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假”的存档

惊闻崔永元“在网上干掉方舟子”

2018年6月7日星期四

这几天因为冯小刚要开拍《手机2》,惹怒了认为十几年前的《手机》是在影射他的崔永元。崔永元时而对冯小刚、刘震云父女、范冰冰破口大骂,时而又做正义状要揭露以范冰冰为代表的电影明星偷税漏税,当然,还不忘把我扯上:

 

【崔永元:这一轮你们遇到的崔永元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人,已经经受了方舟子的考验了。(腾讯娱乐记者:久经沙场)还他妈的怕什么啊?我跟你说,真的,这个世界上,能在网上干掉方舟子的人,他谁都不会怕的。我现在的世界观早变了。我知道有多黑暗,知道这帮人多没有人性多不是东西。】(按:腾讯的文字稿删掉了崔永元的脏话,这里根据采访视频补足)

 

崔永元这段话包含两层意思:第一,方舟子是第一大恶人,谁能把方舟子干掉谁就是第一高手,从此天下无敌了。第二,他把方舟子干掉了,所以他谁都不会怕了。

 

“方舟子是第一大恶人”这一点,应该是方黑界的共识,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几年、十几年如一日挖空心思、用尽手段想把我干掉。但是我是什么时候、被谁干掉的,可就大有争议了。亦明以及方学家们、肖传国、罗永浩、木子美、韩寒代笔团队、《南方周末》以及南方报系、王志安以及前方粉们……都认为我是被他们干掉的。现在崔永元也说我是被他干掉的。方舟子只有一个,争功的人这么多,不够分嘛。要不你们先互相打一架,谁打赢了就把“干掉方舟子”的至高荣誉授予谁?

 

这些声称已干掉方舟子的候补第一高手们,各有独门绝技。亦明用十几年的时间写了几百万字“研究方舟子”的材料,肖传国会雇凶,罗永浩会辱人妻子和提着裤子追人,木子美会恐吓未成年女孩,韩寒代笔团队号称粉丝多得就像洞庭湖水,《南方周末》以头版头条和四个整版的篇幅构陷我,而前“堂堂央视记者”王志安同志会“美男初受”“云技术”,几年前就扬言一年内要把我送进中美两国监狱……

 

那么崔永元又有什么独门绝技可以来和这些方黑大师们争夺第一高手呢?“一口一肘子、一日一夹头”吗?天天咒骂“方骗子”吗?公布“方舟子骗来的300万美元豪宅”吗?在《南方周末》头版刊登“方舟子指纹”吗?用“石头纸”的两亿代言费砸人吗?把藏着掖着的“崔永元公益基金会”帐目晒出来亮瞎别人的眼睛吗?开网店把“非转基因食品”价格抬高到吓死人吗?传播“不明病原体”吗?投放“氯化钠”毒药吗?……在各路方黑大师中,就数崔永元最多才多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这招不行换那招,让人看得眼花缭乱,都不知道哪一样才是他最拿得出手的了。

 

如此说来,我早就该死无葬身之地了。吓得我赶紧摸摸脑袋,还在嘛;跺跺脚,也还站在地上。想必崔永元干掉的,和其他方黑大师一样,不过是其幻想中的方舟子。我们没法禁止别人幻想,如果幻想有助于治精神疾病,不妨鼓励他多干掉几个“方舟子”。

 

2018.6.3.

 

 

中国渔业协会别害人:再说说三文鱼的真假

2018年6月2日星期六

几年前我写过一篇《真假三文鱼》,说的是我去云南丽江旅游,被请吃三文鱼生鱼片,而且是从餐厅旁边的湖里现捞的。我觉得很奇怪,三文鱼是海鱼啊,怎么丽江也能养?调查之后发现是用虹鳟冒充的,更进一步的调查发现国内餐馆、超市都普遍用虹鳟冒充三文鱼。于是写了一篇文章告诉读者,这种现捞的假三文鱼是不能生吃的,因为可能会有寄生虫。

 

最近因为有报道称国内市场的“三文鱼”三分之一产自青藏高原,有人怀疑这些三文鱼也都是虹鳟,产生了能不能生吃的疑问。中国渔业协会为此发表声明《针对近期网上关于“国产三文鱼”的不实报道的澄清》,声称:“针对其中的一些失实之处,我们认为非常有必要从专业的角度进行澄清和释疑。”中国渔业协会究竟有多么专业呢?我们就来看看他们是怎么澄清和释疑。

 

中国渔协承认青藏高原的“三文鱼”就是虹鳟,但是认为“虹鳟不是三文鱼”是误解,理由是:“在中国市场上,事实上,通常所说的三文鱼是鲑鳟鱼类的商品名称统称,并非一种鱼的科学名称。正如国人目前餐桌上吃的金枪鱼,包括黄鳍金枪鱼、蓝鳍金枪鱼、大眼金枪鱼、鲣鱼等都叫金枪鱼。三文鱼也同样包含大西洋鲑、太平洋鲑、虹鳟等多个种类。”

 

这意思是只要是鲑鳟鱼类都可以叫做三文鱼。鲑鳟鱼类有200多种,价格、味道差别很大,全当成“三文鱼”来卖,叫消费者怎么辨认?三文鱼的确不是科学名称,而是商品名称,它是对英语salmon的翻译。英语的salmon并非鲑鳟鱼类的统称,而是特指鲑科中的几种洄游鱼,它们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深海。按它们生活的海域,分为两大类:大西洋三文鱼只有一种,太平洋三文鱼有几种。虹鳟虽然和这些鱼的亲缘关系很近,但是是不被叫做三文鱼的。美国寿司店也绝不会用虹鳟来做三文鱼生鱼片。英语里的这几种三文鱼,只有大西洋三文鱼大量地出口中国,所以中国的消费者见到三文鱼,想到的就是大西洋三文鱼,不知买到的其实是虹鳟,这不是欺骗消费者是什么?如果不是想欺骗消费者,像以前那样直接叫虹鳟好了,为什么要改叫三文鱼?

