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博客

我和赵南元老师认识已经有20年了。在20年前，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出了我一本网文的集子《方舟在线》，他们找了赵老师写书评。赵老师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才知道我在办新语丝网站，就给我们的网站投稿，20年来他总共给新语丝投稿150多篇。他曾经说过，他以前给国内的媒体投稿，文章经常被乱改，所以他是很不愿意的；只有新语丝网站对他的来稿从来是不做任何改动就登出的，所以他主动投稿只投给新语丝，其他的媒体是要约稿他才写的。所以，我和赵老师首先是文友。

赵老师给新语丝写的这些文章主要都是论战文章，跟反科学文化人论战、跟伪环保人士论战、跟反转基因的人论战、跟“动物权利”的人士或组织论战。在这些论战当中，他和我都是在同一个战壕。所以，我和赵老师不仅是文友，还是战友。

我这里主要说一下跟反科学文化人的论战。这些人自称“科学文化人”，是国内一帮在大学里面搞哲学的人，主要是五个人：以前在北大现在去清华的吴国盛、上海交大的江晓原、清华的刘兵、北大的刘华杰、北师大的田松。我开始注意到这些“科学文化人”是在2000年，我看到了《中华读书报》对吴国盛有一个采访，主张“科学要有禁区”，我就写了一篇文章来反驳他，就叫《科学无禁区》。

那个时候我跟这些反科学文化人的争论还是比较友好的，因为他们那个时候还声称自己是在反伪科学，比如说反“人体特异功能”，所以还有一些共同的基础。我2001年去北京的时候，《中华读书报》的记者还把我和吴国盛他们这帮人凑在一起，说是要我们当面友好地争论一番。也是在那一次，我第一次跟赵老师见面。他请我到他们家附近的一个饭店吃了一顿饭。他知道我是福建人，说是要请我吃福建的“佛跳墙”。那次饭局赵老师给了我一本书，是英籍华人侯美婉写的《基因工程是美梦还是噩梦》。当时赵老师被邀请去当一个科普图书奖的终审评委，是《牛顿·科学世界》搞的，每年评10部科普好书。这本书已经进入了最后一轮了，但是赵老师看了以后觉得这是一本反科学的、伪科学的书，是不应该来参评科普图书奖的。因为这个是属于生物学方面的，他觉得不是自己的专业，所以希望我能给他把把关，看是不是真的是反科学的、伪科学的书。我看了以后觉得的确是一本反科学、伪科学的书。它反对基因工程，和后来的反对转基因，实际上是一脉相承的。我就写了一篇文章登在新语丝上面，说这本书是反科学、伪科学的，是不应该参加科普图书的评奖的。后来这本书就没有评上。这件事就把那些反科学文化人给得罪了，因为这本书是他们推出来的，想让它得奖，被我批评了以后就没评上，这就得罪他们了。

另外，那一年发生了“9·11事件”，这些反科学文化人写了文章赞颂那些恐怖主义者，把本·拉登说成是“反美英雄”，投稿给新语丝，我不给登，我说我们不能登这种美化恐怖主义的文章。这件事也把他们得罪了。

这两件事加在一起，这些反科学文化人就开始组织对我的攻击、抹黑，发展下去就跟那些所有的“方黑”一样，只要是方舟子反对的他们就支持，方舟子支持的他们就反对。以前我跟他们还有一点反伪科学的共同基础，结果这帮反科学文化人却变成了去支持伪科学，向曾经被他们批过的那些伪科学人士、那些搞人体特异功能的人道歉，最后又发展到去支持肖传国对我雇凶袭击。这就变成了立场是完全对立的。

在这场争论当中，赵老师一直是支持我的。我遭到雇凶袭击以后，赵老师也是第一时间来看望我，还给我送了一大把链条，说让我防身用的，揣在口袋里，万一碰到敌人拿出来就是一个武器。虽然我们两个人都经常跟别人争论，但他主要跟别人是观点之争，而我还要断人财路，所以他觉得我的生命是会有危险的。

其实，观点之争搞不好，虽然不一定会有生命的危险，但是也会受到很大的攻击，因为被你批评到的那些人可能会恼羞成怒，就会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来攻击你、来抹黑你。赵老师涉及到的这些争论有的被认为是比较极端的，属于少数派，得罪了很多人，但是也没有见他因此就害怕过，他身上有一种大无畏的精神。

他引起的最大争论可能是跟那些“动物权利人士”的争论。“动物权利人士”就是那些反对动物实验的人，在中国还有一个特色是反对吃狗肉。这些人本来就比较偏激，而且会采取一些过激的手段。在国外是这样，在国内也是这样。在国外，比如说，在我的母校密歇根州立大学曾经发生过动物权利组织去把一个教授的实验室给烧了，就是因为这个教授在做动物方面的研究，这些人就把他多年的研究成果一把火都给烧掉了。

