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蔟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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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 16, 2003 @ 12:00 am

慷慨武士柔情女,掩不住精神蒙昧——观电影《最后的武士》(旧作)

(一)

一个乳臭未干的日本青年,被笼罩在千年帷幕神秘兮兮的阴影里,大气也

不敢出一声,是为神—-日照大神的后裔。

他就是日本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大和精神的象征—-明治天皇。“明治”

二字,来自那个一衣带水“友好睦邻”、“斩不断,理还乱”的庞大东方

古国,出处为《易经·说卦传》:“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响(向)明而治。

”也难怪,躲在阴影里,偷偷向外一看,可不都是光明?所以,要“维新

”。“维新”也是中国词,“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明治维新”的版

税,大和民族从来没有忘记向中华民族这个“东郭先生”偿付,曾在二十

世纪三、四十年代主动帮助这个人口大国解决了部分人口问题。

只不过现在面北朝圣的,是一位胡子长发如乱草、满脸玩世不恭、桀骜不

驯的年轻异域军官。他,就是那诞生不满百年的美丽坚合众国(又称米国)

的陆军骑兵上尉,内森·骜古润(Nathan
Algren)是也。内森是美国南北
战争中北方的一位战斗英雄,最高军功荣誉勋章的获得者。战争后,他一

直沉浸在愧疚的情绪中,为自己在战争中受上级(上校本杰明·拜戈利,

Benjamin
Bagly)强迫残杀印第安部落而懊悔,整日价借酒浇愁,精神失
落,用主的话讲,是一只“迷途的羔羊”。他本在旧金山吊儿郎当地混日

子,替温菜斯特步枪公司做活广告,每星期挣25美元,与行尸走肉并无两

样。一日,他的老冤家拜戈利上校令他以前手下的一名上士找上门来,说

有一宗好买卖,去日本替天皇训练火枪部队,以镇压固守传统、不知维新

的造反武士。这买卖,每月可拿400美元,在当时可是高薪。内森心想小日

本的钱,不赚白不赚,就答应了下来,在和日本代表团吃酒时,又把价侃

到了每月500美元。

就这样,迷途的羔羊找到了钱途,飘洋过海,眺望着塔拉那基山,来到了

新西兰。啊,不,眺望着富士山,来到了日本。可迷途的羔羊的心儿,却

怎么还是那么惆怅?

宫廷里的臭规矩(曰礼),让内森别扭不已。在辽阔草原上奔驰惯了的骏

马,怎受得了庭院的羁縻?首次见面,对那个不阴不阳、说话奶声奶气的

小日照大神,内森只是敷衍性地鞠了几个躬,并没有严格地象落枕似的连

头带身子以腰为轴转上个二十度。觐见完毕后,内森在同伴的提醒下,不

情愿地直着膝盖,笨拙地倒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去。这些臭规矩,真是布

什(bullshit),内森心里一定在想。

(二)

两个多小时、一番寒暑、几度沧桑过后,内森又一次觐见天皇。这一次,

内森衣冠依旧,只是目光里多了些宗教信徒的狂热和坚定,手里捧了个用

紫色印花绸缎袋裹着的日本武士刀。这一次,他那本来不会打弯的洋鬼子

的膝盖熟练地跪在了日照大神的面前。獒古内森双手据地,高高地扬起尊

贵的屁股,一条无形的尾巴摇摆着,喉咙哽咽,热泪盈眶,仿佛一只离家

已久的狗儿,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主人的身边,有一肚子的话啊,

要对主子倾诉。不知从何讲起呀,只有“哈依”。

迷途羔羊的心儿,不再惆怅,不再迷惘,因为呵,昔日与印第安人共舞的

啸月野狼,日本武士幻象中凶猛的白虎,已经在不到一年的短短时间里,

“进化”成了“仁义忠孝礼智信”的“侍”犬,一条被东洋文明驯化了的

、只要天皇一句话就可以自戕的西洋犬。

是为“最后的武士”,据称是一次史诗般的“心路历程”
(Metamorphosis)。

獒古内森大概没深想的是,将他“文而化之”的、甚至使他不惜以生命捍

卫的“武士道”,在他的母语里译做bushido,与bullshitdo发音接近,

汉译“布什道”或“牛屎道”。中国人民对这道“牛屎”,是充满了“民

族感情”的。

(三)

