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蔟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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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 14, 2006 @ 12:00 am

吾师仙人掌(九~十二)

(九.幻听)

在发现自己能感觉到光晕之后,我放松了对神秘体验的防御。我接着便有
了一连串的新体验,尽管它们个个都出乎我的意料。

比如,我幻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一个炎热的下午,我在静室打坐。室内还有其他几位打坐高手,他们一屁
股便可坐成莲花式,眼观鼻,鼻观嘴,看起来庄严安祥。我以前没怎么打
过坐,所以觉得这姿势很不舒服。我就象坐在个刺猬上,屁股不停地挪来
挪去。真是不容易。

突然,我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它象是在我的脑袋里,轰隆隆地震着我的
头骨,又好似在静室里,发自一个大号喇叭。那声音雷霆万钧,排山倒海,
仿佛天音。

那声音说道,“吉藕·圣约翰!”

我一下支开眼睛。我敢肯定,室内的其他人也都听到了。可是,他们仍持
莲花式,安祥如旧,一动不动。

哼,就我一个人听见。

这声音到底什么意思?我倒是见过一位叫吉藕·圣约翰的女士一面,可我
并不认识她,她的名字,和我八竿子打不着。如果那声音说什么,“年轻
人,到西部去吧!”或是,“给你的国会议员写信!”这类召唤人们行动
的话语,和上帝还比较般配。这句没头没尾、不伦不类的话,很让人费解。

我想,好家伙,我终于听到天音了,可就这么一句没有奥义的“吉藕·圣
约翰!”叫我怎么跟别人夸耀?不管怎么说,我毕竟得聆天音,我最终还
是没有管住自己的嘴。

“大家伙注意了。我今天听到一个声音。”

“真的?”

“没错。那声音如黄钟大吕,充斥天地。”

“太棒了。那声音说什么了?”

“呃,这个保密。”

我还想体验幻视。我的意思是,既然咱来到这沙漠中的世外桃源,干嘛不
来个满汉全席,幻听幻视一块往上端?我对这次精神盛宴,胃口大开。您
就上菜吧。

左等右等,幻视这盘菜到了没来。我端坐在沙漠中,滚滚热浪、海市蜃楼,
都看了个遍,偏偏没有幻视。

(十.梳理)

一天,午饭时,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一件事:每次练功前,布儒都要强调
大家要作茧自缚,把自己放在一个想像中的壳中,以保护自己不受功法中
不良成分的侵袭。我对这虚无缥缈的“保护层”是否重要,半信半疑。

艾琳,一位来自阿拉斯加、对功法很有体验的女士,说道,“当然重要啦
。”

“真的?”

“当然。老师讲的每一样都重要。那就象梳理你的光晕一样。”

“什么,什么?‘梳理光晕’?”

“你从来没梳理过你的光晕?”艾琳惊奇地说。

“没有。”

“那你应该知道具体步骤……”

“我对此一窍不通。”

“好吧,你知道,就是把积累起来的不属于光晕的那些东西清理出去,清
理完毕,你就象一只刚梳理完羽毛的小鸟,蓬蓬松松,舒舒服服地啦。”

“噢。”这听起来就象天方夜谈。我开始想像未来的美容院,在那洗烫美
发、修理指甲和梳理光晕,一次全包了。新新时代护理!

有人在拉我的腿,肯定是艾琳。

“站起来,站起来。我来给你比划比划。”

“有这个必要吗?”

她象是瞧外星人似地瞧着我。“嗨,不会让你少胳膊少腿地啦。”

正是美容院的套话!

我站在餐厅的的正中央。艾琳运指如爪,在离我皮肤一英尺处上下耙了起
来,就象一头小兽,在梳理自己的绒毛。每梳一下,她就抖几下手,仿佛
在甩掉尘垢,然后接着梳。最后,她手掌向上,在我周围轻柔地推来推去,
仿佛我全身布满长绒,她在使之蓬松舒软。我在那毛绒里面着了迷地瞧着。
是有一点不一样。我就觉得象是洗了个痛快澡,身心俱泰,干干净净,利
利索索……蓬蓬松松。

其他人在旁边观战,一个个忍不住窃笑。完事了,他们问道,“怎么样,
麦克,梳理完毕,感觉如何?”

