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长笛

    爱好作词（宋词之词）的网友看来不少。正巧有书，抄几段与各位共享。

    1）词，早已成为“句读不葺之诗”。它源于乐府，并各有词牌。我们现在所谓填词，实际是旧瓶装新酒。倘取消这一包装，那就完全失去再用旧称的意义。有位朋友出示其新作《西江月》嘱提意见，当答以：“只有个别字建议改一下，最好是《东江月》，‘南’或‘北’也行。以你‘壮岁旌旗拥万夫’的豪气，何苦老守什么《西江月》的清规戒律受罪呢？”他拊掌大笑说：“你谈的这番话使我懂得过去有人自称所作为‘丘八诗’的道理，今后我写我的‘丘八词’好了。”①

——宛敏灏《词学概论》

    2）……作为一首词，要受严格的格律制约，即便有正确的思想内容，如果不遵守词的格律，写出来的作品也不能称为词。决不是只按某个词牌的句数、每句的字数，照样填写出来就称为词。但是这个道理很多人不知道，所以常常出现只填字而非填词的作品。②

——吴丈蜀《词学概说》

 3）我认为谁都可以自由地创造新的格律，但是，你最好不要采用旧的律诗、绝句和各种词牌。例如，你用了《满江红》的词牌，而又不是按照它的格律，那末，最好就另外起一个词牌的名字，如《满江黑》或其他，以便与《满江红》相区别。③

——马南邨《三分诗七分读》

 宛敏灏、吴丈蜀都是词学专家，邓拓（马南邨）则是“杂家”兼诗词名家。话说到这个分上，我辈能不三思？

 道理很简单：不讲平仄，不合词谱，仅仅字数、句数与《西江月》/《满江红》相同——那绝不是《西江月》/《满江红》。一定要叫《西江月》/《满江红》，就有望荣登XYS的“客户”（赛中国语）榜了。

 爱而好之，请从格律的基本常识开始。强烈推荐王力《诗词格律》（中华书局版），一本大家写的小书。

①宛敏灏：《词学概论》，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361页。

②吴丈蜀：《词学概说》，中华书局2000年版，前言第2页。

③马南邨：《燕山夜话》，北京出版社1979年版，第25页。

2009年11月

唐德刚逝去了。

还记得是从《胡适口述自传》（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开始记住这个名字的。

唐德刚的文字，令人对史学家刮目相看。

不由得想到陈寅恪，想到这位史学家的一首诗。那里涉及第三个史学家。

《题冼玉清教授修史图》（1950）共三首，第二首《陈寅恪诗集 附唐篔诗存》（清华大学出版社，1993）因犯忌而未收。诗曰：

国魄销沉史亦亡

简编桀犬恣雌黄

著书纵具阳秋笔

那有名山泪万行①

胡文辉指出，第二句“简编”疑指范文澜主编的《中国通史简编》。本句“斥《中国通史简编》为御用史学，其出现及流行是中国史学衰亡的表征”。②

范文澜曾任中国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所长。《辞海》介绍他的著作，“主编《中国通史简编》” 排在第一。③

①胡文辉：《陈寅恪诗笺释》，广东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上册第563—569页。本诗写作时间从蒋天枢说，见第561页。

②同上书，第566页。

③《辞海》1999年版缩印本，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年版，第701页。

2009年11月

    清华研究院国学门（通称清华国学研究院）1925年成立，只存在了短短4年，80年后依旧令人神往。

    “一代国学宗师”姜亮夫是清华国学研究院出身。他回忆那时的读书生活说：

    “在清华这个环境当中，你要讲不正当的话，找一个人讲讲肮脏话是不可能的。先生同先生、学生同先生、学生同学生，碰见了都是讲，某个杂志上有某篇文章，看过了没有？如都看过两人就讨论起来，如一方没有看过，看过的就说这篇文章有什么好处，建议对方去看。”①

    那些未来的大师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读书的。

    姜亮夫（1902—1995），云南昭通人。原名寅清，字亮夫，以字行。1926年考入清华研究院国学门。

①姜亮夫：《忆清华国学研究院》，钱谷融、陈子善主编“中国现代散文精品文库”之《塞纳河畔的无名少女》，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16页。

2009年11月

文 章①

八股文章試帖詩，宗朱頌聖有成規。白頭宮女哈哈笑，眉樣如今又入時。

（一九五一年）

        編者註：本題另一錄稿文字有差異，附後。

八股文章試帖詩，宗朱頌聖有成規。白頭學究心私喜，眉樣當年又入時。

【周一良说】

史学家周一良回忆，“后来陈先生寄给我几首诗，嘱我转呈邓文如先生。记得其中有1951年的‘八股文章试帖诗’一首。邓先生看后笑着对我说：‘这是陈先生的谤诗啊。’”②

周一良说：“1980年蒋天枢先生编辑出版《寅恪先生诗存》时，注明系他‘本人手边所有丛残旧稿’。我买到后即在书眉上批注：‘本不宜全发表’，当时私心以为，这是‘爱护’陈先生的想法。”③本诗当属“本不宜发表”之列。

周一良（1913—2001），北京大学教授。1935年毕业于燕京大学历史系，申请为研究生，开始去清华园旁听陈寅恪的课。1936年夏，在课堂之外第一次谒见陈寅恪。

【笺释者说】

胡文辉《陈寅恪诗笺释》：“此处陈氏以八股文、试帖诗比喻当时官样化的文章；八股文不离孔子、朱熹的所谓圣贤之言，‘新八股文’则不离马、恩、列、斯、毛的语录。‘宗朱’的‘朱’亦可兼喻中共的崇尚红色。”④

笺释者引余英时的话：“‘朱’字又是一个双关字，在清代是指朱子官学，在一九五〇年当然是指‘红’色的马列主义了。所以他特别要声明他的《柳如是别传》，‘不似遵朱颂圣文’。”⑤

【抄书人说】

陈寅恪的双目早已失明。但是，谁能无视他的睿智之光？

①陈美延、陈流求编：《陈寅恪诗集 附唐篔诗存》，清华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72页。

②周一良：《毕竟是书生》，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165—166页。

③同上书，第160页。

④胡文辉：《陈寅恪诗笺释》，广东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上册第597页。

⑤同上书，第601页。

200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