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r 30

在我的家乡,当人们准备跨进陌生人家的大门之前,最先要问的是“你家养狗了吗”。当然,如果彼此熟悉的话,开场白就可能换成“把你家狗拦住”。不管是哪种说法,问话的目的是很明确的,别让你家狗咬着我。听了客人的问话,如果家里没有养狗的话,主人会说如实相告,告诉客人可以放心进到家里。如果家里养了狗的话,主人会笑咪咪地说:“别担心,咬不着”,然后一边对自家闻人声而狂吠不止的狗不断大声呵斥,一边把客人让进家里。如果客人进屋的必经之道在“愤怒”的狗活动的范围之内,那么主人得先过去拉住狗的脖套,把它控制住,好让客人安全地进到屋里。

对于主人来说,怎么把自家的狗挡住不让客人受到伤害,是最重要的。如果运气不好,谁家养的狗性格十分温和,而且非常胆小,那么狗的主人还得想办法维护它的尊严。对于保持沉默的狗,客人因为“不叫的狗才咬人”的古训,总是有些惴惴不安。而主人为了不让“某某家的狗不厉害,不咬人,看不了家”这样的流言传到贼的耳朵里,对于锁链长到可以挡在门口的狗,便怎么也得去拉住它的脖套,嘴里呵斥它要继续保持冷静,好让客人放心的进到屋里。如果狗的脾气暴躁,那么主人的这个动作就具有现实意义了!

农村人养狗的主要目的在于看家护院,希望一条勇猛的狗能给贼们一定的威慑力,使之不敢轻易作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决定着狗的命运。然而狗毕竟是狗,不能完全分辨人与人之间复杂的关系,所以有时候会因为一贯被主人赞许的勇猛而招致一顿拳脚。有时候狗的主人会对自家的狗放之任之,任由它狂吠乱扑,只要不伤到人就行;有时候即使拉住了狗的锁链,狗的主人还是希望它勇猛向前的;有的时候狗的主人是真希望它闭上嘴,表现出温顺的样子。人的心思是这样的复杂,狗们是决不能领会的,于是大部分的狗便采取了最简单的方法,不管什么时候都使劲咆哮,并试图挣脱锁链扑到外人身上,以显示对主人的忠诚。在绝大部分情况下,这样的狗们至多挨上几句呵斥。可是这呵斥也有真有假,而狗们的领悟又是极有限的,总是不能体会主人的真实意愿,免不了吃些苦头,经过一番历炼后狗们便有了自己的对策。于是,有的狗不管这呵斥真假,只管保持沉默;有的狗则是越呵斥越叫唤的起劲,狗的咆哮和主人的呵斥交相辉映,热闹非凡。如果恰好碰到狗的主人真希望它闭上狗嘴,温顺地爬在那里,而狗又不能领会主人的意思的话,那么这种无视命令的行为换来的就不是几句呵斥,而是拳脚了。

一般情况下,家里来了朋友,狗扯着锁链咆哮几下,也是无关痛痒的,大家都不会在乎,如果狗窝离大门远些,人们连呵斥都懒得呵斥了。如果有客人说一句“你家的狗真能叫”之类的话,那主人是必须对着狗怒喝几声,甚至轻轻给上几脚的。如果狗胆敢朝着不常回家的家庭成员或来主人家里住上几天的亲戚扑腾,那多半会得到实实在在的几脚,好表现出对客人的尊重。我每次放假回家的前一两天,家里的狗总是要朝我扑咬的。这时候,我弟弟会过去实实在在给上几下。而我母亲却不忍心,她就认为“狗嘛,知道什么”,只要吓唬吓唬讲讲道理就罢了*。对养狗的人来说,狗毕竟是自己家从小养大的,虽然比不上人但毕竟已经成为家里的一员了,而且看家护院需要的就是狗的凶猛,所以一般情况下谁也不愿意打击自家狗的积极性,仅仅为了阻止它朝客人吠叫就施以拳脚。把狗挡住了,别伤到人就行了,最不济骂上几声也就罢了。如果家里来了推销菜刀等物什的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的壮年男人,这时候虽然主人在扯着锁链,但还是希望狗要表现出勇猛的样子。我曾经亲耳听见一个人训斥自己的狗:“现在开始叫唤了,刚才怎么就没声了!”说完顺脚就给了几下。如果家里来了连主人都必须陪上十分笑脸的客人,狗的处境就十分不妙了,无论如何必须挨上主人几下结结实实的拳脚,不然如何令客人满意!而有时候,即使温顺胆小总是保持沉默的狗也免不了得挨上几下。

*注释:如果有朋友对给狗讲道理感到奇怪,我得说一下,这里的讲道理跟驯兽员跟动物说话是一样的意思。
克己明德
2008年4月30日

Apr 29

今天听朋友说,在百度上如果输入“家乐福”三个字,搜索不到任何信息了。我不相信,去试了一下,果然如此。搜索显示的结果是:“搜索结果可能涉及不符合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的内容,未予显示。”然后我又去google上去搜了一下,中文google上输入“家乐福”三个字,也搜索不到任何信息。而英文google上可以搜索到以家乐福为关键词的信息。

不知道是谁又发了疯了,做出这样幼稚荒唐的事情来!!跟一个超市过不去,除了给生活在这个国家里的人们造成生活上的不方便之外,不知道这些人能得到些什么好处!?针对网络搜索引擎的这种荒唐的行为除了给人们造成中国封锁言论的印象之外,还有其他的效果吗?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

2008年4月29日

Apr 29
推荐一本关于药物的科普书
对于方舟子先生的两本著作《批评中医》和《科学成就健康》大家已经非常熟悉了,这两本书对现代合成药物都进行了介绍。现在向新语丝的诸位读者推荐一本从化 学的角度来写的关于药物的科普著作《神奇的分子——药物是如何作用的》,作者是苏珊·奥尔德里奇,译者是黄曜、牛国兴,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这本书的作者 是英国人,因此第二章专门介绍了在英国新药的研制开发,可以与方先生在《科学成就健康》一书中的第四章第二篇“现代药物是怎么开发出来的”一文对照来看, 本书的介绍比方先生的介绍要更全面一些.这本书我买了有一段时间了,看过几遍之后,一直考虑参考这本书写一些科普方面的文章,从化学的角度介绍一下本书提到的 一些知识。最近又拿出来看了看,觉得真的很不错,因此推荐出来,给大家看看。
我把这本书的引言部分和目录内容摘录在下面,可作为大家购买和阅读的参考:

引 言

药物影响着我们整个生活,许多人每天要依赖一定量的阿司匹林或胰岛素来维持他们的长期健康,另一些人可能希望有更好的药物来治疗富有挑战性的疾病,如癌症或减数分裂症。还有一些人不时会使用止痛药或消化不良性药物来减轻一点疼痛,缓解病情的严重性。而大多数人使用娱乐性药物如咖啡因、酒精或尼古丁是为了帮助他们对付每天生活的压力和紧张,或仅仅只是为了娱乐。

新药随时都在进入市场,现在有了治疗中风、艾滋病和多发性硬化的有效药物,而这些以前是没有的。医生开处方的习惯也在改变,现在不再赞成长期服用镇静剂和安眠药,减肥药也被正式禁用。柜台上出售药物的范围也在不断变化,现在你不需要医生的处方就能买到抗溃疡的药物赞它克(Zantac),但一些治疗枯草热的药物,甚至扑热息痛(大剂量的)也需要医生的处方才能买到。当你走进一家健康食品商店,你会发现那里排列着许多选择性药物——维生素、矿物质、植物化学药品和草药,让人眼花缭乱,弄不清它的药力和剂量。

但是我们对医生开给我们服用的药物或自己选择服用的药物到底了解多少呢?是什么引导了医生或我们自己的选择?真的有包治百病的药片吗?你在什么地方可以查到你所服药物的知识?

法律规定,医药公司必须在每包处方药物中放入说明书。近来这些公司花了许多努力使得这些说明书更综合易懂,它们说了太多的副作用和服用禁忌,却很少提及这药物是否、为什么以及怎样改善消费者的生活质量,甚至不能对药品背后的科学魅力作稍许暗示。

再看看新闻媒体,当它开始讨论药物时当然不乏戏剧性。电视和新闻喜欢集中报道新的“神奇”药物(事实上不存在这种药物)。例如,最近开始使用蛋白酶抑制剂治疗人体免疫缺损病毒一艾滋病(HIV/AIDS)确实是一个非凡的突破,它开创了使艾滋病变成一种慢性疾病的可能,让病人可以带病生存,而不是不可避免地得到死亡判决。但是你现在还无法听到完整的报道,这种药物的长期效果还是未知数,它们还不能被提供给大多数的艾滋病患者,用它们进行治疗还存在复杂的用药量问题。

另一方面,有关药物副作用的报道经常可见。更糟糕的是,人们会按照他们所读到的资料去行动。记得1995年一些新闻报道了某些品牌的口服避孕药会增加患严重血栓的危险,成千上万的妇女由于害怕她们会死于中风或心脏病而立即停止了服药。结果导致许多人怀孕。事实上,这反而成倍增加了她们得血栓的可能性。在讨论“违法”药物和滥用药物时,新闻媒介同样需要准确和公正的报道。例如,对大麻合法性的争论,正反两方常常是从社会、经济和政治因素出发而不是用科学来论述。

在这本书里,我希望对我们所用的药物——从拯救生命的医药到提高生活质量的药品,给出一个综合性的、十分必要的概述。我之所以给它取名为“神奇的分子”,是因为我从现代制药工业之父——保罗·埃利希(Paul Ehrlich)的“神奇子弹”概念里得到很多灵感。埃利希的梦想是创造安全、有效的药物,它们能准确命中身体中的目标——一个感染细菌或一个癌细胞,宛如一粒神奇的
子弹。

本书大部分的讨论是有关制备药物的。在庆祝制药工业的一些非凡突破,如抗生素、镇痛剂和激素避孕药的诞生的同时,我希望这本书也能给读者充足的依据,来体会制药工业确实为人们的健康需要提供了多么好的服务。

在西方,心脏病和癌症是导致死亡和残疾的主要原因。所以毫不奇怪,世界最畅销药物中有许多是用于治疗心脏病的,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不难解释,为什么在纯粹的门诊条件下,世界最畅销的药物是治疗溃疡,而不是治疗癌症或感染的。

然而,从世界范围来说,传染病仍然是头号杀手,每年要夺走1700万人口(注:表达有点怪,没看过原文,不过意思很明确,没有歧义)。我们曾经认为我们已用抗生素战胜了传染病,但由于微生物对这些抗生素产生了抗药性,这些临床武器很快失去了力量,给我们留下了一个主要的公众健康问题。其原因至少部分是由于制药工业缺乏眼力、重复投资而引起的。

对热带疾病我们仍然没有投入足够的药资。疟疾每年要杀死300万人口,其中100万为儿童。但每年只有6 OOO万美元投入到疟疾科研中,相比哮喘1.4亿美元、阿耳茨海默氏病3亿美元以及艾滋病9.5亿美元,这公平吗?

但是这本书涉及到的不仅仅是制药工业和它的产品。药物是具有生物作用的分子。无论这药是合法的或是不合法的、娱乐性的或医药性的、合成的或天然的,药物的生物和化学性都穿插在这些领域中。因此我在这本书中也涉及了许多娱乐性的药物和健康食品工业的产品。这两种药物的作用与医药同样重要。最终,最恰当的说法,这是一本有关化学的书,有关一个“神奇的分子”,如何发现人体中的目标,引起人体生物反应,从而在不同的人体产生不同程度的显著变化的书。

本书提及许多药名,第一个字母小写的药名属非专利药名(药典许可药名),在某些适当的地方我参谒了英国商标名,这些药名开头字母为大写。

苏珊·奥尔德里奇

目 录

插图目录…………………………………………………………1
致谢………………………………………………………………1
引言………………………………………………………………1
第1章 药物是如何起作用的……………………………………1
许多药物是通过占据分子靶位而起作用的………………6
正确的剂量、位置和时间…………………………………1l
误击目标——副作用的问题………………………………16
第2章 从青霉素到普洛扎克(Prozsc)介绍制造药物………26
大部分药物是含碳化合物和仿生化合物…………………30
从试管到人类——临床前的开发过程……………………44
人类试验时期——临床试验………………………………49
第3章 与传染病作斗争…………………………………………58
持续不断的世界战争………………………………………58
微生物是如何使你得病的…………………………………62
抗生素革命…………………………………………………76
抗生素充当分子武器………………………………………81
抗疟疾药物…………………………………………………92
抗病毒药物…………………………………………………94
疫苗保护身体免受感染……………………………………97
第4章 激素革命…………………………………………………102
激素如何作用于目标………………………………………105
激素类药物…………………………………………………111
第5章 心血管药物:保护心脏和大脑…………………………128
动脉粥样硬化引发心血管疾病……………………………129
确定心血管疾病中的危险因素……………………………135
治疗心血管疾病的药物……………………………………144
第6章 疼痛问题…………………………………………………161
了解疼痛……………………………………………………161
解除疼痛——止痛药是如何起作用的……………………167
第7章 癌症的挑战………………………………………………179
癌症起始于基因………·…………………………………181
杀死癌细胞——当今的化疗………………………………188
战胜癌症的新方法…………………………………………193
第8章 精神药物…………………………………………………198
化学脑………………………………………………………200
精神能修复吗?药物和精神病……………………………203
当大脑先于身体死亡时——阿耳茨海默氏病的挑战……221
强化精神官能——认知提高性药物的潜力………………225
第9章 娱乐性药物及上瘾性……………………………………229
加速身体和大脑活动:兴奋剂科学………………………230
酒精——简单分子、复杂药物……………………………239
精神膨胀——迷幻药的体验………………………………242
鸦片类药物的另一面………………………………………248
娱乐性药物使用情况的调查………………………………249
第10章 天然选择性药物:维生素、矿物质和草本植物……257
维生素和矿物质:补充事例………………………………258
草本药物进入主流…………………………………………264
褪黑激素,黑激素…………………………………………268
草本药物的危害……………………………………………270
第1l章 正在研制中的基因药物…………………………………273
用基因工程制造新药………………………………………278
基因治疗物的发展前景……………………………………287
基因、药物和个人…………………………………………291
中英文术语对照…………………………………………………295

本书正文第3页有个阿司匹林的分子结构图,结构图里面用不同的图标分别代表氧原子、氢原子和碳原子,结构图没有错。但是在注释里把氢原子的符号标成氧原子,把氧原子的符号标成氢原子。可能是编辑的时候弄错了,大家在阅读的时候注意一下。克己明德
2008年4月29日


Apr 28

2008年4月16日的《中华读书报》第七版刊登了伍立杨先生的一篇文章《台湾中学试题内地博士傻眼?》。对于伍先生对所谓“固有文化”教育的“缺失”表达的痛心疾首和高瞻远瞩之急切心情,我虽不敢苟同,但也是对此无语而已,不敢随便发些议论。不过读了伍先生对鲁迅的给“青年人开书单”的描述,还是觉得对此需要仔细商榷一下。

伍先生以为现在的教育使得“固有文化土壤层层剥落,学生对于固有文化并无记忆”,我却以为伍先生对鲁迅似乎也是“并无记忆”。伍先生在这篇大作的第十一自然段中以为鲁迅“给青年人开过书单”,并且“偏向子书”,不晓得据何而知?

据鲁迅在收入《华盖集》的《青年必读书》一文中所描述,他是“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的。为此“署名和匿名的豪杰之士的骂信”还“收了一大捆”(1),不但有不相识的青年“赐信”(2)要他搬出中国去,还被相识的“一些所谓学者,文士,正人,君子等等”以公理的名义着实“伐了几下”(1)。鲁迅之于年轻人阅读中国旧学书籍的态度是如此明确,不知伍先生又根据什么样的可信的资料,以为他给青年人开过什么书单,并且还是“偏向子集”的?

鲁迅在给李小峰的一封信里曾说过“我听了又打了一个寒噤,和先前听得有人说青年应该学我的多读古文时候相同”(3)。想来他现在是死去几十年了,肯定是不会再打寒噤了,即使他的儿子无视他自己的明确态度,公开宣扬他是支持“中医”的,更遑论伍先生的对他“无记忆”了。然而对他还有些记忆的如我之人却不得不把记忆中真实的老先生说给大家听。

注释:
(1)《华盖集》,《题记》
(2)《华盖集》,《我的“籍”和“系”》
(3)《华盖集》,《厦门通信(三)》

克己明德

2008年4月27日

附注:

卫钟和方舟子两位先生读完本文后指出鲁迅是给许寿裳的长子许世瑛开过一个书单的。这是许世瑛读了清华中文系后鲁迅给的读书建议,很明显他的这份读书单是针对学习中文的许世瑛的。 如果因为鲁迅给许世瑛开过这样一个读书单,就认定鲁迅建议青年应该读这些书还是对他的一种曲解。这篇短文中的错误是由于我读书范围狭隘所致,这个错误将对我是一个警醒和激励,在此对卫钟和方舟子表示感谢!

