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广州番禺区公安局发布警情通告，王某在社交平台侮辱、诋毁国家队运动员和教练，被刑事拘留。被侮辱的国家队运动员、教练究竟是谁，怎样被侮辱的，没有说。中国现在发的警情通告都写得非常含糊，让你不知道究竟指的是什么事情，只能去猜。有人猜王某侮辱了巴黎奥运会乒乓球女单冠军陈梦和她的教练马琳，还晒出据说是王某发的微博截屏。几天前，北京警方抓了诋毁了运动员和教练的贺某某，警情通告也写得很含糊，不过多了一句“在巴黎奥运会女子乒乓球单打决赛之后”，说明人们的猜测可能是对的，两个人被抓都是因为诋毁陈梦和马琳。

巴黎奥运会乒乓球女单决赛在两个中国选手陈梦和孙颖莎之间进行，但决赛的气氛很怪异。现场观众主要是中国人，而这些中国观众在比赛过程中都只为孙颖莎加油。陈梦赢了之后，那些观众嘘她、竖中指。在现场的中国乒乓球队领导人一个个铁青着脸，好像对陈梦夺冠很不高兴。网上传言，本来内定由孙颖莎当冠军，陈梦应该让球没让。为什么要让孙颖莎当冠军呢？因为陈梦30岁了，年纪比较大，而且她在上届奥运会已经拿过一个冠军了；而孙颖莎比较年轻，目前世界排名第一，已经拿了各种世界冠军，就差一个奥运会冠军凑成大满贯。孙颖莎背后还有财团支持，伊利在比赛结果出来之前就已经发广告说她得了大满贯。

中国乒乓球队让球、内定世界冠军是有传统的，早在上世纪60年代就这么干了，女单甚至还连续两次把世界冠军让给友好国家朝鲜。到了80年代才有运动员不听话，何智丽不让球获得世界锦标赛冠军，得罪了乒乓球队的领导，在中国待不下去了，出走日本，改名小山智丽，打败中国队选手得亚运会冠军，被骂是汉奸。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要求让球、内定世界冠军，但中国的媒体都在宣传孙颖莎，所以她的粉丝很多。孙颖莎被陈梦打败，网上有很多人骂陈梦，新浪微博说因此删掉了10000多条微博、封了500多个号。被抓的这两个人可能就属于这500多个号当中比较倒霉的。

网上有人发了这两个被抓的人发的微博截屏，的确骂得很难听，说陈梦是马琳的小三，所以马琳让陈梦得了冠军，这显然是诋毁、辱骂。但是，诋毁、辱骂别人涉嫌损害他人名誉权，一般属于民事案件。陈梦、马琳被人辱骂，名誉权受损，可以起诉、索赔，警方不应该介入抓人。既然抓人，而且是刑事拘留，就是认为骂人属于犯罪，抓了要起诉判刑。

中国有侮辱罪、诽谤罪，但构成侮辱罪和诽谤罪是有条件的。第一，必须造成严重的后果，情节严重才构成犯罪。关于在网络上诋毁他人造成的严重后果，最高法院、最高检察院有一个司法解释，“同一诽谤信息实际被点击、浏览次数达到五千次以上，或者被转发次数达到五百次以上的”才算是“情节严重”。从被抓的那两个人发的微博的截图来看，转发只有几十次，达不到转发五百次的条件。因为有那么多人在骂，网信办一声令下，马上就被删掉或者封号了，并没有哪一条微博转发得特别多，达到了“情节严重”的标准。也没有“造成被害人或者其近亲属精神失常、自残、自杀等严重后果”。

其次，即使达到了情节严重的标准，侮辱、诽谤罪一般也要告诉才处理。也就是说，被侮辱、被诽谤的一方去法院起诉才会处理。按中国刑法规定，只有严重危害社会秩序和或国家利益，才由公安机关、检察院主动起诉。根据最高法院、最高检察院的司法解释以及法学教授的科普，严重危害社会秩序指的是诸如引发群体性事件、公共秩序混乱，或者引发民族、宗教冲突之类。在网上骂人，很快就被删掉、封号，达不到严重危害社会秩序的标准。至于危害国家利益，通常指的是侮辱党和国家领导人或友好国家的元首、外交使节，损害国家形象或造成恶劣国际影响。现在因为侮辱、诋毁了国家队的运动员和教练就要入刑，是不是相当于让国家队的运动员和教练享受到了国家领导人的待遇？以后国家队的运动员和教练是不是都不能骂了？大家很喜欢骂中国男足，以后骂中国男足是不是也要被抓、被判刑呢？

在中国，在网上骂人很危险，骂了某一类特定的人不只会带来民事纠纷，还可能被抓、被判刑。骂警察、骂政府官员当然危险很大，很可能因为“寻衅滋事”被抓。后来有了侮辱英雄烈士罪，骂了军人也要被抓、被判刑，好几个人因此被抓了。这在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除了中国，没有哪一个国家不能骂军人，骂了就是犯罪的。现在连运动员、教练也不能骂了，骂了也要被抓，世界上也没有第二个国家会这样。比赛输了，大家骂运动员、教练，各个国家都非常常见。但在中国，现在连运动员、教练也不能骂了，可以说中国是最没有言论自由的国家。战狼们肯定不同意，他们要说中国有言论自由，中国享受的是世界上其他国家都没有的“全过程的言论自由”。

中国有没有言论自由、有什么样的言论自由，完全由警察来决定。警察想要因为什么样的网络言论抓人，由他们说了算，中国对警察没有任何约束，想抓谁就抓谁。美国的警察不能随便抓人，除非在犯罪现场看到了犯罪，才可以马上抓人，否则必须经法官批准，拿了逮捕证才能上门抓人。中国所谓的逮捕证不需要别的部门批准，也不需要法官批准，只要公安局领导人批了就可以，没有任何监督。这就让中国的警察拥有巨大的权力，所以中国是一个警察国家。

2024.08.13录制

2024.09.04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