”也属于沃韵)

 

前面提到,我们知道“鹄”字在隋唐时的读音是“胡沃切”,这是当时的人标注的,不会有问题。但是这个标注法只告诉了我们“鹄”的声母和“胡”相同,韵母和“沃”相同,并没有告诉我们怎么发音。我已经说了“沃”的韵母拟音一般拟做uok,那么“胡”的声母呢?“胡”属于匣母,匣母是一个浊音声母,属喉擦音,一般拟做h所对应的浊音(也有人拟做G),国际音标的写法是h上面多了一勾,姑且写作h\。所以“鹄”的中古音要发成h\uok,林校长读得出来吗?

 

当然“专家”不同意这么读,他坚持“鹄”的古音就是hao,举的第二条证据是:

 

【在先秦古籍《吕氏春秋.下贤》里,里面有一句“鹄乎其羞用智虑也。”,古人注解:“鹄,通浩,大也”,看到了么?“鹄”是通假字,和“浩”通用。校长的念法是回归了先秦时代的念法,属于传统文化的精髓。】

 

“鹄”可做“浩”的通假字,只有《吕氏春秋》里的这个例子。最早这么解释的是东汉的高诱,他是这么说的:“鹄,读如‘浩浩昊天’之浩,大也。”意思是这里的“鹄”的读音是“浩”,那么恰恰说明“鹄”在别的地方的读音不是“浩”,否则就没有必要特别指出了。所以这个证据恰恰证明“鹄”在古代不作为“浩”的通假字时是不读做“浩”的。何况“浩”的上古音也不读做hao。“浩”在上古属于幽韵,怎么拟音各家有不同看法,但没人拟做ao。例如王力的拟音是u,那样的话“浩”读起来倒是很像“户”。

 

“专家”最后又举了一条证据:

 

【这个可以让杜甫大诗人作证,杜甫的一首诗《久雨期王将军不至》 ,其中有几句:“泉源泠泠杂猿狖,泥泞漠漠饥鸿鹄。岁前者坐皮因问毛,知子历险人马劳。异兽如飞星宿落,应弦不碍苍山高。安得突骑只五千,崒然眉骨皆尔曹。走平乱世相催促,一豁明主正郁陶。忆昔范增碎玉斗,未使吴兵著白袍。”看到没?律诗都是押韵的,看看诗句的最后一个字,鹄、劳、高、曹、陶、袍,都是押韵,压的是“ao”!】

 

乍一看,似乎很有道理,杜甫把鹄和劳、高、曹、陶、袍押韵,说明这些字的韵母相同,总不能说诗圣读错“鹄”字吧?其实是“专家”通过伪造引文想拉诗圣下水。杜甫这首诗不是律诗,而是古体诗,全诗如下:

 

天雨萧萧滞茅屋,空山无以慰幽独。

锐头将军来何迟,令我心中苦不足。

数看黄雾乱玄云,时听严风折乔木。

泉源泠泠杂猿狖,泥泞漠漠饥鸿鹄。

岁暮穷阴耿未已,人生会面难再得。

忆尔腰下铁丝箭,射杀林中雪色鹿。

前者坐皮因问毛,知子历险人马劳。

异兽如飞星宿落,应弦不碍苍山高。

安得突骑只五千,崒然眉骨皆尔曹。

走平乱世相催促,一豁明主正郁陶。

忆昔范增碎玉斗,未使吴兵著白袍。

昏昏阊阖闭氛祲,十月荆南雷怒号。

 

这首诗押了两个韵,前半部押的是入声韵,韵脚分别是独、足、木、鹄、得、鹿,这些字现在的韵母大部分是u;后半部押的是平声豪韵和去声号韵,韵脚是劳、高、曹、陶、袍、号。“专家”把该诗前半部几乎都删掉了,只保留了韵脚是鹄的那句,跟后半部凑在一起,让人以为鹄字属于豪韵。这就完全属于有意造假了,欺骗那些既不熟悉杜诗也没想到去核对原文的人。

 

因此“专家”的三条“铁证”都是经不起推敲的,有的是因为无知,有的是因为造假。无知却要冒充“专家”,本来就可笑,还要造假,那就可恶了。

 

2018.5.9

 

(头条号首发)

 

 

鸿茅药酒岂能受保护

2018年5月13日星期日

广州一名医生说鸿茅药酒是毒药被鸿茅药酒厂商所在地内蒙古凉城县警方跨省抓捕一事,让鸿茅药酒的安全性问题再度引起公众关注。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因此发出通知,要求内蒙古自治区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责成生产鸿茅药酒的企业对药品的安全性和有效性情况做出解释。于是很多人才知道,原来鸿茅药酒的安全性和有效性都还不清不楚,就可以获得药品批号在市场上大卖特卖了。