“说实话,”我说,“象那么回事。”

“别客气。”

“真挺是回事的,”我答。

“牛皮不是吹的,”艾琳道。“人家梳理了你的光晕,你当然感到不一样
了。”

没多久,大家就在餐厅里互相梳理起来。此后,大家再也没有开过人体能
量的玩笑。

(十一.斋戒)

会开到一半时,布儒宣布,我们要斋戒静默两天。我以前从未戒过食,所
以对这种体验憧憬了许久。另外,我还想在沙漠里多待上一段时间,如果
我知道每日还有三餐,我肯定会管不住自己,跑回来吃的。这一点,我有
自知之明。

两天的斋戒静默,听起来很令人有天马行空、自由自在之感。结果没让我
失望:我全部时间都在沙漠里度过,睡觉,漫游,作画。除去美好时光的
流逝,我还有了许多新奇的发现。

第一个发现,是我会在沙漠里自言自语。我一边跌跌撞撞、磕磕拌拌地走
,一边嘟嘟囔囔、骂骂咧咧,没完没了。怪不得别人以为我在生气!听听
我满嘴的诅咒和抱怨!我以前就没意识到。让我不骂骂咧咧,我还真做不
到。让我一声不发,独自在沙漠中行走,我也做不到。

斋戒第二天的夜晚,我在夜半时分,突然醒来。我向天空望去,发现银河
系的所有星星,被重新布置,成了一个巨大无比、充满苍穹的词,后面还
个跟了个感叹号:

“HI!”

幻视还是来了。

我激动不已。太棒了。宇宙在俯瞰着我,向我打着招呼,HI!我与宇宙
,合而为一,天人一体。太奇妙了。

我等了一会,看幻视还没有消失。我低头瞧了会睡袋,有向天上望去。天
穹依旧,HI! 我很满意。这幻视,既稳定,又吉祥。

转念一想,有点问题,天上的这个词,跟我睡的方向有关系。如果我掉个
方向,就全不是那么回事了。那词就会是,!IH那感叹号也得上下掉个
个,就象在西班牙语里一样。那个!IH似乎有点不冷不热,象个“呃”
(EH)?管它呢?天若有情天亦老,也许我的幻视不过是宇宙的无情。

想到此,我一转头,接着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我离开营地,去沙漠里素描。几个小时后,我准备返回营地
。可是,我找不到它了。整个沙漠,突然变得陌生。我意识到,我连学院
也找不到了。我迷路了。

我一般不会迷路。我的地理感还是很强的。可是,现在,我一个人孤零零
地在沙漠里,既找不到露营地,也找不到学院。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
如果群山在我的左边,那么学院一定在右边。我爬过右边的一个小沙丘,
看到了学院。

营地在哪儿?我花了另一个小时,才把它找到。从我的足迹看,我这一小
时里,一直在围着营地打转,可就是没看到它。

或许,斋戒对我的影响,比我意识到的要大得多。

傍晚,我开始觉得体内能量澎湃。这能量四处游走,痒不可耐,喷薄欲出。
我坐卧不宁。我于是便在本子上乱写乱画,直至夜深。终于,在午夜时分,
我爬到床上,躺了一小会,但仍是睡意全无。实在无法,我心里骂到,算
了算了,这晚上完蛋了。于是再次爬起,又在本子上涂了几个小时的鸦。