鲁迅开列的这份读书清单收录在《集外集拾遗补编》附录1里的1930年的目录下。书目为:

计有功 宋人《唐诗纪事》(四部丛刊本,又有单行本)

辛文房 元人《唐才子传》(今有木活字单行本)

严可均 《全上古……隋文》(今有石印本,其中零碎不全之文甚多,可不看)

丁福保 《全上古……隋诗》(排印本)

吴荣光 《历代名人年谱》(可知名人一生中之社会大事,因其书为表格之式也。可惜的是作者所认为历史上的大事者,未必真是“大事”,最好是参考日本三省堂出版之《模范最新世界年表》)

胡应麟 明人《少室山房笔丛》(广雅书局本,亦有石印本)

《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其实是现有的较好的书籍之批评,但须注意其批评是“钦定”的)

《世说新语》 刘义庆(晋人清谈之状)

《唐樜(左应是提手旁)言》 五代王定保(唐文人取科名之状态)

《抱朴子外篇》 葛洪(内论及晋末社会状态。有单行本)

《论衡》 王充(内可见汉末之风俗迷信等)

《今世说》 王晫 (明末清初之名士习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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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http://www.gmw.cn/01ds/2008-04/16/content_763182.htm

台湾中学试题内地博士傻眼?
伍立杨

台湾省中学国文试题,内地博士望之傻眼,莫之究诘。议者颇多,成了网络热帖。原来某君因编《国学基本教材》,随机挑了10道台湾省中学国文考题,请内地中文系博士生试做,结果正确答案都未过半。

索而观之,这些国文试题不过一些巧妙实用文言,或从文言作品精粹中抽绎而出,涉及实用古文(非古文运动之古文)以及交际文言、浅近文言,甚至旧时企业庆典之通用联语。出为选择题,稍有文言基础者,到眼即辨,不假思索。

其实这些试题确很高明,活泼而具有深度,但又很讲究,全然不需死记硬背。有感觉,或有较深印象者就可以从容答出正确内容。

譬如第八题是:(甲)万古丹心盟日月,千年义气表春秋。(乙)未劈曹颅千古恨,曾医关臂一军惊。(丙)天意欲兴刘,到此英雄难用武;人心犹慕项,至今父老尚称王。(丁)由仁居义,传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道;知言养气,充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心。

问:上引对联各咏一历史人物,若依序排列,正确的选项是:(A)关羽/扁鹊/项羽/孔子,(B)关羽/华陀/项羽/孟子,(C)文天祥/华陀/刘邦/孔子,(D)文天祥/扁鹊/刘邦/孟子。

而内地之中青年博士笔杆咬破,不能作答,勉强答之,谬误百出,贻笑大方。

文化的危机远非博士不能答题一端,更为内在的悲哀乃是教育的使命严重走偏,固有文化土壤层层剥落,学生对于固有文化并无记忆。其所带来的后果,是在全球文化交流多元的情况下,没有对话的本钱和能力,对于文化的再生再造,不具有任何其他的选项。学生本人不能答题的背后,也没有自主的个人,没有理性与道德的公民影子。

对文史哲经典的轻忽与轻视,文化的层面被平庸、冷漠与失落占据。学生面对数千年来先圣大贤孜孜累积的文化成果毫无叩问触摸的能力,结果产生如同生物学意义上的返祖现象,行为多出自生物食色本能的反射。

现在课程设置片面偏向实用,致使文化素养的培育成为单薄的附庸。中文系则大量的应用或商业写作,既不能做抽象之文史哲之思辨转圜,更不能体悟思想巅峰激荡之美学欣快。就是一般企业企划,单位总结、广告文案,也写得拖泥带水,恶性欧化,市面上多不可数的商业广告文体,疙疙瘩瘩,生造更来,令人头胀不已。美术系则多量的平面设计、时装设计等等。更多的师范院校竞赛似的开设影视编导课程,好像国民都是电影迷,将有无尽的市场。草台班子,仓促上马,不意竟于高校见之。教出来的学生,非特不能拍片,就是跑龙套也还勉强。大中学教学,大量的时间,竟然拿来制造次品。

片面注重实用,结果是无根之木,难以根植培育,既不实、也无用。急功近利,实为不智。

梁启超、鲁迅、施蛰存、胡适……当年都给青年人开过书单,大多是中国文史哲之最基本著作,如梁氏所开书单,子部无非老庄荀韩,史部前四史加资治通鉴,鲁迅偏向子书,但都很常见而不生僻,并非钻牛角尖。这些书单乃以大学低年级、中学生为对象。而今人往往中壮年以后才去匆匆补课,或者根本陌同路人,接受融汇的成分当然不免大打折扣。

中国文史之最基本,包含价值判断、古人生活经验之总结,以及伦理道德、人生哲学之观念。看似不能直接为今之学生择业所用,实则它的作用乃如文火煨药,作用价值乃是潜在的长期的显现出来。当年大诗人陈衍和青年钱锺书谈艺,说若是修习文学,中国文学已经很好,又何必到外国去呢?这是老年人说的稚拙话,当年的钱锺书们留学西洋,所学远非文学一端,更多为老大中国社会转型之需要。但老人的话,细想却有至理在。尤其对于今之现实,具有查缺补漏、固本扶元的效用。

经典中,饱含建立于人性的人文观念,需今人以现代的眼光,摭拾贯穿。再说,六经皆史,其中更充溢人类智性、感性、理性历史的经验,同时也蕴藏普世价值可能性的因子。作为一种普及,百家讲坛之类随心所欲、不着边际的发挥也自有其市场、意义。但市场难持久,意义也不大。根本基础的巩固培育还需从典籍原著着手。一旦进入,非特不难,反而有无尽之乐趣。

现有名人倡议将京剧纳入小学教学内容者。实则尚不如先将基本经典置入教材,使之成为不可或缺的一环,学生学得大概奠基人文素养,较修习京剧为优。后者行有余力,根据各人兴趣选择不迟。

Apr 24

评:把政治观点当成评判科普文章的标准实在是匪夷所思,因为一个正常的科普文章作者是不会把自己的作品当成政治宣传工具的,不管他的政治观点如何。如果用政治观点来评判科普文章的话,最后只能是导致科普工作的全面失败,因为你永远不会想到用选择植物的标准来选择动物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下面是一个科普杂志社的工作人员或许是一个编辑的关于科普刊物审稿的标准,以此我们大概可以看出基层科普刊物的水平。我希望在中国科普工作上不是一个普遍现象,因为我订阅的一份科普杂志中的文章就想当不错。对于文章的作者来说,除了其政治愚昧性与落后性,根据其文章中事例的引用,我们大概可以看出这份杂志的水平了,讲的难听一点,这简直是中国科普出版界的一种耻辱了。不过话说回来,这篇文章倒不是一无是处,有的语句还是能体现出作者对于科普文章的正常的观点的我觉得可以当作讨论观点的地方既正常的地方用斜体和粗体在文章中标了出来。】

科普刊物的审稿工作

时间:2007-07-31 15:18:00  作者:● 李志全;  来源: 青年记者2007年6月下

审稿工作事关一个杂志整体性方向的把握、办刊宗旨和技术层面的落实,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审稿工作好比是在把守着编辑工作一道重要的关隘。具体到科普刊物,可以大体细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政治方面

  1.把好立场、观点上的政治关
  一篇文章,先要看它的立场观点是否正确,因为这是文章的生命所在。如果立场观点有了错误,那么,即使它文笔流畅、语句生动、结构严谨也是毫无价值的。例如,曾经看到过一篇文章,其中有这样一段话:“我是这样界定文章的内核的:所有的文章不外三个方面,即物质主义的、实用主义的、快乐主义的。物质是基础,实用是手段,快乐是目标……而本文则摒弃一切传统的说教……”尽管,这篇文章的下文并没有提出任何太出格的主张,但毫无疑问它在立场观点上存在着明显的政治性错误,或者客气一点讲,也可以说存在着政治性缺陷。首先是,它把所有的文章仅仅用“物质主义、实用主义、快乐主义”三者来涵盖,这是不完全、不准确、不科学的,是不符合辩证唯物主义的。另外,所谓“摒弃一切传统的说教”,其外延过大,打击面过宽,到了几乎否定一切传统的地步。因此,这是一篇必须进行修正,不可随意放行的文章。
  2.把好题材、内容上的政治关
  文章的题材、内容可以是高尚的、洁净的、淳朴的、厚重的,但有时也会混杂一些粗俗的、低下的、晦涩的,甚至是肮脏的东西。比如:我曾见到过一篇谈论化妆品的文章,其中,竟然有这样的文字:“……也是女人肌肤新陈代谢最活跃的时刻。性欲的蠢蠢欲动,面膜的湿答答,黏糊糊,还真有一番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暧昧朦胧……”这样的文字,你说,能有美的感觉吗?!它缺乏高尚的意境,缺乏纯洁的情操,流露出的全是庸俗和粗劣,简直让人感到恶心!
   3.把好传情、达意上的政治关
  我们除了需要对文章的题材、内容和政治观点进行必要的、严格的审核之外,同样也需要对其文字的表情、达意加以重视。有些文章总体来说并没有什么出格,但往往在文字的表情达意上出问题:比如,我曾看到过一篇文章,其原文是这样写的:“虽然韩国早已取代日本、台湾执全球成衣界牛耳地位。”请注意“韩国、日本和台湾”三者并列,使“台湾”无形中升格为“国家”!这就成了政治问题!【评:把台湾当成一个国家,还真是一个问题
  又如,某文中有下列文字 :“在标签上印有Made  in  Hongkong或其他的国家名”。按此写法,“香港”便成为了一个“国家”名。这是不允许出现的政治差错!因此,必须做出修改。

  科学性方面

  1.把好科学关
  “科学”二字,对于科普刊物来说,是立足之本。如果失去了科学性,科普刊物就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尽管如此,我们在科普刊物或其他的报刊杂志上还是看到,含有不科学内容的东西时不时被登载出来。这一方面是由于我们编辑水平的限制,另一方面也由于我们还缺乏足够的认真,这和审稿工作确实关系紧密。比如,我曾在审查广告时见过这样的文字:“全身漂白,一针瘦身”。请注意  “一针”两个字,是那样地醒目。然而,居然也会从某些编辑的眼皮底下漏过去。只要认真想一想,就能发觉这断然是一种骗人之说。不要说“一针”,就是“十针”、“百针”、“千针”,恐怕也未必能够让人变瘦。有的文章对尚处于研究阶段或试用阶段,甚至刚刚通过可行性研究报告的科研项目进行“超前”报道,误导读者;有的对某些科研成果夸大其辞,肆意吹捧;甚至有的带有明显的迷信色彩,追求刺激,违背科学常识等等。这就是必须要严格把关的“非科学”、“假科学”或“伪科学”的东西!
  2.把好先进的科学关
  即便是科学的,也还有先进与落后之分。因为时代在前进,科学在发展。我们需要重点加以宣传报道的,应该是那些代表先进科学的东西,而不是僵化的、一成不变的陈旧的“科学”。
  伴随着知识经济的发展和信息时代信息传播速度的加快,知识创新的不断加快,作为科技知识载体的科普期刊,必须跟上时代的步伐,及时刊载科技新创造、新发明、新发现,普及科技新知识,切忌刊载一些过时的、陈旧的东西,避免给读者造成误导。
  3.把好先进科学的实用关
  有了先进科学的内核,还必须强调实用性的原则。因为,对于读者来说,不是在听动人的科幻报告,而是要能够把一种先进的东西拿回家去,应用在实践中,从而改变他们的生活质量。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也是我们需要努力的方向。
  有些文章,虽然有其猎奇和渲染的效果,但对于广大的读者来说,并无实用价值。因此,作为一册科普刊物应当少登猎奇的文章,而应把浓墨重彩放在实用的题材上面。【这句话算是作者的个性观点了

  语言文字方面【这一部分内容大概是编辑的基本技术素质了,所以还算正常

  在语言文字方面,要从文题是否确切、小标题是否合适、内文是否精练等各个方面加以把关。具体说,可以分为以下几点:
  1.把好通俗关
  文字的通俗性问题是科普文章的关键环节,特别是要把艰深的科学知识改变成通俗的语言,是相当不容易的。如,一篇预防感冒的文章中  有以下一段话:“按照β-内酰胺酶的稳定性由弱变强,可将其分成三代。1~8为第一代,9~11为第二代,12以后为第3代。第1代不论对革兰氏阴性或阳性球菌和杆菌都有很强的杀菌和抑菌作用,第2代……,第3代……”
  毫无疑问,这段话很正确、很科学、很规范,但我们要问的是读者究竟能不能看得懂?一连串的医学术语恐怕会让绝大多数读者吓跑。可见,即便是科学的东西也需要解决通俗化的问题。否则,科普刊物的“普”字是很难实现的。
  2.把好顺畅关
  文字的顺畅也是科普刊物必须重视的方面之一。一篇很好的材料如果其文字疙疙瘩瘩,那就好比是在“一盆精美的食品中,吃到了一粒粒砂子。”例如,有这样一句话:“使得眼睛经常超负荷运作成黑眼圈”。看起来多么别扭,因为它的表达极不顺畅。倘若改为“使得眼睛因经常超负荷运作而形成黑眼圈”。读起来马上就十分轻松了。
  3.把好文字准确关
  关于文字准确的问题,按理说在一审和二审阶段都应已得到解决,无须在终审时再度被提出来。但事实上也未必能完全如此,一是由于编校水平的限制,二是电脑有时也会出一些差错。如果在三审时不严加把关,同样可以出现许多问题。
  现将我所碰到的常见错误,整理出部分,附列于后:
  “撕杀”应为“厮杀”;
  “引亢高歌”应为“引吭高歌”;
  “表露无疑”应为“表露无遗”;
  “在好不过”应为“再好不过”;
  “自怨自爱”应为“自怨自艾”;
  “提纲锲领”应为“提纲挈领”;
  “再接再励”应为“再接再厉”;
  “决不失言”应为“决不食言”;
  “不易过于复杂”应为“不宜过于复杂”;
  “攻旰”应为“攻讦”;
  “惹事生非”应为“惹是生非”;
  “佚事”应为“轶事”。

  稿件的取舍、处理原则

  按照上述政治、科学、文字的要求衡量稿件,然后提出处理意见。凡内容新颖、生动的予以发表 ;内容繁琐或有重复者,删节后发表;内容有政治性、科学性错误,或不符刊物性质、宗旨者,或内容平庸、无可读性者,均可退稿。
  审稿人对所审文稿应明确表示自己的见解。审稿意见包括政治、科学、文字三个方面的要求,应尽量一次全面提出,以免多次退修或修后不用,造成被动。

(作者单位:科技致富向导杂志社)

下面是该文的链接地址,从百度快照上得到的。

http://cache.baidu.com/c?m=9d78d513d9d431db4f9c90697c12c0101e4381132ba7a4020ca08439e4732c35506793ac56540774d7d20c6d16d84e48adb0687d6d4566f58cc9fb57c0f8ce70679f27432654c30457c419d89a1b7adc6bc847e9ad1be2b8f52fd5aed0d1da5656cb50127df4f08a50031ecb6de71446b9e0c6&p=8b2a944593921ff818bd9b7d0a4d96&user=baidu

 

Apr 24

科普工作的基本目的在于向普通大众传播科学知识,使得公众在接受科学知识的过程中,锻炼出一种独立思考的能力,可以在生活中利用掌握的科学知识作出正确的判断。而科普刊物则承担了传播科普知识的纽带作用,它的意义在于把科普知识以科普文章的形式介绍给公众。因此,对于科普刊物的编辑们来说,选择好的科普文章是他们最重要的工作。对于文章好坏的评判,也许个人有个人的观点,莫衷一是。但是判断一篇科普文章的好坏,除了编辑的个人喜好之外,应该有一些客观的标准。

我没有在杂志社工作的经历,但是作为一名读者和几篇科普文章的作者,我以为科普文章应该至少具备以下几个要素:

1、正确的文章内容。一篇科普文章,最重要的是传播科学知识,因此文中所介绍的知识必须是正确的,不能胡编乱造,更不能宣传伪科学。对于涉及到的知识,应该保证其正确性,对于文章引用的数据虽然不一定要求很高的精确性,但是应尽量保证数据的准确可靠。对于涉及到的科学史实,应该进行调查,不能确定的,文章的用语要能表达出这种不确定性。绝对不能以讹传讹,这违背科普文章应该具备的科学精神,而且会对读者造成错误的导向。

2、保证学术上的客观性。科普文章在介绍不同学术观点的时候应该具备客观性。科普文章虽然不是学术论文,但是对于其所介绍的具体科学知识,科学家们也许会有不同的学术观点,这是一种正常现象。因此可以允许文章中的某个知识点存在一定的争议,也可以允许作者表达自己的观点,但其前提是必须把争议的主要观点都介绍出来,不能因为作者个人的好恶故意隐瞒或歪曲其他不同的观点,这样才有利于读者在阅读文章的时候作出自己的判断。

3、文章的表达要清晰流畅。在保证知识正确的基础上,一篇好的科普文章应该带给读者阅读的快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写作风格,有的作者善于用散文的笔调来介绍科学知识;有的作者善于用简洁明快的文字来介绍科学知识。不同的文章带给读者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散文式的科普文章带给读者的感觉是诗意盎然,而用语朴实的文章则能给读者一种平易亲近的感受。不管是那种风格的文章,前提是要保证文章逻辑严谨,思路清晰,文字通顺流畅,。

4、文章用语要通俗易懂。科普文章最大的难处是如何把专业概念用大众能理解的方式解释清楚。有人以为科普文章就是要用日常用语代替专业术语,这个我有自己的一点看法。在保证科普文章科学性的基础上让文章通俗易懂,关键在于作者对大众用语和专业术语的正确使用。如果一味追求用日常用语来代替专业术语,那么最后只能导致文章科学性和严谨性的丧失。而如果一篇科普文章变成了专业术语的堆砌,那么只能让普通读者望而生畏,哪里还有科普的效果呢?日常用语可以保证文章的通俗性,而专业术语则可以保证文章的科学性,二者必须互补长短,才能使文章传播的科学知识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一篇好的科普文章,是日常用语和专业术语的灵活组合。能用日常用语说明白且不会丧失文章科学性的地方,应尽量使用日常用语。对不能替换的地方,必须使用专业术语,这样不但能保证文章的科学性,还可以让读者认识到科学的严谨性。

还需要注意的是,科普文章与文艺类文章是有很大区别的,科普文章的写作对于作者在专业知识方面的要求较高。首先科普文章的作者必须具备一定的科学素养,经过基本的科学训练,能在写作过程中用科学精神严格要求自己。其次,科普文章的作者必须对自己要介绍的知识内容进行深入的查证,不能根据想当然来写文章。

如果由具有某专业背景的人来写作该专业的科普文章,当然是最好的了,因为对本专业的了解以及对这个领域新知识的理解可能会更深入一点。当然并不是说一定要求介绍物理知识的文章作者必须具备物理专业学习的背景,或者是作者有着化学专业学习的经历就不能写作生物科学方面的科普文章。关键在于,科普文章的作者必须对自己文章介绍的知识有着清晰准确的了解,在写作之前必须查阅相关的文献资料,以保证知识的正确和所引用数据的准确,这是写作科普文章必备的基本科学精神。

克己明德

2008年4月24日

Apr 22

亚瑟·艾兴格林与阿司匹林的故事

谨以本文献给沃尔特·斯尼德,这个告诉我们真相的英雄。

如果你喜欢搜集一些有趣的故事,那么你肯定对牛顿(Newton)的苹果和凯库勒的梦耳熟能详。或许你还在为把那颗砸到自己脑袋的苹果吃掉而懊恼不已,或许你还曾经坐在苹果树下等着一颗神奇的苹果也在你的脑袋上砸出一个伟大的想法;或许你也像我一样,曾经在睡觉前口里念念有词,希望能像凯库勒那样好运在梦里作出一项伟大的发现。在无数次的尝试失败之后,你会发现这些神奇的经历需要很大的运气,除了故事的主人公之外,别人是没有机会体验的。不过,如果你听说过费利克斯·霍夫曼(Felix Hoffmann)发明阿司匹林的故事,那么你会对自己成为科学发明故事的主人公再一次充满信心,因为这一次决定你命运的不再是你不能控制的运气而是你对自己父亲的爱。但是,如果你听了亚瑟·艾兴格林(Arthur Eichengrün)的故事,那么你就……

在开始我们的故事之前,先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费利克斯那患有关节炎的父亲在他孝顺的儿子为他发明阿司匹林之前用什么药来止疼吧。首先,让我们对费利克斯的父亲遭受关节炎的折磨表示同情。为了保证故事的完整性,我们不得不在故事里提到他不幸的往事,我向读者保证在我的故事里他只是一个饱受疾病折磨的可怜人。好吧,接下来就让我们看看这个可怜人用什么药来祛除那无休止折磨他的疼痛。

对于止疼药的使用,最早可以追朔到古埃及的药典《埃伯斯莎草古卷》(Ebers Papyrus)中的记载,其中提到了服用桃金娘科植物干叶的浸泡液可以治疗疼痛。这部药典是目前已知的最早的一部药典,大约诞生于于公元前1552年,其中记载了大约877种药方。19世纪初,德国的埃及古物学者乔治·莫利兹·埃伯斯(Georg Moritz Ebers)在街头从一个埃及人手里把它买了下来 ,从而使其得以保存并被世人所识,目前保存在德国莱比锡大学的图书馆。在西方世界止疼药的使用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四百年左右的希波克拉底(约460B.C-377B.C)时代。这个古希腊著名的医生就为病人开过缓解疼痛和退烧的药方,而且效果显著。有人说他把柳树皮制成一种药粉让病人服用,也有人说他让病人咀嚼柳树皮或柳树叶来缓解疼痛。不管希波克拉底用什么方法来缓解疾病带给人们的疼痛,至少我们可以知道这个被尊为“医学之父”的医生找到了一种有效的止疼药,并且写进了他的著作里。1763年,在英国的牛津郡有一位叫爱德华·斯通(Edward Stone)的牧师给英国皇家学会专门写了一份报告,介绍了银柳树皮的止疼和退烧效果。在美洲,印第安人也很早就认识到咀嚼柳树皮或用水冲泡柳树皮饮用可以治疗疼痛和发烧。

很明显,当古代的医生们用柳树皮给病人退烧和止疼的时候,只是因为他们知道这种东西能使这些症状消失,在他们看来就是治愈了某种疾病,但他们对于起作用的化学物质是什么却一无所知,对这些化学物质为什么能使疼痛和发烧的症状消褪,就更不知道了。

人类社会能不断进步得益于科学的不断发展,而科学的发展则依赖于人类对主观经验的深入研究。如果没有这个过程,那么我们今天可能还在像希波克拉底那样给孕妇喝柳树皮泡的水,来抑制分娩的疼痛。幸运地是,科学家们通过不懈的努力揭开了柳树皮或者桃金娘科植物干叶泡的水能止疼的神秘面纱,从中提炼出了发挥止疼和退烧作用的物质,并对这种物质进行人工合成,生产出高纯度的药物,这样我们今天才有机会只服用一小粒药片就可以缓解疼痛了,而不用忍受柳树皮的苦涩和因服用这种天然“止疼药”带来的强烈的副作用。人类的这种科学进步,不但使人类自己受益,而且还保护了柳树和其他有止疼效果的植物。根据统计资料,现在全球每年约消耗近一千亿颗阿司匹林药片,想想如果把这换成对柳树皮或其他植物的消耗,会是怎么样一个结果呢?