 

鸿茅药酒负责人表示,鸿茅药酒是国家中药保护品种,所以临床试验数据、毒理学实验数据可以不公开。我查阅《中药品种保护条例》,里面并没有说临床试验数据、毒理学实验数据可以不公开,不知鸿茅药酒负责人根据什么法规这么说。获得国家中药保护品种证书的中成药多达四千多种,但是国家中药保护品种并不是中药保密品种,国家药监部门颁发国家中药保护品种证书的目的是让特定中药品种在一定期限只允许获得《中药保护品种证书》的企业生产,并不是要对这些中药品种的临床试验数据、毒理学实验数据保密。国家中药保护品种分为一级和二级两类,一级保护也只是对配方和工艺保密,并没有要对临床试验数据、毒理学实验数据保密。鸿茅药酒获得的是二级保护,没有任何保密要求,连它的配方也是公开的,在中国药典里可查到。中药往往吹嘘自己疗效显著、绝对安全,怎么不敢让公众看到临床试验数据、毒理学实验数据呢?一种连临床试验数据、毒理学实验数据都不敢公开的药物,怎么可以让人服用呢?难道是要让消费者稀里糊涂地服毒吗?

 

退一步说,即使药监部门内部有国家中药保护品种可以不公开临床试验数据、毒理学实验数据的秘密规定,鸿茅药酒也早就不是国家中药保护品种了。查询国家中药保护品种数据库可知,鸿茅药酒1998年申请获得二级保护,2005年保护期终止。按规定二级保护品种在保护期终止后可以申请延长七年。从数据库看不出鸿茅药酒获得了延期。即便获得了延期,在2012年也已经再次到期了。所以鸿茅药酒早就不是国家中药保护品种,怎么能以此作为借口不公开临床试验数据和毒理学实验数据呢?

 

鸿茅药酒负责人倒是透露了一点毒理学实验数据,说是从毒理实验结果看,一个人一天喝165斤鸿茅药酒才会中毒。我以前说过,鸿茅药酒含有很多有毒中药,这且不说它,我们只来说说鸿茅药酒里的酒精。根据国家药典的规定,鸿茅药酒含酒精36%-38%,相当于38度的白酒。一个人要喝165斤38度白酒才会中毒,难道鸿茅药酒找的是神仙做的实验?

 

由此可见,即便鸿茅药酒真的做过临床试验、毒理学试验,其结果也是完全不可信的,他们不愿公布数据,恐怕是怕大家看了数据要被笑死。

 

2018.4.19.

 

(科学猫头鹰首发)

浙大是在修仙还是在做科研?

2018年5月7日星期一

浙大有一个道教文化研究中心,在它的微信公众号上发布了一篇《招募内丹修炼者参与科学研究》的启事,招募具有丰富经验且有较高修为的内丹修炼者参与冥想实验,有50多个人报名,筛选出了7个人。消息传开后,很多人说浙大这是在修仙。主持这项研究的浙大道教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孔令宏说他们是在做正规的科学研究,是要用最先进的核磁共振技术,研究内丹修炼者在冥想状态下脑神经结构发生的变化,探求人体奥秘,同时,为仿照人体脑神经网络构造下一代电子计算机做基础理论研究。孔主任说,类似的研究,英国剑桥大学、美国哈佛大学都已经在做了,只不过他们的研究重点是佛教禅定功夫。意思是,国外名牌大学在做,国内名牌大学当然也可以做。

 

国外的确有些人在用神经生物学的方法研究修炼者在冥想状态下脑部发生的变化,发表过不少论文。这的确是正规的科学研究。但是正规的科学研究,研究者应该有相应的专业资质,应该有怀疑和理性精神,有客观的态度,不能迷信,不能先入为主地先有结论再找证据。研究冥想,是为了去除其神秘性,而不是反过来增强其神秘性,打着科学的招牌宣扬神秘现象。

 

那么浙大研究道教内丹是在做正规的科研吗?根本不是。孔令宏本人并不具有研究神经生物学的资质,甚至不具有从事科研的资质。他毕业于中山大学哲学系中国哲学专业,是一个文科学者,既没有受过科研的训练,也没有科研的经历,以前是一直研究道教文化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从事神经生物学的前沿研究呢?怎么可能研究出下一代电子计算机呢?

