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1900多年前，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爆发，将当时古罗马帝国的一座大城市庞贝城摧毁，淹没在火山灰下，庞贝城从此定格了。庞贝城那时候有一两万人，在古代算是很大的一座城市。直到18世纪中叶才有人去挖掘庞贝城，到现在还有大约三分之一在火山灰下，还在继续挖掘。最近在庞贝城挖掘出了一座餐厅，餐厅墙上有壁画，画的是古希腊的神话故事：宙斯变成天鹅引诱丽达，阿波罗引诱卡珊德拉，还有一幅帕里斯与海伦，特别精美，海伦披着一件半透明的薄纱，技法很高超。

这些壁画在公元79年被火山灰淹没，画的时间还要更早。公元79年相当于中国的东汉时期，不要说东汉，一直到明朝、清朝，中国画家也画不出这样的人物画。这让一些中国人特别嫉妒，因此就说这些画都是假的。中国现在流行“西方伪史”，认为古罗马、古希腊这些精美的艺术品全都是文艺复兴之后伪造的。这些壁画刚刚从火山堆里挖掘出来，难道也是伪造的吗？难道也有人偷偷画了这些壁画，让它埋在火山堆里吗？这种壁画可不是只有这么几幅，已经挖掘出来的庞贝壁画多达15000多幅。要伪造这么多壁画，还要都埋到火山灰下，得动用多少画家、花多长时间，这是多大的一项工程啊？可见这些研究“西方伪史”的人，就是一帮没有常识的妄人、疯子。

这帮妄人、疯子可不只是限于质疑西方古代的艺术，他们还认为西方古代的著作也都是假的。我以前就驳斥过金灿荣关于亚理士多德的著作都是伪造的观点。他们不只认为西方的古代文献都是假的，进而认为西方古代甚至近代的科学、数学也全都是假的。司马南最近在海南岛采访了一个研究“西方伪史”的“学者”，说英语zero一词是1843年才有的，之前没有这个词，1756年出的英语的第一部词典《约翰逊英语词典》就没有收zero这个词。而且1843年的zero表示的还不是0，直到1870年才用zero表示0。据他说，因为在1870年之前，西方人没有0的概念，而没有0的概念就没法研究现代数学，所以微积分什么的都不是西方人发明的，都是从中国偷过去的。他认为中国自古以来就有0的概念，所以发明了微积分和各种各样的现代数学。西方人从利玛窦开始，一代一代的传教士跑到中国来，把中国的数学、科学都偷到西方，以他们的名义发表。

中国古代有没有0的概念是有争议的。我们现在表示数字0的汉字“零”，本义是“细雨”，所以上面是雨字头。直到19世纪，西方数学传入中国后，才用“零”来表示数字0。我们就不管中国这方面的争议，只来看西方的情况，比如英国是什么时候开始有0这个概念的。这个妄人说1843年之前英语没有zero这个词，这很容易反驳，因为《韦氏美国英语大词典》1828年出版时已经收了zero这个词，而且注释是数字0。第一部现代英语词典《约翰逊英语词典》是1756年出版的，里面没有收zero这个词，但收了另外一个表示0的英语单词cipher，注释也是数字0。其实《约翰逊英语词典》只是第一部现代英语词典，在那之前也有别的英语词典。我查到更早的英语词典《New World of Words（词语的新世界）》，在1706年出的版本中就已经收了zero和cipher，都注释这两个单词表示数字0，而且还说zero主要是在法语里用。也就是说，那时的zero被认为是一个法语单词。

一个单词被收入到词典里，并不意味着它是首次出现，肯定已经使用了相当长的时间，才会被收入词典里。根据《牛津英语大词典》的说法，英语文献里第一次使用zero是在1604年，但是我查了最新版《韦氏英语词典》，说zero第一次使用是1598年，也就是在《牛津英语大词典》之后又发现了更早的文献使用了zero。至于cipher就更早了，根据《牛津英语大词典》的引用，早在1399年的英语文献里就已经用cipher来表示数字0了。

cipher和zero有一个共同的来源阿拉伯语sifr。数字0的概念最早是印度人提出来的，后来被阿拉伯人引进，用原来表示“空”的单词sifr表示数字0。1202年，意大利著名数学家费波那契出了一本书，是用拉丁语写的，叫做《算术书》。它第一次向西方介绍了印度的数字系统，第一次引进了0的概念。在那之前，西方世界没有0的概念，不等于没有数学，不等于像那帮妄人想象的那样不会计算。更何况这帮妄人连英语什么时候有表示0的单词这个最基本的事实都没有搞对，错得离谱。

这几年来，司马南一直在利用他的平台（微博或视频节目）推销这些妄人做的“西方伪史”的研究，在推销时都会很谦虚地说“我不是专家，我不懂”“只是有这种说法”，做出中立的样子来撇清跟他们的关系。但他支持这些人的倾向性很明显，否则他为什么从来只介绍他们的观点，采访他们、转发他们的文章，却从来不转发、不介绍对他们的反驳呢？比如我写过几篇文章驳斥这些人的观点，这些观点都是从司马南那里看来的，但司马南从来不转发、不介绍我对这些人的反驳。我指出的司马南采访的妄人关于英语中zero和0的表示的基本错误，我想他也不会更正、澄清。

其实不需要懂那么多，只要有一点脑子、有一点常识，就知道这些人就是一批妄人、一帮疯子。司马南人不傻，他哪会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样的人，但为什么还要支持他们，为什么还要帮助推销这些人的歪理邪说呢？因为虽然是歪理邪说，但他们是在反西方、鼓吹中国的古代文化多么优秀，在司马南看来就是正确立场，就是站对了，所以即使是胡说八道，他也愿意帮他们传播。更何况在中国，现在反西方很有市场，他为了流量愿意介绍这些人的歪理邪说。但司马南以前被称为“反伪斗士”，现在却堕落到宣扬伪科学，难道流量真的有那么的重要，值得他用前半生的名声来换吗？

2024.04.13录制

2024.05.17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