1828年慕尼黑大学的药剂学教授约翰·毕希纳(Johann Buchner)从止疼用的植物中分离出了很少量的苦味黄色针状晶体,他把这种晶体命名为水杨苷(salicin).而早在1826年,两个名叫布拉格奈特利(Brugnatelli)和方塔纳(Fontana)的意大利人就得到了纯度不高的水杨苷。1829年法国化学家亨利·雷洛克斯(Henri Leroux)改进了水杨苷的提取方法,从1.5kg的树皮中提取了30g的水杨苷晶体。到1829年人们才真正认识到原来柳树皮中是因为含有了水杨苷这种物质,才具有了止疼和退烧的效果。1838年意大利化学家拉斐尔·皮尔(Raffaele Piria)通过化学方法用水杨苷制得了一种无色针状晶体,他把这种晶体命名为水杨酸(salicylic acid),这是人们第一次获得纯的水杨酸。1839年德国的研究者们从绣线菊属植物中也分离出了水杨酸。随着提纯技术和生产技术的发展,人们开始大量生产水杨酸,并将其及其盐作为有效的止疼药,效果相当不错。

现在我们知道,在他孝顺的儿子为他发明出更好的替代品之前,老霍夫曼是通过服用水杨酸盐来治疗他的关节炎,并借此驱除关节炎带来的疼痛的折磨。正如人们所知道的,水杨酸和水杨酸盐在止疼上确实有着很的效果,但是它的副作用同样非常显著。这种止疼药能给患者的嘴部、咽喉、胃部造成很强的刺激,引起胃出血,使人腹泻,呕吐。如果剂量过大的话还会导致病人死亡。所以不幸的老霍夫曼在用药驱除关节炎带来的疼痛时,又不得不忍受服药带来的痛苦。看到老父亲遭受这种折磨,作为化学家的儿子萌生研究一种具有相同止疼效果的药物作为替代品的想法就很正常了,人们都这么认为。

其实,早在1853年,法国化学家查尔斯·弗里德里希·葛哈德(Charles Frédéric Gerhardt)就首次合成了一种类似水杨酸的化合物,叫做乙酰水杨酸(acetylsalicylic acid)(这种化合物后来被命名为阿司匹林)。但是葛哈德并不知道这种化合物有什么用,他也没有对其予以进一步的提纯和研究。六年之后,也就是在1859年,凡·基尔姆(von Gilm)用自己的方法获得了较高纯度(分析纯)的乙酰水杨酸。在基尔姆完成他的实验10年后,舒德尔(Schröder)、普林兹霍尔( Prinzhorn) 和克拉乌特( Kraut)证明葛哈德和基尔姆的实验得到的是相同的化合物,他们第一次确定了乙酰水杨酸的正确结构。到这个时候,科学家们已经为乙酰水杨酸变身为阿司匹林提供了足够的研究基础,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们的传奇故事了。

但是,我不能用这样一个故事作为结尾:服务于拜尔公司的孝顺的青年化学家费利克斯·霍夫曼在29岁的时候,为了使父亲免受关节炎疼痛和服用水杨酸盐副作用的折磨,做出了一项造福人类的伟大发明。因为这个故事并不是这样简单,简直可以说它充满了喜悦和悲伤,情节曲折,而且竟然还有个政治阴谋。

拜尔公司津津乐道于这个简单的传奇故事,是因为这个故事简单明确富有道德意义,对于拜尔公司推销自己的产品具有很好的效果。对于听故事的人来说,这跟凯库勒那神奇的梦一样有趣。但是对于亚瑟·艾兴格林来说,就非常无趣了,这简直就成了他的痛苦回忆。

如果你善于利用因特网的搜索功能的话,你会很轻松的从网络上搜索到类似这样的描述:费利克斯·霍夫曼,一个德国化学家,于1897年发明了广为人知的阿司匹林。费利克斯为了缓解关节炎对他父亲的折磨,研究了法国化学家查尔斯·葛哈德的实验,挖掘了乙酰水杨酸的作用,做出了阿司匹林的发明。然而,我想告诉你的故事却与这有一点差别。

在开始讲述发明阿司匹林的曲折的故事之前,我觉得有一件事情需要提前说一下,虽然你看完整个故事之后觉得也许把它放在故事的末尾会好些,但是我还是觉得应该先说一下。随着科学的不断发展,进行科学研究已经完全成为一种集体劳动的工作。类似于很多年前的依靠某个人单独工作做出重要的发现这样的事情在现代社会已经基本没有可能了。从时间顺序上来讲,科学家们更多时候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开始自己的研究的,正如牛顿所说的那样,也如我们在前面的故事里所看到的那样。从空间上来讲,科学家们需要跟很多同事一起合作来开展自己的研究,完全靠一个人已经不能胜任一项完整的研究工作了。

很对人都在研究阿司匹林为什么会被发明出来,但是至今人们都没有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人们通常认为,这项发明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也许对于这种枯燥的探索,你会感到有些不耐烦。不过,我想说的是费利克斯一个人因为对老父亲的关心,在实验室工作了几天就做出了这项伟大的发明,实在是对事实的一个巨大挑战。事实上,在1897年,一家名为Chemische Fabrik von Heyden的公司已经对乙酰水杨酸进行批量生产了,只不过当时他们的产品还没有一个像阿司匹林这样响当当的商标名。好像他们的产品也没有当作药物来使用,因为在化学工业上,乙酰水杨酸也是很重要的一种化合物,所以这家公司的产品可能只是用作化学工业的原料。这样,很难就说是费利克斯发明了阿司匹林。但是这不是我们的故事的重点,还是让我们回到拜尔公司来看看吧!

在拜尔公司除了霍夫曼还有两个人与阿司匹林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们分别是在拜尔公司主管药物研究和发展部的亚瑟·艾兴格林和负责药物检验和标准化测试的药理学部的主管海因里希·德瑞瑟(Heinrich Dreser)。当时,霍夫曼正在艾兴格林主管的部门工作。需要提一下的是,德瑞瑟跟阿司匹林的发明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在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认识到这项发明的重要性,可以说对这种新药不屑一顾,所以说他也不是发现阿司匹林价值的伯乐,但是他却从其中获得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可谓是名利双收。艾兴格林和霍夫曼同拜尔公司签订过一份合同,根据这份合同,他们能从自己的专利发明中获得专利使用费。而德瑞瑟也跟拜尔公司达成了一项协议,根据这项协议,如果他介绍给公司一项很有用的发明,那么他就可以从中获取该项发明的专利使用费。最后的结果是,霍夫曼和艾兴格林没有从阿司匹林的发明中获得一分钱,倒是德瑞瑟在退休的时候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富翁,而最倒霉的艾兴格林不但没有变成传奇故事的主人公,反而因为这项发明给自己添了不少麻烦,仅仅因为他是一个犹太人。

关于霍夫曼发明阿司匹林的故事,最早于1934年以脚注的形式出现在阿尔布雷彻·施密特(Albrecht Schmidt)的文章中,这个脚注大意是说霍夫曼通过参考化学文献于1897年8月10日在实验室合成了第一份乙酰水杨酸的样品。从后来的资料来看,在拜尔公司的实验室里,确实是霍夫曼第一次合成了乙酰水杨酸,但这项工作是在艾兴格林的指导下完成的。根据艾兴格林的说法,霍夫曼在按照他的要求合成乙酰水杨酸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项工作。霍夫曼在1897年关于合成纯乙酰水杨酸的论文中的一段话透露出这样一个信息,既在他合成乙酰水杨酸之前,对于该物质的测试就已经进行过了,至于谁做过这样的实验,他没有说。可以肯定的是,在此之前,德瑞瑟没有做过这样的实验。

事实是,在霍夫曼合成乙酰水杨酸之前,艾兴格林已经开始关注这种化合物的药用价值了。德瑞瑟是在1897年4月1日到药理学部主持工作的,大概就是在他到了这个部门之后不久,他对乙酰水杨酸及其他水杨酸衍生物作了一次实验,当时在场的还有艾兴格林。实验的结果显示乙酰水杨酸的医疗效果比其他同类型物质要好得多。令人遗憾的是,德瑞瑟对此不以为然。他错误地认为乙酰水杨酸会对心脏造成伤害,因此当艾兴格林在一次会议上提出要对乙酰水杨酸进行临床试验的时候,他否决了这个提议。于是,由于自己错误的判断,德瑞瑟将这个有潜力的药物搁置了近18个月,直到1898年9月他才重新对这个化合物予以关注并进行了一系列实验证明它具有良好的药效。

对于德瑞瑟的这种转变,人们推测他跟拜尔公司的那份关于专利使用费的合同起了重要作用,其实这与艾兴格林一年多以来对这种潜在药物的大力推荐有着直接的关系。在德瑞瑟否决了他的对乙酰水杨酸进行临床试验的提议后,艾兴格林凭着对这种新药物的信心,跟他的同事费利克斯·戈德曼(Felix Goldmann)秘密招募了一群志愿者进行临床试验,而乙酰水杨酸在试验中显示了其卓越的医疗效果。但是当戈德曼把报告递交上去的时候,德瑞瑟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只不过是瞎嚷嚷罢了,根本没有价值”。据艾兴格林回忆,后来还有一名药理学家对德瑞瑟的实验结果进行了重新论证,而且陆续对乙酰水杨酸也做了正式的临床试验获得了更全面的专家评估意见。其中影响最大的临床试验是由霍尔(Halle)狄考尼斯医院Deaconess Hospital)的库尔特·维特豪尔(Kurt Witthauer)主持的,他还于1899年4月发表了第一篇关于阿司匹林临床效果的论文。维特豪尔的临床试验对于拜尔公司决定生产新药阿司匹林起了重要的作用。发人深思的是,维特豪尔后来回忆说他是在1898年4月得到药物样品用来做临床试验的,但是没有说是谁把新物质给他的,而这个时候德瑞瑟还没有认识到阿司匹林的价值。值得注意的是,霍夫曼从没有在他的实验报告中提到过德瑞瑟进行了水杨酸盐实验,并且他还屡次提起德瑞瑟将他新合成的化合物打入冷宫的事情。看来,德瑞瑟对阿司匹林的态度在早期确实是非常明确的。

霍夫曼在合成乙酰水杨酸之前对这种化合物研究的缺乏以及德瑞瑟的反对态度与艾兴格林对这种物质的研究热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有一切证据都表明艾兴格林才是阿司匹林问世的真正推动者。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提起他的巨大贡献呢?

要知道,对于阿司匹林发明者的宣传是在20世纪30年代,而这时候正是纳粹统治德国的时期,身为犹太人的艾兴格林也不可避免地受到纳粹的“关照”,那么把他从阿司匹林的故事中除名就成了必然了。1908年,艾兴格林离开拜尔公司,组建了自己的公司,成为一名事业有成的实业家。但是好景不长,纳粹执政以后,犹太人开始受到迫害。起先,艾兴格林不得不为了保护公司与政府的订单,给自己找了个非犹太人的合作伙伴。但是这并不能阻止他的公司后来被别人侵占。不过幸运的是,由于他的妻子不是犹太人,所以他在1944年以前都保持着自由之身。当德瑞瑟和霍夫曼被说成是阿司匹林的发明者的时候,艾兴格林的日子可谓是水深火热,这个时候能保住命就很不容易了,哪里还有机会为自己辩解呢?而纳粹对犹太人的仇视哪里允许一个被认为是劣等人的犹太人成为一项重要发明主要贡献者呢?1944年,76岁高龄的艾兴格林被纳粹关进了特莱西恩施塔特集中营(Theresienstadt concentration camp),14个月后被苏联红军解救出来。在集中营的时候,艾兴格林开始回忆自己与阿司匹林的往事,但是也正是在那里,他开始意识到他的名字已经被从历史中抹掉了,而原因仅仅是由于他是一个犹太人。直到1946年逝世,霍夫曼都没有提过关于发现阿司匹林的事情,我们传奇故事的主人公保持了沉默,把所有的秘密都带进了坟墓里。1949年12月23日艾兴格林逝世于柏林,就在这个月他关于阿司匹林发现背后的故事才被发表出来。遗憾地是,艾兴格林关于阿司匹林发现的诉说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兴趣。

在艾兴格林逝世大约半个世纪之后,斯特拉思克莱德大学药物科学学院(Department of Pharmaceutical Sciences, University of Strathclyde)的沃尔特·斯尼德(Walter Sneader)认真研究了艾兴格林、霍夫曼、德瑞瑟等人的资料以及大量关于阿司匹林的文献,为我们揭示了事情的真相。

主要参考资料:
1、http://www.pubmedcentral.nih.gov/articlerender.fcgi?artid=1119266
The discovery of aspirin: a reappraisal,Walter Sneader

2、http://www.medicine.mcgill.ca/mjm/v02n02/aspirin.html
Physicians, Fads, and Pharmaceuticals:A History of Aspirin,Anne Adina Judith Andermann*, B.Sc., M.Phil. Cantab

3、http://starryskies.com/articles/dln/1-01/asprin.html
The Science of Asprin and Willows

4、http://inventors.about.com/library/inventors/blaspirin.htm

5、http://www.folo.cn/user1/11142/archives/2008/50159.html

6、维基网的部分内容,可以到以下页面搜索。
http://en.wikipedia.org/wiki/Main_Page

7、http://www.didyouknow.cd/aspirin.htm
Aspirin discovered during experiment with waste product

Apr 18

龚育之——科学与人文:从分隔走向交融

科学与人文:从分隔走向交融
龚育之
(二○○三年十月十四日)
 
  我今天提交的论文,是讨论科学与人文这两种文化从分隔走向交融的若干问题。

  三年前,我写过一篇《论科学精神》,末尾一节题为《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的结合》。其中说道:
  “在强调弘扬科学精神的同时,在学术界有一种强烈的声音,呼唤人文精神。”
  我肯定这种呼唤。同时,我又说:“马克思主义讲世界观、方法论,这是解决认识问题,属于科学精神,马克思主义还讲世界观、人生观,这是解决价值问题,属于人文精神。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历史观、人生观,是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的统一。”

  “不应该把人文精神同科学精神对立起来。如果在这样的基础上来讲人文精神,那就容易流入神秘主义和反理性主义。”

  “近代科学的诞生,把人从神权的奴役下解放出来,这不是充满着人文精神吗?自动化和信息化技术的发展,提供了把人从繁重的单调的劳动下解放出来的可能,控制论奠基人维纳的一本著作书名就叫《把人当人来用》,希望改变把人当机器来用的状况,这不也是充满着人文精神吗?”

   “古往今来,科学界的优秀分子,为真理,为科学,为人类进步而斗争,充满着献身精神,甚至不惜牺牲生命。他们在科学研究中孜孜不倦,锲而不舍,自甘淡 泊,不求闻达,把精力倾注在事业中,而不是花费在享乐上。他们意识到自己从事的科学工作对于社会、人类的责任,积极地参加反对侵略战争,维护和平和人道, 保护生态和环境的种种斗争。这都是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高度结合的体现。”

  我的结论是:“我们提倡的人文精神应该是具有现代科学(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意识的人文精神,我们提倡的科学精神应该是充满高度人文关怀的科学精神。”(《党史札记》浙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77—379页)

  这是三年前说的话。今年春天 “中国科学家人文论坛”开坛,征集各方人士题词,我又重述了这个意见:“我们提倡的人文精神应该是具有现代科学意识的人文精神,我们提倡的科学精神应该是充满高度人文关怀的科学精神。这就是现代的科学精神同人文精神的相互渗透、结合和统一。”

  “相互渗透、结合和统一”,简单说,就是“交融”。蔡元培就提倡过“融通文理”。但是,交融并不容易,从分隔、分裂,走向互补、交融,是一个漫长的、艰难的、在不断争论中前进的不尽过程。

  今天我准备从历史到现实、从国外到国内,通过分析和评论几次著名的论战,来进一步申述科学与人文这两种文化从分隔走向交融这个主题。

  “两种文化”问题的提出和争论

   科学与人文的分隔和争论,在欧洲近代历史上由来已久,内容广泛。上个世纪中,斯诺鲜明地提出“两种文化”的问题,又一次引起知识界的聚讼纷纭。(这篇论 文的准备,得到北京大学科学与社会研究中心、清华大学科学技术与社会研究所和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人文学院的许多同志提供材料和意见,特此志谢。)

  斯诺是何许人?

