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p 12

【按:这篇文章很有力地说明了我们的“国粹”中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一篇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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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药新药缺乏的是临床实际疗效

解放军302医院中医学博士刘士敬

根据《中国药学年鉴》及《中国新药杂志》,每年约有100多种中药新药获得批准文号,成为正规合法的新药投放市场,这些药物剂型包括片剂、胶囊、颗粒剂和注射液等等,这些药物的问世,极大丰富了治疗疾病的方法和手段,但是也应该看到,这些药物自身存在一些问题,重点问题就是疗效尚不能令人满意,能够获得国内外一致认可的药物寥寥无几,一些新药问世后依靠广告红火一阵,之后逐渐销声匿迹,为什么会这样?主要原因是在整个新药研发过程中,未能严把疗效这一关,以下就这一问题展开讨论。

一、每年都有上百种中药新药投放市场,新药治疗病种无所不及,疗效到底如何?值得反思。

1999 年国家药监局批准进行临床研究的二类至五类中药新药到达600余种,批准生产的新药(国药准字)达到121种,而当年全世界首次上市的新药也只有33个,中药新药每一年问世如此众多的新药,的确令整个世界望尘莫及,一个西药新药研发周期长达10年左右,耗资2.5~3亿美元,上临床前的淘汰率高达95%,上临床后获得生产批准文号的品种约为开发总数的1%。相比之下,我国中药新药的研发相对容易,我国中药新药一旦上了临床,至少10%~20%的药物可以获得新药证书,那么获得批准文号的中药新药的实际临床效果到底怎样呢?中药新药有相当一部分是针对症状(如颈痛颗粒、清热止咳糖浆等),还有一部分是保健性质的(如当归补血胶囊等),还有的功能定位抽象模糊(抗病毒片,到底是抗什么病毒的),还有不少是明确注明治疗何种疾病的,如金芪降糖颗粒、消渴安胶囊、前列桂黄片、熊胆乙肝胶囊等等,其中保健性质的或定位不准的药物,疗效难以确立,暂不讨论,就说那些专门用于治疗糖尿病、乙肝、肾炎等疾病的药物,疗效到底怎样,疗效果真象说明书中介绍的那样好吗?能够独当一面吗?中药新药银杏颗粒和丹参滴丸适应症为“预防和治疗心绞痛”,这两个药在进入国际市场,经受真正的严格考验时,掉了链子,两药在美国进入Ⅱ期临床时,按照有关程序,需做破坏性试验,即对心绞痛、心律失常的患者停用其他药物,服用这两种中药,以观察实际疗效,药品送检方必须与保险公司、患者签订协议,一旦发生不测,患者将获巨额赔款,这样一来,企业不敢冒几千万美元的风险。迄今为止,中药尚无在美国进行一例临床试验。一大批中药制剂,尤其是相当多名优精品,例如大活络丹、安宫牛黄丸、牛黄解毒片等等,作为我国首批精选出的“敲门砖”进入美国市场,但是都因为疗效不确切、重金属超标、微生物超标等借口,打了回来。最后中药制剂多以“食品补充剂”进入美国市场,无需FDA批准。暂且不论中药制剂是否合乎美国人的药物审定标准,如果符合美国《植物药新药研究指南》中要求的安全性、有效性、稳定性这三个起码的要求也有可能进入国际市场,目前欠缺的主要问题就是实实在在的临床疗效。需要中药制剂独当一面的时候,能够踊跃承担吗?在国内,这些中药新药也广泛使用,但是往往都是辅助西药使用,临床医生非常清楚什么药物是主打,什么样的药物作为辅助治疗,现在各医院使用的中药新药品种较多,用量也不少,但是几乎都难以承担一线主打药物,关键时刻和危急关头还是西药撑着,病情平稳或是慢性病的辅助治疗时,配合一些中药,安全稳妥。中药新药目前在市场占有相当份额的另一个原因是:新药一旦获得批号,厂家和医药公司会不惜血本大做广告,使药物风光一时,但是难以持久,因此新药如同走马灯似的换来变去,例如心血管用药,今天上市那个,明天推出那个,变来换去,就是丹参、川芎、降香等几味药加减组合;治疗肝炎的也往往是五味子、茵陈、芍药、田基黄等等加来减去,各种新药主要成分重复率极高。中药新药研发还有一个令人费解的现象:中药新药研多选自于早在临床使用过的行之有效的丸散膏丹以及汤药制剂,疗效优异才能够脱颖而出,挤入新药候选行列。既然临床已经反复使用,疗效显著,安全可靠,为什么还要更换剂型和包装,历经种种磨难,求得动物点头,求得洋人点头。参阅1998年以来国家级中医药期刊中有关中医药治疗慢性乙肝的论文,中药××汤组成各种各样,治疗乙肝理法方药俱佳,其中乙肝病毒e抗原和乙肝病毒DNA转阴率高达50%~70%,有的表面抗原阴转率都达到50%以上,如果效果如此神验,这些汤剂还用得着改换剂型,申报新药吗,这不是削足适履、多此一举吗?他们本身已是新得不能再新的新药了,甚至可以直接申报诺贝尔医学奖。中药新药疗效到底如何?其中有无水分,水分到底有多少?如果中药新药都是货真价实,为什么没有一种得到国际公认?为什么相当一部分仰仗广告来生存?为什么相当一部分中药新药如同昙花一现,走个过程就销声匿迹了?中药新药欠缺的依然是实实在在的临床疗效。

二、中药新药研发的形式可以考虑到中药特点,但是疗效判定必须严格按照国际标准。

说到临床疗效,必须明确一个概念,疗效的判定标准,必须是国际认可的,全世界一致的,中药西药都要遵循的,现如今中医临床医学要求疾病诊治要走向规范化、国际化,中药也要现代化、国际化,老是沿用自己的诊疗标准,使用自己的“游戏规则”,我行我素、自娱自乐显然不行,例如中医自己有独特的语言、独特的五脏六腑、独特的病证,中药新药主治的往往是气血亏乏、阴阳失调、寒热温凉逆乱;治则是健脾、舒肝、理肺、滋肾、养心等等,这些内容国内争论不休,讨论多年,尚无统一标准,说给国际上听,恐怕更难理解,如果我们的新药一味强调治好了多少脾虚证、肾虚证,治好了多少胁痛、泄泻、水肿等等,这些东西难以说明治疗疾病的疗效。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治疗的疾病是国际疾病分类编号统一的,疗效标准也是中西医一致认同的,例如治疗的疾病是系统性红斑狼疮,诊断标准是 1982年美国风湿病学会修订的标准,治愈标准包括:肾功能恢复正常;尿蛋白、管型阴性;狼疮细胞阴性;ANA和ds-DNA阴性或效价明显降低;浆膜炎消失;皮损消失,局部皮损病理检查真皮炎症消失等。一般来说,西药新药主要用途比较明确,如抗HIV的Ziagen,抗疟疾的Riamet,治疗肠癌的 Celebrex,治疗高胆固醇症的Cholebine,治疗Ⅱ型糖尿病的Actos等等,但是中药新药用途和作用则非常隐晦,如益气养阴,顺气宽中,解毒通里,健脾固肾,凉血养血等等,可见西药主要针对具体疾病,中药针对中医证型,西药锁定目标为全球公认的疾病,中药锁定的目标为中医自己认可的症状或证候群;疾病有明确的诊断和治愈标准,证候并无公认规范的诊治标准,作为一种新药,不单单是给中国人用的,也是可以给全世界人民使用的,如果治疗的对象和目标都难以确认和沟通,中药如何能够走向世界。目前的一些新药采取了病证结合的模式,即首先确定中医证候,再沿用至具体西医疾病之上,也就是说西医定病名,再看是否具备中医的辨证分型,两者吻合后即为适应症,如乙肝清热解毒胶囊,适用于具备肝胆湿热型乙肝患者,这样即顾及到中医的辨证,也顾及到西医的具体疾病,看似周全、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实际极不现实,如果使用中药新药给患者看病,需要先找有经验的中医给其四诊合参,正确得出中医属于何种证型,如果证型不符,不能用是药,其实,在现今临床上,根本没有人这样做,中药治疗乙肝的制剂成千上万,没有人先辨证后用药的,辨证只是一种空无意义的摆设。如果不按辨证,只按具体疾病名称给药,如乙肝××颗粒、肾炎××胶囊、冠心××丸、××消渴片,治疗乙肝、肾炎、冠心病、糖尿病,效果到底如何?查遍目前所有治疗乙肝的中药新药药品使用说明,声称降酶降黄作用明显,对于乙肝病毒复制指标的阴转率都在40%以上,也就是决不亚于西药干扰素和拉米呋啶。但是临床实际情况根本不是这样,相当一部分新药实际只起着类似安慰剂性质的作用。一个新药一旦问世,往往依据大量的、夸张的广告,先火上一阵,药厂高兴、商家高兴,市场繁荣,但是繁荣背后是什么?约有4000多种中药制剂的我国,在国际市场上的覆盖率仅为3%,尚无一种中药新药进入国际医药手册,我们的中药制剂能否作为真正的新药存在,拿下几种实在的疾病,才是未来努力的方向。

三、中药新药研发的出发点和重点都要立足于提高临床实际疗效。

中药新药有没有生命力,是否能够得到全世界的认可,最重要的是临床实际疗效,临床疗效也是检验中药新药的“试金石”,中药有自身的特点,丸散膏丹也好、汤剂也好,还是现代改进的颗粒剂、注射液,本身只是形式,汤剂虽然原始,但是务必不能治病,几千年以来,汤剂在中医历史所占的地位举足轻重,谁也不能抹杀其功绩。例如中药经典处方安宫牛黄丸,茵陈蒿汤现依然活跃在临床一线,根据他们的主要成分改进的清开灵注射液和茵栀黄注射液为扩展经典中药处方在现代疾病治疗的范围提供了新的尝试,但是不能有了注射液,就舍弃丸药和汤剂,他们各有优势,各有用场,不能可以相互替代。新药研发需要看中市场,也需要注重效益,但是既然是药物,就必须能够治病,中药新药即不是保健品,更非安慰剂,也不是用以赢利的摇钱树,它需要在解决困扰人类健康的疑难疾病时脱颖而出,独当一面,这方面最为成功的、最具有代表性的当属青蒿素,青蒿素是从中药菊科植物黄花蒿中分离出的一种具有过氧基因的新型倍半萜内酯,是与已知抗疟药完全不同的化合物,大量药理和临床试验证明,青蒿素是优于氯喹的抗疟新药它具有高效、速效、低毒等特点,之后我国深化青蒿素的研究,又研制出双氢青蒿素、蒿甲醚等系列抗疟新药。青蒿素等治疗疟疾完全可以替代氯喹等西药,单打独斗时,能力决不比任何西药差,2000年,蒿甲醚被世界卫生组织正式列为国际药典和国际基本药物目录。但是这样令人振奋的新药实在是太少了,青蒿素也是迄今为止国际社会承认的我国唯一的创新药物。回顾和浏览所有中药新药,尚无法拿出几种类似于青蒿素这样的中药新药,目前的多数中药新药也都标明治疗何种疾病,使用说明书中也列举的临床试验结果非常喜人,但是这些可喜的结果,再要重复一遍,几乎都无法再现昔日的辉煌,绝大多数新药在临床上扮演着辅助性治疗的脚色,关键时刻提不上去,单打独斗拿不下来,危重病例几乎见不着它的身影。是否作为新药研发的对象,首先要严格把好新药前期临床疗效这一关,看看这个药是否是一块好材料,可否精雕细作成一块精品。(1)选择一块璞玉是至关重要的,这就要尽心精心挑选。目前循征医学的介入,为把好挑选候选新药这一关带来了希望。Meta分析可以将新药中的成分及其研究对象和既往实际疗效作统计学分析,这样可以增强统计功效,增强疗效的可靠性和客观性。(2)入选临床前,需要对于前期临床报告的真实性进行验证,可以委托第三家(需要由药监局盲法抽定)医院进行重复试验,进行验证,这样可以为中药新药“严进严出”打好基础。(3)如果选材不当,本来是一块朽木,后来花多大气力,也难以雕成精品,现在不少新药进入临床之前并未接受真正的考核和验证,进入临床后按照新药报批程序要求的内容一步步完成,花费一天天增多,投入越来越大,到最后谁也不愿意看到被否定这样一个结局,即便是疗效不怎么样,也要硬着头皮顶着上。中药新药不同于西药,西药在上临床时,可以采取“宽进严出”的自做法,因为西药在入临床前,并不知道药物到底有效与否,但是中药则不同,中药在进入临床前,明确知道药物疗效相当不错,因此这个相当不错的苗子,真实性的问题就是一个中心问题,一定要拿出十足的证据证实其确有疗效,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中药“严进严出”的审批办法。中药新药一旦进入临床,下面的每一个步骤和环节都要严格按照新药审批程序认真实施。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实事求是、科学地、时刻问着良心和道德地去统计和审核新药的临床疗效到底怎样。