如果我是一匹野狼,大概也会被日本武士武女那慷慨激昂、宽容大度加风

花雪月感化驯服。我终于懂得了什么叫“上善若水”、“以柔克刚”和“

以德报怨”。这道德,层次是何等之高!

我杀了他的妹夫,他竟然把受重伤的我放到温柔窝–死者的家–里,让死

者的遗孀、他的妹妹–一位温文尔雅的俏佳人–亲自照顾我。俏佳人无微

不至的照顾,在我残破的身心中注入了新的生机。死者的两个儿子,对我

没有恨意,有的是无邪的好奇,甚至一些敬意。他们难道不知道我杀了她

的丈夫,他们的父亲?

他就是朝廷要剿灭的残余武士的首领、天皇帝师森胜元(Katsumoto),

一位纯而又纯、表里如一的“侍”–武士。她,就是有着仙女般容貌与心

灵的高美(Taka)。

我问他为什么不杀我,他说留着我,是为了“知彼”(know your
enemy),
是为了“对话”(conversation),是因为他妹夫的死,是“好死”(a

good
death)。他没有明说的,大概是我乃他梦幻中的白虎,以及我被俘
前的勇猛,包括以伤重之身,一击杀了他的左膀右臂–他的妹夫–一位同

样勇猛的武士,使他动了惺惺惜惺惺之心。当然,他是否想用高贵驯服低

贱,用文明感化野蛮,从精神上消灭敌人,那就非我这西洋脑瓜所能揣摩

的了。

我一开始以为高美和她的孩子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来才发现他们早就

知道,她甚至有一次向她哥哥抱怨这生活中不可承受之重,被他以家长的

威严弹压下去。逆来顺受的日本妇女呀,多么高尚的美德!在知道真相后,

我向她和她的儿子们道歉,他们很不费力地就原谅了我,还一劲地说他们

家的顶梁柱的死是“好死”。

我明白了,为什么在近七十年之后,被扔了两颗原子弹和强加宪法的日本,

对米国无怨无悔。那是因为,死了不要紧,只要是好死,死亡的使者仍可

成为朋友甚至爱的对象。这等近乎受虐狂的忍者功夫,如春风化雨,慢慢

地滋润着我的心灵,使我在从狼向狗进化的路上迈进了一小步。

可怜的中国人,你们为什么到了今天,还不肯原谅大和民族?你们的人,

不也是好死么?什么时候你们也在日本本土上扔两颗原子弹,再帮日本

人民制定一部宪法,日本也会无怨无悔,往死里爱你们的呀!

在往后,一切都顺理成章了。我偶然看见高美更衣,她不过含蓄地把屋门

拉上,毫无愠意。我和他的长子建立父子般的感情,她默许,勉力压住心

中的喜悦。我在散步时偶然看见她在滴泉下洗浴,鹅黄的和衫,半裸的肩

胸,湿亮的长发,那种动人心罄的美啊!她发现我后,就像妻子见到丈夫

偷窥自己出浴,半娇羞半挑逗地慢慢把身子遮好。我就是个和尚,我的心

也要动,何况我是风流公子汤姆·克汝兹啊。

当然,高美之爱我,不仅因为我给了她丈夫一个好死,也不仅因为我长得

英俊潇洒,女见女爱,还因为我们米国男人懂得男人五德中的“小”功。

君不见,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高美出去取物,回来时被我碰见,我自然地

从她怀中接过竹篮,她脉脉含情地说了句“日本男人从来不做这种事的。”