   斯诺是上世纪的一位英国名人(一九○五——一九八○)。一九五六年在《新政治家》杂志上发表了一篇短文《两种文化》,一九五九年在剑桥大学发表了以此为 题的著名的里德演说,一九六三年发表《再论两种文化》,以后结集为一本小书并有过若干次增订。这本书在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已经有了三个译本。(1987年 陈恒六、刘兵的译本,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年纪树立的译本,三联书店,两个译本都印行多次,现在又出了第三个:2003年陈克坚、秦小虎的新译本,上 海科学技术出版社。)新译本有斯蒂芬·科里尼写的长篇导言,其中说:斯诺那篇一个多小时的里德演说,至少做成了三件事:一是抛射出了一个词汇、一个概念 (“两种文化”),从此不可阻挡地在国际间传播开来;二是阐述了一个问题(科学家与人文学者之间的文化分裂问题),现代社会里任何有头脑的观察家都不能回 避;三是引发了一场争论,其范围之广、持续时间之长、程度之激烈,可以说都异乎寻常。

  三个中译本的相继出现,表明了这个概念、这个问题、这场连绵不绝又与不断演变的争论在中国的影响。

   斯诺曾经从事过多年实验室里的科学研究,是地道的科学家出身,后来又写小说(包括以科学家为题材的小说)而成为一位文学家,还从事过科学事务的高层管理 和咨询,出任过工党政府新成立的技术部的第二把手。通过作品、演说和在报刊上发表评论,更成为一个公众人物、公众知识分子。

  有人说:斯诺站在鼓吹科学文化的立场,挑起了同人文知识分子的争论。又有人说:斯诺那个时候英国的潮流是科学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而我们中国现在的潮流是重理轻文,今天在中国重新出版斯诺的书会有负面作用。我看,都不能这样说。

  从斯诺的演说遭到利维斯(文学知识分子)对他的愤怒和刻毒的反驳并引发为一场论战来看,似乎也不妨说是他引起了争论。但是,斯诺其实是站在力求沟通两种文化的立场上,力促两者的交融,而不是交恶。

   他那篇演说题为《两种文化与科学革命》。为什么从“科学革命”说起?因为科学和技术的勃然兴起和迅猛发展,对人类社会传统的文化格局(以及教育格局)提 出了挑战。传统的格局是以宗教、哲学、语言文学为主导的,科学曾经是神学的奴婢、哲学的附属,技术进不了高层的文化视野。第一次科学和工业革命,第二次科 学和工业革命,或者说次数分不那么清爽的一波又一波交叉推进的科学和工业革命,使人类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文化和教育的格局相应地也在发 生根本性的改变。科学对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影响日益增强。科学文化已经日益跃居主导地位。这是时代潮流,势不可挡。但是,潮流是在激荡中向前涌进的。这种 激荡也势必反映为文化的隔膜、分裂和冲突上。斯诺长期置身于自然科学家和文学知识分子这两个圈子,深感这两部分精英之间在文化上的隔膜,于是发而为他那篇 著名的演说。

  斯诺说:“一极是文学知识分子,另一极是科学家,特别是有代表性的物理学家。二者之间存在着互不理解的鸿沟——有时还互相憎恨和厌恶,当然大多数是由于缺乏了解。他们都荒谬地歪曲了对方的形象。”(《两种文化》纪译本第4页。)

  这个责难是指向双方,而不只是指向一方的。

  斯诺说:“非科学家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印象,认为科学家抱有一种浅薄的乐观主义,没有意识到人的处境。而科学家则认为,文学知识分子都缺乏远见,特别不关心自己的同胞,深层意义上的反知识,热衷于把艺术和思想局限在存在的瞬间。”(《两种文化》纪译本第5页。)

  这个刻画也是指向双方,而不只是指向一方的。

   不过,斯诺的重点的确是指责对科学文化的不了解给整个“传统”文化带来非科学气氛并且往往转化为反科学。(《两种文化》纪译本第11页。)斯诺的确是致 力于要求提高科学的地位,提高非科学人士的科学素养。斯诺的批评,主要指向文学知识分子对科学、对技术、对工业的忽视、轻视甚至敌视。他那典型的伤人的语 言就是:“知识分子特别是文学知识分子都是天生的卢德派(Ludditism)。”(《两种文化》纪译本第21页。)什么是卢德派?卢德派是十九世纪初英 国手工业者组成的集团,他们反对以机器为基础的工业化,在诺丁汉等地从事破坏机器的活动。二十世纪中叶斯诺使用卢德派一词当然带有极大的贬义。(二十世纪 九十年代以来,在美国的作家、记者、历史学家中兴起了一股新卢德主义思潮,即对技术持批判态度的思潮。参看陈红兵《新卢德主义述评》《科学技术与 辩证法》2001年第3期。)正是这一点引起对方的不满和敌意。斯诺使用这样尖刻的词汇,是因为他要反对一些文化精英对科学的傲慢与偏见。最早介绍斯诺两 种文化演说的中译者,用了《对科学的傲慢与偏见》这样一个书名,说明了译者对演说精神的把握。斯诺将向后看的悲观主义态度同文学知识分子联系起来,将顺应 现代化潮流的乐观主义同自然科学联系起来。
  那么,斯诺是不是单纯地为维护科学文化而斗争,却根本忽视人文关怀呢?完全不能这样说。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斯诺为他的《两种文化》增订本写的一篇前言,这样概括了自己的基本立场(《两种文化》纪译本第315页。):

  第一,我们(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在走向极其危险的境地。危险之一是热核战争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尽管是现实的,但概率小于另外两个主要危险:世界上富国和穷国之间的鸿沟,人口膨胀以及所导致的苦难的前景。

  其次,这些危险并不是由技术或我们现在所谓的应用科学带来的,这是我们理解、控制和利用自然界某些方面的能力。技术具有两面性:行善和威慑。在全部历史中它都给我们带来了福和祸,对此,我一再重申过。

  第三,我们必须用以反对技术恶果的唯一武器,还是技术本身。没有别的武器。我们无法退入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伊甸园。

  第四,人们必须了解技术、应用科学和科学本身究竟如何,它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们需要有一种共有文化,科学属于其中一个不可缺少的成分。否则我们将永远看不到行善或作恶的各种可能性。

   能说这几条,不是体现了高度的人文关怀吗?斯诺批评过早的文理分科,呼吁教育应该有较宽的科学和人文基础,这是得到公认的观点。斯诺呼吁共有文化,呼吁 自然科学家和人文学者就人类前途的共同问题进行共同讨论,促成共同行动。他认为富国与穷国的问题应该是我们关注的出发点,解决这个问题,凭借现有的科学和 技术成果在穷国的运用和推广已经足够。然而,现实的情况是两者之间的鸿沟不是在缩小而是在逐年增大,这是科学和技术的力量受到现有的政治经济格局的限制所 致。最使斯诺感到无奈的,是仍然面对一个黑暗的前景:世界人口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将增加一倍,在下一代将再增加一倍,而世界资源不可能与这一增长率 并驾齐驱。这是斯诺的悲观主义。但是,在为《两种文化》增订本写的后记的最后,斯诺表示相信“比我年轻得多的人将在他们的生活历程中解决这些问题”。“当 然,政治经济的剌网会反对他们,正像曾经反对我们那样。但是,对于我来说,只要我能找到任何希望的源泉,就有希望存在。”(《两种文化》纪译本第258— 259页。)这是斯诺的乐观主义!

  斯诺在他最后一次公众演说中说:“人们听到年轻人在问:走向何方?”他的回答是:“和平,富足,地球上没有过剩的人口。这就是方向。”斯诺指望,他提出“两种文化”的问题,将对实现这些目标做出贡献。(《两种文化》新译本导言第64页。)

  所以,我认为应该说:尖锐地提出“两种文化”问题的斯诺,正是对科学发展作人文思考、把人文关怀摆到了科学的基础之上的一位深思的学者。今天在中国重温斯诺的这些思想,仍然是有积极意义的。

  索卡尔事件和“科学大战”

  上个世纪末这个世纪初发生的索卡尔事件和“科学大战”,是在美国和欧洲知识界展开的又一场激烈的论战,这场论战把斯诺提出的“两种文化”的冲突,在新的聚焦点上推向了白热化。

   索卡尔事件的近期背景应该从后现代主义中的反科学思潮的泛滥说起。这种思潮引起一些自然科学家的忧虑。一九九四年在美国,两位自然科学家,一位是生物学 家格罗斯,另一位是数学家莱维特,合写了一本书,叫《高级迷信》。(今年春节,雷颐跟我谈起这本书,建议找人把它译出来,近日又给我来信,说:“惟愿此书 对大陆痴迷于‘解构启蒙’‘解构理性’的‘后学家’能有所触动。”据查,《高级迷信》中译本2001年已在台湾出版,译者是陈瑞麟、薛清江。)在此书的一 九九八年版序言中,这两位科学家说得很明白:“之所以撰写《高级迷信》一书,是因为我们俩人虽然工作在不同的大学里,却都从各自独立而又极为相似的经验中 感觉到:某种令人不安的新东西已悄然渗进学院管道,进而在大学讲坛、专业期刊、学术著作以及教员间的闲谈中扩散开来,这就是对现代科学的蓄意诋毁。”(本 文引用该书,译文均引自张锦志、孙雍君未出版的新译本。)此书就是他们对这种诋毁的公开回应。

  回应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自然科学家大都 持肯定态度,而反对意见大都来自受后现代思潮影响的“科学批判science-critique)”学者或称“科学研究(Science studies)”学者(即把科学作为对象进行诸多研究的学者)。美国纽约大学物理学家索卡尔,正是读了《高级迷信》之后,引起共鸣,动了一个怪念头,就 是模仿那些后现代学者们惯常的思路和语言风格,试写一篇戏拟的文章,题为《跨越界线:走向量子引力的超形式的解释学》,其中充满科学错误和逻辑错误,想看 看这些错误会不会被编辑识破。他把这篇长达二十多页并附有一百零九条详细注释(长达十七页)和二百一十七篇出处无误的参考文献(长达十八页)
的洋洋大文,投寄给颇有名气的文化研究刊物《社会文本》。而这个刊物正好在准备出一期题为《科学大战》的专辑,以反驳《高级迷信》一书,正约了许多名人为这个专辑写稿。

  索卡尔这篇文章写了些什么呢?

   他开宗明义就宣称:“许多自然科学家,特别是物理学家,至今还抱着启蒙之后的理性主义的长久霸权强加于西方学术界的教条不放,这种教条可以简单概括为: 存在一个外部的世界,其特性独立于任何个体的人、甚至独立于作为总体的人类存在;这种特性被隐藏在‘永恒的’物理学规律之中;人们能通过(所谓的)科学方 法所规定的‘客观的’程序和认识论上的规范,来获得关于这些规律的可靠的、虽然是不完备的和试探性的认识。”然而,二十世纪科学在深层次上的观念变化,科 学的历史和哲学研究的革命变革,破坏了这种形而上学的信念。当前女性主义和后现代结构主义的批评已经消除了西方主流科学中关于客观实在的神话。“现在人们 越来越认识到,物理‘实在’只不过是一种社会‘实在’,本质上是一种社会和语言的建构。科学‘知识’远不具有客观性……,科学共同体的话语,尽管有其不可 怀疑的价值,但从不同见解者或受排斥的团体中产生出来的反霸权的叙事来说,人们不能够断言它们具有一种认识论上的权威地位。”(《“索卡尔事件”与科学大 战》蔡仲、邢冬梅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出版(副题是“后现代视野中的科学与人文的冲突”)第1–2页)

  就是说,在这篇文章的作者看来,作为自然科学存在基础的客观世界、唯物主义、理性主义已经被解构了,被颠覆了,要让位于极端的主观主义和相对主义了。

  大概是由于“投其所好”吧,大概编者认为这么一篇出自物理学家之手的文章,是一块可以砸向科学界传统观念的石头吧,《社会文本》欣然接受了它,把它编入《科学大战》这期专辑里,于一九九六年五月发表了。

   可是,几天之后,在《弗兰卡语》这个刊物上,索卡尔发表一篇自我曝光的文章,说他送给《社会文本》的那篇文章,只是“一个物理学家的文化研究实验”,旨 在测试那批喧闹一时的对科学作文化研究的学者们够不够学术水准。他说,他那篇文章在科学内容上有明显的胡说八道,任何有能力的大学物理学或数学专业的学生 都能识别这是一场恶作剧,然而(a)它听上去很不错;(b)它迎合了编辑们在意识形态上偏见。(前引书第57页。)结果,竟瞒过了文化研究的著名教授和编 辑。

  真是应了中国的一句老话: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样一个戏剧性事情,不但引起学术界大哗,还蔓延到新闻界,蔓延到公众中,甚至上了《纽约时报》的头版。舆论中自然认为那些被批评的后现代人文学者受了窘,丢了丑。但是,一场论战决不会由于一篇恶作剧文章而告结束。

  《社会文本》的编辑罗斯写了回答索卡尔挑战的文章,还出版了题为《科学大战》的文集。它是《社会文本》那个专辑的扩充版,当然,索卡尔那篇恶作剧文被屏除在外。(此书于1996年出版,中译本(夏侯炳、郭伦娜译)已于2002年由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

   索卡尔也没有收兵。他把在写作《超越界线》一文过程中搜集到大量资料给同事们看了,在同事们的鼓励下,他同比利时物理学家布里克蒙特合作,写了一本《知 识的骗局》,一九九七年在法国出版。其所以要拿到法国出版,是因为索卡尔批评的在美国流行的那种思潮,其源盖出于法国的后现代大师们。这样就把科学大战的 战场扩大到欧洲。此书接着出了英文版,易名为《时髦的空话——后现代知识分子对科学的误用》。这是一本拆穿“国王的新衣”的新著。人们评论说,如果《高级 迷信》可以比拟为火力凶猛、流弹四射的机关枪,那么《知识的骗局》比较像是X光机或手术刀,试图透视或解剖后现代科学迷人外貌下的真实骨架。(这本书的中译本,由蔡佩君翻译,2001年在台湾出版。以上评论引自蔡瑞麟的《审订序——科学家与后现代主义的纸上战争》。见该书第5页。)一九九八年索卡尔到伦敦,在电视台作演讲,还在伦敦经济学院同法国后现代大师拉脱尔进行了公开辩论。

   一九九八年在美国还出版了克瑞杰主持编辑的《沙滩上的房子——后现代主义者的科学神话曝光》。克瑞杰是侧身于美国最古老的科学历史和哲学系的一位教授, 自称与后现代主义有相当长期的共同道路。以她这样的学术背景来主编这样一本书,自然分外引人注目。她为此书写了一篇序言,指出后现代主义的从事对科学的研 究的学者之间虽然歧见甚多,但有广泛的共同信念。这种信念可以概括为:我们称之为科学的任何一个方面,只能根据其地域的历史和文化的语境来塑造和理解;科 学研究的产品(自然规律)必须被视为一种社会建构,其有效性依赖于专家之间的默契;科学知识只不过是“众多故事”中的一种;对客观知识的追求是一种唐吉诃 德式的幻想;说一种社会中的科学比另一种社会中的科学更好,这并没有明确的意义,比起人类学家描述的各种各样的民族科学和萨满教来说,欧洲科学并没有什么 客观上的优越性;谈论欧洲的科学进步,也没有什么明确的含义,相反,近代史中几乎所有的消极或压制人的方面,如日益增加破坏性的战争、环境的灾难、种族主 义、男性至上主义、优生学、剥削、异化和帝国主义,无不以科学为其同谋犯。她认为,许多在科学的历史、哲学和社会学领域中工作的严肃学者,一直都忙于从事 很好的研究工作,但是,上面概述的那种“解构”,则不值得“同情地放任”。这就是她主编这本书的目的。(它的中译本由蔡仲主持,于2003年在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所引文字见此书序言第3—8页。)

  索卡尔事件不但在北美西欧引起热烈的反响,在其他国家,包括中国,也引起了反响。

  从索卡尔事件和科学大战中,我们可以观察出一些什么迹象和动向呢?

   第一,斯诺一九六三年在《再论两种文化》中曾经乐观地预测过人文知识分子和自然科学家之间的隔阂将最终得到缓和。(《两种文化》纪译本第68页。)针对 这种预测,索卡尔表示:“与一些乐观的言论相反,这‘两种文化’在心态上可能比过去五十年任何时候还要分隔。”(索卡尔:《跨越界线:后语》,见《知识的 骗局》第262页。)

  这也许是激愤之词,情况不能一概而论。索卡尔事件引起的这场争论,主要是一些自然科学家同受后现代反科学思潮影 响的“科学研究”学者们之间的争论。所谓“科学研究”,指的是对科学作哲学的、历史的、社会的和文化的研究。中国的两本刊物,一本叫《自然辩证法通讯》, 一本叫《自然辩证法研究》,刊名下面都附上同这里所说的这些研究相类似的副题。

  西方这个领域的研究,本是沟通科学与人文的一座桥梁, 最早STS(科学、技术与社会)课程在美国等国家的工程学院系设置,目的是让学生了解科学和技术的社会影响,受到理工科学生的广泛欢迎,参加这一教学的不 仅是人文社会科学的教师,也有理工科教师。沿着关注科学技术与社会过程、人类价值之间互动方向,许多研究产生了富有成效的结果。然而,受后现代反科学思潮 影响的“科学研究”学者却走向极,引起与自然科学家之间的尖锐争论。希望我们的自然辩证法研究或者说科学哲学、科学社会学、科学文化学研究,在不忽视后现 代思潮中那些引人深思的批判性思考的同时,千万不要步后现代反科学思潮的后尘,而要坚持和开创科学与人文相互沟通的健康格局。

   第二,其实,在西方,在激烈争论扬起的尘埃落定之后(甚至在扬起的尘埃之中),对立双方对对方的研究工作(部分工作)还是表示了一定的尊重。这不能仅仅 看作是论战中的一种预防策略,也应该看作是其基本立场的一个组成部分。《知识的骗局》的作者在其英文本的前言和全书的导论中一再说:“有些评论者将本书视 为对人文学科或社会科学整体的批评,这不仅误解我们的意图,也是一种奇怪的混同,显示这些评论者对那些领域的轻蔑态度。”(前言第4页。)“我们并不是要 抨击哲学、人文或社会科学整体,相反地,我们觉得这些领域非常重要,我们只想要提醒在这个领域从事研究的人,特别是学生,提防某些显而
易见的吹嘘骗术。”(导言第12页。)

   第三,论争有助于双方澄清各自的立场。几位自然科学家把批判的矛头集中指向后现代思潮中的知识相对主义,特别是指向其中持极端立场的观点。索卡尔特别申 明:《社会文本》并不是他的敌人,罗斯有权关注新技术以及科学知识越来越不平等的分配,不过,否认科学知识的客观性是没有益处的。(《沙滩上的房子》第 19—20页。)而《社会文本》的前主编阿罗诺维兹则说其编辑或投稿人从不怀疑客观世界的存在,包括科学在内的一切知识过程都是以实践为中介的,社会、文 化、种族歧视等都深刻影响于科学活动的内容和结果。(《异议》杂志1997年。)索卡尔在接受记者专访时,说了一句俏皮话,也是大实话:“许多貌似新颖激进的观点一经清晰的语言追问,就变得不那么激进,而且很容易让人接受,但却不再是重要的了。”(《科学的美国人》1998年3月号。)

   还有些人明确地表示要力求通过辩论,使论战双方的立场得到调解,向某个共同的基础靠拢。认为这样做的一个好处是:“自然科学可以在不必背叛其学科的整个 基础的情况下,为了特定的目的而主动地运用科学的文化研究所获得的见解。”(马丁:《科学大战中的异中求同法》《科学大战》第88页。)

   第四,内行和外行的问题。这个问题要从两个方面来看。一个方面,要克服自然科学家对人文学家的傲慢与偏见,认为外行没有资格对自然科学问题说三道四。大 家知道,现代科学迅猛发展,学科划分越来越细,谁敢说自己是各门自然科学都懂的自然科学家?在自己所研究的专业之外,谁都是外行。自然科学家不能以“去去 去!你懂什么科!”来傲视探讨科学问题的人文学者,同样,人文学者也不能以“你受到过多少哲学训练?”来傲视探讨哲学和社会问题的自然科学家。

   另一方面,人文学家对自然科学术语概念的随意滥用,的确是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索卡尔批评的矛头,一个是指向知识的相对主义,一个就是指向这种随意滥 用。他说:“不懂微积分或量子力学并不是可耻的事。我们所要批判的是某些著名知识分子的虚矫,假装能为他们所了解的复杂主题提供深刻的思考,但他们的了解 顶多只是在通俗的层面。”(《知识的骗局》第13页。)

  这个内行和外行的问题也困扰过恩格斯。恩格斯不是一位自然科学家,但在哲学、 政治经济学和社会主义学说方面有精深的研究。为了写作《反杜林论》,为了写作《自然辩证法》,他不得不论述到一大堆自然科学问题。他花了八年的时间使自己 在数学和自然科学方面来了个彻底的“脱毛”(像雏鸟脱去绒毛长出能飞的翅膀),以至于他能够自豪地说:“没有人能指出我真正违反了当时人所共知的事实,或 者不正确地叙述了当时公认的理论。”(《反杜林论》序言二。)从事自然科学的哲学和社会学研究的人文学者,也应该努力争取实现这样一个“脱毛”的过程,不 要以为凭那雏鸟的绒毛就能振翅奋飞。