 

中国渔协称,“在挪威和智利等国,他们国家内的养殖场也养殖大西洋鲑和虹鳟等,从受欢迎程度来看,不少当地人更倾向于虹鳟,且虹鳟的价格要高于大西洋鲑。”这意思是消费者误把虹鳟当大西洋三文鱼买了还占便宜了。挪威和智利的情况我不清楚,美国市场上虹鳟比三文鱼便宜。而且我们现在谈的是中国市场,中国市场上的虹鳟价格要比大西洋三文鱼也就是所谓挪威三文鱼便宜得多,这就是以廉价的虹鳟冒充昂贵的三文鱼,管它在挪威和智利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中国渔协还认为“淡水三文鱼存寄生虫,生吃对人体有害”也是误解。理由是:“野生的鱼类很容易存在寄生虫,正规养殖的没有。”“与其他淡水温水鱼相比较,虹鳟养殖环境要求很高,一般利用天然水库或者是地下清泉,感染寄生虫的概率极低。肺吸虫,肝吸虫,阔节裂头绦虫等寄生虫未见虹鳟感染该虫的文献报道。”

 

事实上,虹鳟很容易感染寄生虫。虹鳟能寄生23种原生生物寄生虫(文献1)和至少169种后生生物寄生虫(文献2)。不仅野生的虹鳟容易被寄生虫感染,养殖的虹鳟同样容易被寄生虫感染,例如对丹麦的虹鳟淡水养殖场的抽查,发现了10种后生生物寄生虫和10种原生生物寄生虫(文献3)。这些寄生虫中有的能感染人体,例如著名的阔节裂头绦虫。中国渔协声称未见虹鳟感染该虫的文献报道,不知是很不专业地不会查文献报道呢,还是查过了但是很专业地隐瞒下来呢?如果查过文献报道,就会知道虹鳟很容易感染阔节裂头绦虫。阿根廷科学家报道,他们抽查了阿根廷南部一个湖里的114条虹鳟,找到了两种阔节裂头绦虫,感染率分别是57.8%和28.0%(文献4)。智利科学家报道,他们抽查了智利引进的虹鳟,阔节裂头绦虫感染率高达71%,虹鳟肉中阔节裂头绦虫感染率高达62%(文献5)。对从10个智利虹鳟养殖场逃逸的虹鳟抽查结果,阔节裂头绦虫感染率是9.2%,但是有的地方感染率高达50.9%(文献6)。智利科学家还抽查了智利南部8个养殖场的虹鳟,发现阔节裂头绦虫感染率是6.7%(文献7)。可见养殖的虹鳟感染率虽然比野生的低,但是也还有大约7%的感染率,绝不像中国渔协所说的概率极低甚至没有。

 

人如果吃了感染阔节裂头绦虫的生鱼片,阔节裂头绦虫有可能在人体小肠寄生,引起疾病。因为生吃三文鱼或鳟鱼,而感染了阔节裂头绦虫的报道也非常多,韩国(文献8,9,10)、日本(文献11, 12,13)以及我国台湾(文献14)都有报道。幸好鱼肉里的寄生虫是可以经过冷冻杀死的。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要求是生鱼肉在零下20摄氏度冷冻7天,或在零下35摄氏度冷冻15小时,才能食用。所以如果喜欢吃生鱼片,不管是真的三文鱼还是假的三文鱼,都一定要经过冷冻处理才能食用,不要吃没有经过冷冻处理的,更不要吃现捞的。中国渔协不告诉人们应该如何正确地食用生鱼片,却欺骗公众养殖的虹鳟不会有寄生虫,生吃没事,无视公众的健康,这不是害人吗?

 

2018.5.25.

 

文献:

 

1. Lom J, Dykova I. Protozoan parasites of fishes. Developments in aquaculture and fisheries science, 26. 1992. Elsevier, Amsterdam, p 1-315

2. Buchmann K, et al. A checklist of metazoan parasites from rainbow trout (Oncorhynchus mykiss). Acta Vet Scand. 1995;36(3):299-318.

3. Buchmann K, et al. Parasite infections in Danish trout farms. Acta Vet Scand. 1995;36(3):283-98.

4. Revenga JE. Diphyllobothrium dendriticum and Diphyllobothrium latum in fishes from southern Argentina: association, abundance, distribution, pathological effects, and risk of human infection. J Parasitol. 1993 Jun;79(3):379-83. 

5. Torres P, et al. Prevalence, intensity, and abundance of infection and pathogenesis caused by diphyllobothriosis in vulnerable, native fish and introduced trout in Lake Panguipulli, Chile. J Wildl Dis. 2012 Oct;48(4):937-50. 

6. Rozas M, et al. First molecular identification of Diphyllobothrium dendriticum plerocercoids from feral rainbow trout (Oncorhynchus mykiss) in Chile. J Parasitol. 2012 Dec;98(6):1220-6. 

7. Torres P, et al. Endohelminth parasites from salmonids in intensive culture from southern Chile. J Parasitol. 2010 Jun;96(3):669-70.

8. Choi HJ, Lee J, Yang HJ. Four human cases of Diphyllobothrium latum infection. Korean J Parasitol. 2012 Jun;50(2):143-6.

9. Shin HK, et al. Extracorporeal worm extraction of Diphyllobothrium nihonkaiense with amidotrizoic acid in a child. Korean J Parasitol. 2014 Dec;52(6):677-80.

10. Kim HJ, et al. Three cases of Diphyllobothrium nihonkaiense infection in Korea. Korean J Parasitol. 2014 Dec;52(6):673-6.

11. Ebe T, et al. Eight cases of diphyllobothriasis. Kansenshogaku Zasshi. 1990 Mar;64(3):328-34.

12. Ando K, et al. Five cases of Diphyllobothrium nihonkaiense infection with discovery of plerocercoids from an infective source, Oncorhynchus masou ishikawae. J Parasitol. 2001 Feb;87(1):96-100.

13. Ohta K, et al. Case report; a case of Diphyllobothrium nihonkaiense infection probably caused by eating raw trout. Nihon Naika Gakkai Zasshi. 2011 Nov 10;100(11):3336-8.

14. Chou HF, et al. Diphyllobothriasis latum: the first child case report in Taiwan. Kaohsiung J Med Sci. 2006 Jul;22(7):346-51.

 

转基因食品为什么不做人体试验?

2018年5月29日星期二

有一个叫“科学公园”的所谓“科普网站”,刊登了一篇关于转基因食品要不要做人体试验的文章,其编辑加了按语说:“第一,医学伦理不允许拿人做实验,别说转基因食品不能拿人做实验,就是非转基因食品也不能拿人做实验;第二,小白鼠和人类都是哺乳动物,科学界公认,小白鼠实验对人类的参考价值非常高。如果拿人做实验,而人的个体差异极大,即使是大样本随机双盲实验,也没有小白鼠更有参考价值,因为实验动物的个体差异很小,实验环境可以人为严格控制,实验的重复性好。”

 

这两个理由都是一个缺乏科学常识的人胡思乱想出来的,贻笑大方。我们先看第一点,医学伦理是不是不允许拿人做试验呢?当然不是。众所周知,现代药物研发最后一关都要做临床试验,那就是拿人做实验,难道都是违背医学伦理,不能允许吗?新型食品的研发没有做临床试验的要求,但是并不是像“科学公园”的编辑设想的那样不能做。实际上,拿人做食品试验的研究很多,例如拿人尝试不同饮食方案比较减肥的效果,这就是拿人做食品实验。用转基因食品做人体试验的很少,但也不是没有。例如金大米就都分别在美国和中国做过人体试验,在中国做的那次因为在手续上有问题,还闹出了很大的风波,最后每个人赔了八万元。难道“科学公园”的编辑也认为那是拿人当小白鼠做实验,违反医学伦理,该赔吗?拿人做实验是允许的,但是要让试验对象知情,征得其同意。