四、中药新药研发的各种技术环节都是为保障临床疗效服务的,不应成为“科举”中举时“八股”考试似的形式,留于皮毛而忽视实质。

中药新药的问世,要经过Ⅰ~Ⅲ期的临床试验,实验室研究要求符合GLP程序,临床研究要符合GCP程序,生产要符合GMP程序,新药要提供完整的综述资料、药学资料、药理资料、临床资料,尤其是申报新药临床试验前,一次性完成新药新药各项基础工作,如制备工艺、理化性质、质量标准、药理毒理等,目前上述工作实际已成为新药申报的主体和实质性工作,为此而花费的人力物力超过了临床试验。本应是新药研发核心问题的临床试验研究却变得留于形式,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本末倒置的行为。影响中药新药疗效的因素很多,如中药的生产工艺、药剂的浸出和纯化工艺;中药原料的质量控制,中药优良品种的产业化;药剂学水平的改进等等,这些都是应该引起重视的问题,但是如果药物本身有缺陷,不具备有新药开发的基础,用它不可能治好疾病,这种情况下,再谈什么新工艺、新技术,那有何意义,这样建立起的大楼,只是海市蜃楼而已。例如一种标示和确定作为治疗乙肝的新药,检查其所有成分,无外乎又是黄芪、五味子、虎杖等等,常见保肝药物,可以认定不会有太大创新和可喜的临床疗效,再要搞下去,不过是低水平重复而已,如果还是这些药物为基础的组方,即便是使用最纯正的地道药材、最先进的中草药分离技术、最时新的药剂工艺、最严谨的试验设计,依然不可能孕育出真正的临床疗效响当当的新药,这样硬性结出的果实,可能就是配着金鞍子的驽马,中看不中用。

五、遵循循征医学的原则是中药新药研发的先决条件,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是新药研发的基本要求。

循征医学作为一种科学的医学科研方法,在新药研发过程中的作用非常重要,尤其对于中医药这种经验医学的典型代表,任何临床研究都必须有科学依据,即用大量设计正确、方法严谨的大样本或多中心临床试验的结果来指导医生的医疗实践。观察新药是否有效,能否去伪存真,从千变万化的临床现象中总结出科学的结论,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研究设计的严谨性和科学性,在临床疗效研究中,应严格贯彻随机(严格的随机化分组以确保治疗组和对照组基线特征一致,有可比性)、对照、盲法、均衡(除干预措施外,治疗组和对照组治疗要保持一致性,防止干扰和沾染发生)、可重复性的原则。在中药新药的临床研究中执行盲法的随机对照得出的结论最为可靠,在设计方案中,一些技术环节一定要掌握好。1.正确估算出样本量,样本数量取决于中药新药所预期达到的精确度、敏感度和Ⅱ类统计错误(β)的概率。新药预期的结果总要强于对照药物,样本量的计算必须按照Kastenbaum或Cochran公式计算。2.疗效考核指标要标准。疗效考核指标一般分为是计数指标和计量指标,计量指标一定要具有较好的特异性,不要求高深和新颖,要求具有代表性。3.中药新药临床研究过程中需要排外许多干扰因素。诸如疾病的自行缓解现象;新药产生的霍桑效应(患者对于某个医院、医生或环境,对于药物保密失败产生的心理效应);安慰剂效应;安慰剂和治疗药物外型、颜色和气味相同(这一点说来容易,作到并不容易,中药新药不可能无色无味,安慰剂如何能够作到仿真效果一致,这一点非常困难);注意使用评价临床疗效的几个重要指标:95%可信限(95%CI)。相对危险度减少、绝对危险度减少等。4.新药临床研究可以借鉴的一些循征医学方法:①随机对照试验。②配对设计。③慢性疾病采用交叉对照实验。④对于难以接受盲法随机对照者,可以按Zelen方案设计。4.为了确保临床实验客观真实的一些措施:①疗效目标明确、考察指标客观化。②设立的对照药物一定要具有代表性、同时期领先的药物。③患者服用新药期间要严格控制和随访,用药完整,排外联合使用其他药物。④保证随访的完整性。⑤疗效评定时应有意愿治疗分析。

实验方法是一个过程,履行这一过程的是医务工作者,要让临床试验结果真实可靠,以上严谨的设计是必不可缺的保证,但是设计虽然无懈可击,如果掌握着这套试验方案的人没有或欠缺科学精神,或者说欠缺实事求是的精神,以上设计就会形同虚设,严谨的实验方案就会变成华而不实的外表。现在临床研究往往存在这样一个通病:任何一个进入临床实验阶段的新药毫无例外地得出一致的结论:疗效明显好于对照药物,安全、无明显毒副作用。治疗乙肝的药物不仅降低转氨酶效果明显,抗病毒的效力也不亚于干扰素或拉米夫定;治疗糖尿病的药物,降糖作用明显,持久效力不亚于磺脲类降糖药物;治疗高血压的药物效果不亚于钙拮抗药物、β受体阻滞剂或是血管扩张剂;治疗肾炎的药物疗效不亚于激素、免疫抑制剂。前文提到的治疗乙肝的各种各样的中药制剂,抗病毒效果十分突出,e抗原和乙肝病毒DNA转阴率都在50%以上,这种临床试验的“可喜”结果大量出现在各种医学期刊和媒体广告中,决非一个、两个,而是相当一部分,这些情况用临床试验设计不合理和统计不准确等技术环节出问题来解释或搪塞是说不过去的,这与设计等技术问题没有任何相干,只与名利、功利等学术腐败有关联。这些“可喜”确是失真的试验结果,只能说明我们的医务工作者还需在实事求是这个科研的基本要求上重新研修和充电一番。

(XYS2008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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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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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大学BWH之行感想
天津市胸科医院 丛洪良

有机会来到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参加由辉瑞公司赞助,Peter Libby教授为班长的“心血管危险学术带头人培训班”(Global Cardiovascular Risk Preceptorship Program)。班内共有十余名学员,不乏一些国内知名的青年医生,如北京的陈韵岱、沈珠军、徐立清和已经在美国的刘健,上海的魏盟、钱菊英,浙江的朱建华,沈阳的张明,广州的吴同果等,天津只我一人参加。2007年12月2日子夜我们一班人乘坐美联航空如期到达美国东部著名的城市波士顿。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波士顿城是美国麻萨诸塞州的首府和最大城市,也是新英格兰地区的最大城市。

波士顿城位于美国东北部大西洋沿岸,创建于1630年,是美国最古老、最有文化价值的城市之一。波士顿是美国革命期间一些重要事件的发生地点,曾经是一个重要的航运港口和制造业中心。今天,波士顿是高等教育和医疗保健的中心,它的经济基础是科研、金融与技术——特别是生物工程,如诺华心血管药物研发中心,辉瑞的药品研究中心等,并被认为是一个全球性城市或世界性城市。设在该处的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波士顿大学等最高学府,每年造就不少杰出人才,因而又以文化都市而著称。

入住Fairmont Copley Plaza Hotel 后已经近后半夜了,翌日清晨西半球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飞雪打在这些来自东半球的求学者身上,似乎有些刺骨。我等一行人按时来到了哈佛大学医学院,教室被布置成圆桌样讨论形式。首先由Peter Libby教授做了急性冠脉综合征(ACS)的病因报告,PETER教授讲述了当今世界对ACS病理生理研究的最新成果,尤其介绍了他领导的研究小组所做的工作。随后PAUL医生、STEVE医生、ELLIOTT医生和DAN医生分别就ACS新的危险标识物、典型病例处理、ST段抬高心梗和ACS后期的护理、危险分层、心脏康复等进行了全面的论述,随后的两天里共有22名心脏病学医生就心力衰竭、电生理学、介入心脏病学、心血管病预防和心血管影像学等最新的进展,尤其是他们各自的最新研究结果进行了讲述,并带来了他们发表在自然、新英格兰医学、循环等杂志的文章。教室窗外大雪飘飘,寒风索索,教室内学员和讲者讨论热烈,心肌病的遗传因素、心肌炎的Dx和Mx、左室辅助装置、房颤和室速的射频消融、下肢静脉血栓和肺栓塞、结构性心脏病的介入治疗、心血管的外科进展、药物洗脱支架的进展、PCI围手术期的附加治疗、PET/CT、CMR和心血管影像学的未来发展,内容丰富、应有尽有。讲座者有年长的教授,也有年轻的医生,当一位看上去非常年轻漂亮的女讲者上台时,魏盟教授诙谐的说:“美女医生给我们授课了”,课间陈韵岱和美女医生聊了起来,原来她们早就认识,美女医生叫Laura Mauri,是哈佛大学BWH医院心脏科的副教授,曾经去过北京安贞医院进行过学术交流,当时美女医生正在怀孕,还穿上铅衣在手术台上与安贞医院的医生进行学术交流,因此给陈教授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她发表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循环杂志、美国心脏病学院杂志的十七篇论著中可以看出这位美女医生的学术水平,课间我们感慨地说这位美女如果在中国早已经是院士了。其实每位学者的心理都会有这样一种想法――我们的学术差距是很大的,而缩小这个差距的实施者应当是我们这一代年轻医生义不容辞的责任。

课间PETER教授带我们参观了Brigham and Women’s Hospital(Brigham和妇女医院)。Brigham和妇女医院(BWH)坐落于波士顿市中心著名的Longwood医疗区,共有九家医院位于该医院区内,BHW拥有七百多张病床,是哈佛医学院的附属医院。BWH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1832年,BWH于1980年由波士顿历史最悠久的三所医院合并而成Peter Bent Brigham医院、Robert Breck Brigham医院和波士顿妇女医院,这也是哈佛医学院最著名的几所教学医院。BWH是“Partners卫生保健系统”的创始医院之一,这是新英格兰地区最大的卫生保健系统。BWH每年从NIH获取研究经费高达4亿美元,位居各医院前列。BWH医院总雇员超过12000人,其中医生、住院医师3000人,研究人员超过1000人,护士2800人。每年住院病人44000例,门诊病人超过950000例,急诊治疗54000例,作为新英格兰地区最大的产科中心,年新生儿9000例,其中接受新生儿重症监护病房治疗1300例。BWH除了居于领先水平的妇科,也是美国最重要的移植中心之一,能开展心脏、肺、肾脏和心肺联合移植手术,以及骨髓移植。BWH较为著名的学科还包括心血管医学、神经科学、关节炎和风湿性疾病、整形外科和癌症治疗。

当我们穿过哈佛医学院进入BWH首先吸引我们的是医院的文化气息,在医院的走廊大厅挂着几面大的布标,上面印着长期为BWH工作的医生和护士,有工作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的人员名单,医院向他们表示诚挚的谢意,也让年轻人记着他们,向他们为医院所做出的贡献致敬。在连接妇女医院和儿童医院的楼道里挂满了各个时期为BWH服务的医护人员的照片及他们在专业成就中的简历。医院大厅凹进的展览室门前的警察引起了我们的注意,PETER教授告诉我们这间展览室展览着BWH医生获诺贝尔奖的奖牌。当我们来到BWH心脏科时正是中午时分,一位中年女性正在心脏科的走廊中弹着优美的竖琴,优美的旋律立即让人们的心静了下来,无论是走在楼道里的病人还是坐在等待室的家属都会由于幽静的音乐使烦躁的心静下来。而走进CCU看到医生们忙碌的身影又是另一番景象,在CCU大门旁,一个铜牌记录了BWH心脏科CCU的历史,这个CCU是全球最早的CCU,它的成立和其后的全球普及对降低冠心病心肌梗死的死亡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为此,创立该CCU的医生获得了诺贝尔奖。在导管介入中心共有五台导管机器,每天进行着20-30例导管手术,当我们走进下楼的电梯,电梯间一行醒目的语言映入眼帘,“病人的病情是保密的,任何医务人员不得在楼道、电梯间谈论病人的疾病”。

