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假”的存档

崔永元的“阴阳合同”

2018年6月18日星期一

(按:此文最早发在我的微信公众号上,3个小时后被删除)

 

崔永元因为冯小刚要拍摄《手机2》,骂导演冯小刚、编剧刘震云、演员范冰冰,一开始只是被当成个人恩怨。崔永元因为各种原因经常在网上破口大骂,大家已习以为常了。直到崔永元捅出“大小合同”(又被媒体称为“阴阳合同”),变成了在揭露中国娱乐界偷税漏税的黑幕,于是崔永元再次当上了“民族英雄”——也有人称赞他是“民族魂”,不过这是当年鲁迅逝世后盖棺用语,这么说的人当心崔永元又跳将起来说是在威胁他。

 

我们先来回顾一下这个“阴阳合同”事件是怎么演变的。5月23日,崔永元转发“范冰冰获国家精神造就奖”的新闻,评论说:“一个真敢发,一个真敢领。”5月25日,崔永元发了一份合同的截屏,截屏内容很少,只能看清是演出酬金一千万元。崔永元评论说:“一个真敢要,一个真敢给。”联想到崔永元5月23日的微博,人们猜测这是范冰冰的合同。果然,在5月27日崔永元发出了这份合同的更多截屏,评论说:“你不用表演,你是真烂。”该合同截屏虽然多处打马赛克,但是有一处明确写着一千万元是范冰冰参加演出的报酬。这时候围观者还只是感叹娱乐明星的收入真高,高得让人嫉妒。真正引起轩然大波的是崔永元在第2天(5月28日)发出一份授权书的截屏,评论说:

 

“猜猜看:一个人演一出戏,为什么要签两份合同?行话,这叫一大一小双合同。小的不怕曝光,因本人号称值千万。而大合同是五千万。1+5=6 天哪,这也不行那也不干,就拿走六千万人民币。现在问题来,那五千万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拿?怕啥?还有,拿下六千万元以后,这哥们儿只在片场演了……4天。”

 

这是崔永元首次提到“一大一小双合同”,大合同五千万,小合同一千万。前一天他晒出的合同刚好是一千万,人们当然认为小合同指的就是那份合同,而且那份合同有对甲方的各种限制,例如:“未经乙方认可的造型,乙方有权拒绝拍摄。”“除非乙方书面同意,甲方不得于乙方工作期间安排媒体访问或其他人士到访。”跟这条微博说的“这也不行那也不干”相符。一千万的合同是范冰冰的,人们当然认为崔永元是在揭露范冰冰通过大小合同偷税了(范冰冰自称“范爷”,称其为“这哥们儿”也说得过去)。不仅围观者这么认为,媒体这么认为,范冰冰这么认为(通过其工作室发表了否认有“大小合同”的声明),而且税务局也这么认为,马上宣布要去查范冰冰有没有“阴阳合同”。范冰冰的形象一落千丈,据说华谊公司的股票还因此大跌。

 

然而,崔永元在接受记者当面采访时,却说那份五千万的合同和范冰冰无关。既然一千万的合同写着是范冰冰的,五千万的合同是别人的,当然就不是“大小合同”、“阴阳合同”了。先晒范冰冰的一千万合同,再晒别人的五千万合同,然后说这个人通过大小合同拿走了六千万,让税务局去查范冰冰,这不是通过移花接木的方法诬陷范冰冰吗?

 

五千万合同不是范冰冰的,又是谁的呢?崔永元不愿明说,只说是“一个团伙”。但是他的微博一开始说这个合同是“一个人演一出戏”、“这哥们儿只在片场演了4天”,明明指的是一个演员,怎么又变成了“一个团伙”?

 

不管怎样,崔永元手上没有范冰冰搞“大小合同”的证据是肯定的,否则也不会拿别人的合同充数。一看围观群众要散了,崔永元赶快说,他这儿有“一抽屉的合同”,“数目都吓死你”,“我这个里面最严重的一个人,他和他老婆两个人,七亿五。”有没有人被吓死了我不知道,估计得吓晕几个,因为国产电影制作费达到这个数目的屈指可数,还都被一对夫妻搞走了?崔永元后来说这事是两部电影筹拍,剧组里的某些人以请功夫明星、老电影人的名义一下子就把7000多万骗走,最后各种名目加起来,总共拿走7亿多。“我们往多了算,就算有1亿5千万确实是为了这个电影服务的,那也有5个多亿被黑了。”“其他人合起来一百多亿都不止。证据我都有。”两部电影投资一百多亿,这是不是有史以来最大手笔的电影?是什么神片啊?最后,崔永元终于向记者展示了这份7.5亿元合同的部分内容,人们才知道他说的那对演员夫妇是杨子、黄圣依,涉及的是《大清相国》和《中南保镖》这两部电影的拍摄。这两部电影是杨子在2016年策划的,后来没有拍摄,杨子发了声明说从未签署过7.5亿阴阳合同,相关投资已在2016年全部撤回。原来涉及的是两部吹嘘过但没开拍的电影,即使杨子夫妇像崔永元说的那样巧立名目搞走了7亿多,这和“阴阳合同”有什么关系?难道崔永元揭露的不是偷税而是洗钱?崔永元说杨子托人带话要灭掉他,他以前也说转基因集团带话要灭掉他,现在人都这么文明,灭人前先通知,肖传国雇凶前怎么没托人带话给我,太野蛮了。

 

崔永元本来是要打倒《手机2》、冯小刚、刘震云、范冰冰的,怎么兜了一圈变成在打杨子、黄圣依呢?崔永元和杨子、黄圣依有什么恩怨吗?杨子、黄圣依的天价合同(如果有的话)又怎么会落到崔永元手里呢?他们和崔永元有什么交集吗?有的,他们和崔永元都曾经有过共同金主——上海快鹿投资集团董事局主席施建祥。

 

施建祥投资过两部电影《大轰炸》和《叶问3》,都由杨子担任总裁的火传媒全权负责策划、宣传、推广,结果因为推广《叶问3》用力太猛出了大事。2016年3月4日,《叶问3》上映,3天后票房号称达到了4.7亿元,引起媒体质疑。电影总局要求各大电商售票机构立即提供与《叶问3》发行方签署的票务合作发行合同和票房情况,发现票房注水严重,引发了连锁反应。《叶问3》在上映之前,已经被快鹿集团打造成了一个金融产品,在理财公司、互联网金融平台等融了一百多亿,票房造假被揭穿后,资金无法兑付,施建祥在3月7日出逃美国。同时,施建祥因涉嫌集资诈骗被上海警方正式立案,70余名涉案协议人被拘捕。2017年1月9日,国际刑警组织发布对施建祥的红色通缉令。今年6月6日,中央反腐败协调小组国际追逃追赃工作办公室再次发布了对施建祥的通缉令。