 

我们再来看第二点。“科学公园”编辑说小白鼠实验结果比大样本随机双盲人体试验的价值还要高,这也是大笑话。众所周知,现代药物研发是先做动物实验,再做临床试验,如果像“科学公园”编辑设想的那样,做完动物实验就好了,何必再做临床试验呢?实际上,动物实验结果是没法直接推广到人身上的,绝大部分动物实验结果在临床试验中都没法重复出来,所以大样本随机双盲对照试验才是验证药物疗效的终极标准。当然,对毒理研究来说,动物实验有其优势,但这个优势主要并不是像“科学公园”编辑说的因为实验动物个体差异小而人的个体差异大,而是在动物做完实验后我们可以将其杀死、解剖看看各个器官的变化,也可以加大药物剂量看多大的量会导致动物死亡。对人就没法做这样的实验。

 

那么为什么转基因食品很少做人体试验呢?原因很简单,没有这个要求。为什么监管部门不要求转基因食品做人体试验呢?因为没有必要。转基因食品的风险主要表现在它产生的外源蛋白有可能有某种有害人体的毒性,或者有可能导致过敏。要排除这些风险,通过分析转基因食品的成分、做体外实验和动物实验就可以做到,没有必要做人体临床试验。反对转基因的人却认为有必要,而且要求像研发药物那样做长期人体试验,甚至是做两代人的试验,这和“科学公园”的编辑一样,也是缺乏科学常识的无理要求。食品不是药品,我们很容易控制病人长期定期吃一种药物,却几乎不可能长期控制普通人的饮食,即使是在监狱里做这样的试验也是困难重重。这就是为什么对新药要求做临床试验才能够上市,对新型食品则从无这样的要求。

 

所以对转基因食品是没有必要做人体临床试验的,做成分分析、体外实验和动物实验就可以了。世界卫生组织等国际权威机构一致认为目前对转基因食品做的安全检测是充分、可靠的。它凭靠的是人类已知的可靠又可行的安全检测体系,不仅是对转基因食品,对非转基因食品如果担心其有风险,也都是用相同的方法来检测其安全性。所以如果你怀疑这个检测体系的可靠性,那就应该怀疑所有食品的安全性,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值得放心的食品了,不仅仅是转基因食品。

 

2018.4.27.

 

中国科学院岂能搞迷信活动

2018年5月17日星期四

中国科学院上海应用物理研究所承担的钍基熔盐堆核能系统项目实验堆工程前期准备工作现场举行启动仪式,有道士在那里作法,视频被传到网上后,引起了轰动。上海应用物理研究所发声明解释说,道士是施工队请的,但是出席仪式的研究所人员没有制止,对此已认识到错误,表示深深的歉意,并决定对当事人进行停职检查。

 

这事本来就可以这样过去了。但是有一个叫“大家”的微信公众号,发表了署名“赵楚”的文章《中科院工程开工,请道士作法驱邪真不可以吗?》,文章写得非常长,思维混乱,语言颠三倒四,主要意思倒也简单,大致是说,道士作法驱邪不是迷信,而是属于本土宗教和民俗,在提倡科技的同时,要“对民俗和宗教保留一份必须的敬意和爱惜之情”。作者质问道:“批评中科院提倡迷信的人们,以及中科院的核科学家们,你们过年吗?过端午、中秋吗?吃年糕月饼吗?扫墓上坟吗?到道观寺庙参观进香吗?”

 

去区分迷信和宗教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宗教不过是系统化了的迷信。民俗和迷信活动不是一回事,只是二者存在交集,有的民俗不含迷信内容,有的民俗含有迷信内容。不能因为有的民俗没有迷信内容就认为凡是民俗就都不迷信。同样是民俗,过端午吃粽子、赛龙舟不是迷信,喝雄黄酒、祭拜瘟神就是迷信;过中秋吃月饼不是迷信,拜月就是迷信;扫墓如果只是哀悼死者不是迷信,烧纸钱、祈祷在天之灵保佑就是迷信;到道观寺庙参观不是迷信,进香就是迷信。非迷信和迷信的区别,在于是没有超自然含义的娱乐或感情寄托,还是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活动辟邪驱鬼、获得神灵保佑。如果相信有鬼神,当然是迷信。

 

有的人虽然自己不信鬼神,但是出于对民俗的尊重,或者迫于亲友的压力,也跟着烧纸钱、祭拜、上香,这同样是参与了迷信活动,并不因为你内心不信就让迷信活动变得不迷信。公民有迷信的自由,该不该批评,要看是什么样的身份。普通公民搞迷信,可以宽容,但是官员、科学家、教师也搞迷信,就应该批评,因为对他们的素养应该有更高的标准。

 

所以搞迷信活动该不该批评,要看是什么样的人在搞。如果是一个普通工程开工请道士作法,大家知道了也就一笑了之。但是这是科学院的科学工程,也请道士作法,就与科学院的身份严重不符,有损科学形象,当然应该狠狠地批评。赵楚质问道:“美国总统宣誓就职还要手按《圣经》,难道我们可以说美国联邦行政是迷信色彩的活动吗?”没错,那就是迷信色彩的活动。但是政客搞迷信,不等于科学家也要跟着搞。谁见过美国科学院院长就职也要手按《圣经》宣誓了?美国国会开会之前要有牧师做祈祷,谁见过美国开科学会议也请牧师祈祷了?美国政客为了取悦信教选民,满嘴“上帝”,谁见过科学论文也大谈上帝了?如果有人在科学论文里大谈上帝,可以肯定这样的论文不可能通过审稿,赵楚是不是要批评科学界没有对宗教保留一份必须的敬意和爱惜之情呢?赵楚有什么资格要求人们都对宗教保留敬意和爱惜之情呢?他是不是觉得这世界上不应该有唯物主义者、无神论者?

 

科学工作者当然也有信仰的自由,并不是非要当唯物主义者、无神论者不可。但是当科学工作者在从事与科学相关的活动时,不管有什么样的信仰,崇尚科学,远离迷信,是最起码的要求。否则就别怪人们要批评科学家不像科学家,科学院不像科学院了。

 

2018.5.3.

 

(科学猫头鹰首发)

 

 

浙大是在修仙还是在做科研?