由于BWH的技术和学术地位较高,STEVE医生告诉我几乎附近州市的病人均来波士顿的医院城就诊,也就形成了哈佛特有的医院文化。在从医院回到教室的途中我们路过了一楼的走廊,走廊两侧数十件老气的棕黑色更衣柜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每件更衣柜上都有铜牌的编号并上着不同的锁,随同的学习班秘书告诉我们,这是一百多年以前医生的更衣柜,所有的柜子及锁头都是当时医生们用的,一直保留下来让一代一代的医生记住他们的前辈。同时一些医生的后代还可以看到他们当医生的祖先在BWH医院工作时用的柜子,让他们为他们的祖先感到自豪。在参加心脏科病例讨论时,许多两鬓斑白的老医生静静的听着年轻医生的发言,不时的提问题让他们回答。在教室的两侧挂满了BWH二百余年来著名的医生们,最后被挂在上面的医生是心脏病学泰斗,也是HEART DISEASE一书的主编BRAUNWOLD。他们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年轻医生是如何工作的,他们也在静静的听着后代们的发言,看他们是否传承了BWH的精髓,是否如他们的前辈一样不断创新,他们坐在那里,是对后辈们的激励。

当再一次坐回哈佛医学院的教室时,我对面前给我们讲座的这些年轻学者产生了肃然起敬的感觉,敬佩他们治学的严谨,敬佩他们执著的弃而不舍。也深感我们的差距,我们许多的学者每周都在忙碌着开会,热衷于办会,办了会才能提高自己的知名度,每次开会都要组成个庞大的主席团,似乎进了主席团才是自己学术水平的标志。许多的讲者在不同的会议上讲同一个幻灯,而很少有像哈佛的这些学者们讲的基本上都是自己的工作。现在我们缺乏的是踏下心来干好自己的工作,用浮躁形容我国当今的学术界可能并不夸大。当病人将自己的生命托付给我们的时候,我们是否对得起这生命的重托,是否能像BWH的这些医生们来履行着给予生命的职责。此刻我不禁同时想起了先人希波克拉底的誓言和ACC主席DOVE在就职演说时所说的话:“我要尽一切之努力,处处为患者利益着想,解除患者的病痛与危害;我愿以纯洁与崇高之精神,履行作为医生的职责,以维护医学行业的神圣与荣光。”“心血管医生有责任为患者与社会解决健康问题。医生的首要职责是做好患者的守护神,除了为患者开出各种化验、检查、药品外,更要审慎地权衡每种诊疗手段的获益与风险。当一种治疗措施的有效性与安全性尚缺乏足够证据时,建议医生将患者视为自己的家人,如果不为自己家人采用这种治疗措施,请不要强加给患者。”

(XYS2008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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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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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传学家/生物统计学家李景均先生其人、其书及其精神

 

郭孙伟

 

不能记住过去的人注定要重蹈覆辙。

 

——桑塔雅那(George Santayana

 

今年是遗传学家/生物统计学家李景均先生著作的英文版《群体遗传学导论》一书出版60周年。该书是中国现代史上迄今为止极少数在中国出版但在西方某个科技领域产生重大影响的专业书。绝大多数新中国成立后出生的人可能都不知道李景均是谁。在美留学的大陆学生,除非所学专业和人类遗传学有关,恐怕大多数也不知道李景均是谁。而在1950年的遗传学界,恐怕大多数人都知道李景均。李景均先生的离国出走,在50年代初甚至还惊动了中央的最高层。

 

笔者和李景均先生(在美人们都亲切地称其为CC,以下简称为CC)的相识是在1997年。针对《科学》杂志上一篇有关中国基因大战的报道[1],笔者在979月起草了一封致《科学》编辑部的信,email给一位对遗传流行病学颇有造诣的朋友郑长江(CJ)博士。CJ当时正在匹兹堡作实习医师。他是一位很仔细的学者,对信作了修改,并建议我们请CC一起署名。这就造就了笔者和CC的一段缘分。

 

97年的来信发表之后[2],由于西方遗传学家就中国《母婴保健法》的部分

条款似有强制性的优生学之嫌而欲抵制在北京召开的第18届全球遗传学大会,笔者、CJCC就此在98年写了另一篇评论[3]。之后,在98年在丹佛召开的美国人类遗传学年会上,笔者和CC及其太太见了面。后来,老先生又给笔者寄来了刊登在《炎黄春秋》的关于他本人的一篇报道,以及他写的一些教科书。我们还就其他一些事有过通信。

 

当然,笔者对CC的了解并非局限于这些沟通。作为科学家传记及讣告的读者,笔者以前也读过斯皮思(E. B. Spiess)写的关于CC的极富传奇色彩的生平介绍[4]。在CC的处女作出版60周年之际,本文旨在回顾李先生那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生,缅怀李先生遗留给我们的丰富精神遗产,并对李先生离国出走的教训及其现实意义作一反思。

 

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生

 

CC的人生可以说是极富传奇色彩。CC19121027日生于天津大沽的一个做桐油生意的富商之家。其父曾在英国传教士办的学校念书,之后皈依基督教。他有四个儿子,CC是其第三个儿子。CC 13岁时,进了也是英国传教士办的天津英中学院(一所高中)。19321936年在美国传教士办的南京金陵大学(农学院)念书,1937年赴美国康乃尔大学农学院学习植物育种及遗传,1940年获博士学位。留美期间,CC 阅读了著名遗传学家杜布詹斯基(Theodosius Dobzhansky)的《遗传及物种起源》,由此接触到了群体遗传学以及赖特(S. Wright)的工作,并对此深感兴趣,决定以此作为研究方向。拿到博士学位后,CC去赖特所在的芝加哥大学上了一个夏季的数学和概率论课程,并在赖特的影响下去哥伦比亚大学及北卡罗来纳大学进修数学和统计学。CC在芝加哥认识了后来成为其妻子的美籍华人克拉拉(Clara Lem)。19419月,CC与克拉拉完婚,并携新婚妻子在圣地亚哥登上一艘准备开往上海的荷兰邮轮,开始了蜜月之旅。

 

坎坷的回国之旅

 

1941年的中国,正在日寇的铁蹄下遭受蹂躏,CC在美国对此无疑非常清楚。而携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妻子回国,显然是准备回国施展才华,报效国家的。这艘原本三周到达上海的邮轮,由于要避免遭受在太平洋水下游弋的日军潜艇的攻击而多次改变航向,辗转在爪哇岛补充给养之后又向上海开去。未到上海,就被转到一艘英国船上。而这艘英国船在开往上海的途中听说上海满街都是日本军人,担心船只被日军扣留,就转而往香港开去,结果辗转51天后在126日抵达九龙。128日,CC 和妻子用完早餐后听见了枪声,并惊讶地发现所有的商店都关门大吉——原来当天日本偷袭了珍珠港(香港和夏威夷有一天的时差),并几乎同时进攻香港。驻港英军节节败退。结果CC和克拉拉被困在香港近两个月。由于他只带了旅行支票而无人愿意兑现,他们两人身无分文,十分窘迫,天天处于极度饥饿之中。57年后,CC回忆起当时的困境时说:如果你处于极度饥饿时,你不能做任何事情。你不能思考,就像一具行尸走肉。”[5]

 

就在这时,命运女神眷顾了CC。他遇见了在康奈尔念书时认识的朋友。朋友给了他500元港币及一些大米。之后,CC又认识了一个香港地下组织的人,帮助CC夫妇徒步绕过日军,跋山涉水,千辛万苦到达广东惠阳,再从惠阳再乘船坐车抵达CC一个哥哥所在的桂林。从九龙到桂林,花了整整38天。

 

19426月,CC的第一个孩子Jeff出生了,但出生后没几个小时,克拉拉就抱着婴儿为躲避日军的空袭而躲进了山洞。当时CC的父亲在重庆,由于战时交通不便,CC就在广西柳州郊外沙塘的广西大学农学院任职。在这里,CC认识了两位分别对中国及世界遗传学都有影响的同道:刘祖洞和徐道觉。刘祖洞先生后来去美国密歇根大学学习动物学,1952年取得博士学位后翌年回国,在复旦任职,专长人类遗传学和医学遗传学。刘祖洞教授编写的《遗传学》教材是国内遗传学教材发行量最大、影响最广的教科书。刘先生在1956年青岛会议上旗帜鲜明,思路清晰,言辞犀利,令人印象深刻。若不是历场政治运动的耽误,刘先生必有骄人的学术贡献。刘祖洞先生于1998年辞世。

 

徐道觉先生那时与CC很熟。徐好学不倦。他全身上下至少有8个口袋,上身有4个,裤子又有4个。每一个口袋都装有昆虫或其食物(在玻璃瓶子里)。”CC称其为会走路的实验室CC当时断言:徐将来必成大器。果然,徐在1951年美国得克萨斯大学获博士后,在博士后研究中创造性地把组织培养技术和低渗处理用于研究染色体,为创建遗传学的一门新分支——细胞遗传学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令人扼腕的是,尽管当时人体细胞的染色体数目被错误地认为是48,且徐先生发现的技术为观测人体细胞的染色体提供了有力手段,但他还是与改正人染色体数目的机会失之交臂。令人欣慰的是,他此后又作出了许多出类拔萃的工作。由于其杰出贡献,他于1973年当选为美国细胞生物学会主席,2003年故世。

 

1943年夏,CC想去重庆看望其父,然后去成都赴迁至成都的母校南京金陵大学任教。但在去重庆的路上,CC的小孩患痢疾,结果CC一家赶紧坐火车回柳州看医生。不幸的是,Jeff在火车上死在CC的怀抱中。Jeff不幸夭折,CC夫妇俩的悲痛可想而知。之后,CC1948年及1955年再版的《群体遗传学导论》一书的扉页上都写明,书是纪念Jeff[6].

 

北平:短暂的蜜月

 

抗日战争胜利后的1946年,CC一家随校举家迁往南京。同年,其金陵大学的导师出任北京大学农学院院长,他邀请CC出任北京大学农学院农学系主任兼农业试验场场长,CC欣然前往。此时CC34岁,为北京大学当时最年轻的一位系主任。

 

1948年,CC的英文版《群体遗传学导论》一书由北大出版社出版。这本书是CC1946年至1948年撰写的。该书的完成,用CC自己的话来说,是一半来自自己的脑子,一半基于在成都时抄写的文章。该书出版后的第二年,CC在美国的弟弟自费翻印了500本,在美国出版。

 

19499月,北大、清华、华北大学三校的农学院合并,成立了北京农业大学。在校务委员会主任乐天宇(行校长职,兼党总支书记)主持下,学校效法苏联李森科1948消灭摩尔根学派的做法,停止CC主讲的《遗传学》、《田间设计》和《生物统计》三门课程,并将CC的《遗传学》换成李森科学派的新遗传学。乐天宇认为,这些课程是资产阶级的为马尔萨斯人口论服务的唯心的反动的伪科学偶然性是科学的敌人!” CC从此无课可上,被晾在了一边。

 

尽管乐天宇仅仅是校务委员会主任而无任何行政头衔,但凭借其老革命的资历及执政党的地位,乐天宇的话远较当时北京农业大学校长的话有分量。不久,CC间接地接到一个要他辞去系主任的消息,他第二天就辞去了系主任的职务。乐天宇及其随从曾试图在CC 手下招募一些能批判CC的人,但均未成功。

 

随着对摩尔根学派的诋毁攻击甚嚣尘上,对个人的批判打击也逐渐增多。令人喷饭的是,一个李森科的追随者发现,除了摩尔根,还有一位叫“Melanogaste博士反动遗传学家(作者注: Melanogaste为黑腹果蝇的学名).

