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长笛

题目里的三个字母，是三个字拼音的开头。我不忍写出这个名字，为了她的父母，她的亲友，也为了自己。

YYY突然倒下了，黎明时分，倒在妈妈的怀里。

YYY突然倒下了，在教室里留下一张空的课桌。

YYY突然倒下了，因为脑部的一根血管过于脆弱。

这个年轻的生命的最后一年，同我教书生涯的最后一站相重合，重合在某中学高二（4）班。这是一所素负盛名的学校，这是一个尖子云集的班级。不是文科班，照样拥有一群作文高手，教人另眼相看。她是其中一员。

高二的学生总有做不完的事，YYY不会例外。然而她的写作总是表达优雅，书写秀逸，无论课内课外。教师轻易不能动一字。散文清丽，自不待言。古诗单元简单介绍了诗词格律，她——还有几个同学——居然填起词作起诗来，平平仄仄，有调有腔。真论旧体诗词，意境固然重于格律。可是，见惯了大小人物不讲平仄的伪诗词，展读YYY的试作，不能不慨叹后生可畏。

每周批新作业，照例看一看上次的反馈。YYY极少错字订正，倒是常在老师画的红线旁用铅笔写几个字。记得有一次，两段之间跳跃似乎偏大。我竖画了一个向下的箭头，旁边打上问号。她写道：“有什么问题吗？”面对这样的作者，讨论这样的话题，我的简复是打了草稿的。下星期收上本子，再回到那一篇，只见铅笔字擦去了。另一次，她用铅笔对画线部分做了解释，最后问：“有什么不妥吗？”红笔回复中圈点了几处铅笔字，那一段就没有擦去。

YYY一则随笔提到，翻开某报副刊，看得上的文章不多。是的，她的语言好过许许多多人，年轻的和年长的。别的且不说，单是一支笔，她——还有她的同学——将来可以做许许多多事，为读者，为国家。课堂上的表扬不免有所节制。而在私下，我有过一个梦：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YYY还看得上。

突然，YYY去了另外的世界。愿她安息。假如，假如看到这些文字，她的在天之灵会露出微笑吗？

2004年9月

【附记】现在应当写出这三个字了：杨寅寅。谨以此帖纪念杨寅寅同学逝世5周年。

2009年6月

专家说，“被”字句传统上“只能表示有损害或不愉快、不愿意一类的行为”①。不过专家也说，“多少是因为受了外国语的影响，传统的用法渐渐打破了。”②

这是半个世纪前写的。换到现在，十之八九会变成“传统的用法渐渐被打破了”。——果真非“被”不可？

言归正传。却说专家未必料到，21世纪之初，“被”字又被【模仿则个】连连推出逻辑上难以成立的新用法。例如：

……因为谁都希望邓玉娇健康良好，别给被精神病了、被俯卧撑了，被躲猫猫了、被欺实马了，尤其不要被自杀了。(萧瀚：邓玉娇事件评论之十一：邓玉娇的爷爷惨遭代表)③

活在当下，我辈有幸见证了又一个奇迹的诞生。

①②丁声树等著《现代汉语语法讲话》99页，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

③http://www.tecn.cn/data/27823.Html

2009年6月

唐诗《登鹳雀楼》流传千古，妇孺皆知：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现在要问：第三句那个“穷”字是什么意思？

请看一位高官的说法。据南方人物周刊报道：

他（中央电视台前台长杨伟光——引者）现在的办公室在京西的一幢普通大楼里，离央视约有10分钟车程。办公室的3面墙上挂着书法作品，东边挂着“紫气东来”，很迎合风水；北边挂着“精品至上”，是他的座右铭；西边的颇有意味：“欲展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他说“穷”字实在不好，换作了“展”。又说，自己其实要感谢当年的“穷”：大学毕业那年，全班28个人，他是留京工作的7人之一，“直接进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当年最好的新闻单位之一”，“很大程度是由于我的出身好，是贫农”。他笑着补充，“当然我成绩也比较好。”①

“穷”字看来属于杨先生的禁忌。他把诗句里的“穷”（用尽）等同于当年的“穷”（贫困）了。跟大多数字词一样，“穷”不是只有一个意义。可是禁忌压倒了常识。

音律上“欲穷千里目”是律句：仄（宜平可仄）平平仄仄。换作了“展”，律句变作了拗句：仄仄平仄仄。前人的诗句，不是容易改的。

“风水”且不谈。小学生的语文常识，记者大人也不知？如果明知其误，当面不便说也罢了，还广为传播？

①http://www.infzm.com/content/29286/0

2009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