2018年5月7日星期一

浙大有一个道教文化研究中心,在它的微信公众号上发布了一篇《招募内丹修炼者参与科学研究》的启事,招募具有丰富经验且有较高修为的内丹修炼者参与冥想实验,有50多个人报名,筛选出了7个人。消息传开后,很多人说浙大这是在修仙。主持这项研究的浙大道教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孔令宏说他们是在做正规的科学研究,是要用最先进的核磁共振技术,研究内丹修炼者在冥想状态下脑神经结构发生的变化,探求人体奥秘,同时,为仿照人体脑神经网络构造下一代电子计算机做基础理论研究。孔主任说,类似的研究,英国剑桥大学、美国哈佛大学都已经在做了,只不过他们的研究重点是佛教禅定功夫。意思是,国外名牌大学在做,国内名牌大学当然也可以做。

 

国外的确有些人在用神经生物学的方法研究修炼者在冥想状态下脑部发生的变化,发表过不少论文。这的确是正规的科学研究。但是正规的科学研究,研究者应该有相应的专业资质,应该有怀疑和理性精神,有客观的态度,不能迷信,不能先入为主地先有结论再找证据。研究冥想,是为了去除其神秘性,而不是反过来增强其神秘性,打着科学的招牌宣扬神秘现象。

 

那么浙大研究道教内丹是在做正规的科研吗?根本不是。孔令宏本人并不具有研究神经生物学的资质,甚至不具有从事科研的资质。他毕业于中山大学哲学系中国哲学专业,是一个文科学者,既没有受过科研的训练,也没有科研的经历,以前是一直研究道教文化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从事神经生物学的前沿研究呢?怎么可能研究出下一代电子计算机呢?

 

孔令宏发表过很多研究道教的论文,从这些论文看,他缺乏一名学者的客观立场,对道教宣扬的神秘现象深信不疑,相信人是可以通过修炼得道成仙的。他说筛选出来的这7个研究对象道行很高深,达到了炼气化神结束和炼神还虚刚刚开始的阶段。道教把修炼分成筑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得道五个阶段,炼到炼气化神就能返老还童,炼到炼神还虚就成了神仙。孔令宏说这7人已经完成炼气化神,那就是已经返老还童了,说他们开始进入炼神还虚,那就是已经成了神仙了。

 

孔令宏还说这7个人已经内丹结丹或已经出神了。什么是内丹呢?孔令宏说内丹就是一个高能量的气团。不知这个气团能量高到什么地步?高到像炸药还是像原子弹?有这么个高能量的气团在人体内跑,细胞、组织受得了吗?还不得把人炸得粉身碎骨?至于什么是出神,孔令宏没有解释。其实它比内丹还要玄乎。出神,指的是炼到炼神还虚的阶段以后阳神出窍,可以“默悟前生根本,预知未来休咎。大地山河,如在掌中,目视万里,已得六通之妙”。也就是说,可以悟到自己的前世,预知未来,掌握天地万物,看到万里之外,具有天眼通、天耳通、神境通、宿命通、他心通、漏尽通六大神通,也就是神仙。

 

所以浙大是找了7个神仙来研究,说浙大在修仙,完全正确。明明是修仙,却要说是在搞科研,那就是在搞伪科学。浙大得道成仙,修炼成了搞伪科学的神仙大学了。

 

2018.4.14.

 

(科学猫头鹰首发)

 

北大清华校长怎能念白字

2018年5月6日星期日

在北京大学建校120周年的庆祝大会上,林校长做报告时把“鸿鹄志”念成“鸿浩志”,视频上网,引起了一场狂欢。很多人感叹:名牌大学校长读白字,斯文扫地了。

 

汉字“博大精深”,碰到生僻字不知道怎么读或一时想不起来怎么读,读错了,其实并不奇怪。我自己偶尔也会读白字。但是如果常见的字也读错,就显得很没文化,难免要被嘲笑。“鹄”是古人对天鹅的称呼,现在只还保留在“鸿鹄之志”这个成语里,本来不算常用字。但是因为文革后中学语文课要学《史记·陈涉世家》,里面最著名的大概是那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也就让文革后上学的人都知道“鹄”字怎么念。“鹄”还有一个意思是箭靶的中心,读做“古”,一般人就不知道了。

 

林校长不幸是在文革期间上的中学,没有受过完整的中学教育,不认识“鹄”字本情有可原。但是“鸿鹄之志”这个成语并不生僻,对学生做报告时尤其常用。林校长当了那么多年名牌大学的校长,念过无数秘书写的稿子,以前应该是念过这个成语的,只不过没人敢私下纠正他,就让他一直这么错下去,直到现在终于闹出国际笑话,以后想必再也不会念错了。这让我想起我老家20年前有个也是文革时读中学的县长,接待台胞时满口白字,没人敢纠正他,他也就一直那么接待“千里召召”来访的“海夹对岸”的“淡黄子孙”。

 

有些人还回忆起了2005年清华大学顾校长接待台湾亲民党主席宋楚瑜,赠送他清华艺术家写的书法作品,写的是黄遵宪的诗:“寸寸河山寸寸金,亻瓜离分裂力谁任?杜鹃再拜忧天泪,精卫无穷填海心。”顾校长念到“亻瓜”字不知道怎么读,卡住了。当时也引起了很大的风波。有人说这回北大校长也念了白字,和清华扯平了。但是两个白字事件还是有所差别的。“亻瓜”的确是个非常罕见的生僻字,罕见到连国标都不收。顾校长不认识这个字不丢人。不要说理工科教授不认得它,我敢说大部分文科教授也不认得。甚至当时以及现在嘲笑顾校长的人也都不认得,大多错写成“侉”,读作“垮”;还有的错写成“瓠”,读作“户”。都是错的,是五十步笑百步。“亻瓜”读做“夸”,割据、分离的意思,王安石有诗:“诸侯纵横代割据,疆土岂得无离亻瓜?”

 

所以林校长不会读“鹄”字很丢脸,顾校长不会读“亻瓜”字倒不丢脸。但是两个校长在如此重要的仪式上念了白字,却都很丢脸。他们并不是在做即兴发言。演讲稿和书法作品早就由秘书和艺术家写好了,校长们拿到以后难道不会先看一遍?看到不认识、没把握的字难道不会去查字典或向作者请教?林校长后来辩解说稿子是他自己写的,但是他不熟悉“鹄”字。如果这样的话,写的时候遇到不熟悉的字不会查字典?然而他们却都不做任何准备,打开稿子或书法作品就念,非常自信,能力又不足,于是就闹笑话了。两个名牌大学的校长都是著名科学家,做事却这么不认真,没有自知之明,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科学态度,让学生们怎么敬仰呢?不知两位校长去做学术报告时,是不是也不做任何准备,拿着研究生准备的材料就念呢?