 

范冰冰和黄圣依都是《大轰炸》的演员,崔永元则是该片的艺术顾问,以致有人怀疑崔永元手上那份范冰冰一千万元合同就是范冰冰出演《大轰炸》的合同,所以才会落到崔永元手里。崔永元与施建祥的关系非同小可。搜索媒体公开报道可知,最迟在2011年两人就开始了合作关系。那一年的9月27日,崔永元在北京启动“崔永元·新锐导演计划”,给崔永元出资的“朋友”中就有施建祥。崔永元当时是这么说的:“新锐导演计划是一次公益行为,无钱可挣,赞助商突然退出。今天早晨,我紧急向朋友求援,半小时内,张广良先生、佟兴林先生、周立波、胡洁夫妇、施建祥先生、宋旭先生已为崔永元———新锐导演计划捐赠700万元!有朋友就能干大事,谢谢朋友们!这也是新锐导演的福分。”

 

投桃报李,在2015年-2016年间,崔永元多次为施建祥站台:

 

2015年2月,施建祥在东方卫视主办“‘快鹿之夜’春满东方2015年春节联欢会”,崔永元是主持人。

 

2015年6月19日,“一支难忘的歌——庆贺作曲家黄准90华诞暨施建祥影视公益活动‘星梦行动’”启动仪式在上海举行,崔永元出席并透露将拍大电影:“明年让你看到我的大电影,现在还不能透露,你就等着吧,肯定特别好!”

 

2015年12月27日,大银幕(上海)电影投资有限公司开业揭牌暨“8+1”电影战略决策委员会2016新片预告会及受聘颁奖仪式在上海举行,施建祥、崔永元出席。“大银幕”的大股东是上海快鹿,总裁施奇吟不知和施建祥什么关系,此前杨子帮他确认微博认证,说“施奇吟是我的兄弟”。所谓“8+1”电影战略就是施建祥首创、后来被警方认定为集资诈骗的“互联网+电影+金融”的商业新模式。崔永元在现场发表贺词时表示:“我们大银幕第一是为了扶老携幼……第二是我们要全力打造中国的电影产业。一家公司,不论规模大小,都能为中国电影做出贡献,所以我们愿意向大家学习取经。当然也会义不容辞的尽自己一份力,为电影产业锦上添花同时还要雪中送炭,也欢迎电影界的有志人士遇到任何问题都能想到大银幕。做电影就是做艺术,大银幕会把每一分钱都使在刀刃上,做有价值的电影艺术。”听这口气,崔永元俨然是“大银幕”公司的代表。

 

2016年2月27日,施建祥与崔永元在洛杉矶共同主办主题为“奥斯卡与中国,奥斯卡与公益”的奥斯卡快鹿之夜晚会,两人共举奥斯卡“小金人”。十天后,施建祥跑路。

 

崔永元与施建祥并不只是这种简单的站台关系,2016年1月开始了密切的商业合作,接连成立三家公司,准备在电影界大干一把:

 

2016年1月12日,上海永元投资发展有限公司注册成立,股东为上海快鹿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和上海崔永元文化传播工作室,注册资金1亿元。上海崔永元文化传播工作室是崔永元及其助理穆雪峰于2015年10月30日注册成立的,今年3月15日注销。

 

2016年1月21日,永元影业(上海)有限公司注册成立,股东为施奇吟和穆雪峰。

 

2016年1月22日,永元文化传播(上海)有限公司注册成立,股东还是施奇吟和穆雪峰。

 

可见崔永元2015年说的“明年让你看到我的大电影”不是随便说说的。可惜,一个多月后,施建祥出逃,崔永元的“大电影”也没了踪影,崔永元的“一抽屉合同”派上了别的用场。但是崔永元和施建祥企业的合作关系并没有因为施建祥的出逃中断:

 

2017年2月4日,上海崔永元品牌管理有限公司注册成立,股东崔永元、监事周佳钰、执行董事陈薇薇、总经理崔艳梅。周佳钰是上海快鹿投资(集团)有限公司的监事、董办、创建青年文明号号长。陈薇薇是崔永元的妻子。崔艳梅和崔永元是山楂树食品(上海)有限公司合伙人,一起卖天价非转基因食品的。

 

“大电影”的梦想破碎了,崔永元的品牌还在嘛,还可以派上别的用场的。

 

2018.6.17.

 

 

 

我打了潘建伟什么假?

2018年6月16日星期六

有一个自称“科学公园”的所谓“科普网站”,过一段时间就要登一篇攻击我的文章。因为我批评过当今中国最红的明星科学家之一、中国科技大学副校长潘建伟,这就成了我一大罪状。最近“科学公园”又登了一篇相关文章,题目是《方舟子对潘建伟的打假到底是有理有据还是胡搅蛮缠呢?》,署名“汪诘”,附有作者介绍称:“知名科普作家,代表作《时间的形状》。”我第一次听说中国出了这么个“知名科普作家”,当然那是我孤陋寡闻,不了解中国科普界的情况。这个“知名科普作家”在文章中控诉说,由于我十年来我孜孜不倦地打假潘建伟教授,把潘建伟的研究当成伪科学,他受到误导,在写《时间的形状》第一版时,“就是因为看到了方舟子的打假文章,下笔的时候还特别小心翼翼地用了我等吃瓜群众目前孩子看热闹中的说法,但是到第二版的时候,我就删除了。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潘建伟教授的学术成就越来越可靠。”然后他说最能说明潘建伟学术成就是是2017年在最顶尖的科学期刊上发表过两篇论文,最后又附上《科学美国人》一篇关于中国在搞量子通讯的报道,说是请的助理小编翻译的。

 

我总共写过两篇批评潘建伟的文章。第一篇写于2005年1月,题目是《潘建伟的论文入选〈自然〉杂志物理学百年经典了吗?》,主要是指出当时国内把潘建伟的论文入选《自然》杂志物理学百年经典列为“国家科技部年度基础科学研究十大新闻”是言过其实,因为潘建伟只是那篇论文的第二作者,既不是论文主要完成人,也不是论文负责人,按惯例不能算成他的论文,而且那篇论文知识产权属于奥地利,不能算成中国的。第二篇写于今年3月。也就是说,在今年之前,也即“知名科普作家”写作《时间的形状》之时,我只写过一篇批评潘建伟的文章,涉及的是一篇论文的归属,“知名科普作家”在哪里看到我十年来孜孜不倦在打假潘建伟,在哪里看到我认为潘建伟在搞伪科学的打假文章?这不是为了攻击我故意造谣吗?