  第五,学术左派问题。《高级迷信》明确地批评学术左派及其与科学的争论。什么是学术左派?没有明 确的界说,大体说来,总是在社会上和政治上站在进步的立场,对社会上和世界上的弱势群体(受种族歧视的,受性别歧视的,受社会歧视的,受压迫和剥削的)表 示支持,对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当局持批评态度的那些学术界人士吧。这样的人士,总是值得尊敬的吧。《高级迷信》一出,立即有人怀疑是学术右派所为,以至于在 再版序言中作者们愤怒地否认他们有促成保守的政治目标的任何欲望。至于索卡尔,他本人正是一位学术左派。他在《跨越界限:后语》中特别申明:自己 是一位旧式的左派人物,一直不能理解解构如何帮助工人阶级,是一位传统的旧式的科学家,天真地相信存在一个外部世界,存在关于这个世界的客观真理,他的工 作就是去发现它们。他主要关心的并不是保卫科学,而是担心主观主义倾向不利于左派的价值和未来。(《知识的骗局》第262—263页。)他还在《知识的骗 局》的英文本前言中宣称:“本书并不是反对政治上的激进主义,而是反对知识上的混淆。我们的目的不是批评左派,而是不希望左派成为随波逐流的支派。” (《知识的骗局》英文版前言第6页。)。

中国近代思想中的所谓“科学主义”

  现在把目光从国外转到国内,并且从追溯过去,延伸到当前的思潮。

  在中国,科学与人文两种文化的关系有自己的历史背景和社会背景。科学,严格地说,是西方近代的产物,虽然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西方古代,也可以追溯到东方和中国的古代。西方近代科学传入中国以后,同中国传统文化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和长期的摩擦。五四时期的中西文化论战,一九二三年由张君劢在清华大学的一篇演说《人生观》和丁文江在《努力》周刊上的一篇文章《科学与玄学——评张君劢的“人生观”》而引起的论战,就是这种冲突和摩擦的两次大规模的
爆发。

  有一位美籍华裔学者郭颖颐,一九六五年出版了一本书,叫做《中国现代思想中的唯科学主义(一九〇〇——一九五〇)》。一九八九年出了中译本(译者把“科学主义”译为“唯科学主义”,这是英文Scientism一词的不同译法。书中所说的中国现代,即从清末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我们现在通常称为近代。),一九九八年出了新版,两版都已多次印刷。因为谈的是中国近代的事情,所批评的人有自然科学家,主要是人文学者,是中国那时极力呼唤科学知识和科学精神的知识分子,那我们就从这本书来看看什么是作者认为该受指责的中国近代的“科学主义”吧。

  这本书开宗明义就宣称:“就科学的全面应用来说,在二十世纪的前半叶,中国的各种条件是令人沮丧的,但却激发了思想界对科学的赞赏,对此,我们可称之为唯科学主义。”(郭颖颐:《中国现代思想中的唯科学主义》第1页。)请看,对科学赞赏,就成了“科学主义”!书里面接着说:“简言之,唯科学主义认为宇宙万物的所有方面都可以通过科学的方法来认识。中国的唯科学主义世界观的辩护者并不总是科学家或者科学哲学家,他们是一些热衷于用科学及其引
发的价值观念和假说来诘难、直至最终取代传统价值主体的知识分子。”(同上第1页。)作为对这个定义的补充,书中还批评了所谓的“科学万能论”以及把科学当成新的神、新的宗教或替代宗教的思想。(同上第26页。)

  由此可见,这里所要批评的“科学主义”,并不是特指哪一个或哪几个学术流派(那是另外的研究课题),而是泛指中国近代的影响广大的社会政治思潮,是泛指“中国许多受过西方教育的知识分子对科学的巨大热情”(同上第1页。),是泛指近代中国连续不断的中西文化论战中主张用西方近代科学及其引发的价值观念去克服中国古代停滞腐朽的价值观念的中国知识分子。这样提出问题和论述问题,就把对“科学主义”的批评泛化了,过分地泛化了。

  近代中国备受列强欺凌和侵略,中国知识分子不能不深刻地进行反思,而反思的一个共识,就是由于中国落后,最明显的是工业落后、技术落后和科学落后。于是,急起直追,向西方学习,学工业,学技术,学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成为中国走向富强、走向进步、走向现代化的时代潮流。

  五四时期的新文化运动,两大口号:提倡科学、提倡民主(又称科学和人权),欢迎赛先生(Science)和德(Democracy)先生。这是陈独秀的名言,而为当时新潮人物所乐于称道。这是把科学当作新的神来信仰,主张科学万能的“科学主义”吗?既然单独一个赛先生不够,还要一个德先生,说明五四时代的思想先驱们并不认为科学万能,至少还得要一个民主的社会制度。民主、人权是不是人文目标呢?五四新文化运动,不是什么“科学主义”,而是引进科学思想和更新人文观念(道德观念、政治观念、婚姻观念、家庭观念、文学观念、艺术观念)的新文化运动。

  当然,历史地看,五四新文化运动也有它的弱点:粗糙、绝对化、形式主义,在泼污水时不留心泼掉了孩子。后来的人应该比前人更全面、更细致、更有分析。但是,五四运动的伟大历史意义是不能否认的,没有它中国历史就不能前进。它开辟了中国历史发展的新阶段。

  随后发生的“科学与人生观”(又称科学与玄学)的论战,中心问题是科学与人生观有没有关系,科学对人生观有没有意义。挑起论战的玄学派,批评“科学万能”,认为科学对于人生问题无能,要把科学排除在人生问题的探讨之外。起而应战的科学派,则针锋相对,认为科学方法也可以用于研究人生,并且探讨了如何建立科学的人生观。科学派的代表人物是丁文江和胡适。胡适还试图列出一系列基本观点(总共十条,传教士戏称为胡适“十诫”)来描绘他所主张的科学的人生观(《科学与人生观》胡适序。)。不管胡适和丁文江的科学观,有着多少可以和应该批评的地方,我以为,这是中国思想界的一次进步,而没有理由把它评价为该谴责的“科学主义”统治的滥觞。

  在科学与人生观论战中,参战的还有一方,就是唯物史观派,以陈独秀和瞿秋白为代表。他们支持科学派,又力图站到新的科学高度,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基础上来阐明科学的世界观、历史观、人生观。这是中国思想界的又一个进步。特别是瞿秋白参战的几篇文章,显示了刚刚把马克思主义介绍到中国来的理论青年,面对中国思想界的争论,所作的努力和取得的成就。不管后人来看,瞿秋白对马克思主义若干观点的论述还有哪些显得有点稚嫩和简单的地方,从根本
上说,他在重要的思想论战中介绍了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介绍了马克思主义的社会科学,其历史意义是应该充分肯定的,不必说他有什么“科学主义”倾向,给马克思主义带来了什么“科学主义”的流弊。

  当然,影响于人生观的,除了科学,还有人文,如文学艺术,历史文化,哲学和宗教,还有种种其他社会意识形态。科学与人生观论战提出的问题和观点,并没有完全沉没在历史文献的海洋中,而是在学术界、思想界不时引起回响,说明它所涉及的主题——科学与人文的关系,是一个常论常新的主题。我们对论战双方的一些思考,都不能一概抹杀。但是,通过这场讨论,更多的人明白了解决人生观问题不能把科学摒除在外,这已经成为近代中国知识分子大多数人的共识,这是五四以来新文化的一大胜利。

  而在《中国现代思想的唯科学主义》这本书中,却把胡适、丁文江贬称为“经验论的科学主义”,把陈独秀、瞿秋白贬称为“唯物论的科学主义”,由此扩而大之,引而伸之,一方面,把中国最早的科学社团及其刊物《科学》杂志的创办者任鸿隽,贬称为科学主义者,把在北京大学响应蔡元培“融通文理”的号召首先开设《科学概论》、《科学方法论》课程的王星拱,贬称为科学主义者,把主张对心理现象作科学研究的唐钺,贬称为科学主义者;另一方面,把三十年代站在马克思主义立场研究历史、研究哲学、研究社会科学的郭沫若、艾思奇、陈伯达、李达、何干之、胡绳,以及一切主张对社会作科学研究、写《社会科学概论》、使用“社会科学”这个称谓的人,一概贬称为科学主义者。马克思主义是一门科学,这样的论点当然被认为是科学主义。甚至毛泽东提倡“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新文化”,也是科学主义;毛泽东写《实践论》、《矛盾论》,还是科学主义。(郭颖颐:《中国现代思想中的唯科学主义》第159–164页。)这样来评论和反对中国近代社会思潮中的“科学主义”,完全离开了中国历史发展的前进潮流,完全没有什么科学性。说一句笑话,主张对社会思潮的历史研究要有科学性,岂不正好是该谴责的“科学主义”的表现吗!

  总之,这样来反中国近代思想中的“科学主义”,我是很难表示理解和赞同
的。

  在当代中国需要反对“科学主义”吗?

  前面说的是近代中国的事。那么,在当代中国,在为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而奋斗的中国,在实施科教兴国战略的中国,在把科学技术当作第一生产力和大力弘扬科学精神、提倡科学方法、普及科学知识的中国,情况又怎样呢?

  偏偏在我们这里,近十来年中,反科学主义竟然成了一种时尚!

  文学家对社会生活、社会思潮的变动,是观察最细致,反映最敏锐的。王蒙发表了一系列“玄思小说”,其中一篇题目叫《线索》(《万象》杂志2003年第1期。)。小说中说到一九五九年小说的主人公“老王”家中失窃,但是,没有作案的印迹,没有任何线索。折腾了许久,转而怀疑到“老王”本人:到底真有其事还是谎报案情,干扰专政机关的工作?不然为什么没有线索?“老王”自己也纳闷:难道是狐仙给拿了去了?那年头“以阶级斗争为纲”,所以彻底审查了“老王”的政治态度、历史问题和社会关系,都查清楚了,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失窃的线索还是没有查出来。几十年过去,“老王”老了,醉心于阅读和研究《聊斋志异》。忽然想起:“既然这年头科学不甚吃得开,懂科学的与不懂科学的都在那儿批科学主义,不如干脆研究狐仙。”于是,“老王”悟出来:“早在一九五九年,我的经验里就充满了后现代的气味了,老王有点得意。”从研究狐仙,转而研究狐民俗学,或者径直叫做狐文化,并且成立狐文化研究会……

  这是用调侃的语言说出来的小说家言。但是,“这年头科学不甚吃得开,懂科学的与不懂科学的都在那儿批科学主义”,不能不说的确反映了中国知识界一部分人中的一种时尚。

  怎样评价这种时尚?

  我明确地表示:我不赞成这样泛化地来反科学主义;或者说得留有余地一点:我主张慎言反科学主义。我的理由是,反科学主义这个术语,意义含混,极易引起误解,几乎不可避免地会被理解为反科学,特别是在中文的语境中。反科学主义,可以理解为反对一种主义,一种叫做“科学主义”的主义。只反这种主义,并不反科学。现在讲反科学主义的人在发表的文章中大都是这样解释的。但是,不管在文章中作了多少说明和辩解,总是难免被理解为另一个意思,即,主张一种主义,这种主义就是反科学,反科学本身成为一种主义,叫做反科学-主义。如果不是意在张扬反科学-主义,那么,与其在极力辩解的情况下去反-科学主义,何不避免用这个术语,而用清楚的语言去反对你所不赞成的具体思想和观点呢?

  据说,科学主义是学习自然科学的人的“缺省配置”。所谓“缺省配置”,据说就是在不进行自定义的情况下,系统默认的参数或配置。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进行版本的升级,“缺省配置”就决定了学习自然科学的人是天生的科学主义者。这种说法,也许是想说学习自然科学的人,天生不会反科学。如果不是这样,而是责难学习自然科学的人的天生缺陷,那岂不是说,科学主义成了学习自然科学的人的“原罪”!这样来反科学主义,打击面不是太宽了吗?

  热心于反科学主义,也许意在呼唤人文精神。呼唤人文精神,很切时要,我很赞成,但是为什么要设立一个“科学主义”的靶子,把人文精神同崇尚科学当作相互排斥、此消彼长的东西呢?它们不正是应该相互结合,相得益彰的吗?

  这是我的第一点意见。

  第二,怎样看待科学技术的社会运用的负面后果?

  科学家们历来对科学技术的社会运用的后果作两方面的分析,既乐于看到它的正面的积极的后果,又担心着它的现实的或可能的负面的消极的甚至是可怕的后果。一九○三年居里夫妇因镭的发现而获诺贝尔奖,一九○五年居里在瑞典科学院代表夫人和自己发表演说,既指出了镭的发现在物理学、化学、地质学、生物学上带来的新成果和新前景,也担心它可能为祸于人类而变成极危险的东西。居里说:“人们可以自问:认识自然的秘密是否于人类有益?人类是已经成熟到
能够从这种认识得到益处呢,还是这种认识仍会对人类有害?诺贝尔的发现倒是有代表性:那些烈性炸药使人们能做出惊人的工作;但是在把人民引向战争的大罪犯手里,它们也是一种可怕的破坏手段。我和同意诺贝尔的见解的人们一样,认为人类从新发现得到利益,会比害处多。”(艾芙?居里:《居里夫人传》,左明彻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223–224页。)控制论的创始人维纳,一九四七年在他的《控制论》一书序言中也说:“我们促进了一门新的科学的发轫,这门新科学包含着这样的技术发展,它具有为善与作恶的巨大可能性。”(维纳:《控制论》,郝季仁译,《影响世界的著名文献(自然科学卷)》新华出版社1997年版第847页。)这就足以证实斯诺所说的“技术具有两面性:行善和威慑。在全部历史中它都给我们带来了福和祸”。对此,许多科学家和斯诺自己都一再重申过。

  二十世纪后期,科学技术发展的社会运用带来的环境污染问题,生态破坏问题,资源枯竭问题,人口爆炸问题,以及其他一些问题,日益引起人们的严重注意。人在自然界中生存条件的许多方面,人和自然和谐调协的许多方面,有走向更形恶化的危险。工业发展起来以后,人在自然面前,主人的地位,主导的能力,越来越强。然而,当人凭借科技和工业力量在急剧地改变着自然的时候,上述一系列问题日益显现和尖锐起来。应当看到,正是许多自然科学家和社会科学家在这方面先知先觉,向人们发出了警告和呼吁。呼吁有两种倾向:一种是向前看;一种是向后看。向后看,就是对科技和工业发展作消极评价,持否定态度,似乎科技和工业发展以前的人类状态,才是值得怀念的美好状态。向前看,则是清醒地研究我们面对的问题,相信这些问题总是能够在科技和工业的进一步发展中,在人类社会的进一步成熟中,在以人为本的、全面的、协调的、可持续的发展观的进一步确立和贯彻中,得到解决。就是说,要在更高的水平上取得科学和技术与自然、与人、与社会的更加协调的发展。不是回到过去,而是推进到更高阶段的将来。不是否定科学和工业发展,而是否定工业的盲目发展。不是回到人和自然关系的蒙昧状态,而是要开辟人和自然关系的更加自觉的新状态,依托于科学和工业的更加健康、更加符合科学态度和人文精神的新发展的状态。

  科学和技术的发展为善还是作恶,这取决于人所在的社会,而不是科学和技术的本性。怎样发展科学和技术的社会运用的为善的那一面,避免和防止它为恶的那一面,这取决于人们改进社会的努力,取决于人们控制技术后果的能力,而不取决于科学技术本身。斯诺说:“我们必须用以反对技术恶果的唯一武器,还是技术本身。没有别的武器。我们无法退入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伊甸园。”这里说“唯一武器”是说得绝对了,应该改为“不可缺少的武器”。我们还要运用人文的武器,法治的武器,等等。但是,科学和技术的武器,毕竟是不可缺少的。你难道能够不用科学和技术这个武器,而拿起反科学反技术的武器吗?你难道真能退到近代科学和工业化以前的时代去吗?更不用说退到原始的伊甸园去了。

  第三,怎样看待社会科学在自然科学影响下日益成为科学?

  这是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列宁说过:“从自然科学奔向社会科学的强大潮流,不仅在配第时代存在,在马克思时代也是存在的,在二十世纪,这个潮流是同样强大,甚至可说更加强大了。”(列宁:《又一次消灭社会主义》《列宁全集》中文第1版第20卷第189页。)配第(古典经济学家)时代是十七世纪,马克思时代是十九世纪,列宁说这句话是在二十世纪初年。现在人类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在二十一世纪,自然科学奔向社会科学的潮流,不但比十九世纪更强,比二十世纪也更强,这是谁都看得到的越来越明显的历史潮流。

  但是,历史潮流的前进,总是伴随着紊流,伴随着冲突,伴随着不同的倾向和趋势,虽然这历史潮流终归要奔腾向前,不管人们看到了还是没有看到,不管人们是朝向它推动还是背向它反抗它。

  斯诺在上个世纪中叶谈两种文化,他所说的“科学”文化,按英国的习惯,基本上是指的像物理学那样的自然科学所代表的文化,而与之分裂和对立的另一种文化,斯诺指的主要是文学知识分子(作品和评论)所代表的文化。这种两分法,有它的缺陷,就是社会科学不在斯诺的中心视野之内。斯诺在《再论》中也感觉到了,并且表示遗憾,在论述上有所弥补。他认为他忽视了“第三种文化”正在来临。他举了来自社会历史、社会学、人口学、政治科学、经济科学、行政管理学、心理学、医学等各个领域的知识分子,在“两种文化”讨论中表现出来的沟通自然科学家和人文学者的某些共同的意向。(斯诺:《两种文化》纪译本第66—69页。)

  但是,在斯诺演讲之前,哈耶克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写了一本《科学主义与社会研究》。这位新自由主义的著名大师在这本书中说:从前,“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者既可以把这门学问称为科学的一支,亦可以把它称为道德哲学或社会哲学的一支,从不介意自己的题目属于科学还是哲学。” 十九世纪上半叶,出现了一种新的态度:科学一词日益局限于物理科学和生物科学,而自然科学对社会研究的影响日益显著。以圣西门和孔德为开端的一批思想家,试图把自然科学方法应用于社会研究,致力于发现社会的规律,并相信通过掌握和运用这种规律,可以使人类社会生活趋于完善。哈耶克把这种思路斥之为“科学主义”,并指责在一八四五年的一本书中第一次把“科学社会主义”一词用于圣西门的著作(哈耶克:《科学的反革命》译林出版社2003年冯克得中译本第3页。)。哈耶克当然还把他对“科学主义”的批判,延伸到马克思、恩格斯的社会研究和他们所创立的科学社会主义。

  我们知道,在马克思主义的文献中,圣西门只是科学社会主义的先驱和来源之一。他的社会主义学说属于空想的社会主义,还称不上真正的科学社会主义。

  我认为,还是斯诺的观察比哈耶克的论点更合乎从自然科学奔向社会科学的历史潮流。社会科学的发展在孔德那里也许过分地机械地摹仿了物理学,但是,后来的马克思,就克服了这种机械摹仿,而把社会科学真正地奠基在对社会作科学研究的基础上。社会科学的真正发展是确定了自己的研究对象,明确社会是有规律的,是可以科学地认识的,这种认识可以借助于从自然科学研究中总结出来的科学方法,但由于研究对象的不同,更要创造适合于研究社会的、社会科学自己的理论和方法。同时社会科学研究人类社会,从而关心人的价值和命运,人类社会的价值和命运。因而又是人文的。马克思的理论,社会科学的研究,都兼有科学和人文两种特征。

  当然,我也知道,在是不是承认社会科学成为科学这个问题上,是有不同意见的。另外,在承认社会科学这个概念的人们中,又有人赞成称人文社会科学,有人只愿意称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即不主张把人文学科称为人文科学。人文学科最主要的是文、史、哲。有人不主张把哲学视为科学,有人则强调作为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两门知识的概括和总结的哲学就是科学的哲学。我以为,这都不必强求一致。在我看来,有科学的哲学,也有难以确定其科学性的哲学。文艺,自然不属于科学,但对文艺的研究即文艺学却可能成为一门科学。至于社会科学的存在,这几乎是全世界的共识,不独我国、不独马克思主义者这样看,其他国家的、不赞成马克思主义的学者也这样看。经济学、社会学、人类学,语言学,无不被人视为各自成为一门科学,虽然这些科学部门的有些成果是否有足够的科学性还常常成为争论。

  在自然科学几个世纪以来加速发展的影响下,对社会的研究日益可能成为科学,虽然这个过程是一个非常复杂而且充满矛盾和斗争的过程。我认为,虽然我们还难以完全改变把科学理解为仅指自然科学的习惯(在中文中如同在英文中一样有这种习惯),但是在现代,讲科学就应该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不能把社会研究排除在科学之外。在国际上,例如,在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SF)不仅包括数理科学局,生物科学局,地学局,计算机、信息科学与工程局,还设有社会科学、行为科学与经济科学局,专门资助社会科学的研究。在英国,科学技术办公室(OST)下设的七大研究理事会,其中就包括经济与社会研究理事会(ESRC)。

  当然,自然科学同社会科学是有区别的。研究的对象不同:一个是自然界,无生命无意识的和有生命低意识的自然界,一个是社会和人文,是有意识有能动性的人所组成的人类世界。就是在自然科学内部,由于研究对象的不同,无生命自然界的科学同有生命的自然界的科学之间、低等生命自然界的科学同高等生命自然界的科学之间,都还是有不同的,何况自然科学同社会科学之间呢?