 

林校长回应批评者说:“焦虑与质疑并不能创造价值,反而会妨碍我们迈向未来的脚步。”大谬不然。质疑同样能创造价值。没有大家对林校长念白字的质疑,他这辈子就不会懂得“鹄”的正确发音。林校长作为著名科学家,不应该不知道质疑在科研工作中是习以为常的,没有质疑就没有科学的进步。重要场合念白字,反映出的不止是语文水平低,更严重的,是科学精神、专业精神的缺乏。

 

(按:该文原先发在我的微信公众号上,北大方面向腾讯投诉,几个小时后即被删除。北大校长读白字丢人,投诉封杀有理有据的批评,更丢人。)

 

2018.5.5.

 

评施一公院士迷信人体特异功能

2018年3月31日星期六

中国科学院院士、清华大学教授施一公以“大师”(节目通稿里面说的)的身份上了江苏卫视“最强大脑”节目当嘉宾。这个节目几年前刚刚开办的时候,就被我揭露过是打着科学的旗号用欺诈手段宣扬伪科学。施一公显然不同意我的看法,认为这个节目是真实可靠的,他如此表示:“我对《最强大脑》这个节目关注已久了,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综艺节目,更不是魔术节目,而是每个人真实脑功能的体现,这也是节目的吸引力所在。让每个中学生、小学生看一看,在同龄人中有如此强大的大脑,也会成为他们的一种动力,去学习、去追求科学。如果年轻30岁,我也会披挂上阵!”

 

施一公在去年10月获得其圈子自娱自乐评选的“中国诺贝尔奖”未来科学大奖时,就已经称赞过“最强大脑”,也许节目组正是看到了他当时的发言,才把施“大师”请去当嘉宾的。施一公当时是这么说的:

 

【我做这个研究领域有一个是细胞凋亡,因为孩子出生以后,脑细胞神经元数达到最高,然后不断地凋亡。我听说过一些数字,不知道真假,我自己没有验证过,人到最后只用了自己的记忆功能10%左右,不知道这些数字怎么样算出来的。通过你这个问题,我想引申一下。还是批判性的思维,挑战在场的观众,其实我还没有看高,但是我听说江苏卫视有一个有名的节目叫做《最强大脑》,有些人有类似极强的特异功能的能力,五百杯水中看出来有一杯他看过的,有一个小伙子正常IQ并不高,但是可以做多位数的乘法。大家有没有想过这种能力哪来的?为什么人的大脑在出生以后,最后会有今天这样非常定式的发展。】

 

在那次讲话中施一公自称他读中学、大学、博士生时生物成绩都比较差,基础没打好,难怪现在一出了其自留地谈起其他生物学问题就闹笑话,他还偏爱大谈特谈。施一公说人到最后只用了记忆功能10%,这大概是从流传很广的“人脑只用了10%”这个伪科学说法推出来的,对神经生物学稍有了解就知道是无稽之谈,他居然还以此宣扬人体特异功能,果然成了“大师”。施一公说人在出生后脑细胞神经元数量达到最高然后不断凋亡,也是错的。虽然绝大部分脑神经元在出生前都产生了,但是有个地方是例外:海马齿状回在人的一生中还在不断产生新的神经元。关键是,神经元的数量跟特异功能有啥关系啊?难道神经元数量多了就有特异功能?按施一公的说法,刚出生的小孩神经元数量最高,那么是不是新生儿的特异功能最强?施一公自己思维就混乱得很,却要提倡批判性的思维,不先批判批判自己的思维?

 

施一公说《最强大脑》的选手不仅有特异功能,而且“极强”,举了两个例子。第一个例子,“五百杯水中看出来有一杯他看过的”,这个节目我没看过,就不学习施一公信口开河了。第二个例子,“有一个小伙子正常IQ并不高,但是可以做多位数的乘法”,指的是被称为“中国雨人”的周玮,只不过施一公记忆力不佳(大概只用了10%),把开多次方记成了做多位数的乘法。我早已写过几篇文章揭露那是个拙劣的骗局(见方舟子《“中国雨人”是不是数学天才?》《“中国雨人”在愚人》《再揭“中国雨人”在愚人》《自媒体直播间:方舟子聊“中国雨人”是否有超能力》)。当时江苏卫视的人不服,说欢迎我去挑战,我答应下来他们又不愿意了。还有上海交大生命科学学院的教授也不服,对我说他们已破解周玮大脑的奥秘,很快就会发表论文证明周玮的确有超能力。四年过去了,论文发表在哪里了?

 

施一公因为只用了大脑功能的10%,看不穿拙劣的江湖骗局,将它们视为特异功能,本来只是闹个笑话。但是他跑去当嘉宾,以中国科学院院士的身份证明该节目“是每个人真实脑功能的体现”,为伪科学站台,这就不只是笑话了。但施一公痴迷人体特异功能,还有更宏伟的目标。我最近得到可靠消息,施一公正与和他同时获得“中国诺贝尔奖”的另一个“大师”、“量子之父”潘建伟院士合作,要研究“量子纠缠生物学”,已经办了联合讨论班,其中一个课题是用量子纠缠研究人体“第六感”,也就是人体特异功能。两个身价都上亿的“大师”看来是奔着正版诺贝尔奖去了,不知准备为此申请多少科研经费?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曾经有过人体特异功能热,当时也有众多中国科学院院士捧场。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体特异功能卷土重来,同样也不难找到中国科学院院士捧场。是的,时间流逝,而中国永恒。

 

2018.3.26.

 

(头条号首发)

 

 

潘建伟是骗子的严密证明

2018年3月22日星期四

当今中国,有两大身价都上亿元的“科学明星”:清华大学副校长施一公和中国科技大学副校长潘建伟。我以前已经证明过了施一公是骗子(《施一公是骗子的严密证明》),现在再来看看潘建伟。

 

潘建伟搞的是量子纠缠,发射了量子卫星,这个和我的专业离得太远,我没有资质去评判其学术成果的真假,评判了也没有说服力。我们只来看看他是怎么向媒体介绍他的学术成果的。

 

最近网上流传一段潘建伟接受央视《面对面》专访的视频。在视频中潘建伟介绍说他有两个技术,一个相当于在月球上点一根火柴,他的仪器能够清晰地看到;一个是如果把汽车发射到木星轨道(他特地解释说,由于木星是气体星球,所以只能发射到木星轨道),他的仪器可以看清汽车上的车牌。

 

央视记者惊讶地说:“不可能吧?”“您说的这两个技术是实现了还是……”潘建伟肯定地说:“对,我们实现了。”

 