 

我今年写的第二篇批评潘建伟的文章题目是《潘建伟是骗子的严密证明》,这是针对潘建伟在央视接受采访时吹牛说他的仪器可以看清木星轨道上汽车的车牌,指出他是剽窃了美国一位物理学家的科学幻想,当成自己已经实现的事实,完全是在欺骗公众。此外,我以前在关于中国学术诚信文章中偶尔会举潘建伟作为例子,针对的是他的不诚信行为,例如十几年来他多次声称已经全职回国,拿了全职回国的待遇,而实际上长时间在国外全职工作,在宣称全职回国很多次后才真正全职回国了。这一两年来我偶尔会发推特嘲笑潘建伟被称为“量子之父”,转发别人对所谓“量子卫星”的价值的质疑,例如最近转发了《科学美国人》关于潘建伟的“量子卫星”不具有应用价值的报道。这些都只是针对潘建伟的不诚信和浮夸,不涉及其研究的真假和可靠程度。我对潘建伟的打假哪一点打错了?这个“知名科普作家”凭什么说我是“胡搅蛮缠”?

 

我不知道这个造谣的“知名科普作家”是何方神圣,谷歌了一下他的名字,只找到40个相关网页,除了他自称是职业科普人,看不出他的背景。看了他一篇关于爱因斯坦的信仰的文章,发现他基本不懂英文,完全是胡编乱译。他在另一篇文章中承认自己英文太差,要请人翻译。英语是科技语言,一个不懂英语、看不懂第一手的英语文献的人,怎么当的“知名科普作家”?

 

这个号称是在做物理科普的“知名科普作家”,其物理水平也非常低。在他摘录的《科学美国人》报道译文中,竟出现了“这些密钥在发送给以太空间的过程中有时会被窃取”这样的句子,难道他是从一百多年前穿越过来的,不知道“以太”早就被证明不存在?文章中还说:“这些密钥可以编码成纠缠光子的各种量子态,例如它们的极化状态。”懂一点量子物理的人都知道,所谓的“极化状态”应该是“偏振态”,它们在英文中是同一个单词,但是有物理知识的人就该知道这里应该翻译成“偏振态”。可见翻译这篇文章的人是缺乏物理常识的,而摘录这篇文章作为依据的“知名科普作家”没有觉察这些显而易见的错误,说明其物理水平是很低的。

 

有人从别的地方找到了该“知名科普作家”的自我介绍,是上海理工大学外语学院金融与投资英语专业毕业的,毕业后从事软件编程工作,后来变成“职业科普人”了。这就难怪其物理水平这么差了。高中物理是最能体现学生智力差异的课程,学得好的不及十分之一,他们起码也能上个二流大学,是不太可能去上海理工大学(原上海机械学院)这种三四流的大学的。更何况上的是文科,连普通物理都没学过。自己物理都学不会,还去科普物理,还大谈量子物理、相对论,只能是东抄西凑,糊弄比他更差的人。

 

2018.6.2

崔永元的“非转基因有机食盐”

2018年6月14日星期四

最近崔永元又跑了一趟美国,这回是到我居住的加州圣地亚哥,当然不忘在网上对我破口大骂。他说在美国找不到转基因食品,非转基因有机食品却比比皆是,并晒出了几张他在商店拍到的非转基因有机食品照片作为证明。

 

自从1996年转基因食品在美国大规模上市以来,美国政府一直没有要求对转基因食品做出标识。两年前美国国会通过了法案要求标识转基因食品,让美国农业部给出标识方案。最近美国农业部才给出方案,要给转基因食品加贴阳光笑脸标签,正在征集公众意见。所以现在在美国卖的转基因食品都是没有做出标识的,崔永元当然找不到了。美国也有少数人害怕转基因食品,所以有人就把“不含转基因成分”作为卖点,借机卖得贵一些。崔永元晒出来的照片,大都就是这种贴了“非转基因”标签的食品。他晒的这类食品,有板栗、酱油、枸杞等,在美国都是非常小众的食品,也不知他是在超市的哪个旮旯找出来的,反而让人觉得美国非转基因食品不怎么流行。

 

值得注意的是,崔永元晒的非转基因有机食品中,有一个是喜马拉雅盐。这是巴基斯坦旁遮普地区出的矿盐,那个地区并不在喜马拉雅山,只是靠近喜马拉雅山,就用名气大得多的喜马拉雅来命名。这种盐有三个特点,一是没有经过精加工,是一粒粒的粗盐。二是没有经过纯化,含有杂质,所以不像一般食盐那样是纯白色的,而是带着颜色,一般是粉红色。三是卖得很贵,价格是一般食盐的十几倍甚至还要多。为什么卖这么贵呢?说是因为它含有多种微量元素,对身体有各种好处。其实它的主要成分和一般食盐一样,就是氯化钠,其他成分的量都少得可以忽略。烹饪时用的食盐的量是很少的,里面杂质的量就更是微乎其微了。即使喜马拉雅盐里面有对身体有好处的微量元素,跟来自其他食物的微量元素相比,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但是崔永元却认为这是好东西,说它是非转基因有机食品。一种食品被叫做有机食品,指的是有机农业种植的农作物生产出来的。所谓有机,指的是不用化肥用农家肥,不用化学农药用“天然”农药。喜马拉雅盐是从地下挖出来的矿物质,不是地里种出来的农作物,也就无所谓有机。说一种食品是非转基因食品,是为了和相应的转基因食品做对比。喜马拉雅盐连基因都没有,不可能有转基因的,也就无所谓非转基因的。可见,崔永元把喜马拉雅盐当成非转基因有机食品,说明他根本就不知道喜马拉雅盐是什么东西。

 

这并不是崔永元第一次在食盐问题上闹出笑话。他以前曾经闹出过不知道氯化钠就是食盐的笑话,因此在网上被叫做崔化钠。崔永元如果是一个普通人,不懂科学常识大家也没必要跟他计较。但是,不知道喜马拉雅盐是什么东西,却把它作为非转基因有机食品的代表造谣美国人不吃转基因食品;不知道氯化钠是什么东西,却要显得自己比科学家还懂科学,还有很多人相信他,这就让人笑不出来了。

 

2018.5.23.