  但是,不能因为有不同就否认对社会的研究可以成为科学。研究社会的科学同研究自然界的科学一样,都属于(或者说应该属于)科学;而各门社会科学,又都属于人文。这样,社会科学的存在和发展,就在科学同人文之间架起一座桥梁,担负着科学与人文的交融和结合的重任,而用“科学主义”的贬义词把对社会的研究排除在科学之外,只能加深科学与人文的隔阂和相轻。

  斯诺在调整自己观点,期待“共有文化”的来临时,说到他自己受英国经验的限制,而美国的文化分裂不像英国那样厉害,美国的麻省理工学院和加州技术学院的理科学生都在接受一种严肃的人文教育。(斯诺:《两种文化》纪译本第66页。)看来,沟通两种文化,高等学校可能是重要的场所。近年来中国的大学改革,人们有许多议论,但有一条,意见几乎是一致的,就是赞成把一些单科的工业高校或者多科的工业大学,办成包括理科、包括文科甚至包括法科、商科等等的新的综合大学。清华大学原来是包括文法理工农的综合大学,一九五二年院系调整,改为多科性的工业大学,现在又恢复为综合大学,正在加强理科和文科各院系。清华只是一例,别的好多大学也在走这条否定之否定的路。我想,不管大学合并中间有多少别的问题值得研究,但是这个两科交融和结合的方向,是符合自然科学奔向社会科学的历史潮流、时代潮流和科学潮流的。

  第四,重理轻文问题。

  这个问题在我们这里确实存在,也是我们现在要大力加以解决的,而且解决起来还不那么容易。但这不是由于什么科学主义而产生的,用反科学主义的办法,造反科学主义的声势,并不能帮助这个问题的解决。

  为什么会出现重理轻文的情况呢?

  马克思主义重理轻文吗?当然不是。毛泽东在延安就说过: “自然科学是要在社会科学的指挥下去改造自然界”(毛泽东:《在陕甘宁边区自然科学研究会成立大会上的讲话》《毛泽东文集》第二卷第269页。)。他这里所说的社会科学,是指马克思主义,是指用马克思主义指导社会改造为自然科学发展创造前提。这应该说是重理更重文吧!

  是建国以来就重理轻文吗?也不是。新中国成立之初,第一届人民政协召开,代行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职责,选举成立中央人民政府,那时候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两界是平衡的、并重的。参加第一届政协的组成单位,除了各党派之外,还有各界,其中就有“中华全国自然科学工作者代表大会筹委会”和“中华全国社会科学工作者代表会议筹委会”这两大界,由这两个筹委会推出的出席政协会议的代表,人数也相等。第一届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中国科学院,不久中国科学院又建立学部委员制度,都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院长还是社会科学家郭沫若。

  问题发生在后来。建国第二年全国自然科学工作者代表大会就正式召开了,在这次会上成立了中华全国自然科学专门学会联合会(以及科学普及协会,后来两会合并改组为中国科学技术协会),成为同工会、青联、妇联、文联相并立的人民团体,而建国之后,社会科学工作者代表大会却迟迟没有召开,一直到今天也不再提起,全国社会科学联合会当然也没有成立(各省市自治区的社联倒是成立了)。中国科学院颁发第一届科学奖,原来设想自然科学社会科学都要包括,后来颁奖时,自然科学方面,华罗庚呀、钱学森呀,好多人都得了奖,社会科学给谁奖呢,种种矛盾,种种顾虑,没法解决,结果社会科学方面全部空缺。这些都是老早过去的情况了。

  改革开放伊始,科学的春天到来。中国社会科学院成立,与中国科学院相并立。但是,自然科学方面的学部委员改称院士,并已多次定期增选院士,而社会科学方面,老的学部委员现在只剩五人(最年长的陈翰笙,已经一百零六岁!最年轻的于光远,也已过了八十八岁的“米”寿!),院士制度多次说过社会科学方面也要设立,却至今没有进行。自然科学方面的国家奖励,已经规范、定型和立法,颁发了多次,社会科学方面只有地方奖、部门奖和以个人命名的民间奖(如吴玉章奖、孙冶方奖),国家奖也是付之阙如。总之,社会科学工作在这些方面好像还没有完全走上正轨。这些都是从国家一级的制度来谈的不平衡。至于现实生活中表明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地位不平衡的现象,那就更多了。

  造成这种不平衡的原因是什么?原因很多,也不是没有实际的困难和麻烦。根本的原因,我看,一是发生在领导思想上,一是发生在领导体制上。

  从领导思想上看,中国共产党历来重视马克思主义,把它视为党和国家的指导思想。过去在大学教育中,四门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课(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中共党史)占的课时比重也不可谓少。问题是,随着党的指导思想上“左”的错误的发展,重视马克思主义,却把马克思主义以外的社会科学理论都当作资产阶级的东西加以否定或贬低了。而马克思主义又逐渐走向教条化、僵化,从而在相当程度上失去了丰富多彩的吸引力和与时俱进的创造力。这才是
实际生活中发生问题的真实原因和症结所在。

  从领导体制上看,党和国家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是实施统一领导的。但在具体的管理上,却越来越走向体制的分割。建国之初,科学事业规模还小,从政府来说,都归中国科学院,从党来说,党中央通过中宣部联系科学院,那时管理体制上还是统一的。后来,科学事业日益发展了,政府方面在国务院成立了科学规划委员会,说是统一管理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规划,实际上主要管了自然科学规划,社会科学规划委托中宣部和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管理。以后,科学规划委员会同技术委员会合并,成立科学技术委员会,就只管自然科学了。中央领导自然科学工作,通过科学技术委员会党组和中国科学院党组来实现,中央领导社会科学工作,则通过中宣部来实现,这样,管自然科学和管社会科学,从领导体制上就分家了。自然科学和技术方面的工作越来越发展,而社会科学里面折腾和运动挺多,这两大块事业越来越分离了。

  六十年代初期曾经提出一个建议,中国科学院分成两个院,一个叫第一院,一个叫第二院,第二院是社会科学,两院都由郭沫若当院长。原来哲学社会科学部只是中国科学院底下四个学部中的一个学部。设立中国科学院第二院,就可以提高社会科学的地位。因为中宣部长陆定一反对,他说不要搞分裂了,这个提议就作罢论。从理念上说,不要把自然科学同社会科学分裂开来,陆定一的观点是正确的。“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中国社会科学院从中国科学院中分离开来,独立建院,好处是地位提高了,缺点就是两门科学之间界限、差距、互相脱离更加严重了。

  改革开放以来,在领导思想上,经过拨乱反正,克服僵化,重新确立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与时俱进、开拓创新的思想路线,恢复了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精神和创造活力。马克思主义对它以外的社会科学成果,也采取了相互尊重、相互吸取、相互讨论的科学态度,克服了故步自封的态度。现在中央又强调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并重,强调两门科学的各项工作都同样重要。领导思想上的问题应该说已经解决。当然,把这样的领导思想落实到各项具体工作中去,使之得到贯彻执行,那还要进行坚持不懈的努力。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比如两只手,一手硬,一手软,比如两条腿,一腿长,一腿短,这种不平衡的情况、不协调的情况存在了相当长时间,现在要改变那种不适应并重思想的习惯势力和既成状况,的确是需要花很大力气的事情。

  最后谈一个问题:科学与迷信、科学与伪科学问题。

  后现代思想影响下,极端相对主义流行,科学被剥夺了客观真理的内容,被当作只是一种“叙事”、一种“社会建构”,其危害首先就是取消了科学与迷信、与伪科学的分界,为迷信和伪科学的泛滥提供了理论的支持。所以,索卡尔说:“难怪大部分的美国人不能分辨科学和伪科学。”(《知识的骗局》附录C第268页。)这是有数据为证的。据美国民间调查,对心灵感应,相信、不确定、不相信的,前两者分别为36%、25%;对魔鬼附身,分别为49%、16%;对星象学,分别为15%、16%;对通灵术,分别为11%、22%(一九九○年六月调查)。对于人类起源和发展的看法,相信上帝参与的为35%,相信上帝没有参与的为11%,相信上帝以目前的样子创造了人的为47%(一九九三年盖洛普调查)。中国也有调查:对于算命,非常相信的为2.8%,有点相信的为23.7%;有算命行为的为40%,比相信算命的还多;日常行为或多或少受算命结果影响的算命者为63.5%(二○○三的中国科协调查)。

  中美比较,有基督教背景的美国在上帝造人这一项上不如没有这种背景的中国,其他各项,两国的情况各有千秋。总的说来科学昌明的美国,尚且如此,科学还不如美国发达的中国,传播科学知识、提倡科学精神、反对迷信、反对伪科学和反科学的任务,更是任重而道远。

  科学与迷信,界线是分明的。有没有界线模糊的时候和地方?有的,正如真理与错误的界线也有它的相对性一样。科学真理是一个过程,是无知到有知的无限过程,是把错误从真理中不断排除出去的无限过程,是从相对真理向绝对真理前进的无限过程。我们认为,科学与迷信、真理与错误之间的界线是相对的,这样才能避免把无限的认识过程简单化和绝对化,为科学真理的不断发展开拓广阔的空间,但是,它们之间的界线又是绝对的,这样才能堵塞一切空隙,使各种神秘主义和反理性主义没有活动的余地。

  最后回到我们今天这个纪念会。这是纪念邓小平批准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成立二十五周年的会议。自然辩证法研究会为什么获此殊荣?邓小平为什么要批准中国一个学会的成立?我想,这是因为自然辩证法研究是马克思主义同自然科学的结合和交融,是哲学、历史学、社会学、经济学同自然科学的结合和交融。成立这样一个研究会,对于促进马克思主义、促进社会科学同自然科学的结合和交融,或者说,对于促进科学与人文的结合和交融,有特别的意义。我们正是要在促进这两者的结合和交融上,努力做好研究会的工作。 

 

Apr 18

理查德·道金斯谈进化和宗教
(原题:无神论者)

作者 采访者:Gordy Slack  Salon.com网站 译:柯南

进化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解释了为什么上帝是一个幻觉,宗教是一个病毒,而美国已经重新滑入了黑暗的中世纪。

Dawkins
理查德·道金斯

2005年4月30日——理查德·道金斯是全世界最著名的活着的无神论者,他公开表明自己无神论者的身份。他也是全世界最具争议的进化生物学家。道金斯于1976年出版的《自私的基因》一书,把他作为科学还原论的一个英俊、易怒的人性代表,推到了聚光灯下。这本书认为自然选择仅仅通过基因——而不是通过物种或者个体——发挥它的造物之力量,它引起人们的从愤怒到喜悦的无数种反应。他在这本书中宣称,人类只不过是“基因的生存机器”。

道金斯一直从事这个主题的研究,但是他在后来的几本书中扩展了他的研究领域。这些书包括《盲目的钟表匠》、《解析彩虹》和《攀登不可能之山峰》。他的近作《祖先的故事》回溯了人类的世系,在进化道路上重要的岔路口上停下来思考。

由于道金斯直言不讳地为达尔文以及作为生命力量的自然选择进行辩护,他承担了一个新的角色:宗教右翼势力的头号公敌。然而道金斯既不羞于争论,也不会甘心忍耐愚妄人。道金斯最近会见了一位大臣,这位大臣与他是一场英国政治辩论的对手。当大臣伸出手来准备握手的时候,道金斯不为所动,对他说:“阁下,您是个无知的盲信者。”


Source: Salon.com

目前,道金斯是牛津大学查尔斯·西蒙尼教席公众理解科学教授。这个职位是由微软的百万富翁查尔斯·西蒙尼于1995年为他建立的。今年早些时候,道金斯与一家英国电视台签订了一项协议,参与制作一部关于近代史上宗教的破坏性作用的纪录片,题目暂定为《所有邪恶的根源》。

我在3月底于洛杉矶举行的国际无神论者联盟年会上见到了道金斯。道金斯在会上为魔术师Penn 和Teller颁发了联盟的最高荣誉——理查德·道金斯奖。道金斯和我在我的旅馆房间里进行了一番对话,他的衣着一丝不苟,穿着崭新的白衬衣和软夹克,言谈举止也一样得体。

访谈正文:

问:进化又一次受到了攻击。进化的有效性有任何问题吗?

道金斯:有人常说由于进化发生在过去,而我们没有看到它的发生,所以进化没有直接的证据。这当然是胡说。这更像一位侦探来到犯罪现场——显然是在犯罪发生之后——然后通过查看遗留的线索,找出哪些事情必然发生了。对于进化而言,这样的线索不计其数。

进化的线索来自分布在整个动植物界DNA代码、蛋白质序列和已经得到了非常详细的分析的形态学特征。每件事都符合一个观念,即存在一个简单的分枝(进化)树。如果进化是一个事实,你会发现全世界岛屿和大陆上物种的分布正是符合进化论的。如果进化是一个事实,你会发现化石的时空分布正是符合进化论的。无数事实全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没有任何一个事实指向错误的方向。

有人曾问英国科学家JBS霍尔丹哪些证据可以否定进化论,他的回答很著名:“前寒武纪的兔子化石。”从来没有发现过前寒武纪的兔子化石。从没发现过类似情况的化石。如果存在这样的证据,进化论早就被否定了。但是人们发现的所有化石都出现在正确的地方。当然,化石记录有很多缺口。这毫无问题。为什么要没有缺口?我们发现化石根本是走运。但是没有在任何错误的地方发现过化石,例如没有发现能否定进化事实的化石。进化是一个事实。

问:仍然有很多人拒绝相信进化论。这种抗拒从何而来?

道金斯:遗憾地说,这种抗拒来自宗教。而且是来自于坏宗教。你不会从老练的、受过教育的神学家那里听到任何对进化观念的反对。这种抗拒来自一种极度智力迟钝的原始版的宗教。不幸的是,这种宗教在美国正在流行。不是在欧洲,不是在英国,而是在美国。

我的美国朋友告诉我,你们(美国人)正在滑入一个神学的黑暗中世纪。美国众多受过教育的、有才智的思想健全的人们讨厌这种情况。不幸的是,如今那些投票选出布什的无知、没受过教育的人们,在数量上稍微超过了他们。

但是历史的大方向是朝着启蒙前进的,因此我认为今天美国正在经历的,将被证明是一个暂时的倒退。我认为未来的希望很大。我的建议是:不要失望,这些东西终将过去。

问:你在《祖先的故事》里深入研究了疑神论。它和无神论有什么不同?

道金斯:据说唯一理性的姿态是疑神论,因为你既无法证明也无法否证超自然造物者的存在。我发现那是一个缺乏说服力的立场。确实,你无法否证任何事,但是你可以给它赋一个概率值。有无数你无法否证的事物:独角兽、狼人和绕火星运行的茶壶。但是我们根本不关心他们,除非有什么积极的原因让我们认为它们确实存在。

问:信仰上帝就像信仰一把茶壶绕火星运行?

道金斯:是的。长期以来,所有人似乎都认为这个世界的美与优雅似乎是一位神圣造物者存在的初步证据。但是哲学家大卫·休谟在3个世纪以前就已经意识到这是个坏的论证。它会导致一个无限的倒退。你不能通过声称像生命这样不太可能的事物是被设计而成的,从而在统计学意义上解释它们。因为你还得解释设计者,而设计者如果存在的话,它必须是一个在统计学上意义上更不可能和更优雅的东西。设计从来不能成为任何事的终极解释。它只有资格成为一个近因的解释。一架飞机或一辆汽车可以用设计者来解释,但是那是因为设计者本身,也就是工程师可以用自然选择解释。

问:那些信奉“智能设计”——一种认为活细胞太复杂了,无法由大自然单独创造出来的观念——的人们说进化与上帝的存在相矛盾。

道金斯:没有证据表明上帝的存在。通过自然选择的进化是一个从简单的开端逐步发展的过程,而一个简单的开端很容易解释。而工程师或者任何其它的和生物(的存在)很难解释——但是这可以用通过自然选择的进化所解释。因此进化生物学与无神论的相关性在于,进化生物学给了我们唯一已知的机制,解释了为什么设计的幻觉或者说表面看来像是设计的现象可以出现在宇宙的任何地方。

问:那么为何我们坚持信仰上帝?

道金斯:从一个生物学的观点来看,有许多不同的理论解释为什么我们特别倾向于信仰超自然事物。一个理论认为,由于一些很有益处的达尔文主义的原因,儿童的头脑容易被感染,这与计算机被病毒感染的方式相同。为了能派上用场,一台计算机需要可编程,服从所有的指令。这自然让它也容易被计算机病毒感染。计算机病毒程序说:“传播我,复制我,把我传下去。”一旦一个病毒程序启动,就没有什么可以停止它。

类似地,自然选择为儿童的大脑预先编写了程序,让大脑服从和相信父母和其他成年人告诉它的话。儿童的脑容易接受成年人教给它的应该做和应该相信的东西,一般说来这是件好事。但是这必然带来负效应,即坏的观念、无用的观念、浪费时间的观念——诸如祈雨舞和其他宗教风俗——也会一代一代传下去。儿童的大脑容易被这类东西感染。当一位魅力超凡的传教士来来去去把那些此前尚未感染的新头脑感染的时候,这些观念就会通过交叉感染而一边倒地传播。

问:你说过在宗教传统中抚养儿童甚至可能是一种形式的虐待。

道金斯:我认为可能成为虐待的,是给儿童贴上宗教的标签,诸如天主教儿童和穆斯林儿童的说法。我感到很奇怪,在我们的文明中,我们很高兴说一个天主教儿童四岁或者一个穆斯林儿童四岁,而这些儿童太小了,他们不会思考宇宙、生命和道德。我们做梦都不说一个凯恩斯主义儿童或者马克思主义儿童。然而,出于某种理由,我们给了宗教一个特权式的例外。顺便说一句,我认为说无神论儿童也可能是一种(对儿童的)虐待。

Dawkins vs Garrison
道金斯在动画片《南方公园》中与Mrs. Garrison争论进化问题

问:你正在写一本新书,暂定名为《上帝的错觉》(The God Delusion)。你能解释一下吗?

