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说八十出(八十年代出国的)和九十出(九十年代出国的)没有共同语言，而零零出的留学生是最牛的。虽说不同意昏昏的XX代比YY代强的说法，但每代确实有各自的特点。我自己是八十出，整个出国的过程虽说不完全具有代表性，但充满我们那个年代特有的戏剧性。从最开始的农家生念，到后来的瞎考托福，幸运录取，跑护照，到最后的独闯领馆等等，意外一个接一个。
农家生念
那时，我是一个特别爱学习的年轻人，什么知识都爱学，什么书籍都爱读，唯独不爱学英文。从中学到大学，学英文仅仅限于应付考试，考完后就全还给老师，什么也没记住。在大学的最后一年及后来的研究生时期，已有不少同学积极学英文准备出国留学，但我还是提不起一点兴趣，一读英文就打磕睡。很多同学都知道我这毛病，看我读书打磕睡就会调侃说：“湘湘一定是在读英文。” 甚至当男友说他想出国留学时，我都没想过要学英文跟他一起出国，只想等他学成回国。
直到那年暑假，男友来家乡看我，住在出租的农家，开头几天的甜言蜜语如胶似漆过后，他拿出了托福复习资料让我帮他背单词。他把单词分成十个一组的背，让我检查他背的对错。三遍过后，他才能记住五六个，而我这个根本没花精力去背的人反而全记住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老记不住，而他诧异我竟然不费吹灰之力。这样几天下来，男友说：“看来英文对你来说并不难，何不你也去考托福？我们一起出国吧。”
“能行吗？我可是一点基础都没有，相当于只会26个字母。”
“英文就是死记硬背。你记忆力超强，肯定能行。”
“是的啊，英文也好像没有以前那样令人讨厌了。”
“我收集了很多托福资料，我们一起复习吧，说不定你还会超过我呢。”
“嗯，行。” 就这样，在短短的几分钟内被男友忽悠上了套。
瞎考托福
那时国家教委每年会选派高校教师出国进修或读学位，每年各校都有一些公费出国名额，被选拔上的教师都会去特定的外语学院进修半年或一年外文，进修完后通过了外文考试才能出国。由于大部分名额是去说英文的国家，学校为了提高教师英文水平办了一个出国英文培训班，以确保将来被选上的公派出国教师能顺利通过出国前的英文考试。
下决心后，我就想参加学校办的那个出国英文培训班，但前后两次都没考上。于是自己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强化英文训练的计划，每月除了背5000个单词外，还要学习记忆语法及练听力，每周做一套托福练习来检查自己的进度。四个月后参加托福考试，争取考过550分。
从此以后，除了备课上课及教研室系里开会外，所有的业余时间全花在学英文上了，就连和男友约会也次次带着英文书。我们那时正处于热恋，总想在一起，但一起学习时又免不了分心，尝够了甜蜜的苦恼。
记得有一天，男友说：“这样效率太低，我们去学校图书馆复习吧，在那里不能讲话，注意力会集中些。” “好啊。” 我们拿着书本一前一后地来到图书馆，走进约定的阅览室，面对面的坐下学习。坐下不久，我抬头张望起来，阅览室里坐满了人，大家都在安静读书，而男友却在偷偷看我，于是我俩开始眉目传情，很快又发展到纸条传情，全然忘了来图书馆的目的。
在那些分开的日子里，我的效率还是蛮高的。每天背200~300单词，记10~15条语法，做一些练习，听一阵英文录音，周而复始。
为了应付紧张枯燥的学习日程，我想法设法改善自身小环境，时刻保持心情愉快和头脑清醒。比如，在宿舍里学累了就听听音乐，吃吃东西，换换衣服，想想男友等等，还常常跑到外面去学。在外面学累了，就脱掉鞋光着脚学，至今还清晰记得光脚走在铺满厚厚松针的小道上的美妙感觉。
那段生活虽然很单调，但非常充实，满是希望。词汇和语法部分进展神速，阅读部分是我的强项，虽然有很多不认识的单词和不明白的句子，但连蒙带猜也能做对七八分。听力部分对我来说是最难的，总也听不明白多少，猜都无从猜起。
四个月后，如期参加了托福考试。考前找了一位管出国培训班的青年教师说情，培训主任同意让我参加一次他们的模拟托福考试。模拟测试的结果是刚过500分，离预定目标还差得很远，但没退路了，已经交了昂贵的报名费($15)，不考的话代价太大。
那是这辈子考得最糟糕的一次考试，考完后一点把握都没有。收到考试成绩一看，喜出望外。词汇阅读语法三部分都远远高出平时的模拟，但听力部分是平时的低端，总分有563。而倒霉的男友，却只得了537分。他的实际英文水平比我的强了不知多少，他那时已经能用英文写论文，用英文与来华访问的美国教授进行学术交流和聊天。