但是只要有些常识的,都会像央视记者那样觉得“不可能”。对第一个技术,潘建伟说是“相当于”,可以狡辩他只是在打比方。我们就只看第二个技术好了。目前木星上当然没有汽车,我们也不用等到未来某一天把汽车发射到木星轨道上再让潘建伟去看,现在木星轨道上就有卫星,比汽车大多了,看清木星卫星上的岩石要比看清木星轨道上的车牌容易多了,就请潘建伟用他的仪器看看木星卫星上的岩石怎么样?他看得到,我就不说他是骗子。

 

有人说,潘建伟这也是在打比方,只不过说得不严谨。其实潘建伟根本就不是在打比方,因为这个看清木星轨道上的车牌的说法是他从美国伊利诺大学香槟分校的物理学家Paul Kwiat那里抄来的,而Kwiat并不是在打比方,而是对未来的设想:他设想以后将会有一个由卫星系统和分布在世界各地的量子计算机组成的“量子互联网”,空间量子隐形传态能让研究人员把来自卫星的光子结合起来,组成一个像地球那么大的光圈,达到极高的分辨率,“你不仅能够看到行星,而且理论上能够看清木星卫星上的汽车车牌。”(As well as making communications much more secure, these satellite systems would mark a major step towards a ‘quantum internet’ made up of quantum computers around the world, or a quantum computing cloud, says Paul Kwiat, a physicist at the University of Illinois at Urbana–Champaign who is working with NASA on the ISS project. …… Eventually, quantum teleportation in space could even allow researchers to combine photons from satellites to make a distributed telescope with an effective aperture the size of Earth — and enormous resolution. “You could not just see planets,” says Kwiat, “but in principle read licence plates on Jupiter’s moons.” Nature 535, 478–479 (28 July 2016) )

 

Kwiat的设想要实现,需要两个条件:遍布世界的量子计算机互联网和遍布太空的量子卫星系统。现在世界上还没有能实用的量子计算机,更不要说让量子计算机遍布世界联网了;现在世界上只有潘建伟声称发射了一颗量子卫星,更不要说遍布太空的量子卫星系统了。很显然,Kwiat是对遥远未来——至少是几十年后——的畅想,其实就是科幻。然而潘建伟却说他现在已经实现了这一技术,用他的仪器可以看清木星轨道上的汽车车牌了。难道潘建伟分不清幻想与现实?他既不是三岁小孩或痴呆老年人,也没有严重精神病,而是故意把科幻当成了现实来欺骗央视记者,欺骗中国公众,骗子无疑。证毕。

 

2018.3.18.

 

(头条号首发)

 

 

“JB蛋白”是什么“神药”?

2018年2月17日星期六

我以前科普过,宫颈癌基本上都是由人乳头状瘤病毒(HPV)导致的,可以通过接种HPV疫苗预防。如果已经被HPV感染了,就没有清除HPV的办法,只能等人体免疫系统自己将其清除。在所有的HPV感染中,大约90%会在两年内痊愈,所有的病毒都会被清除干净,但是有10%的HPV感染,HPV的基因会结合进细胞的基因组,成为细胞的一部分,这时候就没法被免疫系统清除,也没有药物能够清除,只能是定期做宫颈癌筛查,即时发现癌变加以治疗。

 

有国内医生向我反映,我才知道我真是“孤陋寡闻”,国内早就有了能够清除HPV的神药,“这个东西现在非常火,火到什么程度?医院的医生只要发现HPV阳性就开,一次治疗费用几万,效果却并非宣扬的那样好。北京协和郎景和院士和301医院孟元光为该产品站台,又加上姜世勃姜千人,这个公司靠这个要上市。协和每个月开3000多支,百万的销量。”不禁引起我的兴趣,这是什么神药,居然号称能够清除HPV,而且还有大名鼎鼎的协和医院和301医院的大名鼎鼎的妇产科权威为其站台,让患者不信都不行。

 

这种神药叫做“抗HPV生物蛋白敷料”,300多元一支,一个疗程90-100支。类似的还有“抗HPV生物蛋白隐形膜”,成分基本一样,只是剂型不同。它们都是山西锦波生物医药股份有限公司生产、销售的,主要成分都是JB蛋白——这是他们自己命名的一种蛋白质,JB就是其公司名称“锦波”或其商标“金波”的缩写。那么JB蛋白是什么东西呢?该公司的宣传材料是这么介绍的:

 

“国际知名抗病毒药物研究专家,国家‘千人计划’特聘专家,复旦大学病原微生物研究所所长姜世勃教授,将FDA批准上市的恩夫韦肽(世界上第一个抗HIV进入抑制剂)高效控制HIV感染机体细胞的成功经验应用于病毒感染而研发成功新型的功能性生物蛋白-JB蛋白(即抗HPV生物蛋白敷料中独家专利抗病毒成分)。JB蛋白从研发到临床实际应用历经20多年的时间。研究证实,在实验室条件下,JB蛋白能100%灭活HPV病毒,通过阻断HPV与基底细胞的结合。JB蛋白表面带有大量的负电荷,利用正负电荷相互结合的原理,与HPV衣壳蛋白表面(L1和L2区域)的正电荷区域结合,阻断HPV与宿主细胞的结合,从而阻止HPV感染宿主细胞,打破HPV的持续性感染,预防宫颈癌。”

 

发现JB蛋白的“国际知名抗病毒药物研究专家”姜世勃是何许人也?宣传材料是这么介绍的:

 

“姜世勃教授毕业于第一和第四军医大学并获得硕士和博士学位,1987年在美国纽约洛克菲勒大学进修学习和博士后训练,1990年进入纽约血液中心Lindsley F. Kimball研究所先后担任助理研究员、副研究员、研究员和研究室主任。曾是武汉大学、复旦大学、广州第一军医大学、西安第四军医大学、中国军事医学科学院的客座教授, 中国科学院的海外评审专家、清华大学的高级访问学者、上海计划生育研究所的特聘顾问、南方医科大学抗病毒中心荣誉主任和特聘教授。2010年10月姜世勃教授入选国家“千人计划”回国担任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医学分子病毒学教育部/卫生部重点实验室教授、病毒免疫课题组组长、病原微生物研究所所长。姜世勃教授从事抗病毒药物及疫苗研究多年,是国际上最早参与研发抗HIV的杀微生物剂的研究人员之一。他是抗HIV多肽药物恩夫韦肽(Enfuvirtide)原型的发现者,该发现开辟了一个研发抗病毒多肽药物及病毒融合抑制剂的全新领域。”

 