 

当时对CC 的一个指责是,CC是在反动教育系统下培养出来的人,从未接触过进步思想,所以不懂李森科学派的新概念。为了证明这个指责是毫无根据的,从19497月开始,CC与陈延熙副教授合作,把李森科的代表作《遗传及其变异》,根据杜布詹斯基的英译本翻成中文出版。与陈延熙副教授的合作,一方面是因为CC与陈交情较深,且陈的中文更为流畅,另一方面也因为陈与官方关系良好,翻译完后出版的机会更大一些。事实上,乐氏在得知CC 在翻译李森科的书时就极力阻扰,并散布谣言说,CC的译本是根据另一个反革命遗传学家(指杜布詹斯基)的英译本翻译的,只能歪曲李森科的学说。幸运的是,经胡乔木审阅后,这本译著很快出版了,且出版后仅几周就售出了几千本之多。

 

CC为该译著写了一篇意味深长的《译序》。他写道:农学博士、列宁全苏联农业科学院院长李森科院士的轰动世界的遗传理论究竟是什么,是大家急于了解的。本书便是他的一本基本著述。在这本书里,诚如齐门乃夫所说,他阐发了米丘林遗传学的理论基础。”“这本书是一本理论著作,必得仔细研读体会,才能了解其理论的真谛。整个序言不失客观尊重,亦无娇枉做作粉饰献媚之嫌。

 

这本出版于19501月的译著和这篇《译序》,充分表明CC对于米丘林学说及李森科学派并非他人所说的那样是一窍不通。

 

随着《遗传及其变异》译著的出版,CC对米丘林学说及李森科学派一窍不通的谎言不攻自破。乐天宇之流就又换了一种伎俩。他们又散布谣言说,CC 曾骂苏联为赤色帝国主义。在当时,官方的政策是向苏联一边倒,任何批评苏联的言论都可视为间接批评新生的人民共和国。因此,这种对苏联的称呼不啻为一种反党反社会主义、可置人于死地的言论,还有人说,李景均的太太是美籍华人,好几次去美国大使馆(当时尚未撤走),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这些谣言和言论,无非是想把CC描绘成亲美反苏的反动分子。其无中生有,指鹿为马的伎俩,令人扼腕。

 

离国出走

 

新中国成立前夕,CC曾于19491月向北京市首任市长叶剑英表达了要为新中国科教事业贡献力量的热忱心愿。然而,在乐氏等人日益变本加厉的迫害下,CC认为,把一个纯学术问题扣上政治帽子,变成人身攻击,诬蔑为敌人,不能容忍。所以,即使有极大的耐心,我的同事们和我也不可能在中国把遗传学从灭亡中拯救出来。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声明忠于李森科学说,否则只有离开。他感觉自己一腔热情,报国无门所学无用,逼上梁山。斟酌再三,CC决定离国出走。

 

然而在当时的情况下,离国出走极有可能被认为是叛国,所以风险极大。19502月寒假,CC在上海的母亲病重。CC认为时机已到,遂将几个月里思考再三的出走计划向克拉拉和盘托出。为减少风险,夫妇俩决定将出走之事做得隐蔽一些,甚至把家里的米缸加满了米,使人看起来他们还准备回来。

 

19503月初的一个晚上,CC夫妇一直没有入睡。午夜之后,CC悄悄敲响了邻居林传光教授的门。林教授开门一看,CC正神情沮丧地站在那里。稍后才明白这很可能是最后的告别,CC即将挈妇携雏远渡重洋。林教授一时目瞪口呆,竟不知说什么好。等到CC告辞回去了,林教授这才完全醒悟过来,赶忙穿好衣服,赶到CC家,劝告CC万万不可出此下策。否则万一被捕,那时就后悔莫及了。但CC去意已决,不愿臣服于乐天宇而苟且偷生。不论林教授如何恳求,他也不改初衷。

 

第二天一早,CC一家由北京农业大学宿舍去前门火车站。临走之前,CC特意给校委会主任乐天宇和副主任俞大绂留下一封信,信中称身体欠佳,请假数月,请勿发薪。到达火车站时,俞大绂率陈延熙、王焕如、陈道等副教授冒着春寒送行,挥泪拜别。尽管CC 表示一旦其母病好出院就回来,但大家心里都有些数,只是装着不知道。彼此握手道别,共事多年的好友从此永隔天涯。

 

在上海呆了两天后,CC一家坐火车去广州。1950312日,CC 怀里抱着4岁的女儿和克拉拉走过了通往香港的罗湖桥。在桥的另一端,CC的二哥正等着他们。他将CC一家安置在他自家在九龙的公寓里,CC在那里住了14个月。

 

CC在当时为什么会毅然决然、义无反顾地抛弃所有家产而离开中国呢?须知那是在1950年,新中国刚刚成立,三反五反,反右远远还没有开始。知识分子由于学术见解不同而受到迫害在新中国还是闻所未闻的事。除非万不得已,一般人不会倾家荡产离家出走。

 

所有关于CC的传记/回忆录对此大多语焉不详,而CC本人在1998年匹兹堡大学校刊记者所作的一次谈访中也仅仅说:在这种情况下,你必须是似是而非模棱两可(double-talk)。对张三,你说这,对李四,你说那。其次,你不要对任何人说再见”[5].

 

事实上,在当局得知CC离沪几天之后,CC在北京的家里就来了几位不速之客。他们将家里搜查了一遍,但也没搜出任何可疑之处,结果就派人在CC家驻守了几天。

 

倾家荡产、毅然决然地离家出走已经是不可思议,CC为何在出走之前又要施放烟幕弹来麻痹迷惑一些人呢?或许CC认识到,如果乐天宇之流能用造谣诬蔑的卑鄙手段来迫害CC,那么出走可能给乐氏等人授以实据,他们可能会用更卑劣险恶的手段来加害于他。而在这方面,类似的事已经发生在瓦维诺夫(Nikolay Ivanovich Vavilov, 18871943)身上。基于CC对苏联的了解,他对瓦维诺夫的悲惨命运应当说是有所了解的。

 

瓦维诺夫

 

我们都将走向焚尸炉

都将焚烧

但我们绝不会

从我们的信念后退

 

——瓦维诺夫

 

瓦维诺夫生于1887年。19131914年师从于遗传学创始人之一的英国生物学家贝特森(William Bateson)。从1924年直至1940年被捕入狱,瓦维诺夫一直担任位于列宁格勒的全苏维埃农业科学研究院院长。他在创建其种植植物起源中心理论的过程中,在列宁格勒创建了全世界最大的植物种子库。该种子库即使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列宁格勒被德军围困达28个月之久而饥蜉丛生时还被完整地保存着——他的一个助手是在收藏有大量可食植物种子的种子库内饿死的。他曾是苏联中央执行委员会成员,全苏地理学会会长,1926年获列宁奖金。由于反对李森科的非孟德尔遗传学,他于1940年被捕入狱,之后被指控为英国间谍、右派阴谋、与白俄有染、破坏苏联农业等罪行判处死刑。但据传,其被捕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其试图越境——他是在乌克兰的西部边境地区被捕的。或许是由于其导师的求情,抑或是秘密警察头子贝利亚的妻子(瓦氏的师妹)的帮助,之后被改判为10年有期徒刑。在狱中还作了一百多小时的科学演讲。1943年,他因营养不良死于狱中。

 

CC一样,瓦维诺夫在西方接受过教育,然后回国工作。但即便居全苏维埃农业科学研究所所长、苏联中央执行委员会成员及列宁奖金获得者之尊,他最终也难逃狱中饿鬼一劫。而他CC 作为区区系主任,如果被指控为叛国,其命运必然多舛。或许这也是CC出走之前施放烟幕弹的原因之一?

 

37年后,CC在瓦维诺夫诞辰100周年之际,写了一篇纪念文章,发表在《遗传杂志》(The Journal of Heredity)上[7]. 在同期期刊里,CC还发表了一篇书评[8],评论了一本书名为李森科主义在中国但其实是1956年青岛遗传学会议纪要的英译本及注释的书。令人回味的是,这篇纪念瓦维诺夫的短文提到了有关瓦维诺夫被捕主要原因的传言。文章虽短,但仍然感觉到CC对瓦维诺夫在事业巅峰之时锒铛入狱、最终成囚中饿鬼的悲惨命运的惋惜。

 

自古英雄惜英雄。在唏嘘瓦维诺夫悲惨命运之余,对比瓦氏,CC有没有一丝对自己逃过一大劫的庆幸?我们不得而知。

 

在香港的逗留

 

CC抵港不久就接到了国立台湾大学校长的教授聘书,欢迎他去台大任教。随聘书还附有校长的信,言明CC到台大后倘若觉得不合意,校方将随时提供方便帮助他去美国。但CC婉言谢绝了台大的邀请。

 

CC到香港后写信给在美国的朋友,告知摩尔根遗传学在中国大陆的困境,并求助谋职,如果我有可能在你熟知的任何大学或研究机构任职,我将乐于为其效劳。这位朋友将信转给了《遗传杂志》(穆勒当时为该期刊的编委之一),该期刊在19506月刊登了这封信(显然是征得CC同意之后),并冠以遗传学在中国死亡的标题。

 

CC的这封信引起了美国著名遗传学家、诺贝尔奖得主穆勒(Hermann J. Muller, 18901967)的注意。穆勒利用自己的地位及关系,安排克洛(James Crow)对CC的书(当时已由CC在美国的弟弟在美自费翻印出版)写了一篇书评,在《美国人类遗传学》杂志发表。恰巧这时美国前任卫生部长派伦(Thomas Parran)博士刚刚走马上任匹兹堡大学新组建的公共卫生研究院,欲聘一位人类遗传学家,遂写信给穆勒,希望能介绍一个人。穆勒随即推荐了CC,并解释说CC现在香港,来匹兹堡大学可能需要一些时日。考虑到推荐人是位诺贝尔奖得主,派伦表示愿意等待。随后匹兹堡大学公共卫生研究院生物统计系的系主任写信给CC,聘CC为生物统计初级研究员。

 

然而,此时在香港的CC既无任何护照,也无任何可证明其国籍的证件,所以不能得到美领馆的签证。作为美国遗传学会援助海外遗传学家委员会、美国文化自由委员会及国际援救委员会的一员,穆勒和美国其他一些遗传学家和美国国务院及美国驻香港总领馆的官员就CC的签证进行了大量通信。穆勒意识到问题是在驻香港总领馆,于是他给总领馆官员写了这样的一封介绍信:

 

美国遗传学家们普遍认为,李博士所著的《群体遗传学》一书是一部最好的英文著作。该书非常有助于培养在这一重要而难懂的领域里工作的年青科学家。

 

李虽年轻,但我认为,他是中国遗传学界的领军人物,且能面对极为困难的环境,拥有在其所从事的遗传学领域继续教学著作的勇气。我知道他是唯一一位拒绝在压力下放弃自己原则的中国遗传学家。我们十分期望能援救他,以期彰显我们西方科学家对坚持科学自由的原则及向极权政府挑战的英勇行为的赞赏。

 

此外,穆勒还为CC一家递交了经济担保书。

 

到最后,由于没有身份证明,签证还是不能发出。19513月,穆勒在印度开完一个会议准备回美国之前,决定在香港停一下,希望看一下CC是否还需要什么帮助。到达香港后,CC一家邀请穆勒及领馆的一位官员共进晚餐。大半个下午及晚餐几乎都围绕着CC展开,但该官员最后提出,CC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此时,穆勒马上说:这就奇怪了。在这间房间里,每个人,包括你自己,都知道谁是李博士,他就在这里。你还要其他什么身份证明?这位官员就对CC说:你明天上午到我办公室来。不久,签证就出来了。19515月,CC一家离开香港到达美国。

 

不出20年,人类遗传学领域就多了一颗曦曦闪耀的明星。诚如西人所说,余下的就是历史(The rest is history)。

 

穆勒为什么会对CC如此热忱地帮助?