 

(科学猫头鹰首发)

惊闻崔永元“在网上干掉方舟子”

2018年6月7日星期四

这几天因为冯小刚要开拍《手机2》,惹怒了认为十几年前的《手机》是在影射他的崔永元。崔永元时而对冯小刚、刘震云父女、范冰冰破口大骂,时而又做正义状要揭露以范冰冰为代表的电影明星偷税漏税,当然,还不忘把我扯上:

 

【崔永元:这一轮你们遇到的崔永元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人,已经经受了方舟子的考验了。(腾讯娱乐记者:久经沙场)还他妈的怕什么啊?我跟你说,真的,这个世界上,能在网上干掉方舟子的人,他谁都不会怕的。我现在的世界观早变了。我知道有多黑暗,知道这帮人多没有人性多不是东西。】(按:腾讯的文字稿删掉了崔永元的脏话,这里根据采访视频补足)

 

崔永元这段话包含两层意思:第一,方舟子是第一大恶人,谁能把方舟子干掉谁就是第一高手,从此天下无敌了。第二,他把方舟子干掉了,所以他谁都不会怕了。

 

“方舟子是第一大恶人”这一点,应该是方黑界的共识,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几年、十几年如一日挖空心思、用尽手段想把我干掉。但是我是什么时候、被谁干掉的,可就大有争议了。亦明以及方学家们、肖传国、罗永浩、木子美、韩寒代笔团队、《南方周末》以及南方报系、王志安以及前方粉们……都认为我是被他们干掉的。现在崔永元也说我是被他干掉的。方舟子只有一个,争功的人这么多,不够分嘛。要不你们先互相打一架,谁打赢了就把“干掉方舟子”的至高荣誉授予谁?

 

这些声称已干掉方舟子的候补第一高手们,各有独门绝技。亦明用十几年的时间写了几百万字“研究方舟子”的材料,肖传国会雇凶,罗永浩会辱人妻子和提着裤子追人,木子美会恐吓未成年女孩,韩寒代笔团队号称粉丝多得就像洞庭湖水,《南方周末》以头版头条和四个整版的篇幅构陷我,而前“堂堂央视记者”王志安同志会“美男初受”“云技术”,几年前就扬言一年内要把我送进中美两国监狱……

 

那么崔永元又有什么独门绝技可以来和这些方黑大师们争夺第一高手呢?“一口一肘子、一日一夹头”吗?天天咒骂“方骗子”吗?公布“方舟子骗来的300万美元豪宅”吗?在《南方周末》头版刊登“方舟子指纹”吗?用“石头纸”的两亿代言费砸人吗?把藏着掖着的“崔永元公益基金会”帐目晒出来亮瞎别人的眼睛吗?开网店把“非转基因食品”价格抬高到吓死人吗?传播“不明病原体”吗?投放“氯化钠”毒药吗?……在各路方黑大师中,就数崔永元最多才多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这招不行换那招,让人看得眼花缭乱,都不知道哪一样才是他最拿得出手的了。

 

如此说来,我早就该死无葬身之地了。吓得我赶紧摸摸脑袋,还在嘛;跺跺脚,也还站在地上。想必崔永元干掉的,和其他方黑大师一样,不过是其幻想中的方舟子。我们没法禁止别人幻想,如果幻想有助于治精神疾病,不妨鼓励他多干掉几个“方舟子”。

 

2018.6.3.

 

 

中国渔业协会别害人:再说说三文鱼的真假

2018年6月2日星期六

几年前我写过一篇《真假三文鱼》,说的是我去云南丽江旅游,被请吃三文鱼生鱼片,而且是从餐厅旁边的湖里现捞的。我觉得很奇怪,三文鱼是海鱼啊,怎么丽江也能养?调查之后发现是用虹鳟冒充的,更进一步的调查发现国内餐馆、超市都普遍用虹鳟冒充三文鱼。于是写了一篇文章告诉读者,这种现捞的假三文鱼是不能生吃的,因为可能会有寄生虫。

 

最近因为有报道称国内市场的“三文鱼”三分之一产自青藏高原,有人怀疑这些三文鱼也都是虹鳟,产生了能不能生吃的疑问。中国渔业协会为此发表声明《针对近期网上关于“国产三文鱼”的不实报道的澄清》,声称:“针对其中的一些失实之处,我们认为非常有必要从专业的角度进行澄清和释疑。”中国渔业协会究竟有多么专业呢?我们就来看看他们是怎么澄清和释疑。

 

中国渔协承认青藏高原的“三文鱼”就是虹鳟,但是认为“虹鳟不是三文鱼”是误解,理由是:“在中国市场上,事实上,通常所说的三文鱼是鲑鳟鱼类的商品名称统称,并非一种鱼的科学名称。正如国人目前餐桌上吃的金枪鱼,包括黄鳍金枪鱼、蓝鳍金枪鱼、大眼金枪鱼、鲣鱼等都叫金枪鱼。三文鱼也同样包含大西洋鲑、太平洋鲑、虹鳟等多个种类。”

 

这意思是只要是鲑鳟鱼类都可以叫做三文鱼。鲑鳟鱼类有200多种,价格、味道差别很大,全当成“三文鱼”来卖,叫消费者怎么辨认?三文鱼的确不是科学名称,而是商品名称,它是对英语salmon的翻译。英语的salmon并非鲑鳟鱼类的统称,而是特指鲑科中的几种洄游鱼,它们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深海。按它们生活的海域,分为两大类:大西洋三文鱼只有一种,太平洋三文鱼有几种。虹鳟虽然和这些鱼的亲缘关系很近,但是是不被叫做三文鱼的。美国寿司店也绝不会用虹鳟来做三文鱼生鱼片。英语里的这几种三文鱼,只有大西洋三文鱼大量地出口中国,所以中国的消费者见到三文鱼,想到的就是大西洋三文鱼,不知买到的其实是虹鳟,这不是欺骗消费者是什么?如果不是想欺骗消费者,像以前那样直接叫虹鳟好了,为什么要改叫三文鱼?

