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换星移几十秋,俄国作家帕乌斯托夫斯基的书陪我走过,宛若轻柔的雨丝润泽了一名普通读者的心田。
帕乌斯托夫斯基也译巴乌斯托夫斯基。陌生的《巴乌斯托夫斯基选集》上下两册静静地站在书架上,同一双年轻的无知的眼睛相遇了,1950年代末或1960年代初的一个夜晚,在江南古城S,工人文化宫的图书馆里。仅有的几架书一字排开,玻璃上闪着灯光。从此,这个长姓刻入我的记忆。
他的名作《金蔷薇》印上“内部发行”字样公开出现,在我的经历里,是1980年代了。书店的营业员面无表情,收款盖章,一句也没问。“内部发行”的内幕不得而知,反正不像是防读者的。那么,防的是谁呢?
没有矫揉造作,没有壮语豪言,帕氏在读者面前展现了一个美的世界。人性之美,文章之美,教人流连低回。
作家笔下的人性美温暖了读者的心,使它不致冰凉铁硬,在凄风苦雨的长夜,在浓雾淡云的永昼。刘小枫甚至断言,《金蔷薇》“成为这一代人的灵魂再生之源”,“规定了这一代人终身无法摆脱理想主义的痕印”。①
尽管经过了翻译,译笔也有高下,他的文章之美仍然震惊了读惯假大空的人如我。太多的粗粝,太多的自恋,把我们品味文章的能力消磨殆尽。忽见帕氏美文,顿生惊艳之叹。
生活上了新轨,后边的事就平常了。《金蔷薇》出了新译,改名《金玫瑰》(1987),走出“内部发行”。此前(1985),“《金蔷薇》的姊妹篇”(译者语)《面向秋野》选译本问世。难忘的两卷本《巴乌斯托夫斯基选集》也重印了,许多字还印的繁体,留下了汉字简化的脚印。
淘书人都有这样的经验: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巴乌斯托夫斯基选集》上下两册静静地站在书架上,同一双年老的求知的眼睛相遇了,1990年代的一个下午,在江南古城S,古旧书店的三楼。灯光下,旧书旧刊满架满桌,悄悄侵占了走道。
书是旧的,纸发了黄,切口褐斑点点。书又像是新的,几乎没有阅读的痕迹。扉页和封底盖蓝色的长方形“××煤球厂工会图书专用章”,书脊贴编号。版权页载: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1957年8月北京第1版,1983年2月北京第2次印刷。一部书的重印跨越了26年。
走出煤屑染黑的车间,洗净双手,读过它的人有多少呢?即使只有一个,他一定也领受过暖意,对明天怀抱过希望。我默默祝福他。
转眼进了新世纪,帕乌斯托夫斯基又有几种新译面世。未曾大紫大红,却也不绝如缕。纵已老眼昏花,我仍在不断地搜求,最好是一篇也不漏。有帕氏创造的美相伴,丑的伤害也就减轻了分量。
①刘小枫:《我们这一代人的怕和爱》。祝勇编《重读大师:一种谎言的真诚说法》270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
2004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