我自豪地回答“我不是日本男人。”想追日本姑娘的,记住了!以后喜欢

上一个日本美人,先给她的丈夫或男朋友一个“荣誉的死”,再在“小”

字上下足功夫,则无往而不胜。

在我最后和武士们出征前,高美邀请我到一个房间中,那股幽怨,那股浓

浓的、化解不开的柔情蜜意,使我顿时想入非非。但是她只是脱去我的上

衣,再把她丈夫生前的内衣和盔甲一层一层地给我慢慢穿上,当然少不了

四目脉脉传情,再加耳鬓厮磨。但我如柳下惠,心中充满慷慨之情、道德

之光,哪里顾得上什么儿女情长?一个轻吻,就报答了观众的热切期望。

因为我还知道,别的武士都得上天堂,唯我独活,谁让我是负有特殊使命

的主角–最后的武士呢?等我挺着尊臀向天皇诉完衷肠,搅黄破坏大和民

族美好传统的米日条约,我会牵着马儿,走向武士的村庄。高美心有灵犀,

在田间一抬头,正好对上我的目光……

(四)

道,无处不在的道。玄,铺天盖地的玄。

剑道,不是买油翁的“无他,但手熟耳!”,不是对神经网络的重复训练

而成的条件反射。亵渎啊,亵渎!

剑道,名之为道,必有玄妙。“练习剑道,禅理占六成,剑技占四成。达

到‘无念、无想、无我’的境界,剑技才能随意进退,意到剑到;‘剑心

合一’”。“剑道是内外兼修之武道。研修剑道,要追求‘无心’之境界。

忘生、忘死、忘敌、忘我;不动念、不介意。如此才能达到大成”。

獒古内森初习剑道,被打得屁滚尿流。非是手不熟,而是玄未到。森胜元

的儿子、神箭手信忠(Nobutada)看不过去,用他那残破的英语提醒獒古

内森:“Too many mind.No
mind!”这就和张三丰指点张无忌、越指点越
忘记的境界大抵相同。獒古内森“无心”后,终于和森胜元手下大将、曾

经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涅磐”的剑道高手氏尾(Ujio)打了平手。

比獒古内森早上了“无”“忘”高层次的氏尾和信忠,结局一个出世,一

个涅磐。氏尾在最后随森胜元和獒古内森进行“武士道”自杀性冲锋时被

洋枪逻辑了一下;信忠先是在京都街头被洋枪逼着割去了与清人大辫子异

曲同工的武士发髻,后来在营救父亲时做了排枪的实验品。两人共享“a

good death”,进入了永恒的无忘之寂。

在激动人心的鼓号声中,森胜元和獒古内森奋起大无畏的革命精神,挥舞

着武士刀,率领余骑向重机枪和火炮发动了最后冲锋。在重机枪管机械的

转动中,森胜元的喽罗们被打成了筛子。最后只剩两位英雄,獒古内森依

然活蹦乱跳,森胜元奄奄一息。两人一番令人回肠荡气的对话后,獒古内

森助森胜元“杀身成仁”。森胜元临终前,望着不远处盛开的樱花,喃喃

自语:“太完美了!”。

呼啦啦,黑压压,满山遍野跪倒了一片日本洋枪队。

武士中,獒古内森独活。森胜元赠给他用的那把武士刀上,刻着七个仿宋

汉字,“今古有神奉志士”。

(五)

武士精神不死,后来有了“神风突击队”,有了“武运长久”,有了“南

京大屠杀”,有了天皇宣布投降后的剖腹自杀。再后来,有了三岛由纪夫。

再再后来,有了汤姆·克汝兹这个“最后的武士”。

被神风突击队炸沉的美军军舰上,被日军武士刀劈下脑袋的,大概没有

《最后的武士》美国制片、导演、编剧和汤姆·克汝兹的先辈。

也许有,但因为他们得了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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