 

中国渔协称,“在挪威和智利等国,他们国家内的养殖场也养殖大西洋鲑和虹鳟等,从受欢迎程度来看,不少当地人更倾向于虹鳟,且虹鳟的价格要高于大西洋鲑。”这意思是消费者误把虹鳟当大西洋三文鱼买了还占便宜了。挪威和智利的情况我不清楚,美国市场上虹鳟比三文鱼便宜。而且我们现在谈的是中国市场,中国市场上的虹鳟价格要比大西洋三文鱼也就是所谓挪威三文鱼便宜得多,这就是以廉价的虹鳟冒充昂贵的三文鱼,管它在挪威和智利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中国渔协还认为“淡水三文鱼存寄生虫,生吃对人体有害”也是误解。理由是:“野生的鱼类很容易存在寄生虫,正规养殖的没有。”“与其他淡水温水鱼相比较,虹鳟养殖环境要求很高,一般利用天然水库或者是地下清泉,感染寄生虫的概率极低。肺吸虫,肝吸虫,阔节裂头绦虫等寄生虫未见虹鳟感染该虫的文献报道。”

 

事实上,虹鳟很容易感染寄生虫。虹鳟能寄生23种原生生物寄生虫(文献1)和至少169种后生生物寄生虫(文献2)。不仅野生的虹鳟容易被寄生虫感染,养殖的虹鳟同样容易被寄生虫感染,例如对丹麦的虹鳟淡水养殖场的抽查,发现了10种后生生物寄生虫和10种原生生物寄生虫(文献3)。这些寄生虫中有的能感染人体,例如著名的阔节裂头绦虫。中国渔协声称未见虹鳟感染该虫的文献报道,不知是很不专业地不会查文献报道呢,还是查过了但是很专业地隐瞒下来呢?如果查过文献报道,就会知道虹鳟很容易感染阔节裂头绦虫。阿根廷科学家报道,他们抽查了阿根廷南部一个湖里的114条虹鳟,找到了两种阔节裂头绦虫,感染率分别是57.8%和28.0%(文献4)。智利科学家报道,他们抽查了智利引进的虹鳟,阔节裂头绦虫感染率高达71%,虹鳟肉中阔节裂头绦虫感染率高达62%(文献5)。对从10个智利虹鳟养殖场逃逸的虹鳟抽查结果,阔节裂头绦虫感染率是9.2%,但是有的地方感染率高达50.9%(文献6)。智利科学家还抽查了智利南部8个养殖场的虹鳟,发现阔节裂头绦虫感染率是6.7%(文献7)。可见养殖的虹鳟感染率虽然比野生的低,但是也还有大约7%的感染率,绝不像中国渔协所说的概率极低甚至没有。

 

人如果吃了感染阔节裂头绦虫的生鱼片,阔节裂头绦虫有可能在人体小肠寄生,引起疾病。因为生吃三文鱼或鳟鱼,而感染了阔节裂头绦虫的报道也非常多,韩国(文献8,9,10)、日本(文献11, 12,13)以及我国台湾(文献14)都有报道。幸好鱼肉里的寄生虫是可以经过冷冻杀死的。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要求是生鱼肉在零下20摄氏度冷冻7天,或在零下35摄氏度冷冻15小时,才能食用。所以如果喜欢吃生鱼片,不管是真的三文鱼还是假的三文鱼,都一定要经过冷冻处理才能食用,不要吃没有经过冷冻处理的,更不要吃现捞的。中国渔协不告诉人们应该如何正确地食用生鱼片,却欺骗公众养殖的虹鳟不会有寄生虫,生吃没事,无视公众的健康,这不是害人吗?

 

2018.5.25.

 

文献:

 

1. Lom J, Dykova I. Protozoan parasites of fishes. Developments in aquaculture and fisheries science, 26. 1992. Elsevier, Amsterdam, p 1-315

2. Buchmann K, et al. A checklist of metazoan parasites from rainbow trout (Oncorhynchus mykiss). Acta Vet Scand. 1995;36(3):299-318.

3. Buchmann K, et al. Parasite infections in Danish trout farms. Acta Vet Scand. 1995;36(3):283-98.

4. Revenga JE. Diphyllobothrium dendriticum and Diphyllobothrium latum in fishes from southern Argentina: association, abundance, distribution, pathological effects, and risk of human infection. J Parasitol. 1993 Jun;79(3):379-83. 

5. Torres P, et al. Prevalence, intensity, and abundance of infection and pathogenesis caused by diphyllobothriosis in vulnerable, native fish and introduced trout in Lake Panguipulli, Chile. J Wildl Dis. 2012 Oct;48(4):937-50. 

6. Rozas M, et al. First molecular identification of Diphyllobothrium dendriticum plerocercoids from feral rainbow trout (Oncorhynchus mykiss) in Chile. J Parasitol. 2012 Dec;98(6):1220-6. 

7. Torres P, et al. Endohelminth parasites from salmonids in intensive culture from southern Chile. J Parasitol. 2010 Jun;96(3):669-70.

8. Choi HJ, Lee J, Yang HJ. Four human cases of Diphyllobothrium latum infection. Korean J Parasitol. 2012 Jun;50(2):143-6.

9. Shin HK, et al. Extracorporeal worm extraction of Diphyllobothrium nihonkaiense with amidotrizoic acid in a child. Korean J Parasitol. 2014 Dec;52(6):677-80.

10. Kim HJ, et al. Three cases of Diphyllobothrium nihonkaiense infection in Korea. Korean J Parasitol. 2014 Dec;52(6):673-6.

11. Ebe T, et al. Eight cases of diphyllobothriasis. Kansenshogaku Zasshi. 1990 Mar;64(3):328-34.

12. Ando K, et al. Five cases of Diphyllobothrium nihonkaiense infection with discovery of plerocercoids from an infective source, Oncorhynchus masou ishikawae. J Parasitol. 2001 Feb;87(1):96-100.

13. Ohta K, et al. Case report; a case of Diphyllobothrium nihonkaiense infection probably caused by eating raw trout. Nihon Naika Gakkai Zasshi. 2011 Nov 10;100(11):3336-8.

14. Chou HF, et al. Diphyllobothriasis latum: the first child case report in Taiwan. Kaohsiung J Med Sci. 2006 Jul;22(7):346-51.

 

转基因食品为什么不做人体试验?