在中国“动物权利人士”也很恐怖。那些反对吃狗肉的人不只是在网上跟你争论，有时候也会采取一些线下的行动。赵老师有一次去电视上跟这些动物权利组织的人辩论，反对吃狗肉的这些人就去捣乱，派人假装是观众，要开始辩论的时候这些人就起哄、喊口号，然后集体退场。描述这个情景的“动物权利人士”说赵老师“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当场就懵了、不知所措”。这完全是对赵老师的丑化。根据我对赵老师的理解，他是绝对不会怕这种捣乱的。而且我认为，你既然是要辩论就应该好好地说理。你来捣乱，然后一哄而散，其实恰恰说明自己心虚，没法跟人好好地辩论。这一点刚好就跟赵老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赵老师不管是跟别人争论什么样的话题，即使是再激烈的话题，他都能够做到心平气和地讲事实、摆道理。他有一句名言，“科学不许胡说”，那当然就是要靠事实、逻辑来说服别人。所以，在赵老师身上，除了大无畏的精神，还有一种理性的精神。

我们今天追思赵老师、缅怀他的事迹，关键的是要学习、弘扬大无畏的精神、理性的精神。人固有一死，但是精神是可以长存的。

2020.10.25

中国网上有一大批官方的“网评员”，多年以前有泄露的内部文件规定他们发一个帖子能挣五毛钱，所以他们就被称为五毛。那些影响比较大、粉丝比较多的五毛，就成了大五毛。其中有一个大五毛笔名叫“孤烟暮蝉”，真名叫舒畅，是广东惠东县总工会的员工。她在网上的分工是反美，把自己打扮成美国问题专家，但她从没有在美国学习、生活过，文化程度不高（卫校毕业），估计英语也不行，实际上对美国非常地无知，例如她发了一条嘲笑美国动乱的微博，竟然把南卡大学的一个剧院当成了白宫，天天在网上骂美国，却连白宫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被我指出来之后，她悄悄地把那条微博删了。

因为司马南经常转她的东西，所以我就经常揭露她造谣，她恼羞成怒，说要封杀我。我在国内的自媒体账号是早都被封杀掉了，于是她就搞株连。她发现我妻子在国内出版科学童话书，就到处举报要禁止我妻子出书。进而她又发动封杀那些跟我有点关系的账号。科学猫头鹰的微信公众号因为经常发表我的科普文章，就被封掉了。还有一些支持我的网友的微博号也都同时被封了。科学猫头鹰又开了一个新的微信公众号，才发了两篇别人写的医学科普文章，孤烟暮蝉说这是“方舟子的新号”，于是马上就又被封掉了。科学猫头鹰除了微信公众号还有一个网站，因为被孤烟暮蝉点了名，也被封掉了。科学猫头鹰还有网店，卖各种东西，包括卖我出的书，孤烟暮蝉说这是方舟子在赚钱，第二天，科学猫头鹰在三个平台——淘宝、微信、友赞的网店一下就全部被封了，说是接到了上级的命令。

科学猫头鹰其实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是朋友们搞的，我只不过是允许他们卖我的签名本。大五毛没法封我的推特，就想要禁止我妻子出书，进而连我的朋友的号、网店也封掉，这不就是在搞株连吗？发科普文章、卖我的书犯了什么法？搞株连是古代的做法。但是即使是在古代也没有这么干的。古代有“株连九族”，牵连的都是亲人。明朝永乐大帝对方孝孺号称是“株连十族”，把学生也算成一族，但是也没有把朋友也给株连进去。这种株连朋友的做法在古今中外都是没有先例的，可以在历史上写一笔。连做医学科普都不允许，都要封号，这在历史上也是没有过的。秦始皇焚书也特地指明了对农书、医书是不烧的。所以，现在的这种做法比秦始皇还要厉害。

舒畅之所以能以网上中宣部长自居，想封谁就封谁，不是因为她本人有多大的势力，她只是一个县总工会的普通员工而已。也不是因为她有多大的影响力、能发动粉丝举报，对中国社交媒体的管理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这种大规模的迅速封杀，必定是由政府网监部门直接下的命令。舒畅之所以能量这么大，是因为她上面有人，有“正能量”在罩着她，她能调动起政府的力量，想封谁就封谁，想株连谁就株连谁。为什么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有这么大的能量，她是怎么被看中来充当鹰犬、“白手套”的，这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在这里先不谈。

他们要封杀我，给我按了一个罪名叫“恨国党”，说我“恨中国”。我已经拿了20多年的美国绿卡。按照美国移民法的规定，拿5年绿卡就可以加入美国国籍，如果仇恨中国的话，我早就可以加入美国国籍了，为什么还要保留中国国籍？还要这么麻烦地去保留中国护照？谁都知道，中国护照是没有美国护照好用的，拿美国护照好多国家都可以免签证，而中国护照却要申请签证，很麻烦。我能加入美国国籍却不加入，这么多年不怕麻烦一直保留着中国公民的身份，却说我是“恨国党”，这不是很搞笑吗？我并不是说加入美国国籍就不爱国，我的很多朋友都加入了美国国籍。我只是说，一个恨中国的人，是不会这么长期地保留中国护照的。他们说我保留中国护照是因为想赚中国的钱。有没有加入美国国籍跟能不能赚中国的钱完全是两回事。很多人加入美国国籍以后同样去中国赚钱了。何况，现在不允许我在中国赚钱了，跟我有关的所有东西都要封杀掉，按他们的逻辑，我根本就没有必要再保留中国护照了，是不是我就应该马上申请加入美国国籍呀？