姜世勃目前仍是纽约血液中心Lindsley F. Kimball研究所研究员,并没有全职回国。在上世纪90年代,有很多人研究过HIV融合抑制剂,姜世勃在1993年在A. Robert Neurath手下干活时也发表过一篇相关论文(文献1)。这些研究除了恩夫韦肽都没有成为上市药物。但恩夫韦肽是由杜克大学研究人员创建的公司Trimeris在1996年发现的,1999年该公司和罗氏合作一起研发,2003年获FDA批准上市,整个研发过程和姜世勃没有任何关系。这个研发经验也没法应用于JB蛋白:恩夫韦肽是注射用药,JB蛋白是外敷;恩夫韦肽的药理是通过结构模拟与HIV转膜蛋白gp41结合抑制HIV进入细胞,而JB蛋白号称是通过正负电荷相互结合阻断HPV与宿主细胞的结合。之所以要把完全无关的恩夫韦肽拉扯过来,无非是因为这个抗病毒药很出名而且被FDA批准上市了,让人误以为什么JB蛋白也和它一样风光。

 

宣传材料说了一大堆,还是没说JB蛋白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里面说它是“独家专利抗病毒成分”,于是我去搜它的专利。搜到了锦波公司申请的专利《一种预防和控制人乳头瘤病毒感染的生物蛋白敷料及隐形膜》,里面提到其产品成分为:

 

“生物蛋白敷料,包括以下质量浓度的各组分:JB蛋白0.05~1‰,卡波姆1~3%,绿茶提取物0.5~2%,甘油1~5%,三氯生0.1~0.3%,水为余量。生物蛋白隐形膜,包括以下质量浓度的各组分:JB蛋白0.05~1‰,卡波姆0.05~1%,绿茶提取物0.5~2%,甘油1~5%,尼泊金酯0.11~0.25%,苯氧乙醇0.1~2%,水为余量。”

 

这些成分里,有可能抗病毒的成分只有JB蛋白。但是对JB蛋白究竟是什么,该专利也没有明说:

 

“上述成分中,JB蛋白源于食用牛奶蛋白,关于JB蛋白的制备方法,本专利发明人已申请国家发明专利,名称:一种预防和控制人乳头瘤病毒感染的生物制剂的制备方法,申请号:201210066696. 9。JB蛋白最早由国际著名病毒学家纽约血液中心病毒免疫室主任美籍华人姜世勃教授所发明,相关科研成果报道在国际顶级医药学杂志《Nature Medicine》(Nature Med. 2, 230-4)上,姜世勃教授在国际上发现了第一个抗艾滋病病毒的C-多肽-SJ-2176,并开发成抗HIV药物一恩夫韦肽(Enfuvirtide,T-20)。2003年被美国FDA批准上市成为全球第一个多肽类HIV进入/融合抑制剂(病毒进入/融合抑制剂就是作用在病毒入侵靶细胞的第一阶段,阻断了病毒对细胞的感染,从而达到预防和控制病毒的效果)。JB蛋白则是建立在姜世勃教授多年研究的基础上,是将预防及控制艾滋病病毒的成功经验运用到了对HPV的预防和控制上,并利用先进的HPV感染模型,检测JB蛋白对HPV6、16、18亚型的抑制活性,证实了该蛋白对HPV的感染具有显著的抑制活性,且蛋白表面的负电荷数越多,其抑制HPV活性也相应地增高。”

 

这个专利说明把姜世勃的头衔从“国际知名抗病毒药物研究专家”升级为“国际著名病毒学家”,而且干脆说恩夫韦肽就是他研发的,也不怕恩夫韦肽的真正研发者找他算账?不过这个说明提到了一个重要信息:“JB蛋白源于食用牛奶蛋白”,牛奶蛋白是怎么变成了神奇的JB蛋白的呢,说是姜世勃已申请了专利《一种预防和控制人乳头瘤病毒感染的生物制剂的制备方法》,于是我再把该专利找出来,发现上述关于姜世勃的不实介绍几乎一模一样出现在该专利里,看来是姜本人自己写的。该专利对JB蛋白是什么东西,倒是介绍得很清楚:

 

“本发明公开了一种预防和控制人乳头瘤病毒感染的生物制剂的制备方法。包括以下步骤:将3-羟基-邻苯二甲酸酐HP溶于二甲基亚飒DMSO中,得到饱和的HP溶液;将β-乳球蛋白β-LG溶于pH8.5,0.1M磷酸钠溶液中,得到蛋白终浓度为20mg/mL的蛋白溶液;再将上述HP溶液分为五等份,每12min加入蛋白溶液中,震荡混匀,1MNaOH调节pH为8.5,酸酐在反应体系中的终浓度为60mM,在温度为25℃的条件下,放置l小时,pH7.4 PBS透析,再用0.45uM微孔滤膜过滤除菌,4℃保存,即得成品。本发明药物具有阻断HPV病毒入侵细胞、阻止病毒扩大感染、安全、稳定、成本低等优点。”

 

其实就是把牛奶里的β-乳球蛋白提取、纯化出来之后,做了简单的酸酐化处理,就成了神奇无比的JB蛋白了。姜世勃的确是这种“神奇蛋白”的研发者之一,在其宣传材料中反复提到他在《自然·医学》上发表过相关论文的,还附上一张论文插图为证。其实姜世勃只是那篇论文的第二作者,是他1996年在Neurath实验室工作时发的(文献2)。但这篇论文研究的是用酸酐化β-乳球蛋白抑制艾滋病毒(HIV)感染,跟HPV没有关系。差不多同时(1995年),他们把这项研究的内容申请了美国专利(β-Lactoglobulin modified with aromatic anhydride compound for preventing HIV infection),姜世勃是三个专利发明人之一(Alexander Robert Neurath, Asim Kumar Debnath, Shibo Jiang)。这项专利的主要内容是,把β-乳球蛋白做酸酐化处理,制成凝胶之类的剂型,发生性行为之前抹在阴道或肛门上(或者在HIV阳性的母亲生产时抹在阴道上),就可以阻隔HIV进入细胞当中,从而起到防止HIV感染的作用。

 

这么神奇的作用是怎么做到的呢?按他们的说法,是因为β-乳球蛋白做酸酐化处理后,蛋白表面上带有大量的负电荷,和HIV结合蛋白的正电荷区域结合,就让HIV结合蛋白起不了作用了。如果这个机理能够成立的话,那么这种阻隔作用就不是特异性的:

 

一、任何蛋白质只要带上了负电荷,就能够起到阻断病毒与细胞结合的作用,不限于β-乳球蛋白。的确,其英文专利里提到了用别的蛋白质,比如血清蛋白、大豆蛋白,做酸酐化处理后都能起到抑制HIV病毒的作用。为什么选用了β-乳球蛋白呢,因为它是乳清蛋白里含量最高的蛋白质,而乳清是做奶酪的下脚料,便宜。所以不是因为β-乳球蛋白有多神奇,而是因为它便宜,发明者想要给HIV的预防找到一种既简单又便宜的方法,为人类对抗艾滋病的事业做贡献。然而便宜的β-乳球蛋白在中国改叫“JB蛋白”后就身价百倍了。一支“抗HPV生物蛋白敷料”含有敷料3克,按其专利说明,含有JB蛋白0.05~1‰,也就是0.15~3毫克,成本最多几元钱,然而却卖300多元一支,名副其实的身价百倍。

 

二、任何病毒外壳上与进入细胞有关的蛋白如果有正电荷区,就能被“JB蛋白”阻隔,不仅限于HIV,所以姜世勃在中国主要推销的是针对HPV,当然也不忘推销针对HIV(姜世勃还搞了一种“双抗生物蛋白润滑剂”号称就是用于预防和降低HIV传播的)。其实还有很多其他病毒都能成为其预防目标,例如,是不是也能用来预防最近很让人头疼的流感病毒感染?