2018年5月29日星期二

有一个叫“科学公园”的所谓“科普网站”,刊登了一篇关于转基因食品要不要做人体试验的文章,其编辑加了按语说:“第一,医学伦理不允许拿人做实验,别说转基因食品不能拿人做实验,就是非转基因食品也不能拿人做实验;第二,小白鼠和人类都是哺乳动物,科学界公认,小白鼠实验对人类的参考价值非常高。如果拿人做实验,而人的个体差异极大,即使是大样本随机双盲实验,也没有小白鼠更有参考价值,因为实验动物的个体差异很小,实验环境可以人为严格控制,实验的重复性好。”

 

这两个理由都是一个缺乏科学常识的人胡思乱想出来的,贻笑大方。我们先看第一点,医学伦理是不是不允许拿人做试验呢?当然不是。众所周知,现代药物研发最后一关都要做临床试验,那就是拿人做实验,难道都是违背医学伦理,不能允许吗?新型食品的研发没有做临床试验的要求,但是并不是像“科学公园”的编辑设想的那样不能做。实际上,拿人做食品试验的研究很多,例如拿人尝试不同饮食方案比较减肥的效果,这就是拿人做食品实验。用转基因食品做人体试验的很少,但也不是没有。例如金大米就都分别在美国和中国做过人体试验,在中国做的那次因为在手续上有问题,还闹出了很大的风波,最后每个人赔了八万元。难道“科学公园”的编辑也认为那是拿人当小白鼠做实验,违反医学伦理,该赔吗?拿人做实验是允许的,但是要让试验对象知情,征得其同意。

 

我们再来看第二点。“科学公园”编辑说小白鼠实验结果比大样本随机双盲人体试验的价值还要高,这也是大笑话。众所周知,现代药物研发是先做动物实验,再做临床试验,如果像“科学公园”编辑设想的那样,做完动物实验就好了,何必再做临床试验呢?实际上,动物实验结果是没法直接推广到人身上的,绝大部分动物实验结果在临床试验中都没法重复出来,所以大样本随机双盲对照试验才是验证药物疗效的终极标准。当然,对毒理研究来说,动物实验有其优势,但这个优势主要并不是像“科学公园”编辑说的因为实验动物个体差异小而人的个体差异大,而是在动物做完实验后我们可以将其杀死、解剖看看各个器官的变化,也可以加大药物剂量看多大的量会导致动物死亡。对人就没法做这样的实验。

 

那么为什么转基因食品很少做人体试验呢?原因很简单,没有这个要求。为什么监管部门不要求转基因食品做人体试验呢?因为没有必要。转基因食品的风险主要表现在它产生的外源蛋白有可能有某种有害人体的毒性,或者有可能导致过敏。要排除这些风险,通过分析转基因食品的成分、做体外实验和动物实验就可以做到,没有必要做人体临床试验。反对转基因的人却认为有必要,而且要求像研发药物那样做长期人体试验,甚至是做两代人的试验,这和“科学公园”的编辑一样,也是缺乏科学常识的无理要求。食品不是药品,我们很容易控制病人长期定期吃一种药物,却几乎不可能长期控制普通人的饮食,即使是在监狱里做这样的试验也是困难重重。这就是为什么对新药要求做临床试验才能够上市,对新型食品则从无这样的要求。

 

所以对转基因食品是没有必要做人体临床试验的,做成分分析、体外实验和动物实验就可以了。世界卫生组织等国际权威机构一致认为目前对转基因食品做的安全检测是充分、可靠的。它凭靠的是人类已知的可靠又可行的安全检测体系,不仅是对转基因食品,对非转基因食品如果担心其有风险,也都是用相同的方法来检测其安全性。所以如果你怀疑这个检测体系的可靠性,那就应该怀疑所有食品的安全性,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值得放心的食品了,不仅仅是转基因食品。

 

2018.4.27.

 

中国科学院岂能搞迷信活动

2018年5月17日星期四

中国科学院上海应用物理研究所承担的钍基熔盐堆核能系统项目实验堆工程前期准备工作现场举行启动仪式,有道士在那里作法,视频被传到网上后,引起了轰动。上海应用物理研究所发声明解释说,道士是施工队请的,但是出席仪式的研究所人员没有制止,对此已认识到错误,表示深深的歉意,并决定对当事人进行停职检查。

 

这事本来就可以这样过去了。但是有一个叫“大家”的微信公众号,发表了署名“赵楚”的文章《中科院工程开工,请道士作法驱邪真不可以吗?》,文章写得非常长,思维混乱,语言颠三倒四,主要意思倒也简单,大致是说,道士作法驱邪不是迷信,而是属于本土宗教和民俗,在提倡科技的同时,要“对民俗和宗教保留一份必须的敬意和爱惜之情”。作者质问道:“批评中科院提倡迷信的人们,以及中科院的核科学家们,你们过年吗?过端午、中秋吗?吃年糕月饼吗?扫墓上坟吗?到道观寺庙参观进香吗?”

 

去区分迷信和宗教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宗教不过是系统化了的迷信。民俗和迷信活动不是一回事,只是二者存在交集,有的民俗不含迷信内容,有的民俗含有迷信内容。不能因为有的民俗没有迷信内容就认为凡是民俗就都不迷信。同样是民俗,过端午吃粽子、赛龙舟不是迷信,喝雄黄酒、祭拜瘟神就是迷信;过中秋吃月饼不是迷信,拜月就是迷信;扫墓如果只是哀悼死者不是迷信,烧纸钱、祈祷在天之灵保佑就是迷信;到道观寺庙参观不是迷信,进香就是迷信。非迷信和迷信的区别,在于是没有超自然含义的娱乐或感情寄托,还是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活动辟邪驱鬼、获得神灵保佑。如果相信有鬼神,当然是迷信。

 

有的人虽然自己不信鬼神,但是出于对民俗的尊重,或者迫于亲友的压力,也跟着烧纸钱、祭拜、上香,这同样是参与了迷信活动,并不因为你内心不信就让迷信活动变得不迷信。公民有迷信的自由,该不该批评,要看是什么样的身份。普通公民搞迷信,可以宽容,但是官员、科学家、教师也搞迷信,就应该批评,因为对他们的素养应该有更高的标准。

 

所以搞迷信活动该不该批评,要看是什么样的人在搞。如果是一个普通工程开工请道士作法,大家知道了也就一笑了之。但是这是科学院的科学工程,也请道士作法,就与科学院的身份严重不符,有损科学形象,当然应该狠狠地批评。赵楚质问道:“美国总统宣誓就职还要手按《圣经》,难道我们可以说美国联邦行政是迷信色彩的活动吗?”没错,那就是迷信色彩的活动。但是政客搞迷信,不等于科学家也要跟着搞。谁见过美国科学院院长就职也要手按《圣经》宣誓了?美国国会开会之前要有牧师做祈祷,谁见过美国开科学会议也请牧师祈祷了?美国政客为了取悦信教选民,满嘴“上帝”,谁见过科学论文也大谈上帝了?如果有人在科学论文里大谈上帝,可以肯定这样的论文不可能通过审稿,赵楚是不是要批评科学界没有对宗教保留一份必须的敬意和爱惜之情呢?赵楚有什么资格要求人们都对宗教保留敬意和爱惜之情呢?他是不是觉得这世界上不应该有唯物主义者、无神论者?

