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蔟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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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 14, 2006 @ 12:00 am

吾师仙人掌(一~四)

吾师仙人掌

Michael Crichton著
太蔟译

【译者按:本文含“怪力乱神”成份。译者并不同意作者的一些观点。读
者诸公切莫误会。】

(一.缘起)

1982年秋天,我参加了由布儒·焦依主办的会议。会议在加州的一片
叫卢申谷的沙漠举行。布儒·焦依原本是洛杉矶的一位名医,但近年来他
练起了打坐入静,逐渐停止行医,而转向研究和施行个人心灵成长、精神
疗病等等。几年来,在由他主办的为期两周的会议中,他和大家交流他的
发现和体会。

我从1973年起,就对这个领域很感兴趣。这次会议,使我第一次有合
适的机会,来做一些具体探索。换了你,如果读过赖姆·达斯的书,你也
会跃跃欲试。在他的书中,你会发现他总在玩些新把戏,比如在禅宗寺庙
里出几天家、练习吐纳、斋戒,或是跑到印度去,和大师在一起切磋。仿
佛世间万象,他都要身体力行一遍。

在此之前,我只是从书上读读他的这类经历,但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十
年以来,我一直是纸上谈兵。这层窗户纸,这么长时间,我竟没捅破。我
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叶公好龙,或是如浔阳江头贾妇,犹抱琵琶半
遮面。

这种感觉,日积月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直到我听说布儒·焦依,心
头大石,才落了下去。据说,布儒·焦依毕业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
院,在梅约诊所实过习,是个头脑清醒的医界人士。他与我既是同行,又
在心灵之旅上先行一步,且乐于助人,我想从参加他的会议开始我自己的
心灵之旅,是再也合适不过了。

(二.赴会)

会议地点,是位处卢申谷的灵而上学学院。该学院的建筑,由著名的建筑
设计师弗兰克·洛依德·莱特设计,在当年大抵是独领风骚的,但现在看
起来,于时代有点格格不入。灵而上学,又称完美无瑕之生命哲学,由艾
德温·J·丁苟创立。丁苟老先生,在20年代,曾游学西藏。学院里挂着
已经褪色了的几位西藏活佛高僧的照片,还有几幅藏画(唐卡),上示如
何调节气息,使之不致瘀结等等。学院处处显示出加州怪僻的唯灵主义特
点,再加上点陈腐的味道。

布儒·焦依先生四十多岁,身材略瘦,面色苍白。他开一辆凯迪拉克旧车
,下着牛仔裤,上面随便套了件运动衫。他态度温和,说话慢条斯理,轻
声细语,并无废话。

除我以外,还有四十位与会者。其中大多数都是那种守口如瓶的职业人士
,包括医生和心理学家,让我松了口气。

第一天是个星期天,晚饭时布儒宣布了两星期内大家要遵守的会议规则。
会议其间,我们将与外界断绝联系,不许打接电话,不许离开学院。需要
什么物品,会务人员会派专人去附近的城镇购买。另外,还要禁欲禁毒。
每天有几次全体会议,但布儒说大家出不出席,并不重要,功效是一样的。

他又说我们睡觉时,在屋内和沙漠中均可。他提到沙漠中有响尾蛇,但迄
今为止,参加会议的人还从来没有被咬过。如果有人想打被蛇咬的头炮的
话,他也给我们指了明路……

从他的言外之意,我们隐隐约约感觉到,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漫游于不
同的意识状态。这听起来有点云遮雾罩,但很有趣。

(三.日程)

会议有个固定的日程表。每天早晨六点半到八点,肃静。八点整,早饭。
这段时间里,鼓励打坐入定,但非必须。

九点,我们在大会议室集合。大家都躺在地板上,枕着枕头。然后,布儒
开始用大喇叭放震耳欲聋的音乐,时间大概半小时。强音的震动,在众人
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应。有的人开始作白日梦,有的则失声痛哭。事后,大
家坐成一圈,执手片刻,开始讨论彼此的梦境。之后,布儒来上一段随意
的讲演。十二点半,休会,吃午餐。

下午,我们分散成小组,或散步,或围坐于游泳池边,或睡觉。

晚上六点钟,晚饭。之后是晚间会议,仍然由音乐开始,持续到十点,一
天才告一段落。

布儒放的音乐,千奇百怪,有古典音乐,有电子音乐,有流行音乐。他放
过勃拉姆斯的第一交响曲、电影《烈火战车》的插曲、威廉·退尔序曲和
百老汇舞台剧《西区故事》的音乐。他经常出其不意,变幻莫测。