 

孔令宏发表过很多研究道教的论文,从这些论文看,他缺乏一名学者的客观立场,对道教宣扬的神秘现象深信不疑,相信人是可以通过修炼得道成仙的。他说筛选出来的这7个研究对象道行很高深,达到了炼气化神结束和炼神还虚刚刚开始的阶段。道教把修炼分成筑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得道五个阶段,炼到炼气化神就能返老还童,炼到炼神还虚就成了神仙。孔令宏说这7人已经完成炼气化神,那就是已经返老还童了,说他们开始进入炼神还虚,那就是已经成了神仙了。

 

孔令宏还说这7个人已经内丹结丹或已经出神了。什么是内丹呢?孔令宏说内丹就是一个高能量的气团。不知这个气团能量高到什么地步?高到像炸药还是像原子弹?有这么个高能量的气团在人体内跑,细胞、组织受得了吗?还不得把人炸得粉身碎骨?至于什么是出神,孔令宏没有解释。其实它比内丹还要玄乎。出神,指的是炼到炼神还虚的阶段以后阳神出窍,可以“默悟前生根本,预知未来休咎。大地山河,如在掌中,目视万里,已得六通之妙”。也就是说,可以悟到自己的前世,预知未来,掌握天地万物,看到万里之外,具有天眼通、天耳通、神境通、宿命通、他心通、漏尽通六大神通,也就是神仙。

 

所以浙大是找了7个神仙来研究,说浙大在修仙,完全正确。明明是修仙,却要说是在搞科研,那就是在搞伪科学。浙大得道成仙,修炼成了搞伪科学的神仙大学了。

 

2018.4.14.

 

(科学猫头鹰首发)

 

北大清华校长怎能念白字

2018年5月6日星期日

在北京大学建校120周年的庆祝大会上,林校长做报告时把“鸿鹄志”念成“鸿浩志”,视频上网,引起了一场狂欢。很多人感叹:名牌大学校长读白字,斯文扫地了。

 

汉字“博大精深”,碰到生僻字不知道怎么读或一时想不起来怎么读,读错了,其实并不奇怪。我自己偶尔也会读白字。但是如果常见的字也读错,就显得很没文化,难免要被嘲笑。“鹄”是古人对天鹅的称呼,现在只还保留在“鸿鹄之志”这个成语里,本来不算常用字。但是因为文革后中学语文课要学《史记·陈涉世家》,里面最著名的大概是那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也就让文革后上学的人都知道“鹄”字怎么念。“鹄”还有一个意思是箭靶的中心,读做“古”,一般人就不知道了。

 

林校长不幸是在文革期间上的中学,没有受过完整的中学教育,不认识“鹄”字本情有可原。但是“鸿鹄之志”这个成语并不生僻,对学生做报告时尤其常用。林校长当了那么多年名牌大学的校长,念过无数秘书写的稿子,以前应该是念过这个成语的,只不过没人敢私下纠正他,就让他一直这么错下去,直到现在终于闹出国际笑话,以后想必再也不会念错了。这让我想起我老家20年前有个也是文革时读中学的县长,接待台胞时满口白字,没人敢纠正他,他也就一直那么接待“千里召召”来访的“海夹对岸”的“淡黄子孙”。

 

有些人还回忆起了2005年清华大学顾校长接待台湾亲民党主席宋楚瑜,赠送他清华艺术家写的书法作品,写的是黄遵宪的诗:“寸寸河山寸寸金,亻瓜离分裂力谁任?杜鹃再拜忧天泪,精卫无穷填海心。”顾校长念到“亻瓜”字不知道怎么读,卡住了。当时也引起了很大的风波。有人说这回北大校长也念了白字,和清华扯平了。但是两个白字事件还是有所差别的。“亻瓜”的确是个非常罕见的生僻字,罕见到连国标都不收。顾校长不认识这个字不丢人。不要说理工科教授不认得它,我敢说大部分文科教授也不认得。甚至当时以及现在嘲笑顾校长的人也都不认得,大多错写成“侉”,读作“垮”;还有的错写成“瓠”,读作“户”。都是错的,是五十步笑百步。“亻瓜”读做“夸”,割据、分离的意思,王安石有诗:“诸侯纵横代割据,疆土岂得无离亻瓜?”

 

所以林校长不会读“鹄”字很丢脸,顾校长不会读“亻瓜”字倒不丢脸。但是两个校长在如此重要的仪式上念了白字,却都很丢脸。他们并不是在做即兴发言。演讲稿和书法作品早就由秘书和艺术家写好了,校长们拿到以后难道不会先看一遍?看到不认识、没把握的字难道不会去查字典或向作者请教?林校长后来辩解说稿子是他自己写的,但是他不熟悉“鹄”字。如果这样的话,写的时候遇到不熟悉的字不会查字典?然而他们却都不做任何准备,打开稿子或书法作品就念,非常自信,能力又不足,于是就闹笑话了。两个名牌大学的校长都是著名科学家,做事却这么不认真,没有自知之明,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科学态度,让学生们怎么敬仰呢?不知两位校长去做学术报告时,是不是也不做任何准备,拿着研究生准备的材料就念呢?