 

科学工作者当然也有信仰的自由,并不是非要当唯物主义者、无神论者不可。但是当科学工作者在从事与科学相关的活动时,不管有什么样的信仰,崇尚科学,远离迷信,是最起码的要求。否则就别怪人们要批评科学家不像科学家,科学院不像科学院了。

 

2018.5.3.

 

(科学猫头鹰首发)

 

 

浙大是在修仙还是在做科研?

2018年5月7日星期一

浙大有一个道教文化研究中心,在它的微信公众号上发布了一篇《招募内丹修炼者参与科学研究》的启事,招募具有丰富经验且有较高修为的内丹修炼者参与冥想实验,有50多个人报名,筛选出了7个人。消息传开后,很多人说浙大这是在修仙。主持这项研究的浙大道教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孔令宏说他们是在做正规的科学研究,是要用最先进的核磁共振技术,研究内丹修炼者在冥想状态下脑神经结构发生的变化,探求人体奥秘,同时,为仿照人体脑神经网络构造下一代电子计算机做基础理论研究。孔主任说,类似的研究,英国剑桥大学、美国哈佛大学都已经在做了,只不过他们的研究重点是佛教禅定功夫。意思是,国外名牌大学在做,国内名牌大学当然也可以做。

 

国外的确有些人在用神经生物学的方法研究修炼者在冥想状态下脑部发生的变化,发表过不少论文。这的确是正规的科学研究。但是正规的科学研究,研究者应该有相应的专业资质,应该有怀疑和理性精神,有客观的态度,不能迷信,不能先入为主地先有结论再找证据。研究冥想,是为了去除其神秘性,而不是反过来增强其神秘性,打着科学的招牌宣扬神秘现象。

 

那么浙大研究道教内丹是在做正规的科研吗?根本不是。孔令宏本人并不具有研究神经生物学的资质,甚至不具有从事科研的资质。他毕业于中山大学哲学系中国哲学专业,是一个文科学者,既没有受过科研的训练,也没有科研的经历,以前是一直研究道教文化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从事神经生物学的前沿研究呢?怎么可能研究出下一代电子计算机呢?

 

孔令宏发表过很多研究道教的论文,从这些论文看,他缺乏一名学者的客观立场,对道教宣扬的神秘现象深信不疑,相信人是可以通过修炼得道成仙的。他说筛选出来的这7个研究对象道行很高深,达到了炼气化神结束和炼神还虚刚刚开始的阶段。道教把修炼分成筑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得道五个阶段,炼到炼气化神就能返老还童,炼到炼神还虚就成了神仙。孔令宏说这7人已经完成炼气化神,那就是已经返老还童了,说他们开始进入炼神还虚,那就是已经成了神仙了。

 

孔令宏还说这7个人已经内丹结丹或已经出神了。什么是内丹呢?孔令宏说内丹就是一个高能量的气团。不知这个气团能量高到什么地步?高到像炸药还是像原子弹?有这么个高能量的气团在人体内跑,细胞、组织受得了吗?还不得把人炸得粉身碎骨?至于什么是出神,孔令宏没有解释。其实它比内丹还要玄乎。出神,指的是炼到炼神还虚的阶段以后阳神出窍,可以“默悟前生根本,预知未来休咎。大地山河,如在掌中,目视万里,已得六通之妙”。也就是说,可以悟到自己的前世,预知未来,掌握天地万物,看到万里之外,具有天眼通、天耳通、神境通、宿命通、他心通、漏尽通六大神通,也就是神仙。

 

所以浙大是找了7个神仙来研究,说浙大在修仙,完全正确。明明是修仙,却要说是在搞科研,那就是在搞伪科学。浙大得道成仙,修炼成了搞伪科学的神仙大学了。

 

2018.4.14.

 

(科学猫头鹰首发)

 

北大清华校长怎能念白字

2018年5月6日星期日

在北京大学建校120周年的庆祝大会上,林校长做报告时把“鸿鹄志”念成“鸿浩志”,视频上网,引起了一场狂欢。很多人感叹:名牌大学校长读白字,斯文扫地了。

 

汉字“博大精深”,碰到生僻字不知道怎么读或一时想不起来怎么读,读错了,其实并不奇怪。我自己偶尔也会读白字。但是如果常见的字也读错,就显得很没文化,难免要被嘲笑。“鹄”是古人对天鹅的称呼,现在只还保留在“鸿鹄之志”这个成语里,本来不算常用字。但是因为文革后中学语文课要学《史记·陈涉世家》,里面最著名的大概是那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也就让文革后上学的人都知道“鹄”字怎么念。“鹄”还有一个意思是箭靶的中心,读做“古”,一般人就不知道了。

 

林校长不幸是在文革期间上的中学,没有受过完整的中学教育,不认识“鹄”字本情有可原。但是“鸿鹄之志”这个成语并不生僻,对学生做报告时尤其常用。林校长当了那么多年名牌大学的校长,念过无数秘书写的稿子,以前应该是念过这个成语的,只不过没人敢私下纠正他,就让他一直这么错下去,直到现在终于闹出国际笑话,以后想必再也不会念错了。这让我想起我老家20年前有个也是文革时读中学的县长,接待台胞时满口白字,没人敢纠正他,他也就一直那么接待“千里召召”来访的“海夹对岸”的“淡黄子孙”。

 

有些人还回忆起了2005年清华大学顾校长接待台湾亲民党主席宋楚瑜,赠送他清华艺术家写的书法作品,写的是黄遵宪的诗:“寸寸河山寸寸金,亻瓜离分裂力谁任?杜鹃再拜忧天泪,精卫无穷填海心。”顾校长念到“亻瓜”字不知道怎么读,卡住了。当时也引起了很大的风波。有人说这回北大校长也念了白字,和清华扯平了。但是两个白字事件还是有所差别的。“亻瓜”的确是个非常罕见的生僻字,罕见到连国标都不收。顾校长不认识这个字不丢人。不要说理工科教授不认得它,我敢说大部分文科教授也不认得。甚至当时以及现在嘲笑顾校长的人也都不认得,大多错写成“侉”,读作“垮”;还有的错写成“瓠”,读作“户”。都是错的,是五十步笑百步。“亻瓜”读做“夸”,割据、分离的意思,王安石有诗:“诸侯纵横代割据,疆土岂得无离亻瓜?”