 

CC滞留香港时,穆勒已是诺贝尔奖得主,也是美国人类遗传学会第一任主席。其名声自当时如日中天。他与CC非亲非故,但对CC的帮助之大是有目共睹的。CC的人格魅力肯定是起了作用的。但这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穆勒在早期是一位社会主义者,极富社会正义感。他是摩尔根的学生,他在20年代通过研究发现,X-射线可导致果蝇的基因突变。这项研究使穆勒在1946年获得诺贝尔生理医学奖。1932年,在美国经济大萧条的背景下,穆勒对资本主义的前景逐渐悲观。9月,穆勒去柏林准备和一位俄国遗传学家短期合作。此时美国联邦调查局也在调查穆勒早期参与的一些政治活动。穆勒就去了苏联,并在列宁格勒主持了一个遗传实验室,继续从事辐射与遗传的研究。到了1936年,由于苏联国内政治上的压抑,李森科的逐渐猖獗,加上斯大林对穆勒所著的一本关于优生学的书感到不满,穆勒被迫离开苏联,从此对苏联希望破灭。1940年回到美国。1946年获诺贝尔奖后,人们对不久前美国在广岛及长崎投放原子弹后所造成的巨大伤害记忆犹新,且逐渐升温的冷战及核军备竞赛使人们对核污染心存恐惧,加之穆勒是一位杰出的演讲者,这使得穆勒成为一个很有影响也颇有争议的公众人物。穆勒回美国后,许多人仍然认为他左倾。

 

对苏联的希望破灭,加上在苏联期间耳闻目睹意识形态对科学的粗暴干预,对科学家的迫害乃至人身伤害,使得穆勒成为美国遗传学会援助外国遗传学家委员会、美国文化自由委员会及国际救援委员会等组织的一名活跃成员。听到CC的遭遇,联系到自己在苏联的遭遇及对苏联的希望和幻想破灭,或许使穆勒感到可以利用自己的影响来帮助CC。这一点他完美无私地做到了。

 

CC也铭记着穆勒对自己的热情帮助。19519月,CC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了。CC夫妇俩给他取名史蒂夫·穆勒·李,以纪念穆勒。

 

CC的《群体遗传学导论》一书及其重要学术贡献

 

CC一生中写了10本书,其中包括2本译著。但是,他在1948年撰写的处女作《群体遗传学导论》(英文版,由国立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却是对其命运起决定作用的一本书。 这本书是CC1946年底至1948年初,以其在广西大学、金陵大学和北京大学的讲稿为基础的,但事实上为此书的准备从1944年就开始了。由于当时不具备任何科研条件,不可能做科研,CC就在搬迁到成都的金陵大学图书馆内系统地阅读馆藏的群体遗传学文献,常常将文献抄写在纸上。所以在撰写《群体遗传学导论》时,其内容已经是一半在脑子里,一半在成都时抄写的文献里

 

群体遗传学家克洛在一篇书评里对此书褒奖有加,也指出了一些疵瑕。克洛评论说:随着动植物育种学生以及人类遗传工作者对群体遗传学的兴趣逐渐增长,这方面的入门教程非常紧缺。李教授这本极好的书满足了这方面的需要,同时由于内容足够详细,亦可作为一本参考资料。该书第一次以书的形式搜集了费希尔(R. A. Fisher)、霍尔丹(J. B. S. Haldane)、赖特(S.Wright)等学者多得令人惊讶的大量工作,且均以清晰简单的方法来阐述。”[9]

 

诚如克洛指出的,该书第一次用通俗易懂的方法介绍了费希尔、霍尔丹和赖特的工作。克洛还说,这三位群体遗传学巨匠通常多用高深的数学来表述他们的问题及结果,这对许许多多学生物、医学、动植物育种出身的人来说很不容易理解,所以在若干年里,费希尔,霍尔丹和赖特三位巨匠的成就在不小的程度上要归功于其(CC)将他们的成果变得更好理解。

 

这本书的取材编排也是独具匠心。从历史渊源来说,群体遗传学和人类遗传学的发展几乎是相互平行的。而CC的这本书一开始就介绍了人类遗传学中常常用到的分离分析方法,然后才阐述了群体遗传的各个方面,其中穿插了人类遗传学中的不少实际问题。此外,每一章节还附有练习题,对自我测验和进一步的理解不无帮助。

 

从时间上来说,《群体遗传学导论》出版的时机是极佳的。该书出版之时已有几本群体遗传学及数量遗传学的书,但它们均未涉及人类遗传学,所以该书可以说是填补了一个真空。而人类遗传学在1948年正处于起飞的前夜。《美国人类遗传学》期刊在19499月创刊。1953年沃森和克里克共同发现了DNA的双螺旋结构。徐道觉在1953年发现了低渗透的溶液。1956年人类染色体的正确数目由华人蒋有兴(Joe Hin Tjio)和列万(A. Levan)给出。全世界第一个人类遗传学系是1956年由尼尔(James Neel)在密歇根大学创建的。1959年,勒约纳(Jerome Lejeune)发现先天愚型唐氏综合症是由21三体造成的。由此,遗传学的一个新分支——医学细胞遗传学诞生了。

 

1955年,CC对《群体遗传学导论》进行了一些修改,由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出版。斯皮思评价说:该书对这一领域发挥的决定性影响达20年之久。全世界整整一代遗传学家都得益于该书。事实上,要不是因为这本书,由费希尔、霍尔丹和赖特等伟人创立的基本原理在1970年前还只能为极少数人所理解。”21年后的1976年,李景均又出版了《群体遗传学基本教程》,一般认为这是北京版的增订版。

 

70年代后,由于基因重组技术的发明,人类遗传学研究更是突飞猛进。到了80年代后期,DNA多态性标记逐渐为基因定位等提供了强有力的工具。分子遗传学的飞速发展,也刺激了群体遗传学的发展。在群体遗传学领域,60年代末70年代初木村资生(Motoo Kimura)提出的中性分子进化论,70年代尤文斯(Warran Ewens)提出的抽样理论,以及金曼(J. F. C. Kingman)的溯祖理论(coalescent theory)大多运用了高深的概率论和随机过程方法,没有经过严格的数理统计科班训练的人都很难理解,遑论作研究了。

 

此外,计算机及个人计算机的出现和普及,也为快速计算提供了可能。简单分离分析也随之为复杂分离分析所取代。到了90年代,人类遗传学研究又转向了利用家族系谱来进行人类疾病的基因定位。

 

尽管《群体遗传学导论》中介绍的一些基本概念及原理至今仍然有用,但它的用处已经逐渐让位于一些内容更为现代的专业书籍。和其他发展迅速的学科一样,再好的书也只能是各领风骚几年或十几年。但不管怎样,《群体遗传学导论》是一部首次向中国学术界介绍群体遗传学的论著,一经面世就被学术界公认为名著,它对人类群体遗传学的普及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CC的其他学术贡献

 

CC对科学的贡献远远不止《群体遗传学导论》一书。除了对群体遗传学的贡献,CC对遗传流行病的早期发展也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他创造了一种称为不计独子女方法method of discarding the singleton)或简称单法the singles method)的分离分析方法,简单而实用。在计算机普及之前,它是遗传流行病学研究中对疾病遗传传播规律进行分析的非常有用的方法。

 

在统计学方面,他也做出了骄人的贡献。1964年,他的《试验统计学导论》一书出版。这本书深入浅出地介绍了实验的统计设计原理及其方法,受到读者欢迎。1975年,他的《通径分析入门》第一次系统论述了通径分析的原理、方法和应用。此书在遗传流行病学研究领域曾十分风行,只是随着个人计算机及统计软件的普及,通径分析才逐步让位于结构方程模型。1982年,CC又出版了《不平衡数据的分析》,推动了统计方法的发展。

 

或许CC迄今为止影响最长久的一份学术精神遗产是他在50年代中期提出的临床试验的随机/双盲两个原则(作者注: 在比较新药B和旧药A时,随机指参加试验的病人被分到A组(服用A 药)或B组(服用B药)的机会均等。双盲指病人分组前后,病人及观察病人的医生均不知病人在哪组)50年代中期,美国25家退伍军人医院组成了一个评价癌症药物疗效团体,CC被任命为该团体的生物统计学家。那时大规模的临床试验很少,也常常没有生物统计学家的帮助。当CC提出要随机化分配病人,并遵循双盲原则时,遭到一些医生的强烈反对。CC坚持己见,毫不让步。幸运的是,当时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的负责人在理解了这两个原则的原理之后,支持了CC,并威胁说,如果不采用CC的方法,他们将不提供资助。现在,这两个原则已被普遍接受。随机双盲,尤其是随机,再加上对照,是当今临床试验的基本原则,对客观评价治疗结果提供了方法学上的保证。在西方国家,新药的审批极其严格。制药公司在申请新药生产出售许可证时,必须向国家药物管理机构证明其所开发的新药(或新的治疗方法)确实有效。而其有效性的证明,必须有可靠的临床试验数据。一个成功的临床试验必须遵循随机、对照的原则,且在可能的情况下保持双盲。未能遵循这些原则的临床试验的可靠性就会大打折扣。

 

CC还有着令人惊叹的远见卓识和坚持真理的勇气。由于他在人类群体遗传学的学术成就,1976CC受聘于美国国会控制杭廷顿病专家委员会。杭廷顿病是一种神经退化性疾病,呈常染色体显性遗传,发病较晚,几乎所有病人均为杂合子。在70年代,由于尚未找到致病基因,等到出现症状并明确诊断后,绝大多数病人已有了孩子。这样,又有一半的人可能将致病基因传到了下一代。所以,如果有一个基因检测方法能检测出杂合子,对病人及其家属以及社会都是一个福音。

 

1977年,作为委员会的一员,CC提出:目前最迫切且实用的需要就是研究开发出一种有效的基因检测方法,检测出杂合子。这个检测方法,伴之以有效的遗传咨询,从理论上来说可以将该病在一代内消除,使得该病的发病率降低到与新的基因突变几率相当的程度。即使以今天的眼光来看,这个建议也是完全正确和切实可行的。不幸的是,该委员会执行秘书的见解与此大相径庭。专家委员会的最终报告强调了临床及社会学需要,诸如寻找治愈杭廷顿病的方法,以及对病人给与经济上的支持以及对病人的服务。CC 认为这与其提议没有任何冲突。而事实上,在当时尚未找到致病基因且对致病机理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提出要寻找治愈杭廷顿病的方法,完全是不切实际的、近乎天方夜谭式的幻想。而且,最终报告还不无嘲讽地说:遗传咨询并非治疗杭廷顿病的灵丹妙药……即使是强有力的优生学咨询也不能清除该病……新的基因突变产生新的病人。只有那些令人不能接受的诸如胁迫、强制普查、绝育等措施或许能够保证降低该病发病率……而即使该病的发病率降低了,那些病人的病情也不会有丝毫减少。

 

CC对此撰写了少数观点报告,抨击说,这是我整个职业生涯中所听到的最为荒谬的论点,其有关遗传咨询实践的描述完全是虚构的。通过撰写少数观点报告,CC旗帜鲜明地捍卫了自己的观点。

 

16年后,杭廷顿病的致病基因在1993年被成功克隆。研究表明,该基因位于第四号染色体短臂。当该基因中的核苷酸CAG三体的重复片断超过一定长度之后,就会导致杭廷顿病。而CAG三体重复片断的长度具有一定的遗传性。这些发现使得杭廷顿病发病前的基因检测成为可能。CC1977年的建议应当说是极有远见的。

 

由于CC对于人类遗传学的贡献,1998CC荣获美国人类遗传学会颁发的杰出教育奖。

 

CC的其它一些书及其对遗传学、生物统计学的贡献,由于已有文章,本文不再一一赘述。

 

CC的精神遗产

 

CC本人从未在公开场合标榜过自己是一个爱国者,但其行动却明白无误地表明他是一个真正的爱国主义者。CC博士毕业后,以其学识和专业在美国找到一个教职并非难事。然而,CC放弃在美国舒适的生活工作条件,选择在战火纷飞的时候携新婚妻子冒着生命危险回到祖国。如果没有一颗报效祖国的雄心,恐怕不会做出此举。CC1949年向北京市首任市长叶剑英表示要为新中国科教事业贡献力量,以其刚正不阿的性格,决非心血来潮或应景之举。如叶笃庄先生一文所说,CC所教的北大农学院农学系1948年毕业16人,后来多已成为农业科研教学的骨干。他们对中国农业生产所做的贡献,和CC的呕心沥血不无关系。2001年初,CC还将其所著《人口遗传学初级教程》(First Course in Population Genetics)一书及其俄译本寄赠给了中国农业大学。

 