他们说我是“恨国党”，表现在哪儿呢？表现在我一直在揭露中国的一些丑恶的现象。因为我反对香港警察肆无忌惮地乱打示威者，所以就“恨国”了；因为我批评中国的某些政策，所以就“恨国”了；因为我揭露了中国很多的造假，更是“恨国”了。甚至我批评了华为，也变成一条“恨国”的罪状。华为不是一家私营企业吗？一家私营企业怎么就变成了国家的代表，批都不能批了，批了就叫“恨国”呢？

他们想说谁“恨国”就说谁“恨国”，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了：“国”是什么东西，怎么算“爱国”，怎么算“恨国”？

我们说的“国”，有三方面的含义：土地（国土）、人民（民族）、政权，英语刚好有三个表示“国家”的词：country指的是土地，nation指的是人民，state指的是政权。但中国不这么分，country、state、nation都被翻译成了“国家”。实际上这三个词在英语里的含义是很不一样的，它刚好分别指的就是“国家”的三个内容——土地、人民、政权。

我们一般说的“爱国”就是对土地、对人民的一种感情。因为你是生在那里的、在那里成长的，所以你对那里的土地、对那里的人民，“吾土吾民”，有一种感情，就像一个人对家乡、对父母、对亲人朋友有一种感情一样。这可以说是人天生的一种非理性的感情，没有什么道理可以讲的。这是一种亲情，跟政权是没啥关系的。一个人可以爱你的国家的土地，爱你的民族，但是，不一定非要爱你的政权不可。如果你觉得这个政权好，当然可以去爱它；你觉得这个政权不好，那完全可以不爱它，甚至可以推翻它。

在中国的这块土地上人民生生不息，但是政权已经更换过很多次了。民国推翻清朝，你能说民国先烈不爱国吗？他们显然是不爱清朝这个政权的，但是不能说他们不爱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是推翻了中华民国建起来的，那些建国元勋你能说他们不爱国吗？他们显然不爱中华民国，也不能说他们就不爱国。所以，爱政权和爱国完全是两回事，不爱政权不能就说人家不爱国。但是，现在把它们混为一谈，变成了“爱国就是要爱党”，党是政权的代表嘛，不爱党那就是“不爱国”，反党就变成了“反华”，就是在“恨国”、“反国”。这完全是混淆了国家的三个概念，有的是无意的，是概念不清，还有就是明明知道，但是就强迫你爱国就要爱党。

我刚才说爱国、爱土地、爱人民是类似于爱家乡、爱父母一样的亲情，中国人对这种感情的流露本来都是比较含蓄的。你见过有谁天天在网上说“我爱我的父母”、“我爱我的亲人”、“我爱我的家乡”？没有。但是，很奇怪的是，我们就能看到天天有人在网上标榜自己“爱国”。如果真正爱国的话，就应该表现在行动上，不需要表现在口头上，唯恐别人不知道你爱国。你越标榜自己爱国，越让人怀疑你是心里有鬼。

这些人为什么要标榜爱国呢？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爱国”现在变成了一门生意，市场很大。说几句爱国的话，有一大堆人点赞、打赏，因此能赚很多的钱。这完全就是一种投机的行为。舒畅在几年前发的言论也都是在批中国的社会现实的，按她现在的标准，几年前她也是一个“恨国党”。为什么她后来突然变成了一个“爱国人士”了呢？她曾经对别人说过，几年前是因为当“公知粉”（就是现在的“恨国党”）有市场，现在“爱国”有市场，所以她就变了。这种人并不是真的爱国的，只不过是拿“爱国”的这个招牌在做生意。

而且，现在“爱国”变成了一根打人的棍子。跟人争论争不过，没法摆事实、讲道理，就给你扣一个帽子，拿起爱国的大棒打你一棍子，说你“恨国”。类似于在“文革”的时候动不动就说人是“反革命”一样，现在动不动就说你是“恨国党”。“恨国”在中国是很大的一个罪名。一说你是“恨国党”，想封杀你就封杀你，想屏蔽你就屏蔽你。

真正爱国不用天天喊自己爱国，这些人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爱国，只是把“爱国”当作生意，或者当作一根打人的棍子，实质上是在损害着中国的利益，破坏着中国的形象，阻碍着中国的进步。这些只会骂人的人，号称变成了“中国形象的代表”，在国际上早已变成了笑柄。在推特上有很多这种“爱国小粉红”账号被封掉，就是因为被发现他们实际上是一帮政府的水军，翻墙过去要向世界人民宣布他们多么地“爱中国”，却只会骂街，严重地损害中国的形象。那些“战狼外交官”，打着“爱国”的旗号，把外交搞成了“断交”，实际上也是在损害中国的形象。

这些人自称“爱国”，其实是国贼。我们也不好说他们是“卖国贼”，因为他们根本没到卖国的资格。我觉得应该把他们叫做“爱国贼”。

202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