 

所以林校长不会读“鹄”字很丢脸,顾校长不会读“亻瓜”字倒不丢脸。但是两个校长在如此重要的仪式上念了白字,却都很丢脸。他们并不是在做即兴发言。演讲稿和书法作品早就由秘书和艺术家写好了,校长们拿到以后难道不会先看一遍?看到不认识、没把握的字难道不会去查字典或向作者请教?林校长后来辩解说稿子是他自己写的,但是他不熟悉“鹄”字。如果这样的话,写的时候遇到不熟悉的字不会查字典?然而他们却都不做任何准备,打开稿子或书法作品就念,非常自信,能力又不足,于是就闹笑话了。两个名牌大学的校长都是著名科学家,做事却这么不认真,没有自知之明,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科学态度,让学生们怎么敬仰呢?不知两位校长去做学术报告时,是不是也不做任何准备,拿着研究生准备的材料就念呢?

 

林校长回应批评者说:“焦虑与质疑并不能创造价值,反而会妨碍我们迈向未来的脚步。”大谬不然。质疑同样能创造价值。没有大家对林校长念白字的质疑,他这辈子就不会懂得“鹄”的正确发音。林校长作为著名科学家,不应该不知道质疑在科研工作中是习以为常的,没有质疑就没有科学的进步。重要场合念白字,反映出的不止是语文水平低,更严重的,是科学精神、专业精神的缺乏。

 

(按:该文原先发在我的微信公众号上,北大方面向腾讯投诉,几个小时后即被删除。北大校长读白字丢人,投诉封杀有理有据的批评,更丢人。)

 

2018.5.5.

 

评施一公院士迷信人体特异功能

2018年3月31日星期六

中国科学院院士、清华大学教授施一公以“大师”(节目通稿里面说的)的身份上了江苏卫视“最强大脑”节目当嘉宾。这个节目几年前刚刚开办的时候,就被我揭露过是打着科学的旗号用欺诈手段宣扬伪科学。施一公显然不同意我的看法,认为这个节目是真实可靠的,他如此表示:“我对《最强大脑》这个节目关注已久了,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综艺节目,更不是魔术节目,而是每个人真实脑功能的体现,这也是节目的吸引力所在。让每个中学生、小学生看一看,在同龄人中有如此强大的大脑,也会成为他们的一种动力,去学习、去追求科学。如果年轻30岁,我也会披挂上阵!”

 

施一公在去年10月获得其圈子自娱自乐评选的“中国诺贝尔奖”未来科学大奖时,就已经称赞过“最强大脑”,也许节目组正是看到了他当时的发言,才把施“大师”请去当嘉宾的。施一公当时是这么说的:

 

【我做这个研究领域有一个是细胞凋亡,因为孩子出生以后,脑细胞神经元数达到最高,然后不断地凋亡。我听说过一些数字,不知道真假,我自己没有验证过,人到最后只用了自己的记忆功能10%左右,不知道这些数字怎么样算出来的。通过你这个问题,我想引申一下。还是批判性的思维,挑战在场的观众,其实我还没有看高,但是我听说江苏卫视有一个有名的节目叫做《最强大脑》,有些人有类似极强的特异功能的能力,五百杯水中看出来有一杯他看过的,有一个小伙子正常IQ并不高,但是可以做多位数的乘法。大家有没有想过这种能力哪来的?为什么人的大脑在出生以后,最后会有今天这样非常定式的发展。】

 

在那次讲话中施一公自称他读中学、大学、博士生时生物成绩都比较差,基础没打好,难怪现在一出了其自留地谈起其他生物学问题就闹笑话,他还偏爱大谈特谈。施一公说人到最后只用了记忆功能10%,这大概是从流传很广的“人脑只用了10%”这个伪科学说法推出来的,对神经生物学稍有了解就知道是无稽之谈,他居然还以此宣扬人体特异功能,果然成了“大师”。施一公说人在出生后脑细胞神经元数量达到最高然后不断凋亡,也是错的。虽然绝大部分脑神经元在出生前都产生了,但是有个地方是例外:海马齿状回在人的一生中还在不断产生新的神经元。关键是,神经元的数量跟特异功能有啥关系啊?难道神经元数量多了就有特异功能?按施一公的说法,刚出生的小孩神经元数量最高,那么是不是新生儿的特异功能最强?施一公自己思维就混乱得很,却要提倡批判性的思维,不先批判批判自己的思维?

 

施一公说《最强大脑》的选手不仅有特异功能,而且“极强”,举了两个例子。第一个例子,“五百杯水中看出来有一杯他看过的”,这个节目我没看过,就不学习施一公信口开河了。第二个例子,“有一个小伙子正常IQ并不高,但是可以做多位数的乘法”,指的是被称为“中国雨人”的周玮,只不过施一公记忆力不佳(大概只用了10%),把开多次方记成了做多位数的乘法。我早已写过几篇文章揭露那是个拙劣的骗局(见方舟子《“中国雨人”是不是数学天才?》《“中国雨人”在愚人》《再揭“中国雨人”在愚人》《自媒体直播间:方舟子聊“中国雨人”是否有超能力》)。当时江苏卫视的人不服,说欢迎我去挑战,我答应下来他们又不愿意了。还有上海交大生命科学学院的教授也不服,对我说他们已破解周玮大脑的奥秘,很快就会发表论文证明周玮的确有超能力。四年过去了,论文发表在哪里了?

 

施一公因为只用了大脑功能的10%,看不穿拙劣的江湖骗局,将它们视为特异功能,本来只是闹个笑话。但是他跑去当嘉宾,以中国科学院院士的身份证明该节目“是每个人真实脑功能的体现”,为伪科学站台,这就不只是笑话了。但施一公痴迷人体特异功能,还有更宏伟的目标。我最近得到可靠消息,施一公正与和他同时获得“中国诺贝尔奖”的另一个“大师”、“量子之父”潘建伟院士合作,要研究“量子纠缠生物学”,已经办了联合讨论班,其中一个课题是用量子纠缠研究人体“第六感”,也就是人体特异功能。两个身价都上亿的“大师”看来是奔着正版诺贝尔奖去了,不知准备为此申请多少科研经费?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曾经有过人体特异功能热,当时也有众多中国科学院院士捧场。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体特异功能卷土重来,同样也不难找到中国科学院院士捧场。是的,时间流逝,而中国永恒。

 

2018.3.26.

 

(头条号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