1998年,在获悉CC荣获美国人类遗传学会的杰出教育奖之后,匹兹堡大学的校刊《大学时报》采访了CC [5]. CC讲述了自己出生在大沽,那是1900年八国联军在中国登陆的地方。登陆后八国联军士兵在该地进行了大规模的奸淫。登陆的次年,几乎每家都有一个外国兵的小孩出生。村庄的年长者们作了一个决定:什么也不说,啥事都没发生。几千个婴儿出生后还没来得及哭叫就被掐死了。通过重新掀开历史上这一鲜为人知、充满屈辱的章节,CC很自然地表示出对大沽人民所受苦难的深切同情及对八国联军残暴兽行无声的控诉。

 

CC为真理绝不屈服的勇气也是令人尊敬的。在淫威之下,许多人噤若寒蝉,惟命是从,更有少数人卑躬屈膝,完全丧失了做人的尊严。而一个人的屈从,又将进一步助长淫威,使更多的人俯首称臣,卖身求荣。CC在乐天宇之流的淫威下,铮铮铁骨,威武不屈,充分展现了人的尊严。这一点在中国恐怕很少人能做得到,也应该是我们永远学习的。

 

运气和个人魅力

 

毫无疑问,CC的生平充满了不少运气和机遇。如果CC决定晚出走三四个月(届时由于朝鲜战争爆发,出境要困难得多),如果当年CC的弟弟无力为他自费出版《群体遗传学导论》一书,如果他在1950年时还心存幻想,留在国内,如果没有穆勒不遗余力地为他的教职奔走,如果……他的命运恐怕会大不一样。显然,运气在CC的成长过程中起到了一定作用。然而,就像巴斯德所说,机遇只垂青那些有准备的人。如果CC没有过人的聪明和勤奋,再好的运气恐怕也只能帮CC一时。

 

事实上,除了聪明和勤奋,CC还具有许多优良的品德及个性。CC具有将复杂的事讲解得简单易懂的不可思议的能力。他非常谦逊,从不居功自傲盛气凌人。在和笔者的几次通信中,他都尊称笔者为孙伟学兄”——而笔者那时还只是一所州立大学尚未拿到终身教职的副教授而已。CC非常慷慨,乐于助人,这在几篇纪念CC的文章中都可看到[10-13]一旦别人有求,即使是难于启齿的私事,CC都会放下手里的工作悉心倾听,并提供自己的看法。CC还非常幽默开朗,这就很容易使人不知不觉地解除戒备而喜欢他。CC的英文有些口音。一次在大会发言时,他自我调侃说:这个麦克风有中国口音,引得全场哄堂大笑,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无怪乎CC在世时及去世后,有5篇讲述其生平或纪念CC的文章发表,足见其口碑之佳[4, 10-14]

 

CC当然也有他不走运的时候。由于一个美国科学院院士的阻挠(曾由于学术见解相异),CC虽获院士提名但最终未能成为美国科学院院士。对此他说,当我50岁时,我觉得很重要很光荣,现在90岁了,日益淡泊,无所谓了20001222日给笔者来信),并不对此耿耿于怀。他还说,我也有幸运的时候。1998年,我获得ASHG的教育优异[]奖。我到达丹佛时,那个委员会的主席低声告诉我:在评议时,是一致同意!20001222日给笔者来信)

 

哀莫大于心死

 

1998年遇见CC时,笔者曾问他什么时候回国看看。他坚定地回答说,这辈子是不准备回国了。我也没有再接着问原因。虽然CC从小接受的是教会学校的教育,也是在美国拿的博士,但他毕竟在中国度过了人生最初的25年。即使CC没有叶落归根的打算,但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对于自己在抗战时亲眼所见的百姓由于战乱流离失所、妻离子散、饿蜉遍野的景象,对于桂林甲天下的山水,对于埋葬了自己第一个儿子的土地,对于其早年为之奋斗的人民、为之呕心沥血的学生,CC能不感怀、不想念吗?

 

事实上,在近半个世纪之后,CC对自己所遭受的迫害仍耿耿于怀,易气难平。在19968月给叶笃庄先生的信中,他写道:这个结论是否收入我的档案,迄今一无所知我个人觉得我应该平反,今年不平反,明年不平反,但终有一日要平反的,这是无可避免的。他还说:往事已矣,人生最大的痛苦是生离死别”19973月他在给叶笃庄先生的一封长达17页的追忆往事的信中写道:这封信我写了两天,落了两次热泪。”[15]. 有道是英雄有泪不轻弹,尤其对一个已饱经85年人生沧桑的耄耋老人来说。写了两天,落了两次热泪——其委屈,其痛苦,其伤感,其遗恨,跃然纸上,真切,深沉。

 

很难想象CC在其垂垂暮年不会对故土魂牵梦萦。他会记得桂林那简陋的农舍、昏暗的烛光吗?他会记得那简陋的课桌旁一双双带着渴求知识真理的目光吗?当年被押往终身囚牢的犯人在威尼斯圣马可广场旁的叹息桥上回首广场歌舞升平的景象时会叹息再三,他走过罗湖桥时,是否会像他们一样回首大陆而感慨万千呢?

 

哀莫大于心死。学了植物育种准备报效国家不仅报国无门,反而被一些在学业上毫无任何悟性的小人所迫害。而在另一个国度,人们尊重知识,推崇天才和勤奋——即使对一个带有浓重口音的外国人也是如此。其反差之强烈,对于一个正直的科学家来说,何从何去,自是不言自明。

 

假如官方对半个世纪前对其不实诬陷之词能正式做出迟到的道歉平反,CC是否会回大陆看一看?

 

历史的脚注

 

乐天宇是李景均出走事件的始作俑者,擅长打棍子,扣帽子,曾竭尽全力迫害李景均先生。CC出走之后,消息传到中央高层,乐氏受到严重批评。然而,乐氏不思悔改,之后又在北京农业大学导演了转系事件”——乐天宇提出把该校农艺系、园艺系、森林系、畜牧系统统合并为生产系,又把该校农化系、植病系、昆虫系合并为非生产系。他亲自动员这三个系的学生党团员带头转入非生产系。大批学生转系,造成学校工作一度混乱,乐天宇却泰然处之,说转光了也不要紧改革哪有不痛苦的。胡乔木得知后,严厉批评他不接受批评,阳奉阴违,令其深刻检讨195011月,乐天宇被撤销校务委员会主任委员职务,调任中科院遗传选种馆(后为遗传研究所)馆长。

 

但乐天宇可谓是铁杆的反摩尔根派。请他编中学的生物学教科书,他不写细胞一节,连陆定一作为生物学的门外汉也看出其门户之见了。相比之下,叶笃庄先生的勇气更令人敬佩。叶先生在一篇记述CC出走风波的文章中自我反省说,他自己在这场风波中充当了一名不光彩的摇旗呐喊的小卒(主要是翻译来自苏联的资料)。知耻者近乎勇。在当时的情况下,许多人,包括一些著名科学家,都说过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做过一些身不由己的事,遑论一些青年人。叶先生这番自我反省令人对老先生的人格油然而生崇敬之情。

 

19524月,中科院支部召开大会,讨论乐天宇同志所犯的错误。政务院科学卫生处同中科院就乐天宇问题连续召开三次生物科学工作座谈会,并通过了会议决议。决议用了近一半的篇幅指控乐氏,指责他对于科学工作采取一种武断、肤浅的态度。令人玩味的是,该决议说我们知道,旧遗传学所捏造的基因自然是一种臆造,我们应该用理论和实践来驳斥它的虚妄。”[16].

 

决议还指出,作为一个米丘林生物科学工作者的乐天宇,其错误集中表现为:他好出风头,欢喜别人奉承他,抬举他……他骄傲,有了一点成功即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压倒别人,不能平等地谦逊和气地待人。他自满,好为人师,好教训人,指挥别人,总想爬在别人头上,而不受别人的指挥,不向别人尤其不向群众虚心学习,不接受别人的批评……

 

意味深长的是,决议仅仅将所发生的一切归咎于乐天宇个人品性的缺陷及学阀作风,丝毫没有意识到体制上的缺陷,且不明智地介入了学术之争。若干年后,反右及文革造成了许许多多远比李景均出走更为骇人听闻的事件。

 

尽管之后乐天宇受到了党中央的批评处分调职,但应当说,其个人及家庭并未因此而受到多大影响。但在文革期间,他本人也受尽迫害摧残,先后下放到广西和辽宁的干校接受审查,1974年被开除出党。成为佝偻之后获准返京,在其北京一家街道小厂做普通工人的大女儿家里休养”——数九寒天,室内竟无火炉取暖。1976年文革结束后得以平反,恢复党籍。1980年,乐氏带上补发的全部工资六万余元,由北京回到家乡湖南宁远县,兴建九嶷山学院。建校初期,他以身作则,住破庙,吃粗茶淡饭,自己的离休费除留50元生活费外,其余的全都交给学院公用。1984年因脑溢血辞世。

 

匪夷所思的是,在基因及DNA的存在已成不争事实之后,乐天宇还唆使江西省南城县的中学青年美术教师王欣如在19763月和19772月上书华国锋、叶剑英,要求对摩尔根遗传学、分子遗传学与基因工程进行批判。这种对科学事实置若罔闻、倒行逆施的行径令人叹为观止。而这恰恰发生在一个曾任中国林科院一级研究员身上,不由得令人啧啧称奇。

 

乐氏的兴衰,或许应验了马克思所说的一句话,亨格尔曾评论说历史有重复的倾向。他忘记加了一点:第一次是以悲剧形式发生,而第二次则是以喜剧形式发生。当今,李景均先生的名字与其对人类遗传学的贡献相联系。就在今年(2008年)4月,在匹兹堡大学召开了第四届纪念李景均先生的学术讨论会。而乐天宇的名字,或许只能成为人们在描述新中国成立后第一起知识分子由于学术见解不同而受到迫害的案例中的一个注脚。

 

反思

 

李景均出走迄今已近70年了。当今中国虽然在科技领域有了长足的发展,但是中国的科技水平与其大国地位并不相称。一些当时导致李景均出走的因素迄今依然存在,有些因素如长官意志甚至比当时还严重。所以,在当今中国的科技投入已入围国际水平之时,对李景均出走的原因及后果的反思就显得尤为必要。

 

尽管中国与美国相比有着多得超乎寻常的各类科技奖项,但中国迄今未出任何国际大师级的科学家已是不争的事实。这固然和历史上曾经有过的接连不断的政治运动有关,和落后的科技管理体制有关,和文化有关,但也和权力粗暴干预学术有着不解之缘。令人汗颜的是,如此一个有着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有着众多勤劳智慧的科研人员的泱泱大国,迄今为止只有CC的《群体遗传学导论》等极少几本书是在中国本土出版却在西方科技领域产生过重大影响的专业书。

 

很难说乐天宇对CC的迫害毫无个人恩怨绞缠在一起,很难相信他拉起的马列主义大旗以及扣人的反革命反动帽子,真的是为国家的农业发展服务。他拉起的马列主义大旗,有多少是为其个人信仰,又有多少是其清除异己、唯我独尊鸣锣开道的幌子? 如果他确实不信摩尔根学说,他完全可以有条件用举世公认的科学方法来证明自己的对错,何必挥舞棍子帽子,欲置人死地而后快呢?