幸运录取
接下来开始申请学校，我毕业于普通院校，科研上也没什么特殊成就，只有托福成绩过了大部分学校的分数线，但听力分数还是太低。既没有在国外的亲戚做经济担保人又没有认识的外国教授推荐，估计拿到奖学金的机会几乎为零，值得花钱花时间申请吗？
男友一再鼓励，分析说机会绝对大于零，广种还能薄收呢。在他的鼓动忽悠下，我花了整个寒假的时间申请了近二十所学校。申请材料包括一封本人申请信，盖了公章的本科和研究生的成绩单(中英文一式两份)，本科和研究生的毕业文凭及学位证书复印件(中英文一式两份)，三篇发表的中文论文复印件及其英文摘要，四封封在信封里的推荐信。其中三封是专业老师写的，一封是学校英文培训主任写的，我的托福听力分数太低，请主任在信中说明一下我参加模拟考试的听力部分情况。每所学校都邮寄了这么一大包申请材料，光邮寄费就花了30多元一所学校，半个月的工资呢。哪有钱交报名费？于是在申请信中写明自己的收入情况(按市场兑换，不到十美元一月)，暂时无钱交报名费，如果录取并获得奖学金，到校后一定补交。
三四月份，男友收到了一封又一封的录取通知书，都有全额奖学金。而我却收到了一封又一封的拒绝信，原来仅有的那一丝丝希望渐渐消失了。正当我和男友筹办婚礼时，我的录取通知书姗姗迟来了，先来了一封录取读硕的，一两周后又来了一封录取读博的，都有全额奖学金。太高兴乐，就像看见天上掉馅饼一样。我们当即决定不办婚礼了，领了结婚证后集中时间和精力办护照和签证。
入学后，我才知道自己的录取是多么的幸运。我是我们系里第二位来自中国大陆的研究生，第一位是早两年来自中国科学院的一位男生R。一天，R讲起了我被录取的故事，“教授A是管招生的，他从没听说过你们学校，问我那是所怎样的学校，毕业生水平如何，等等。”
“你了解我们学校？”
“不，但我正巧认识一位你们学校的毕业生CJ，比你低两级的。认识他吗？”
“不认识，但知道这个名字。”
“他在科学院读研究生，各方面都不错，所以我觉得你们学校应该还可以。”
“你怎么跟教授说的？”
“我就说虽然不是名校，但是一所好学校，毕业生相当好，给他讲了CJ在科学院的表现。”
想想看，如果CJ没去科学院读书，如果R不认识CJ，如果教授不问R，那我的录取就没了，世界真小啊。
跑护照
收到第一封录取通知书后，我兴高采烈地去学校办出国手续。按当时的政策，我应该办自费公派留学。先得系主任签字同意，然后由学校师资科统一办理护照和签证。
我找到系主任Y请他签字，没想到他不同意，理由竟是我不应该出去读硕。他说：“你不是已经有了硕士学位吗？干嘛还要再读一个？”
“通知书上写了，只是先读一年硕士，然后可转读博士学位。”
“你现在都已经给硕士生开课了，出国再读一个硕士学位完全没必要，更重要的是会让外国人看不起我们中国的大学。”
无论我怎样解释请求，他都坚决不同意。我找到教研室主任B，他说他非常同情我的处境，但系主任那里是无法说通的，谁都不行。我又找到副系主任C，她说她非常想帮我，但无能为力，系主任已经跟她通过气了。
正当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收到了第二封录取通知书，上面写着录取为博士生。这下好了，系主任反对的理由不存在了。但事与愿违，系主任还是不同意。理由是系里人手不够，我走了，那些课谁来教？听完他的理由后，我气得没说一句话就离开了。
过了几天，越想越不甘心，我又去找系主任，被告知他出差了，十天半月不会回来。我的通知书已是来得太晚，眼看时间不多了，刻不容缓。怎么办？想来想去，决定去找生病在家疗养的副系主任D。“D老师，最近身体还好吗？”
“还好，还好。你怎么来这里了？”
“很抱歉来这里打搅你，我有急事请你帮忙。”
“没关系，什么事？”
我一五一十的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包括找教研室主任B和副系主任C的经过。讲到最后终于收到读博通知书而系主任又以人手不够拒绝时，眼泪顿时汹涌，止也止不住。D老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出过国，知道这是多么珍贵的一个机会。正好Y主任不在，我给你签字。”
我抬起泪眼看着D老师，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快这么简单地处理这件事。