开始时,食物以清淡为主,几近斋素。当你的胃口刚刚有点适应,食谱却
变了,上顿是炸鸡和煮玉米棒子,下顿则可能是烤牛肉和土豆泥。

大部分时间,是布儒讲演,但有时他把大家分组作练习。有一天,他发给
大家练习簿和色笔,叫大家或写或画–什么平常不习惯、不舒服,就做什
么。

还有一次,会议正开到中间,他突然宣布,大家要斋戒静默两天。

没过多久,我就意识到,所谓日程,全是戏弄人的把戏。布儒所做的每一
件事,都是事先布置好的,其目的是在不知不觉中,缴了大家心理的械,
让大家无所适从。你无法对未来做出预测,根本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事。
你完全变成了他的奴隶、俘虏。

(四.寻“师”)

早些时候,布儒让大家徜徉于沙漠之中,直到找到一草一木或一石,若感
有缘,便拜它为“师”,服侍于其左右,与之交谈,此师或可“传道授业
解惑”也。

我记得在哪里读过这类把戏,用一无生物件作灵魂之师。干嘛不?我反正
已经来了,不妨就坡下驴,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于是,我开始寻“师”。

布儒说过,那“师”会自己现身的,“徒弟”所要做的是虚怀若谷,心无
挂碍。我在沙漠中,每见到一块岩石、一从灌木和一棵约书亚树,就要发
一会怔,琢磨那会不会就是我师。

那该是多么浪漫啊!在我的想像中,我在辽阔的沙漠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与我的老师谆谆而谈,同时享受着辉煌的寂寞。然而,沙漠里的任何物
体,都引不起我的兴趣。相反地,我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似乎我的老
师,不应在沙漠里,而应在举行会议的学院中。我并不喜欢这个念头,因
为我理想中的老师,应在遥远的天边。在这些由弗兰克·洛依德·莱特设
计的建筑物附近找一位老师,对我而言,不是很美妙。

在学院的一个角落,有一间小小的静坐室。在静室前面,有个由许多大石
和各种各样的仙人掌组成的石园。在小径和石园的交界处,有一棵仙人掌
,每每在我经过的时候,引起我的注意。

避也避不开。

这使我很沮丧。这个石园,人工雕琢的痕迹太强,是对自然的一种扭曲。
我的老师可能在学院地皮上,已经令我心冷,如果我的老师是在这个人工
的石园中,那便是雪上加霜。更有甚者,我并不喜欢那棵仙人掌。它看起
来平淡无奇,仿佛长满荆刺的阳具。它似乎饱经沧桑,一侧满是疤痕。无
论如何,它都不具有吸引力。

可是,我的眼睛却总也避不开它。日子一天天过去,其他人大都找到了他
们的老师,而我还在举棋不定。我感到了压力,觉得自己就象一个不用功
的学生,慢慢地落在了别人的后面。

一天早晨,在去静室的路上,我再一次经过那棵仙人掌,心想,哼,如果
它真是我的老师,它会开口说话的。

那仙人掌说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能不避着我走,跟我谈谈呢?”语
声充满了不耐烦,仿佛一位满腹牢骚的老人。

其实,我并没有听到声音,只是一种感觉,就如你瞟上别人一眼,就会得
到关于他状况的一些印象。尽管如此,我竟能从一棵仙人掌身上感觉到它
的脾气,还是吓了我一跳。

时间还早,路上除了我,没有别人。于是,我扯开嗓门,问道:“你是我
的老师吗?”

没有回答。

“你就不能吱一声?”我又问道。说话的同时,我的眼睛四下张望,保证
没有旁人看到我在和一棵仙人掌搭腔。

仙人掌依然无语。

“你怎么不答理我?”

还是没有回答。

它不过是一棵仙人掌,无声无息地立在那里。它当然无法回答–它不过
是一棵仙人掌。我琢磨着,我在这里和一棵仙人掌大呼小叫,已经很不
对劲了,更糟的是,它不回答,我竟然很气愤。这已属颠狂,被人知道,
是要关到疯人院里去的。

可是,我还是觉得它是在生闷气。至于缘由,或是我伤了它的感情,或
是它本来就是个倔老头,不容易相处。

“回头再和你聊。”

