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文章】
人类一直自视颇高。在日心说出现之前,人类认为自己居住的地球是太阳系的中心。在进化论出现之前,人类认为自己是造物主着意创造出来主宰世界的,是万物之灵,与其它动物有本质区别,所以才有“禽兽不如”之类骂人的话。在社会生物学被接受为理解人类行为的科学基础之前,人类认为自己的思想、行为、道德、文化等是无法用自然科学的方法研究的——即便到了现在,仍有人文学者顽固地抵抗着科学方法的侵入,并挥舞着“科学主义”的大帽子扣在任何一个试图用科学方法研究人文的人的头上。中华民族的祖先,在这方面也不落后于任何其它民族。中国的“中”字就赤裸裸地暴露了自以为世界中心的狭隘的自信与偏见。这狭隘扩展开去,就是用“鬼子”称呼异族人,以及当今仍然泛滥的认为可以有中国特色的科学或医学的想法。
中华民族与世界所有其他民族的这种自大自恋心理,其实有更深层的生物根源——那就是,人类做为一个物种,象地球上所有其它生命一样,不过是自私的基因的生存机器。自私的基因驱使着我们本能地以自我为中心,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和获得生存资源,以保证生存质量,最终完成自私的基因赋予我们的复制使命。
从地球上出现生命至今,已有36亿年。生命进化之树自此生根发芽,伸枝吐杈,茁壮成长,直至大约50万年前,早期人类出现。在大约13万年前,现代人类走出非洲,散向各个适合人类居住的世界角落。千山万水和十余万年的隔离,并没有把我们人类分成几个不同的物种。但长久的地理上的隔离,使得我们这些拥有共同祖先的后代彼此生疏了,用不具有生物学意义的所谓种族或民族画地为牢、自设樊篱,出现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或者“鬼子”之类的说法。
现代科技改变了这种危险狭隘的趋势。今日,我们乘喷气式客机,在一天之内可以跨越任何天然障碍,到达地球任何一个角落。各个“种族”的人类相互通商、文化交流,通过移民到另外一片大陆上安居生息,乃至通婚,使得“种族”逐渐成了一个历史概念。在“种族”大融合上,美国做为一个移民国家,做得最好。美国在经济文化上的成功,其实是世界各族人民的共同成果。美国向我们展示了“种族”融合不仅可能,而且对人类的共同进步与发展可以有重大的促进作用。那些夜郎自大的所谓纯正“种族”,在今天世界上的地位并不高。
现代科技还向我们揭示了,做为30多亿年进化的产物之一,人类是一架多么精巧的生存机器,以及我们的生存环境对这架机器今天拥有的结构与功能起了怎样的塑造作用。
空气与水,是我们生命之必须。停止呼吸空气,我们几分钟内就会死亡。没有水,我们会在一星期左右离开这个世界。令人惊奇的是,这两种对我们生命如此重要的物质,竟是无嗅无味的。说它们无嗅无味,当然是相对我们的感官而言。我们能闻到香味臭味,能尝到酸甜苦辣咸鲜,但却对空气和水无动于衷。为什么我们的感官没有进化出对空气和水的嗅味觉呢?为解答这个问题,我们可以逆向思维一下:假如空气和水可以给我们的嗅觉味觉以一定程度的刺激,会发生什么事儿呢?