 

CC出走来说,乐天宇和CC在三校合并之前就有过冲突。1949年上半年,乐天宇曾到北大农学院讲演,介绍米丘林学说,并把旧遗传学骂了一通。会后,CC在农学系全体师生大会上公开批评乐的讲演错误不科学。这就触怒了乐氏。此后,华大农学院月刊《农讯》载文点名批判CC的《群体遗传学》为荒谬。这些冲突愈演愈烈,从而导致CC教的三门课程全部被叫停,并辅以莫须有的谣言及人身攻击,这些最终导致了CC的出走。

 

在西方,不同学术见解也是司空见惯的,但政府权力均很明智地将自己置身于学术争论之外,从不干预。毕竟,一个学说的正确与否,最终只能由科学家们根据观测和数据来决定。即便有政府科研经费投放程度的倾斜,和主流唱反调的观点总是可以通过各种渠道而公诸于世。不同学术期刊由于其独立性,大多也愿意发表和主流唱反调但有理有据的文章。CC1977年作为美国国会控制杭廷顿病专家委员会委员所写的少数观点报告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公正地来说,中国也出过一些近似国际大师级的科学家、艺术家,但其人数与国家的地位极不相称。已故的数学家华罗庚在文革中纯数学研究不可能的恶劣条件下,积极推广应用数学(优选法)在工农业生产中运用,其成就就是在现在的西方恐怕也无人项背。袁隆平院士的杂交水稻现已遍及世界上许多饥荒高危国家和地区,为人类的生存做出了突出贡献(值得玩味的是,袁隆平院士创建杂交水稻的一个重要理论基础恰恰就是乐天宇们所竭力诋毁否定的孟德尔遗传学,而非其所推崇信奉的米丘林学说)。

 

诚如辛北先生所言:苏联从上世纪30年代起对传统遗传学实行的剿灭行动是共产主义运动史上以意识形态和权力干预学术,迫害科学家的极其典型的事件,它和中世纪的宗教压迫科学家没有两样。”[17]. 而在中国50年代乐天宇们对CC的迫害以及之后历次政治运动对知识分子的迫害,在很大程度上和中世纪的宗教裁判所对科学家的迫害如出一辙,甚至在有些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由于权力的强大,再加上缺乏有效的权力监督/约束的机制以及问责制,使得权力对一个科学家来说往往是攸关性命的。而粗暴的肆无忌惮的权力干预学术的后果就是科学技术的落后,社会科学的落伍,文学艺术也沦落为权力歌功颂德的御用工具。更为可怕的是,这种干预,加上整个社会民主意识的缺失,对不同意见的宽容的缺乏,严重地禁锢着人们的自由思想,窒息着人们追求真理的勇气,使长官意志成为想象力及创造力的樊笼。于是乎,只要长官高兴,溜须拍马者有之,招摇撞骗者有之,以次充好者有之,指鹿为马者有之,窃取或公然占取他人成果者有之,拾人牙慧者有之。所以,出现诸如汉芯一号之类令人瞠目结舌的丑闻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每一个政府的决策行为都会有后果。由决策错误行为失当或由于体制的落后而产生的严重后果最终、最大的埋单者是国家及其民众。以笔者所在的妇产科领域,尽管有着名目繁多的科研奖项,尽管许多临床医生每天的工作量可相当于甚至多于美国同行一周的工作量,但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完全由中国人研制成功的治疗药物被中国大陆以外的地区承认/使用。几乎所有的诊治理念、手段、仪器均源自于西方,甚至疾病的分期标准以及诊治指南也是西方科学家提出的。其他学科的情况亦大致如此。中国要对人类做出较大的贡献,表现何在?

 

而在学术研究环境大为宽松(当然还有其它一些因素)的韩国,在1950年时还是满目疮痍,现在的国土面积仅为中国1%,人口仅为中国3%,而其GDP却为中国的29%。韩国生产的手机、汽车、电视机、电脑以及其他高技术产品充斥着中国的市场。相比之下, 尽管我国有着世界工厂的称号,但出口产品多为劳动密集型,且常常以低劣的工作条件和破坏环境为代价。出口的高新机电产品其关键技术大多为国外所有,国内只不过赚取一些极其低廉的装配费而已。比如,一个iPod在美国售价是420美元,其中只有4美元的价值来自中国。两个体制的优劣,不言自明。

 

科学的一大特征就是可以证伪,所以科学并不在乎一个人的官衔大小及其观点。的确,在科学真理面前人人平等。而如果我们接受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那么,权力干预学术最终是徒劳的,劳命伤财的,毫无任何意义的。乐天宇试图倡导李森科学派,打压摩尔根学派,最终就像螳臂挡车那样可笑。

 

CC出走的事件中,尽管许多人并不赞同乐天宇的做法,但慑于其似乎是毫无限制的权力淫威,多采取息事宁人或明哲保身的态度,鲜有人公开讲几句公道话。这种实际上的姑息态度,使得乐天宇们更为嚣张。这就像一位西人在描述当年希特勒的崛起时所说的,当盖世太保在抓同事的时候,他一声未吭。当盖世太保在抓他邻居的时候,他也一声未吭。但是当盖世太保在抓自己的时候,他大声叫喊也就无济于事了。假如存在有效的权力监督/约束的机制,假如当时有足够多的人挺身指责乐天宇们的做法,乐天宇们还会肆无忌惮地迫害CC吗?

 

尽管乐天宇们能利用体制的缺陷取得一时的弹冠相庆,但不能保证其江山永固。乐天宇本人在文革中也受尽迫害摧残,尝到了被整的滋味,也尝到了这个体制的无常。

 

今天,社会的进步使得因学术见解不同而公然迫害个人的可能性大为减小。但是,一些学术平平的李天宇、张天宇们还会以自己手中的权力对王景均、赵景均们进行打压。权力监督/约束的机制的缺乏,加上科研项目审批的不透明,使得许多有才能的青年人的聪明才智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中国要成为世界科技强国,必须吸取学习西方的经验,建立先进的科技管理体制,禁止权力干预学术,继续改革开放。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结束语

 

CC20031020日仙逝于家中,享年91岁。他是幸运的:姑且不论CC的留美背景及其美籍妻子,根据其刚正不阿为真理宁折不弯的个性,很难想象他会安然度过反右、文革及历次政治运动。而在新大陆上,他凭着自己的天才、勤奋、开朗、谦逊、幽默、慷慨及助人为乐而声名鹊起,卓有成果地度过了一生。

 

但他那近乎完美的一生似乎又有些不足:离国出走半个多世纪,他从未踏回过生于斯,长于斯,并埋葬了他第一个孩子的故土。当年诬陷他反动”“叛国的种种不实之辞也从未得到应有的更正和平反。

 

斯人已去,留下来的有其学术著作,但更多的是其不朽的精神。对比乐天宇毫无任何学术建树的一生,李景均先生卓有成果的一生清楚地表明,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真理终将战胜谬论。先生的成就及其高尚情操,促使人们反思对其离国出走的原因,也使人憧憬明日中国的科学昌明、民主进步和人民幸福。

 

本文有关李景均先生的生平,主要参考了Speiss 1983以及叶笃庄先生一文。关于其他一些人的生平,则参考了Wikipedia。本文发表在《科学文化评论》2008 5 468-89.

 

 

致谢 本文是受饶毅教授之邀而撰写的。在撰写过程中,饶教授提出了许多中肯、宝贵的意见。郑长江博士热心地为笔者找来了一些文献。此外,卢媛博士提出了宝贵意见。在此,笔者一并表示衷心的感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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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YS2008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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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 30

· [主持人]:欢迎大家来到直播现场! [08:45:34] 
  
75885 · [主持人]:我是此次直播的主持人张晖,今天我们将在西城区法院18法庭为您带来庭审图文直播现场。 [08:47:29] 
  
75886 · [主持人]:首先介绍一下今天审理案件简要情况:
    北京德润生贸易有限公司因认为方舟子侵犯企业的名誉权将其起诉至西城法院。本案经过管辖异议程序,最终确定由西城法院进行审理。 
    原告德润生公司认为“德润生米”是原告的研究成果,是“单子植物百合细胞内生菌”(英文缩写CEB)这一重大发现与现代农业生产技术有机结合的产物。植物细胞内生菌有国内科学机构的鉴定证书及科学文献为证,“德润生米”也是通过国内外多家科学机构测试,并为国家体育事业、航天事业做出积极贡献的民族品牌。被告在没有任何事实依据,在未进行认真细致的科学调查的情况下,随意臆断,通过多家媒体公开诋毁原告名誉,诽谤原告的研究成果是“骗人的”,给原告的名誉和经营造成了巨大损失。 
    为此,德润生公司依法诉于西城法院,要求法院判令被告停止侵权,向原告赔礼道歉,即在五家全国性综合类及专业类平面媒体上向原告公开道歉并说明真相以清除影响(内容及版面需经法院或原告认可);请求法院判令被告赔偿原告经济损失人民币20万元并承担本案的诉讼费。 [08:48:27] 
  
75887 · [主持人]:本案由西城区法院民事审判庭第一庭进行审理,审判长由杜改俭担任,合议庭成员为审判员邓晓莉、代理审判员赵长新,书记员由邹冉担任。 [08:56:01] 
  
75888 · [主持人]:现在法庭已经做好了开庭准备,书记员宣读法庭纪律。 [08:59:19] 
  
75889 · [书记员]:请旁听人员保持安静,现在宣布法庭规则: 
  1、未经法庭允许不得录音、录像、摄影; 
  2、除本院因工作需要允许进入审判区的人员外,其他人员一律不准进入审判区; 
  3、不得鼓掌、喧哗、吵闹以及实施其他妨害审判活动的行为,未经审判长许可,不准发言、提问;
  [09:00:00] 
  
75890 · [书记员]:
  4、旁听人员如对法庭的审判活动有意见,可在休庭或闭庭后,口头或书面向法庭提出; 
  5、对于违反法庭规则的人,审判人员可以口头警告训诫,也可以没收录音、录像和摄影器材,责令退出;
  6、对哄闹、冲击法庭、侮辱、诽谤、殴打审判人员等严重扰乱法庭秩序的人,依法追究刑事责任,情节较轻的予以罚款;
  7、请关闭随身携带的手机、寻呼机。 [09:00:50] 
  
75891 · [书记员]:法庭规则宣布完毕。全体起立,请审判长、审判员入庭(审判长、审判员入庭,就坐)。 [09:02:54] 
  
75892 · [审判员]:(审判长、审判员坐下后)请坐。 [09:03:58] 
  
75893 · [书记员]:报告审判长,双方当事人及其诉讼代理人已到庭,法庭准备工作就绪,请指示开庭。 [09:04:27] 
  
75894 · [审判长]:首先核对双方当事人的情况。 [09:04:55] 
  
75895 · [原告]:北京德润生贸易有限公司
[法定代表人]:聂晓梅,董事长。
住所地北京市西城区金融大街百盛写字楼。 [09:06:17] 
  
75896 · [委托代理人]:肖振宇,北京市蓝石律师事务所律师。
[委托代理人]:王麒平,男,原告公司总经理,住北京市西城区丰乔公寓。 [09:07:22] 
  
75897 · [被告]:方是民,笔名方舟子,男,1967年9月28日出生,汉族,自由撰稿人,住北京市西城区佟麟阁路。
[委托代理人]:彭剑,北京市中伦文德律师事务所律师。
            李兴华,男,北京李兴华法律咨询事务所执行董事,住海淀区。 [09:10:04] 
  
75898 · [审判长]:双方当事人对对方出庭人员有无异议? [09:10:33] 
  
75899 · [原告代理人]:无异议。 [09:10:43] 
  
75900 · [被告代理人]:无异议。 [09:10:50] 
  
75901 · [审判长]:双方出庭人员符合有关法律规定,可以参加本案诉讼。 [09:12:11] 
  
75902 · [审判长]:(敲击法槌)现在开庭。北京市西城区人民法院今天依法公开审理原告北京德润生贸易有限公司诉被告方是民名誉权纠纷一案,本案依法适用普通程序审理,
由本院民事审判庭审判员杜改俭、邓晓莉和代理审判员赵长新组成合议庭进行审判,
由审判员杜改俭担任审判长,由书记员邹冉担任法庭记录。 [09:13:28] 
  
75903 · [审判长]:下面告知当事人诉讼权利和诉讼义务。
诉讼权利  1、申请回避的权利;
          2、提出新的证据的权利; 
          3、进行辩论和请求法庭给予调解的权利; 
          4、原告有放弃、变更、增加诉讼请求的权利,被告有对本诉进行反诉及反驳的权利;
          5、最后陈述的权利。 [09:14:53] 
  
75904 · [审判长]:诉讼义务 1、依法行使诉讼权利的义务;
                 2、听从法庭指挥,遵守法庭纪律的义务;
                 3、如实陈述事实的义务。 [09:15:29] 
  
75905 · [审判长]:诉讼权利及诉讼义务双方当事人是否听清?是否申请回避? [09:15:55] 
  
75906 · [原告]:听清了,不申请回避。
[被告]:听清了,不申请回避。 [09:16:09] 
  
75907 · [审判长]:现在进行法庭调查,法庭调查为双方所争议的事实,双方对自己的主张应提供相应的证据加以证明,反驳对方意见,应说明具体理由。下面先由原告陈述事实经过、诉讼请求及理由。 [09:17:16] 
  