它还是沉默。

当天,我又找了一个没人的空档,和它重新谈了一次。我坐在它的旁边,
聊了一个小时。那仙人掌仍然三缄其口。我自我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很
蠢。不言而喻,如果仙人掌真地开口讲话,就不对头了。可是,我在进行
的精神体验,是借助于把自己的思想映射到无生之物,从这个角度来讲,
如果我不能想像那无生之物的回答,我便是不成功的。我对形而上学学得
不好,既缺乏注意力,又缺乏想像力。我自责不已。我在怀疑,其他人肯
定在和他们的石块或灌木进行着既精采绝伦、又发人深省的对话。

无论如何,我越来越感觉到,这棵仙人掌便是我的老师,尽管它不好对付
、惹人生气、沉默寡言。

我决定画这仙人掌,因为当你画一样东西时,你会观察得更深、更细。而
且,我坐在那画仙人掌,也是个很好的借口,这样别人从我身边经过时,
我不会觉得难为情。我画了十几遍,每一遍都有新的收获。

这棵仙人掌,长在文明的边缘。它立在水泥路面的尽头,象个哨兵。从它
的自然故土,它被移植到这人造的园中,从此成为点缀,无遮无拦,披着
路人的目光,不管它自己是否情愿。它的刺长短均匀,如军人的寸头。它
有过坎坷的生活,还是一棵幼苗时便受到了深深的伤害。它的一侧,满是
伤痕,萎缩变形。可以看出它幼年时受创的位置,因为从此以上的部分,
被永久地扭曲了。受创部位,长满了又细又密的刺,仿佛在保护自己的伤
口。这棵仙人掌唯一还在生长的部分,是绿色的顶部。其它部位,已经成
了历史,记录着它的沧桑,支撑着上面顽强的新生力量。它沉着冷静,尽
管身上爬满了蚂蚁,它自岿然不动。它绿色的身体和红色的尖刺,有着独
特的魅力,连小蜜蜂都来光顾。作人字形整齐排列的刺,给这棵仙人掌增
添了一股懔然正气。这是一棵常青藤联盟的仙人掌。在我眼里,它渊停岳
峙,淡薄名利,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我把它画了一遍又一遍。

一天,当我拿着本和笔再一次来到它面前时,它开口说话了:“你这几天
到哪儿去了?”,语气还是那么不耐烦,一肚子的不满意。

我吓了一跳。从第一天蹦出那句话后,它再也没开过口。这一下,出其不
意,于无声处响惊雷。

我没好气地回答道:“你管得着吗?你一句话也没有。为什么我就应该在
烈日下,恭候玉音?”无端被责,我气不打一处来。

仙人掌没接我的茬。

我马上就后悔了。坏了,我想,这下砸了。经过几天的耐心等待,它终于
开口说话了,可马上就被我顶了回去,完了,它不会再理我了。一次好机
会,就这样被我给毁了。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大声嚷嚷!”

仙人掌默然。

我不会再求它原谅我了。太掉价了,我一个大老爷们,怎能向一棵仙人掌
求宽恕。不过,反过来想,我要再求它,它也许会重开金口。我是真心想
知道它有什么高论。

“你会原谅我吗?”

没回答。仙人掌和我顶上牛了。

好吧,也许在画中,它会向我启示点什么。那咱就接着画呗。这一来,我
好像比往常更清楚地感受到了它受过的创伤。我感到,那创伤是由一位行
色匆匆的路人,不经意留下的。那路人被刺,肯定破口大骂,全不管这本
是他自己的错,也不管那仙人掌受的创伤,远甚于他。

我注意到,自从那次伤害,仙人掌在扭曲中生长了几年,但以后却又昂然
直上,仿佛烈火中再生的凤凰。伤害使它变得更加坚强,超越了旧我。

我同时也感受到,尽管它身体已经复原,但心理上却还没有撤去藩篱。它
似乎对所有人都有些不放心。它对我若即若离,令我觉得它多少有点歇斯
底里。相对于身体的生长,它显然拖了自己心灵生长的后腿。

一只沙漠里常见的健走鸟,在我画画时来到了我的身边,盘桓了许久。有
长相滑稽的它陪伴,我心头舒畅了许多,尽管仙人掌仍然拒绝开口。

从此以后,每次造访仙人掌,我都保持一种漠然的态度。一方面,我知道
自己在对它玩心灵映射的把戏。一棵常青藤联盟仙人掌!这可不是和你逗
着玩。然而,另一反面,把这棵仙人掌看成是游离于我身外的化身,让我
度过了一段有趣的时光。当然,我一次又一次地被它吸引着。

发表于 翻译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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