“试试吧，拿着我签好的表格去师资科办手续。如果师资科问起来，就说Y主任出差了。否则的话，你什么都不要说。Y主任以后问起来，我会承担这个责任的。”
“谢谢D老师！” 我破涕为笑。
“出去后努力学习，珍惜这个机会。”
真是天助我啊，在这个关键时刻让系主任出差去了。
到了师资科，平时繁忙的地方此时静悄悄的，只有E一人在办公室值班。“E老师，我是来办出国手续的。”
“怎么这时候才来办？我们都早已办完了。”
“我的通知书来晚了，可以补办吗？”
“没办法，我们都是送到教委统一办的，教委的截止日期早就过了。”
“教委谁管这事？”
“ZBC，我们都是送到他那里。”
“我可以自己去找他吗？”
“不知道。从来没人这么干过，你去试试吧。”
E老师给了我办护照所需要的文件表格，我就骑车去教委找ZBC。教委的人说他不在，参加高考阅卷去了。我又骑着车在骄阳酷暑下到处寻找高考阅卷的地方，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但无论如何不让我进去，也没人愿意帮我找ZBC出来。
我在大门外转悠了半天，毫无破门之法。最后，突然想起一个办法，于是对一位面善的守门人说：“能不能请你把这张表格拿给ZBC看，只需要他签字，顶多花他一分种时间，耽误不了其他事。这对我太重要了，帮帮我吧。”
“好吧，但我不能保证他一定会同意签字。”
“没关系，他看完后签不签字都没关系，我都非常感谢你。”
大约十几分钟后，守门人拿着签好字的表格出来了，我高兴得跳了起来，真想拥抱他。
接下来骑车去公安局办理护照，一切顺利，只是等了几天就拿到了因公护照。
独闯领馆
最后一步了，申请签证。当时申请签证要比申请护照容易多了，只要工作单位同意拿到了护照，基本上就能拿到签证。问题是我落单了，公派留学生不能自己去领馆办签证，而教委早就统一办完了签证，再说领馆的学生签证申请截止日期也过了。
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决定独自一人去领馆试试。那时，我的英文口语和听力能力几乎为零，去领馆的前一晚在家将可能要说的英文句子都在抄本子上，背得滚瓜滥熟，腔调就顾不上了。
一切准备就绪，我带着所有申请材料赶去领馆，路上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浑身上下都淋得透湿，只有胸前护着的包里的申请材料是干的。
到领馆时，雨过天晴，大门口有一位年轻秀气的解放军战士持枪守卫着，他拦住了往里走的我。“证件？”
“我是来办留学签证的。” 我把护照拿了出来，他看了看但没接过去。
“要介绍信。”
“我不知道要介绍信，没带。让我进去问问情况吧，来一次不容易。”
“不行，有规定，没介绍信不能进。”
“我是大学教师，这是我的工作证。我把工作证留在你这里，进去5分钟一定出来。” 年轻的战士拿过我的工作证，看了看我，终于点头放行了，大概是我当时浑身滴水的狼狈像引起了他的同情。
进去后，我探头探脑地不知该往哪走。这时，过来了一位年轻高挑的中国美女，“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来办学生签证的，请问该往哪边走？”
“谁让你进来的？没看见门外贴的通知吗，早过了截止日期。” 她很不奈烦。
“但是我的学校开学比别的学校要晚很多，还赶得上开学报到的。” 我急了，声音也大了些。
“出去，赶快出去，不能办理了。” 她嚷嚷起来。
“What’s going on here？” 一位年轻高个的白帅哥闻声过来了。
我赶紧用英文向帅哥说明我的情况，居然非常流利一点都不结巴，过后都想不起自己是怎样说的，但他显然听懂了，招手让我跟他走。原来他正巧是签证官，进去后将我的材料略略看了一遍，边称赞我要去的学校边盖章签证，当场就递回给我签好证的护照并祝我旅途愉快，这时候我又不会说英文了，除了说”Thank you”说不出任何别的话来。
进去出来真的只花5分钟左右时间，出来后我高兴地向守卫的解放军战士道谢，告诉他我办好了签证，他也如释重任般高兴地还给我了工作证。没有他的好心，那有我的签证啊。
真是谢天谢地，总让我在关键时刻遇上好心人。
发表于新语丝[读书论坛] 2010-11-28 ~ 2010-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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