 

随便拿一种蛋白质简单处理一下,就能预防各种病毒的感染,还对人体没有任何副作用,这是多么伟大的成就,诺贝尔医学奖指日可待。然而自从姜世勃等人于1995年在美国申请专利以来,20多年过去了,专利也过期了,怎么到现在在美国市场上还见不到如此奇妙的预防病毒感染的神器?因为那只是一套美妙的设想,并没有证明其有效性和可行性。他们只是在1995年做过很初步的体外实验,此后就没有进一步的研究。有初步的实验结果和美妙的设想,申请专利可以,想要被FDA批准上市则是妄想。

 

但是那是在美国。中国自有特别国情,即使只有美妙的设想,也不妨碍被批准上市销售。所以姜世勃就把β-乳球蛋白改叫显得很神秘莫测的JB蛋白卖到中国来了,虽然拿的是“晋食药监械(准)”字号,也就是说不过是省药监局批准的医疗器械(不是药物),但是仍然可以作为药物推销到全国,更不妨碍被收买的院士、专家为其站台。预防HPV感染现在有了疫苗了,没法竞争,那就改用于清除感染的HPV。这一改问题就更大了。在性接触部位抹上敷料,如果说能够预防HPV感染,虽然没有得到临床试验的证实,理论上勉勉强强糊弄得过去,还可以说是美妙的设想;但是改说这样就能清除已感染的HPV,则纯属欺骗。难道敷料里的β-乳球蛋白神奇到还能够钻进细胞里把潜伏在那里的HPV清除掉?那样的话,姜世勃还能再得一个诺贝尔医学奖。在他获得诺贝尔奖之前,我们只能说:这完完全全是骗人的,哪怕找再多的院士、专家站台也没用。如果有人用了这种敷料后发现HPV没了,那也和它没有任何关系,我前面说了,HPV感染90%都能被人体免疫系统自己清除掉,剩下的10%终身携带,永远清除不掉。但是有那能够自愈的90%垫底,骗局不容易被戳穿,何况普通患者哪搞得明白JB蛋白是什么玩意儿?

 

文献:

 

1. Shibo Jiang, Kang Lin, Nathan Strick & A. Robert Neurath. HIV-1 inhibition by a peptide.Nature volume 365, page 113 (1993)

2. A. Robert Neurath, Shibo Jiang, Nathan Strick, Kang Lin, Yun-Yao Li & Asim K. Debnath. Bovine β–lactoglobulin modified by 3–hydroxyphthalic anhydride blocks the CD4 cell receptor for HIV. Nature Medicine volume 2, pages 230–234 (1996)

 

附:

 

为JB蛋白站台的专家:

 

301医院妇产科主任孟元光、南方医科大学药学院院长刘叔文、复旦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宫颈诊疗中心主任隋龙、北京协和妇产科副主任向阳、中科院生物物理研究所副研究员朱赟、重庆妇科主委/重庆医大胡丽娜、黑龙江妇科主委/哈医大谭文华、吉林妇科主委/吉林大学崔满华、复旦大学基础医学院陆路。

 

(头条号首发)

 

 

基因检测可以代替打疫苗吗?

2018年2月7日星期三

深圳华大基因公司最近很火,先是它的CEO“礼节性点头赞同”喝王老吉能够延长寿命10%,现在又传出它的董事长汪建接受采访的一段视频,在视频中汪建说打宫颈癌疫苗一次价格在4000元左右,五年就要再打一次,如果换成基因检测,只需要每3年花50块钱做一次;而且,国外的疫苗是否符合国内人的情况,也很成问题。

 

汪建说的宫颈癌疫苗,指的是人乳头状瘤病毒疫苗。人乳头状瘤病毒简称HPV,人如果感染了它,可能没什么症状,也可能在皮肤上长疣。HPV有多种类型,有大约40种是通过性传播的,其中有十几种能够导致宫颈癌或其他癌症,叫高危HPV。几乎所有的宫颈癌都是因为感染了HPV引起的,那么就可以通过接种HPV疫苗来预防。所以接种HPV疫苗的目的是为了预防宫颈癌,也能够预防口咽癌、阴茎癌等能由HPV引起的癌症。HPV疫苗最好在有性生活之前接种。目前的HPV接种指南并没有建议五年就要再打一次。HPV疫苗虽然是在国外研发出来的,但是它预防的那几种高危HPV在国内也在传播,所以同样能够对国内的人起到免疫、预防作用。

 

而汪建说的基因检测,指的是检测高危HPV基因,看有没有被高危HPV感染。如果被HPV感染,其实也没有清除HPV的办法,只能是等人体免疫系统自己将其清除。在所有的HPV感染中,大约90%会在两年内痊愈,所有的病毒都会被清除干净,但是有10%的HPV感染,HPV的基因会结合进细胞的基因组,成为细胞的一部分,这时候就没法被免疫系统清除,也没有药物能够清除,只能是定期做宫颈癌筛查,即时发现癌变加以治疗。

 

可见打HPV疫苗和做HPV基因检测完全是两码事,打HPV疫苗是为了防止HPV感染,而HPV基因检测是为了发现HPV感染,一个是预防,一个是检测,两者是不能相互取代的。打一个比方。现在医学界提倡通过控制饮食和加强锻炼来预防糖尿病,而汪建却说,我们这里有办法检测你有没有糖尿病,你不用那么费劲去控制饮食和锻炼了。这是不是很荒唐?这种逻辑不仅荒唐,而且害人,如果真有人相信了这个号称是生物技术公司老总的话,自己不去接种或不给子女接种HPV疫苗,那就会增加得宫颈癌和其他相关癌症的风险,这不是害人吗?华大基因作为做基因检测生意的公司,要推销自己的产品可以理解,但是也不能因此就去骗人、害人啊?

 

2017.12.23

 

(科学猫头鹰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