我们会很悲惨!我们所谓的味觉嗅觉,是我们舌头上和鼻腔粘膜上的感受器捕捉到了某些特定的分子,触发了神经脉冲;神经脉冲经神经纤维传导至大脑,触发更多的神经元,产生了感觉——说通俗点,就是放电。如果空气和水能被我们的嗅味觉器官感知到,那我们的嗅味觉神经通道会永久地处于“放电状态”!那感觉就像被终身监禁在一个充溢着同一种香水味或臭鸡蛋味的牢房里,永世不得放风,生不如死。
对空气和水有嗅味觉,如上所述,是有进化劣势的。而对空气和水无嗅味觉,除了让我们不受持久神经放电的折磨外,还可以有其它的进化优势,那就是对空气和水的大部分污染,我们马上就可以靠嗅味觉察觉到,从而逃避危害。洁净的空气和水,就像一张洁白无暇的画纸,在其上的任何油彩都会被轻易发现。
水占了人体体重的62%左右。人体的细胞其实就是一个个被细胞膜包起来以水为主要成分的液体环境,在其中进行着各种各样维持生命的物理化学过程。我们的眼睛中,晶状体后面的玻璃体占了绝大部分的体积。玻璃体的主要成分,便是水。我们知道,眼睛的功能是感受光线,而地球上的光线,主要由太阳来。太阳光如我们的手机信号和互联网上时刻在奔流的数字信号一样,都是电磁波。太阳光的波长范围大概从150纳米到2、3000纳米,其中400纳米到700纳米一段为最强,500纳米(绿光)处为峰值。太阳光经反射折射后,进入我们的眼睛,穿越玻璃体,到达视网膜,被接收和转化为视觉神经信号。物理学告诉我们,光线在液体中穿行时,强度要衰减,或者说亮度要变暗;在以水为主要成分的玻璃体中穿行,也不例外。物理学还告诉我们,水这种液体,在衰减或吸收太阳光时,并不是对所有波长(或颜色)都一视同仁的。对太阳光的亮度最强的波长范围(400纳米到700纳米),水的吸收反而最少!
这是很有趣的一个事实:太阳光最强的一段颜色,正是水吸收最少的一段,也正是——鼓点敲起——我们人类能感知到一段阳光——可见光。如果说太阳最强的波段与水吸收最弱的波段重合,是个巧合的话,那么我们人类偏偏来感知这一波段,就不是巧合了。这应该是进化这个盲目的钟表匠的又一个杰作——感知这一段是最省事的,从利用光源的强度分布到感光器官眼睛的内部材料选择,均是如此。
还有一个很有趣的巧合:太阳光谱中亮度峰值的波长,如上所说,在500纳米(也即绿光处)左右;而水吸收曲线的谷底,也恰巧是500纳米左右;人眼中主要用来感受弱光的柱状细胞,对505纳米的光最敏感。前两者当然还是巧合,但柱状细胞的的感光波长峰值与它们的吻合,应该还是进化的产物。
说到绿色,没有很多物理学知识的朋友会联想到郁郁葱葱的草地和茂密的森林。人类对绿色有一种天然的喜好,认为它是生命的象征。在初春,看到小草发芽,树木吐绿,生活在温带的人类摆脱了漫长冬天的压抑,心情也会象小草绿树一样,充满了生机。这并不完全是个文学的比喻,而更是揭示了人类的动物本性,因为在我们的祖先还远未进化为现代人的时候,我们就依赖草地树木,从中得到食物,包括草食动物和果实。绿色,就意味着食物、生命。没有现代科学知识,我们的祖先当然不知道,我们须臾不能停止的呼吸,也与这绿色息息相关。绿色的植物、我们、空气、水以及土壤,构成了一个可持续发展的稳定生态圈。在这个生物圈里,茂盛的树木和葱葱的小草的根深扎在坚实的土壤里,吸吮着那里的水和养分。树叶、草叶吸收着由距我们1亿五千万公里远的一座天然核电站发射的电磁波和空气里的二氧化碳,释放出氧气——那可以使我们血红细胞重新变得鲜红、令我们体内的发电站运转的生命分子。满眼悦目的绿色,我的科学脑袋告诉我,实际上是生命的弃色——被叶片中的叶绿素排斥掉的颜色。做为进化产物的人类眼睛最敏感最愉悦的颜色,竟是被光合作用排斥掉的弃物,而同时由光合作用释放出的废气,又竟是人类不可离弃的生命之气。
这个认识给我带来的愉悦,比哲学、文学、宗教都要深沉、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