那本子上的乱涂乱画,看起来非常幼稚可笑。我仿佛被仙人掌附了体。我
代仙人掌写了诗。我创立了仙人掌哲学。我还设计了仙人掌时装,编纂了
仙人掌的宗教历史,画了仙人掌漫画,汇集了仙主席语录。每一页都图文
并茂。页复一页,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我向一位学友提及此次能量发作。他问了几个细节,然后说,“
我认为,你所体验的,便是‘灵量’。”

我知道灵量。那是一种强大、神秘的能量,只有瑜伽高手,在修练多年后,
才偶而能体验到。

“不,不可能,”我说。“不是灵量。”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一整夜都在画仙人掌漫画。”

(十二.心障)

会议期间,大家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心理体验。不管是在沙漠中,还是
在来去餐厅的路上,你会碰上各色人等,有的人一会兴高采烈,一会垂头
丧气,再过一会就为一点莫名其妙的破事哭哭啼啼。

有的人却始终如一。有个家伙总是疯疯癫癫的。我开始对他敬而远之,见
了他就绕着走。他算是钻到牛角尖里去了。和他在一起,一点意思也没有。

一天晚上,布儒放了一段我极不喜欢的音乐。何止不喜欢,简直就是深恶
痛绝。我觉得那音乐愚蠢透顶。被强迫听这音乐,令我疾愤欲狂。这音乐
既荒诞又庸俗。在平日,这破音乐,叫我爷爷我都不会听。音乐刚放完,
我已经满脸通红,眼睛里要喷出火来。

我实在忍不住,大声抱怨出来。在这点上,我不是孤家寡人,因为我一边
唾沫星子乱飞,人群里许多脑袋一边在那点来点去。我一点也没错,这音
乐就是傻瓜写给笨蛋听的。

布儒心平气和,委婉地指出,那音乐不过是一串连续的声音罢了,往好了
听,往坏了听,喜欢也罢,厌恶也罢,完全是个人的选择,没人剥夺你的
选择权。

然后他谈锋一转,话题拐到别处去了。

我还在那儿愤愤不平。布儒根本没有解决我的问题。他全不顾我的感情,
象蜻蜓似地点了下水,就王顾左右而言它,把我一个人晾在那儿。我的
愤怒无法化解。我也钻到死胡同里去了。休息时,大家都去喝咖啡,我
躲到没人的地方,偷着哭了一场。我就象个孩子,任着性,发着脾气。

我连着生了好几天的气。这几天里,我就象祥林嫂,见人就诉苦。我那天
发作,义正辞严,一点也没错。大家听了我的诉说,都拍拍我的肩膀,表
示同情。

可是,渐渐地,我发现大家开始绕着我走起来。我想,好家伙,现在轮到
别人对我敬而远之了。我也成了“讨人嫌”。

这件事使我思绪万千。我重新检讨了以前关于唯我独尊、身份地位、文凭
出身等等狭隘想法。最后,我克制了恼恨,恢复了往日的心平气和。大家
慢慢地又对我亲近起来。

可是,人毕竟是人,没人能保证自己不发脾气。下一次什么时候发作,就
象天气,没法预报。有人惧怕沙漠,于是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人忍
受不了孤独。有人一在大家面前讲话就脸红口吃。有人和自己的寝友格格
不入。有人没法不想外面的花花世界,觉得耳目闭塞。有的人不愿和群众
打成一片,而只想做高高在上的领导。有的人斋戒时饿得痛哭流涕。有的
人受不了两天不说话。有的人寸步不离布儒的左右,仿佛一离开,就会没
了主心骨。

看到这各式各样的心障,反倒让我心安起来,觉得有了这些,才是有血有
肉有人味。一想到这些,你会对自己略为宽容。大家都是难兄难弟。我不
喜欢某个曲子,就偷着哭鼻子;你在斋戒时饿肚子,明着抹眼泪。这两者
又有什么本质区别?不过半斤对八两。这些都是“过执”的例子,因为脑
子里的偏见和信条,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死抱着自己的花岗岩脑袋不放,和顺水推舟、吐故纳新相比,哪个更重要?

发表于 翻译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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