 

林校长回应批评者说:“焦虑与质疑并不能创造价值,反而会妨碍我们迈向未来的脚步。”大谬不然。质疑同样能创造价值。没有大家对林校长念白字的质疑,他这辈子就不会懂得“鹄”的正确发音。林校长作为著名科学家,不应该不知道质疑在科研工作中是习以为常的,没有质疑就没有科学的进步。重要场合念白字,反映出的不止是语文水平低,更严重的,是科学精神、专业精神的缺乏。

 

(按:该文原先发在我的微信公众号上,北大方面向腾讯投诉,几个小时后即被删除。北大校长读白字丢人,投诉封杀有理有据的批评,更丢人。)

 

2018.5.5.

 

掌握核心技术不如先讲诚信

2018年5月2日星期三

这几天网上争论得很激烈的一件事,是美国商务部制裁中兴通讯,除了罚款12亿美元,还禁止其7年内购买、使用任何美国产品,特别是美国芯片。中兴通讯的产品离不开美国芯片和美国软件,这个禁令一出,中兴通讯的绝大多数产线就停产了。

 

有人说这是川普跟中国打贸易战的一个狠招。其实制裁中兴通讯和川普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提都没提这事,美国媒体也没有把这事当成大新闻报道。美国政府决定制裁中兴,是在奥巴马执政时期就开始了。当时美国商务部发现中兴通讯违反美国政府的禁令,将产品卖给伊朗和朝鲜,就决定要制裁中兴通讯。反而是在去年川普执政期间,美国商务部与中兴通讯达成了缓期制裁的协议。现在是因为美国商务部发现中兴没有真正履行协议,做虚假陈述,不能信任,取消了缓期,改成立刻执行制裁。做这个决定的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局长在奥巴马执政时期就已经在任了,并不是川普的人马。

 

有人说是美国商务部故意找茬,和解协议里并没有要求中兴扣发35名员工的奖金,现在却以中兴没有扣发这些人的奖金为由激活制裁。和解协议里的确没有要求中兴扣发35名员工的奖金,是中兴为了表示自己在认真对待违规事件,主动向美国商务部通报说已经或将对39名涉案员工进行处罚,扣除部分奖金。但是美国商务部发现这些员工实际上都获得了全额奖金,并没有受到处罚,有些员工早在2012-2013年就已经辞职,也被中兴拿来充数。美国商务部今年2月向中兴询问此事,中兴在3月给出答复,承认向美国商务部做了虚假陈述。美国商务部认为经过多年调查,中兴一贯欺骗、做虚假陈述、反复违规,所以就取消了缓期。所以整个事件是中兴违规在先,失信在后,怪不得别人。

 

有人说这是美国在制裁中国。中兴不过是中国的一家企业,它因为违规、失信被禁用了美国产品,但是中国还有无数企业还在用美国产品,包括美国芯片,并没有因此受到制裁,怎么能够把一家企业当成中国的代表,认为美国制裁了这家企业就是在制裁中国呢?中兴董事长说他们背后有13亿人的支持,这也是把自己当成中国的代表了。

 

还有人反思此事,说它表明了一定要自力更生,发奋图强,掌握核心技术,才不会受制于人。这意思是如果我们掌握了核心技术,就可以为所欲为,怎么胡来都可以了。这就好像有一个小偷被人抓住了,不是反思自己不应该小偷小摸,而是懊恼自己技不如人,发誓要练成武林高手,从此就可以不怕被人抓,还可以去欺负别人了。

 

实际上小偷是练不成武林高手的,没有诚信的环境也是很难掌握核心技术的。很多人都想起了当年的汉芯事件,上海交大的陈进雇佣民工把摩托罗拉芯片上的商标打磨掉,贴上汉芯的商标,就成了中国自主研发的芯片。这种诈骗行为实际上已经涉嫌犯罪,但是陈进并没有因此被追究法律责任。

 

何况核心技术又不是只有芯片。还有很多核心技术中国都没有掌握,也不可能全都掌握,是不是就要一直受制于人?没有哪个国家能够掌握所有的核心技术,美国也不能。在全球化的时代,没有掌握某种核心技术并没那么可怕,因为可以通过贸易互通有无,而这更离不开诚信,否则失信于人,别人就不愿再跟你做生意。所以说,掌握核心技术不如先讲诚信。

 

2018.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