道金斯:错觉是人们尽管完全没有证据也要相信的东西。宗教和童年的错觉——诸如“想象中的朋友”和床底下的妖怪——几乎无法区分开来,。不幸的是,上帝的错觉摆布着成年人,不仅仅是精神病院里不幸的少数人。“错觉”这个词还带有负面的内涵,而宗教有大量负面的东西。

问:它的负面内涵是什么?

道金斯:错觉鼓励无证据的信仰,它是在找麻烦。相矛盾的信仰之间的争执无法通过理智的论证解决,因为那些受到宗教训练的人们从出生就把理智的论证赶出了大脑。相反,争执是由其他手段解决的,在极端的例子中,这些手段不可避免地变得暴力。科学家之间也有不同意见,但是他们不会为他们的争执而打斗。他们议论证据,或者去寻找新的证据。哲学家、历史学家和文学批评家也与此相当类似。

但是如果你只知道你的神圣的书是上帝写的真理,而其他人也知道他与你的书相矛盾的经文是上帝写的真理,那么你就不会(像科学家)那样做。被培养成相信宗教信仰和个人启示的人们,是无法用证据说服其改变头脑的。历史上的宗教狂热者诉诸折磨和死刑的手段,诉诸十字军东征式的宗教战争和圣战、清洗和大屠杀,诉诸宗教裁判所和烧死女巫,这一点也不奇怪。

问:今天宗教的黑暗面是什么?

道金斯:中东的恐怖主义、好战的犹太复国主义、911事件、北爱尔兰的“麻烦”、种族屠杀——在南斯拉夫变成了信仰屠杀、美国科学教育被破坏、沙特阿拉伯和阿富汗的妇女被压制,以及罗马天主教会——它认为你没有睾丸就不能成为合格的牧师。

问:50年前,像伯特兰·罗素这样的哲学家认为随着科学和理性的出现,宗教世界观将会减退。为什么这种情况没有出现?

道金斯:朝着启蒙前进的趋势确实在欧洲和英国得以延续。它只是没有在美国和伊斯兰世界延续下去。我们正看到美国萌芽中的神权统治和它的伊斯兰世界神权统治者盟友之间的非神圣同盟。他们在进行同一场战斗:基督徒是一方,穆斯林是另一方。美国和欧洲许许多多不赞成那种世界观的人们被卡在了中间。

事实上,神圣同盟可能是个更准确的词。布什和本·拉登确实是处于同一方:也就是宗教和暴力的一方,它们反对理性和讨论的一方。他们都拥有无法改变的宗教信仰,即他们自己是正确的,而对方是邪恶的。他们都相信当他死了以后,他将上天堂。他们都相信如果他可以杀死对方,他上另一个世界的天堂之路将更快。他们都乐于接受错觉的“另一个世界”。如果没有他们这些人,这个世界本可以变得更美好。

问:宗教对于伊斯兰极端主义者的暴力有贡献吗?对于基督教极端主义者呢?

道金斯:它当然有贡献。从出生开始,他们就被培养成尊敬烈士,培养成相信他们上天堂更快。他们吸吮的不仅仅是母亲的乳汁,还有对异教徒、叛教者和敌对信仰信徒的仇恨。

我可不愿认为是教义的争论激励着作为个体的士兵进行杀戮。我确实认为的是,在像北爱尔兰这样的地方,宗教是唯一可用的标签,让人们可以为了一场非敌即友的战争而纵容人性的弱点。当一个新教徒谋杀一个天主教徒,或者一个天主教徒谋杀一个新教徒的时候,他们可不是就圣餐是否变成了耶稣血肉的问题进行一场教义的争论。

正在发生的更像是一场族间仇杀。他们那帮人的一位祖父杀死了我们这帮人的一位祖父,因此我们就要复仇。“他们那帮人”和“我们这帮人”仅仅是由宗教划分的。在世界的其他一些地方,它可能是由肤色或语言划分的,但是在世界的许多地方并非如此。它是由宗教划分的。克罗地亚人、塞尔维亚人和波斯尼亚人之间的冲突也正是如此——这全都和作为标签的宗教有关。

在印巴分治时期,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间发生了奇怪的大屠杀。没有其他什么东西可以把他们区分开来,他们是同一个种族。他们只是通过一些人是印度教徒,另一些人是穆斯林的事实,把他们自己区分为“我们”和“他们”。那就是克什米尔争议的全部。因此,是的,我愿意为一个观点辩护,即宗教是一个极端有力的敌意标签。这个观点过去一直以来是正确的,并且在今天仍然是正确的。

问:如果没有宗教,我们的境况会变得多好?

道金斯:我们都将被解放,把注意力放在我们拥有的唯一一次生命上。我们将自由地为一个特权、一个绝顶好运而欢欣鼓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因为来到这个世上才能享受它。多得如同天文数字一般的可能出生的人们从未出生。你是成为这个极少数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群体的一分子。对你拥有生命感到高兴吧,放弃你那徒劳而自以为是的想要第二条生命的愿望吧。如果我们都有这种对生命的积极态度,这个世界将变得更美好。如果道德只是关于如何有益于其他人,避免伤害他们,而不是关于宗教对个人的罪和认为性享受是邪恶的病态执着,这个世界也将变得更美好。

问:宗教世界观有没有环境成本?

道金斯:许多宗教观点认为保护这个世界的重要性和科学家的观点一样。但是某些宗教观点不这样认为。在那些预言世界末日的宗教中,由于人们读了《启示录》里的一些愚蠢预言,他们真的相信这个世界很快将走向末日。相信这件事的人们说:“我们不需要担心保护森林或者其他任何东西,因为反正世界末日正在到来。”几十年前,你可以对此一笑了之。今天你就笑不出来了。这些人现在正掌握着权力。

问:与其他记述生命进化的书不同,《祖先的故事》从现代开始回溯。为什么你决定用倒叙的方式讲故事?

道金斯:最重要的原因是,如果你用正叙的方式讲述进化的故事,以人类作为故事的结尾——对于人们来说,这样做是很平常的,因为人们对他们自身感兴趣——这让它看上去仿佛整个进化好像是以人类为目标的,而事实当然并非如此。你可以把任何东西当成目标,例如袋鼠、蝴蝶或者青蛙。我们暂时都是当代进化的顶点。

然而,如果你用倒叙的方式,无论你从这棵庞大的生命之树的哪里开始,你总会在同一点会聚,那就是生命的起源点。因此,这就是我这样组织这本书的主要原因。不论我从哪里开始,这种方式给了我一个自然的目标——也就是生命的起源——朝着这个目标前进。然后,我可以正大光明地从人类开始讲述,人们对于人类感兴趣。

人们喜欢追寻他们的祖先。仅次于性网站的一类最常见的网站类型,是关于人们的家族历史。当人们追踪同姓祖先的时候,他们通常追寻到在几百年前就会停下。而我想追寻到40亿年前。

朝一个特定目标回溯的想法,让我想到了作为一种文学修辞的朝圣的概念。因此我的这本书大致仿照了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一书,朝圣开始于一群人类朝圣者回溯探索我们的祖先。逐渐地,其他朝圣者加入了我们——黑猩猩朝圣者于500万年前加入了我们,再往前是大猩猩朝圣者,再往前是黄猩猩。从人类开始,当你沿时间回溯的时候,只有大约39个这样的汇合点。这确实是个令人惊奇的事实。汇合点39是我们与细菌朝圣者相遇的地方。

问:进化可能是“随机的”这种观念似乎吓坏了一些人。进化是随机的吗?

道金斯:这是一个重大的误解。倘若进化是随机的,那么它当然不可能让我们看到的极端复杂和优雅的生命形式出现。自然选择是驱动进化的重要力量。自然选择是你可以想象到的最不随机的力量。如果没有某种变化供它运作,它就无法工作。而变化的来源是突变。突变不会被导向特定的改进,只有在这个意义上,突变是随机的。正是自然选择把进化导向了改进。突变是随机的,因为它不会被导向改进。

有人认为进化本身是个随机过程,这是个滑稽透顶的观念。我怀疑这是有人故意怀着敌意散布出来的,或者这些人是否真诚地相信这个荒谬的谬论。当然,进化不是随机的。它是由自然选择驱动的,而自然选择是一个高度非随机的力量。

问:探索地球生命故事的智力事业,是否也有感情的一面?

道金斯:是的,我强烈地感到了这一面。当你遇到一位科学家自称虔诚的时候,你常常会发现他们就是你说的那种意思。你常常发现“虔诚”这个词对于他们并不意味着任何超自然的东西。他们的意思恰恰是你所描述的对自然世界的一种感情反应。爱因斯坦有非常强烈的这种感情。不幸的是,他使用了“上帝”一词来描述它,这导致了大量的误解。但是爱因斯坦有那种感情,我有那种感情,你可以在许多科学家的作品中发现那种感情。这是一种准宗教的感情。有些人愿意把它称作虔诚,因此当一位科学家自称无神论者的时候一些人就会感到苦恼。他们认为,“不,你相信这种超验的感情,你不可能是一位无神论者。”这是语言的混淆。

问;一些科学家说把宗教或者上帝从他们的生命中拿走,将让生命变得无意义。他们说,是上帝赋予了生命以意义。

道金斯:《解析彩虹》一书特地批判了一个观点,即唯物主义者、机械论者和自然主义的世界观让生命似乎变得无意义。恰恰相反,科学世界观是一个诗意的世界观,它几乎是一个超验的世界观。我们竟然有如此荣幸来到这个世界上,在我们永远地死亡之前可以活上好几十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可以理解、欣赏和享受这个宇宙。而我们这些十分幸运地活在今天的人比前人更加荣幸。我们拥有多个世纪以来科学探索的成果。我们荣幸地知道比过去所有世纪都多的知识,尽管它们并非由于我们自己的才能。今天任何学童的话都可以把亚里士多德彻底打败。这就是我们所生活的这个荣幸的世纪。这就是使我的生命有意义的原因。而我的生命是有限的,这是我唯一的一条生命,这一事实让我更加渴望每天早晨醒来开始着手更深入地理解这个世界——这个我有幸诞生于其中的世界。

问:人类可能不是一个智能设计者的产物,但是考虑到如今的遗传技术,我们的后代可能是设计者的产物。这对于进化的未来意味着什么?

道金斯: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想法,在未来某个遥远的时刻,人们或许会把20世纪和21世纪看作进化的一个分水岭——进化在这个时候不再是一个非定向的力量,而变成了一个设计的力量。在过去的数个世纪甚至在过去一千年里,农学家已经在某种意义上设计了像猪、牛和鸡这类家养动物的进化。这种设计进化正在增加,通过不仅仅操纵进化的选择部分,还操纵突变部分,我们在设计进化的技术上更加聪明。这将是非常不同的;迄今为止生物进化的一个最重要的特征是进化没有远见。

总之,进化是一个盲目的过程。那就是我把我的一本书取名为《盲目的钟表匠》的原因。进化从不展望未来。它从不根据未来将发生的事情控制目前发生的事情,而人类的设计毫无疑问会这样做。但是如今有可能培育出一种新的猪或者鸡,它们有这样和那样的品质。我们甚至可能让猪经过一个阶段,这个阶段猪的用于生产的品质——用来制作长火腿或什么东西——确实不如我们所期望的,但是我们可以坚持下去,因为我们知道最终它将会物有所值。自然选择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从没有“为了让我们变得更好,让我们暂时变差,为了爬过对面的坡,让我们走下山谷,然后爬上对面的山,”这样的事。因此,是的,我认为我们确实很可能生活在一个进化突然开始变成被智能设计的时代。

Apr 18
当前中国民族主义逆流管窥
袁伟时
在中国迅速融入国际社会之际,民族主义逆流又现高潮。这是继《中国可以说不》(1996)、《妖魔化中国的背后》(1996)、《全球化阴影下的中国之路》(1999)等书出版为标志的民族主义逆流高涨后的又一次高潮。它不是当前中国思想文化的主流,而且理所当然地受到众多朝野人士的抵制,但这股逆流言辞有很强的煽动性,在少不更事的人群中有一批追随者,值得关注。民族是以共同的种族和文化为纽带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作用是多方面和复杂的。以中国来说,世界人数最多的民族——汉族历来有基于传统文化的强烈的民族认同感。在国家危难之际,这种华夏文化认同,通常会转换成为维护正义、反对外来侵略的思想基础。19世纪以降,民族主义既是反抗外来侵略的正义的旗帜,激励中华儿女前仆后继,又是吸收外来先进文化的壁垒。19世纪的大清帝国为什么会一再被侵略者打得一败涂地?天朝大国的陈腐心理根深蒂固,文化民族主义蒙住双眼,不准“以夷变华”,拒绝吸收人类文明的先进成果!20世纪的中国为什么还是那么坎坷?国号四变,封闭、半封闭的心态未变,“国情特殊”论加革命高调成为抗拒与外来文化自由交流的铜墙铁壁,自由、民主和市场经济为标志的现代主流文化长期被拒门外。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中国人通常对近代中国历史教训所知无多,而盼望国家富强的感情又特别强烈。一些人散布极端的民族主义言论,很容易引起共鸣。因此,不管鼓吹者主观动机如何,这些言论的客观效果都是令人忧心的。

当前极端民族主义的表现

这次极端民族主义逆流主要表现在以下六个方面:

第一.政治上,冀图建立类似政教合一的“儒家社会主义共和国”。

香港大学亚洲研究中心研究员甘阳近年起劲在内地或召开研讨会,或公开演讲和发表文章,推销他的政治纲领:把中华人民共和国改造成为“儒家社会主义共和国”。他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含义实际就是‘儒家社会主义共和国’。中华的意思就是中华文明,‘人民共和国’的意思表明这共和国不是资本的共和国,而是工人、农民和其他劳动者为主体的全体人民的共和国,这是社会主义的共和国。因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实质就是‘儒家社会主义共和国’。中国改革的最深刻意义,就是要深入发掘‘儒家社会主义’的深刻内涵,这将是中国在21世纪的最大课题。”1甘阳先生宣布,这就是当前中国的“新改革共识”。

深圳学者蒋庆则在要求定儒教为国教的同时,为中国设计出儒教支配下的政治架构:“行政系统由议会产生,对议会负责。”议会则“可分为‘通儒院’、‘庶民院 ’、‘国体院’” ,“‘通儒院’议长由儒教公推之大儒担任,终身任职制”,议员则由社会公推之儒家民间贤儒和国家成立通儒学院特地培养出来的贤儒担任。国体院则由孔子子孙依血缘继承孔子王统为世袭议长,象征代表中国历史文化的合法性,议员则由历代君主后裔、历代圣贤后裔、历代历史文化名人后裔、社会贤达和道教界、佛教界、回教界、喇嘛教界、基督教界人士组成。”“三院中每一院都拥有实质性的权力,法案必须三院同时通过才能颁行,最高行政长官也必须由三院共同同意才能产生。”2简单点说就是:所谓大儒和自认或被封为祖先血统高贵的人们对国家管理持有否决权 !

“自古文人多大话”。宣布这套奇离古怪的纲领是“新改革共识”,显然是自我膨胀的僭妄,“新共识”云云,无从查证。这些言论的实质是再次构筑抵抗现代文明核心价值的堡垒。与他们相呼应的康晓光在2005年3月一次谈话中作了清晰的诠释:“中国应该拒绝民主化,民主化是一个祸国殃民的选择,中国应该选择‘儒化’”;在另一地方又说:中国只能建立“父爱主义国家”3!

第二.经济上,将对外经济活动泛政治化。

中国金融改革是经济改革中最薄弱的一环;引进外资、吸取他们的管理经验改造中国国有银行是非常有远见的措施。2005年11 月开始,几个国有大商业银行陆续将10%左右的股权转让给国外战略投资者。可是,在一些人眼中却成了“国有资产流失”、“拱手让外资控制”的不当行为。日本是中国的第二大贸易伙伴;包括购买对方的技术在内的贸易活动是互利、共赢的;有些人偏偏将技术贸易泛政治化,把考虑选用日本新干线技术建设高速铁路说成是“卖国”行为!一些人则老是把正常的企业并购或其他正常的商业活动提高到捍卫国家主权层次。

第三.军事上,提出极端的扩军主张。

个别军官越过军纪约束,发表不择手段进行战争的令人震惊的言论。

早在1999年现役空军大校乔良、王湘穗写的《超限战》出版,就鼓吹“彻底做一回军事上的马基雅维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4

2005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防务学院院长朱成虎少将向外国记者表示,如果美国向中国领土目标发射导弹和精确制导炸弹,中国将使用核武器进行还击。“我们将对西安以东所有城市遭到摧毁作好准备,当然,美国也得做好中国摧毁美国数百个城市的准备。”虽然事后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郑重声明这是个人观点,但如此偏激,体现了某些军人对世界现状的无知和对生命的藐视,让海内外舆论大吃一惊。

在2007年4月14日凤凰卫视“一虎一席谈”播出“中国现在要不要造航空母舰”辩论,有位军事杂志主编鼓吹:“现在我们国家现实的情况只是在琉球以西有相对优势,……如果中国要成为一个大国,也就是十年以后,我们考虑到出现航母的时候,中国的军力优势要达到什么,就是关岛以西占优势,关岛再往东,也就是关岛和夏威夷之间跟美国达到平衡。……这才符合一个GDP到第二国家的状态。”也就是说,中国海军不但要超越日本,还要在夏威夷以西的太平洋上与拥有十多艘航空母舰的美国海军达到平衡!

一个人均GDP只有2000美元左右的穷国要与人均GDP三万多美元的富豪进行军备竞赛!这位先生发表这样极端的言论时忘记了苏联与美国进行军备竞赛的悲惨下场;更看不清冷战结束后国际形势的新变化。

上一世纪90年代以来,中美、中日、大陆和台湾经济融合正在加速。十年以后,不但中国与东盟的自由贸易区已经建立,中国与韩国、日本的自由贸易协定的签订也可能实现。任何有战略眼光的观察家都会看到,经济全球化、和平与发展已经成了无法抗拒的趋势。中日、中美不可能再战,台湾问题和平解决是大势所趋,东亚自由贸易区和东亚共同体的建立已经成为现实的目标。中国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内部的政治、经济体制改革跟不上发展的需要,是法治很不健全,是教育、医疗、住房和包括最低生活保障在内的社会保障体系等民生问题的妥善解决。专业的国防力量——从武器装备到人员素质都需要适当加强;但千万不能忘记,自由、民主、法治的社会制度和蒸蒸日上的物质文化生活水平是现代公民凝聚的主要基础,从而也是最坚实的国防基础。

第四.教育领域,盲目提倡儿童读经。

读经不是什么新鲜玩意。1905年以前,中国的儿童和青少年把最好的年华都消磨在四书五经上。民国成立后,读经的叫嚣也不绝于耳。20、21世纪之交开始,旧戏重演,不同之处是演唱者由军阀变为某些学人。

这些提倡者缺乏的是常识。

如果儒家经典真是那么神奇,读了两千年经书的中国老早就应该是现代化的超级大国了。

教育是科学。现代公民的独立人格,创造性思维,生存和发展必须的基本技能和基础知识,是国民义务教育应该解决的三大问题;否则国家和公民个人都无法真正自立。21世纪的读经运动的头头脑脑们,不管是冀图通过这个途径发财还是别有所图的,认为不必顾及这三个基本问题,不必顾及儿童是否理解,死记硬背就是最好的方法,这不是拿国家的未来和儿童的前途开玩笑吗?

当代中国教育有两大痼疾:负担过重和以培养乖孩子为第一要务。传统的儒学经典和蒙学教材不但份量很大,而且以恭顺为核心内容;这样雪上加霜的蠢事可不能随便干!

与某些人的胡乱猜测相反,废止读经与新文化运动和人民共和国成立毫无关系。1912年元旦,民国成立,蔡元培出掌教育部,1月19日颁布《普通教育暂行办法》,其中规定:“小学读经科,一律废止。”5将近一百年后,竟有人谋求将读经纳入义务教育体系,回到慈禧太后统治时的状态,对历史进步成果的藐视太过分了!

他们高喊:“中国传统文化中断了!”翻开义务教育阶段的教科书和教学大纲,其中语文课要求背诵一百多篇中国诗文。闭着眼睛大喊“中断”,似有危言耸听之嫌。现状不是十全十美。要改进,就要费点力气调查研究,看看其中中国古代诗文的份量是过少还是过多,通过认真论证作出合理调整,问题不难解决。

第五.学术领域,鼓吹所谓民族“主体性”。

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提高,提升自身文化素质的要求和文化寻根的意识趋于浓烈,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和普及日益兴盛。对一个正在进行现代化的国家说来,这是文化复兴的正常过程。只要这个过程与思想文化的自由交流齐头并进,不具有排斥外来文化的性质,不干扰学术和言论自由,它就有可能成为人们企盼的中国“文艺复兴”的一个组成部分。

一些眼光短浅的狭隘民族主义者力图干扰这个进程,注入排外的极端情绪。他们的手法之一,是提出“文化主体性”问题;说什么人权、自由乃至各种学术规范和研究方法都是西方强加的话语,我们不能做他们的文化殖民地。有的则认为没有文化主体性,就谈不上大国崛起,民族特性就会消失。

一个封闭性尚未彻底消除的国家,这是最容易煽动民族情绪的命题之一。

“民族特性消失”,20世纪30年代以来这类话语不绝于耳。今日旧调重弹,是市场上常见的炒作手法。所谓民族特性本来就不是固定不变的,一些“特性”消失不值得大惊小怪。

最能体现民族特性的一是风俗习惯,二是核心价值观念。前者通常随着人们的喜爱或厌恶而自然更替,说到底是个人选择推动着这个过程,外部强制即使能得逞于一时,终归不能不黯然收场。任何民族的风俗习惯总是死的该死,生的该生。小脚之类的“特性”绝种断代毫不值得惋惜;而老百姓喜爱的良风美俗即使横加罪名、强行禁止,也会死而复生。

至于价值观念则是随着人们的生存方式而变迁;农业经济时代的宗法观念,向市场经济时代的个人权利观念转化,是无法逆转的趋势,并且在自然更替中实现的。如果人为阻碍更替,民族、社会、国家的生机就被扼杀。鲁迅说得好:“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全都踏倒他。”6话说得尖锐激烈,其实这个观念变革过程是按照社会经济生活进程自然平和地完成的。

值得探讨的倒是:什么是文化主体性?在世界走向一体化的时代,现代文明的核心价值:个人的自由和人权以及为保障公民权利而逐步生成的法治、宪政就是现代文化的主体性。简单地说是:人的价值至上,公民权利至上。离开这个内容去谈国家或民族文化的主体性,都是构建阻碍社会转型的自我封闭的盾牌;是统治者剥夺公民权利的圈套和坚持专制统治的遮羞布。横看世界,纵观历史,屡试不丧!中国人已经吃尽苦头,没有理由重蹈覆辙。

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是什么?人言人殊,莫衷一是。按陈寅恪教授的意见是“三纲六纪(六亲)”,而且已无法救疗。不少学者对中国传统文化作出许多美妙的概括和诠释,其实都是诠释者自己的思想。孔孟老庄复生,未必首肯;用以服众,更加困难。进一步说,这些不过是汉族的传统文化;以此冒充整个国家文化的主体,不但僭妄,而且对一个多民族国家而言,散发的是大民族主义的臭味。

一些学者包括坚决反对狭隘民族主义的著名学者,从另一个角度提出“学术主体性”问题。愚意以为这也是不足为训的。

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一样,没有国家和民族的区别;即使是研究中国的经济、社会和政治法律等等,都是全世界学者自由参与、使用共同学术规范的事业。如果脱离了共同的学术规范和方法,不可能提供真正的学术成果。

人文学科怎么样?不努力求真,不讲逻辑,脱离公认的学术规范,制造出来的东西关起门来自吹自擂,也许自认为很有主体性,但无法与学术界同行交流,也经不起反驳和检验。

在学术领域侈谈主体性,不管主观意图如何,最终只能为极端民族主义者利用,制造意识形态垃圾。至于某一国家的自然科学和技术、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是发达还是枯萎,取决于学术自由和经济支持是否足够,这倒是主体性十分明显的。

历史上先后有人提出中体西用和西体中用的口号。在具体环境下,两个口号各自有促进思想解放的作用。但是,两者都没有解决现代文化发展的根本问题。在现代社会,文化繁荣的基本条件是自由;而文化取向是公民个人的自由,政府和他人毋庸置喙。中体西用和西体中用都有诱导社会乃至政府强制个人的意味,生活已经超越这个阶段,再在这里打转已经毫无意义。

这样说会不会破坏民族文化的传承呢?

除了文革那样以暴力摧毁文化的劫难以外,文化通常有两个前途:

一是丧失生命力,成为供人参观和研究的博物馆或图书馆收藏品。

二是存留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延绵不断,生生不息。

文化自身的命运归根到底取决于两个方面:

一方面看它是不是有利于人们的生存、交往,是不是有助于人类物质和文化生活的丰富和提高。

另一方面则取决于有没有一个宽松、自由的环境。

中国各民族的传统文化都应该保护和传承下去。回顾19、20世纪中国历史,学术自由和言论自由的制度没有确立是中国学术文化发展的最大障碍,也是传统文化保护的主要障碍。

有些人把传统文化的困厄归罪于新文化运动。实际情况是:新文化运动通过自由讨论扩展了言论自由空间,推动了学术自由和现代大学制度的建立,开创了现代学术和现代文学、艺术,催生了一大批学术和文学艺术巨星,传统文化的研究和普及也是空前繁荣的。这是中国几千年文明史上罕见的文化学术的黄金时代,是人的解放的新阶段。至于文言文、小脚逐步在日常生活中消失,“国服”被西式服装(从西装革履到T恤牛仔裤)所取代,根本原因在于它或不方便或不美观,不能赢得人们的喜爱;归罪于新文化运动是倒果为因,太肤浅了。

第六.思想文化领域,制造意识形态恐怖。

有些极端民族主义者和老左的惯伎是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乱戴帽子。

最新的一个例证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前所长、全国政协委员喻权域和腾讯网评论主持人的一段精彩对话:

喻权域:“比如人民日报有一个人叫马立诚,他到日本出了一本书叫做《日本不必向中国道歉》,这不就是汉奸嘛。日本侵占中国在抗日战争死了好多万人。

主持人:马立诚说日本不必向中国道歉的直接理由是什么呢?

喻权域:我没有看这本书。” 7

太惊人了!没有看过别人的书,就据以断定人家是汉奸!进一步考察,问题更加严重:马立诚根本就没有在日本出版过所谓《日本不必向中国道歉》的书,也没有发表过有这样意思的言论。

马立诚写过一篇《对日新思维》的文章。只要认真看看2002年12月在北京公开发表的这篇文章,公正之士都会为马先生的远见卓识所倾倒。马先生的这些言论确实与当时众多狂热份子不同,却与2007年4月12日温家宝总理在日本众议院的演讲中的许多论点是相同或类似的:

(1)马立诚说:“近年来我国出版的许多日本研究着作都肯定了日本基本上已经建立起民主和法治的体制,政府决策受到多方监督与掣肘。某些人想像中‘军部’为所欲为的情况已不复存在。”“就目前中国实力和内外环境来看,上世纪早期那种‘亡国亡种’的危险已不复存在,中国面临的挑战更多来自国内。”
温家宝说:“日本战后选择和平发展道路,成为世界上主要的经济大国和国际社会有重要影响的一员。”

(2)马立诚说:“日本道歉问题已经解决,不必拘泥刻板形式。”温家宝说:“中国政府和人民历来坚持向前看,一贯主张以史为鉴、面向未来。强调以史为鉴,不是要延续仇恨,而是为了更好地开辟未来。中日邦交正常化以来,日本政府和日本领导人多次在历史问题上表明态度,公开承认侵略并对受害国表示深刻反省和道歉。对此,中国政府和人民给予积极评价。”

(3)马立诚说:“日本自1979年至2001年,连续向中国提供26679亿9百万日元低息贷款,帮助中国建设了北京地铁二期、首都机场扩建、北京污水处理厂、武汉天河机场、五强溪水利发电、重庆长江第二大桥、秦皇岛码头、稀阳至广州铁路扩建、朔黄铁路、南昆铁路等150个基础设施项目,贷款年利率仅为0.79%-3.5%,偿还期为30年或40年。这也表达了日本方面的诚意。长期以来,我们对此介绍不够,现在应有正确的评价。”温家宝说:“中国的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得到了日本政府和人民的支持与帮助,对此中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

(4)“更重要的是向前看,新的角力场是经济体系和市场。亚洲的枢纽是中国与日本,两国国民都应反思自己的民族主义,克服狭隘观念,争取向一体化迈进。就中国而言,促进中国与东盟自由贸易区早日实施,推动中日韩三国缔结自由贸易协定,是应尽的责任。这也是亚洲人心所向,潮流所向。”8温家宝说:“中日和则两利,斗则俱伤。”“中日两国存在着日益增长的共同利益,面临着需要共同应对的重大课题。基于这样的客观事实,两国领导人就构筑战略互惠关系达成了共识。”“经过多年努力和积累,两国经济相互依存度越来越高。中日经济合作是互利共赢的关系,两国经济的发展,对双方来说,都是机遇而不是威胁。昨天我同安倍首相会谈时,一致同意建立中日经济高层对话机制,把两国经济合作提升到更高水平。”

判断言论的是非非常困难;凡是创新的言论,更非一般庸众所能立即理解,但对国家和社会发展非常重要。马立诚2002年发表的上述意见,不论正确还是错误,都是一个公民不应受到侵犯的正常的言论,可是直至五年后却被全国政协委员喻权域判定为“汉奸”言论!这是典型的冀图以文化专制主义扼杀公民言论自由的事件。现代国家都把言论自由视为不能侵犯的公民的基本权利,是社会进步的重要推进器。这个被诬为汉奸言论的小小事件,又是一个有力的佐证。此外,马立诚不过是《人民日报》的一个记者和编辑,没有掌握国家权力,也没有出卖国家机密的记录,怎样“卖国”?

好在马立诚大人大量,深知“最高的轻蔑是无言”,不屑与这位过去的顶头上司(此公曾任《人民日报》总编室主任和编委)计较,不然的话,毁谤罪是逃不掉的。

这不是此公偶然的失误。他说当代中国史学家有否定日本或其他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汉奸言论”,还煞有介事地建议制定“惩治汉奸言论法”予于严惩!

在这里我们首先看到的是制造文字狱的卑劣伎俩。稍微了解中国史学现状的人都知道,在中国大陆称得上史学家的人无不严厉谴责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他从别人的文章中闻到“汉奸言论”的味道,与诬陷马立诚是汉奸一样,完全是肆意捏造!乾隆爷时代制造文字狱还要从别人的著作中找到一两句话作为根据,喻权域连这道工序也省了!

其次,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中国特有的新闻记者官僚化后的奇特脸谱。新闻记者,或被尊为“无冕之王”,或被称为“党的驯服工具”,都有准确的定位。问题是有些人混上或想混上一官半职,就开始越位了。最常见的是以自己可怜的见识为尺度,把一切与自己的尺度不符的言行宣布为应该剿灭的异端邪说!等而下之的则肆意捏造材料,诬陷别人,甚至冀图把自己不喜欢的人送进监狱!目的都是把自己打扮成忠诚的思想卫士,谄媚领导,愚弄百姓,欺凌弱者,哗众取宠,谋取私利!

这样的人居然以爱国主义典范自居,太滑稽了!

值得注意的是,提案人喻权域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学术咨询委员,附议的还有中国社会科学院前副院长王洛林(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教授)和该院的三位学部委员即所谓院士:靳辉明(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列研究所前所长)、李崇富(又一位该院马列研究所前所长)、白钢(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学所研究员)。他们同声相应,制造了这么一个腾笑四方的提案,对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声誉的损伤不问可知。这使我联想起1947年中央研究院选举第一届院士,当时是国民党执政,而众所周知与共产党亲密无间的“党外布尔什维克”郭沫若却顺利当选。原因很简单:学术水平是他们的唯一标准。

文化民族主义迷思

极端思潮任何时候都有,任何人的言论自由都应该得到保障。这些现象表明一个思想言论多元化的格局已经在中国出现;这是值得称许的进步。引人深思的不是这些言论的离奇,而是为什么时至今日这些狂热言论还有那么大的市场?

愚意以为有几条是不能忽视的:

第一.对道德高调的执迷。

发表这些言论的人们,大都以民族大义的化身自居。

他们忘了古代中国就有“以理杀人”的传统。

他们也忘了,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在“大义灭亲”、“保卫革命”、“保卫人民利益”和其他道德高调掩盖下,冤假错案遍域中带给数以亿计的中国人的痛苦!

维护法治,维护包括言论自由在内的公民自由,是现代人类的基本道德!这是从千百万中国人的血泪中总结出来的不能退让的底线!离开这条底线谈什么“国家利益”、“民族大义”,非愚则诬!

第二.没有摆脱被欺凌的古老大国心态。

一个历史久远、文化积淀深厚而又受过列强侵略压迫的大国,如果沉迷过去,不敢正视自身的弱点,不论处于逆境还是顺境,只能或是狂暴,或是沉沦。中国人受够了这种痛苦,不等于清醒地领悟了历史教训。

失败之际,除了“罪己诏”中承认了的,一切都是由于西洋、东洋鬼子该死!

一旦重振家声在望,立马洋洋得意,过去的一切都是对的,有谁敢说半个不字都有辱国嫌疑!

不能坦然面对过去,是非功过不敢任由人们去评说,在维护国家尊严的藉口下,实际表露的是文化上缺乏自信,言论自由制度尚待确立。

第三.对中国传统文化缺乏全面清醒的认识。

西欧社会转型是以文艺复兴为思想旗帜的。当代一些有心人冀图模仿西方先辈,以复兴中国传统文化为推动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动力。

这是视域盲点带来的失误。

盲点之一:没有清醒地看到,中国与西方不同,没有法治传统。法家也讲法,但是,中国古代法家讲的是对臣民的严刑峻法,这样的专制统治者的工具很难与现代法治接榫。

盲点之二:没有看到与800年前已经有《自由大宪章》(1215年)的英格兰不同,中国的皇权不受契约关系约束。有些学者挖掘出“从道不从君”之说,冀图证明古代中国的君权也是受契约限制的。可是,此说忽视了这句话仅是某些士大夫的励志格言,最高的效果是说不定在若干年间可以出一两个不惜“死谏”的忠臣,皇权对此没有承担任何义务。

盲点之三:对中国传统文化没有形式逻辑理论的严重后果认识不足。这是现代科学没有从本土文化中产生的重要原因,也是后来不少噩梦发生的思想基础。古代中国和西方都有丰富的辩证法思想遗产,不能把共有的文化现象夸大为中国特有的。如果既有辨证思维,又受到严格的形式逻辑训练,加上容许自由探讨的社会环境和自由辩驳的学术风气,学术文化有可能比较顺利发展,至少留下较多的生机。如果辩证思维成了专制统治的意识形态的载体——圣贤或圣上辩护的工具,学术沦丧、生灵涂炭就难于避免了。片面地为辩证思维唱赞歌是十分危险的。

不幸,中国思维发展史就陷入这个泥淖。

孟老夫子当年说:“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两千多年来,这种连形式逻辑都不讲的现象,一直延绵不绝。

到了20世纪,这个错误在苏联哲学影响下,披上一袭革命外衣,甚至毛泽东也深受其害。他说“资产阶级的形式论理学”,“乃是真正错误的思想”;“因为形式论理学不反映事物的真相,因此辩证法不能容许其存在。”9这不是毛泽东个人认识的失误,作为苏联哲学的学生,毛泽东的哲学老师之一的艾思奇也未能免俗。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艾思奇应邀到清华园给师生作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报告,断言形式逻辑是形而上学。报告结束,主持会议的著名的逻辑学家金岳霖说了一句结束语:“今天艾思奇同志的报告很好,好就好在合乎逻辑!”(大意)

此后的许多错误,无视常识,骇人听闻,就其认识根源而言,都与违反逻辑息息相关。

中外合流的辩证法,成了令人目瞪口呆的变戏法!包括喻权域在内的一大批极端民族主义者的言论,不过是新近发生的一些小例子。此类言论的鼓吹者丧失了区分反省本国弱点与否定侵略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的能力。凡是敢于指出中国政府在处理对外事务中有不恰当之处的人,哪怕是批评慈禧太后之流支持义和团屠杀外国人的罪恶举措,就被指摘否定了与帝国主义的主要矛盾,都被民族主义蒙住眼睛之辈称为“汉奸”、“卖国贼”!他们以马克思主义者自居,却不知道或故意无视恩格斯的名言:“伟大的阶级 ,正如伟大的民族一样,无论从哪方面学习都不如从自己所犯错误中学习来得快。”

第四.对中国人接受外来先进文化的能力估计过低。

鸦片战争以降,稍有远见的知识分子都知道救中国的唯一出路是学习西方。为了减少阻力,一些人提出“西学中源”说,把一切需要引进的西学都说成是中国古已有之,现在不过是“礼失求诸野”,不必大惊小怪,更不是离经叛道。墨子是现代科技的先祖;古代可以在其中议论时政的“乡校”是国会的雏形。他们用心良苦,但成效不彰。成书于19世纪80年代的《盛世危言》已经褪去这些胎记;进入20世纪,这类议论更日益稀少。

近年来,海内外一些学人努力从中国古代文献中寻找现代性,寻找现代公民自由和宪政的思想资源 。这是有益的学术探索。不过,读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固然有益,读洛克的《政府论》和孟德斯鸠的《法的精神》不也发聋振聩?对2001年敢于毅然参加WTO的中国人说来,既然从物质生活到经济制度都敢于与国际接轨,没有计较它们是祖上没有的东西,为什么涉及公民权利和宪政等等话题,就非要找出祖宗的片言只语为根据呢?

要避免各色各样的极端言论干扰中国现代化进程,唯一途径是扩大开放,了解世界全局,避免视域局限;与此同时,保障言论自由,在自由接触各种观点和参与辩论中,多数公民必然越来越冷静和理智 。这是国家长治久安的必由之路。

法治的中国,自由的中国,民主宪政的中国,多元文化同生共育、争妍竞秀的中国,这是中国人通往梦寐以求的民富国强的康庄大道,又是中国人和谐生活的制度平台。不要让极端思潮再次把中国引向歪路。

2007年5月2日星期三
删节后连载在《长江》双月刊2007年5月、7月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