75908 · [原告代理人]:事实及理由
    一、1986年张政铨、聂开印教授在单子叶植物百合中发现植物细胞内生茵(英文缩写CEB),在生物学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
  1986年,原告的关联公司,也是“德润生CEB营养米”的研制者——武汉德润生物技术有限公司股东、中国科学院武汉植物研究所科学家张政铨、聂开印夫妇经过五年研究在单子叶植物百合中发现“植物细胞内生菌”,并以论文形式向外界公布。
  该科研成果于1991年获得中国科学院武汉分院的《科学技术成果鉴定证书》。该鉴定证书明确阐述了“世界首次发现百合细胞内生菌、成功分离与培养成功了百合内生菌、用百合内生菌转化小麦原生质体,提高了小麦原生质体的抗性、从国内外有关权威性检索刊物和计算机数据库的检查结果看,百合细胞内生菌是最先发现并发表研究论文的是委托者本人,也就是聂开印和张政铨”。 [09:21:22] 
  
75909 · [原告代理人]:二、武汉德润生物技术有限公司经过多年研究,培育出具有很高抗氧化能力、富含SOD等抗氧化营养成份的大米,并通过国内外多家科学机构的测试。
  为了将科学技术成果应用到实践中去,“百合内生菌”的发现人科学家张政铨、聂开印夫妇及其女儿聂晓梅自筹资金成立了武汉德润生物技术有限公司,专门从事将植物细胞内生菌应用到粮食作物改良,以提高粮食作物的产量和营养成份的研究工作。经过多年研究,成功地将植物细胞内生菌应用于水稻,不仅提高了水稻的单产10%一15%,而且提高了水稻的内在营养品质,培育出具有很高抗氧化能力、富含SOD等营养成份的大米。该项技术已被纳入国家火炬计划。该大米已通过武汉大学测试中心、中国科学院沈阳应用生态研究所农产品安全与环境质量检测中心、美国博思维科实验室等多家科学机构的测试。 [09:24:14] 
  
75910 · [原告代理人]:三、原告总经销的“德润生大米”在国内外均取得一致好评。2005年,武汉德润生物技术有限公司将培育出具有高度抗氧化能力、富含SOD等营养成份的大米取名“德润生CEB营养米”,并在其基础上分别成立了吉林德润生有机农业有限公司,北京德润生贸易有限公司,分别负责“德润生米”的生产、销售工作。在投放市场前,“德润生大米”已开始专供包括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中国航天员科研训练中心等机关。 [09:26:22] 
  
75911 · [原告代理人]:四、被告方是民通过广播电台及互联网、报纸恶意损害原告名誉,给原告造成严重后果。(一)、借电话采访之机诋毁原告名誉2007年3月27曰,被告利用设立在北京市西城区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之声”频道开办的“中周质量报告”节目向全国进行广播之机,通过电话方式,对“德润生米”及其营养素、单子叶植物百合细胞内生菌进行诽谤。 [09:28:25] 
  
75912 · [原告代理人]:在该节目播出时,当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之声”频道开办的“中国质量报告”节目主持人以“今年以来,一种每公斤售价高达96元的高科技大米高调登陆上海市场。商家宣称,这种高科技大米富含CEB细胞营养素,其中包括强抗氧化因子SOD。CEB细胞营养素具有提高人体耐力、降血脂、增强人体免疫力等功效……商家的这些宣传却引起了上海当地打假名人王海东的警觉。近来,他不断向媒体投诉、向工商部门举报,坚称德润生白金米涉嫌虚假宣传,严重误导消费者。”作为开场白后,被告以“学术打假名人”自居,其发言信口雌黄。 [09:30:02] 
  
75913 · [原告代理人]:被告在节目中声称说:“这个植物内生菌最早是国外的人发现的。德润生说那两个科学家在这方面没有多大贡献,这两个人在这方面的研究,其影响是很小的,几乎是没有人知道的。那个什么CEB细胞营养素是原告方杜撰出来的名词,科学文献当中找不到这种说法。国内国外的科学人员研究植物内生菌,主要是为了用它来做农药、做肥料,其还没有见到有人说用它来提高粮食营养价值的。”由于被告对原告的研究领域知之甚少,武断地诽谤原告的研究成果是“骗人的”,造成该节目主持人及广大听众误以为原告的“德润生米”的核心技术和产品是“骗人的”。
  此后,被告将上述内容刊登在其个人博客中,试图通过互联网继续诋毁原告名誉。 [09:31:53] 
  
75914 · [原告代理人]:(二)被告利用上海法治报,宣称医学文献查不到“CEB因子”,“CEB因子”是“骗人的”。
  2008年2月20日,原告发现上海法治报刊登了一篇由作者撰写的“信口开河,大米吹成‘治病神米’的文章。在该文中,被告指责原告销售的大米是“骗人的东西”。在英文生物医学文献中找不到有任何CEB或Cell Endopyte Bacteria这种说法。
  针对“德润生米”含有抗氧化“SOD”因子,被告却宣称:“就算这种米真的含有SOD,也不可能有任何特别的营养价值。SOD是超氧歧化酶的缩写,超氧歧化酶虽然在体内能发挥抗氧化剂的作用,但是它是一种蛋白质,一受热就失去了活性。即使受热后还有活性,也会在消化道内和其他蛋白质一样,被消化、分解成氨基酸后才能被人体吸收。”事实上,被告连最基本的名词都不清楚,“SOD”是超氧物歧化酶的缩写,而不是超氧歧化酶的缩写。 [09:34:56] 
  
75915 · [原告代理人]:而对“德润生米”“已经通过美国权威抗氧化检测机构(BRUNSWICK LABS)的认证”一事,被告却诬陷BRUNSWICK LABS是美国一家提供测定食品中的抗氧化剂含量的服务公司,并非什么权威认证机构。
   (三)利用中国青年报,宣称德润生大米是“骗人的”。2008年 4月9日,中国青年报刊登一篇题为“‘天价大米’调查” 的文章。被告在此文中除继续宣称在生物医学英文专业文献数据库没有找到“CEB”这名词外,指责原告销售的“德润生米”存在“CEB营养素”为“荒唐”等。 [09:36:42] 
  
75916 · [原告代理人]:(四)被告在其个人博客中以点评原告起诉状的方式,诋毁原告及人民法院。在原告提起诉讼后,被告理应依法行使其诉讼权利。但被告未通过正常方式提出其答辩观点前,却在个人博客中,针对原告的起诉状进行所谓“点评”。其中:1、 被告无凭无据指责张政铨、聂开印夫妇利用单子叶植物百合中发现“植物细胞内生菌”这科研成果,“开了自家公司”,造成“国有资产流失”及涉嫌“侵犯商业秘密罪”; [09:37:57] 
  
75917 · [原告代理人]:2、 将武汉生物技术有限公司经过多年研究,培育出具有很高抗氧化能力,富含SOD等抗氧化营养成分的大米,“推论”为“水稻新品种”,进而又“推论”为原告将未经审定通过的水稻品种作广告,已构成了非法经营应受行政处罚;
3、 将原告总经销的“德润生米”供应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及中国航天员科研训练中心这一事实,恶意评价为“若真有运动员、航天员吃了那没有品种权证书的CEB营养米,那么中国运动员、航天员将涉嫌沦为人体实验品了”。 [09:41:27] 
  
75918 · [原告代理人]:4、 被告还公然诽谤、侮辱原告,宣称“在本案中德润生米确实成为不法分子牟利的工具”。5、 更为恶劣的是,被告将原告依法向贵院提起诉讼,点评为“只要不是审纽约大学副教授肖传国肖氏反射弧案的武汉市江汉区法院 、审中国最受尊敬大学排名案的西安市长安区法院一审,本人就有信心胜诉。坦率地说,对那两个法院,本人实在不愿提到那两法院名称前还有人民二字。建议反方集团去那类法院起诉,才多有胜算”。这是被告对原告依法行使诉讼权利、人民法院及国家审判体制的无端诋毁。 [09:42:34] 
  
75919 · [原告代理人]:综上所述,原告方认为:“德润生米”来源于我国科学家的重大发现–单子叶植物百台细胞内生菌,与现在农业生产技术有机结合的产物。植物细胞内生菌有国内科学机构的鉴定证书及科学文献为证,“德润生米”也是通过国内外多家科学机构的测试,并为国家体育事业、航天事业作出积极贡献的民族品牌。被告在没有任何事实依据的情形下,在未进行认真细致的科学调查的情况下,随意作出臆断,通过媒体公开损毁原告的名誉,完全违背了作为一名科学工作者应有的职业素养和道德标准。由于被告的行为给原告的名誉及经营造成巨大损害,现原告依法向侵权行为地法院提起诉讼,请贵院依裁判。 [09:43:48] 
  
75920 · [原告代理人]: 诉讼请求:
    一、请依法判令被告停止侵权,向原告赔礼道歉,即在五家全国性综合类及专业类平面媒体上向原告公开道歉并说明真相以清除影响(内容及版面需经法院或原告认可);
    二、请依法判令被告赔偿原告经济损失人民币20万元;
    三、请依法判令被告承担本案全部诉讼费用。 [09:44:29] 
  
75921 · [审判长]:原告,诉讼请求第一项中的媒体有无具体范围? [09:44:58] 
  
75922 · [原告代理人]:在全国发行媒体,但没有具体所指,如果法院要求,我们可以明确一下媒体。 [09:45:16] 
  
75923 · [审判长]:明确一下。
[原告代理人:媒体包括]:科技日报、科技时报、上海法治报、北京晚报、光明日报。 [09:45:37] 
  
75924 · [审判长]:原告,诉讼请求第二项经济损失20万元如何计算? [09:45:52] 
  
75925 · [原告代理人]:根据培育该项目投入的比例费用计算的。 [09:46:04] 
  
75926 · [审判长]:计算方法?
[原告代理人]:由于被告对我们发表的说法对我们的声誉造成影响,根据市场推广的投入,以及由于被告言论对我们造成市场的暂时影响收入,估算出来的。由于涉及商业秘密,所以只是粗算一下。 [09:46:36] 
  
75927 · [审判长]:下面由被告答辩。 [09:47:20] 
  
75928 · [被告代理人]: 方是民先生不同意原告的诉讼请求,请法院驳回原告的全部诉讼请求。事实与理由为:
一. 方是民先生在邮件和访谈中所述内容,有充分的事实依据。
(一)方是民先生说的“在英文生物医学文献中找不到有任何CEB或Cell Endophyte Bacteria这种说法”,有充分的事实依据,且得到国内专家的认同。原告若主张被告说法有误,应当举证证明“在英文生物医学文献中找到有CEB或Cell Endophyte Bacteria”的说法。而原告对此未举证,但原告提交的证据二十反而印证原告说法属实。 [09:49:53] 
  
75929 · [被告代理人]:(二)方是民先生说的“就算这种米真的含有SOD,也不可能有任何特别的营养价值。SOD是超氧歧化酶的缩写,超氧歧化酶虽然在体内能发挥抗氧化剂的作用,但是它是一种蛋白质,一受热就失去了活性。即使受热后还有活性,也会在消化道内和其他蛋白质一样,被消化、分解成氨基酸后才能被人体吸收”,与生物学基本常识一致,并有相关的他人的论文支持,有充分的事实依据,且得到国内专家的认同。 [09:50:26] 
  
75930 · 二. 方是民指出“德润生大米”是“骗人的东西”,亦有充分的事实依据。有关“德润生大米”的欺诈(骗人)事实主要表现为:原告武汉德润公司培育出大米;德润生公司研究成功了抗氧化大米。然而原告及其关联公司、个人均不是任一个水稻品种的品种权人或申请人。原告方称大米具有抗氧化能力,改善人体生理机能,提高人体耐力、降血脂、增强人体免疫力,对抗疲劳有很大的提高。而据我们了解“德润生大米”不是在中国合法注册的保健食品。 [09:55:29] 
  
75931 · [被告代理人]:原告对“CEB”的解释,经查,“CEB”不是公认的科学技术名词。中国农业科学院研究员张春义表示:细胞内生菌的英文是introcellular endophytic bacteria,而不是CEB。在生物界、农业界,除了原告及其关联者,没有人使用“CEB”这原告关系人自己制造的名词。原告方称,CEB生物技术使水稻种子细胞直接吸收纳米大小的CEB营养素,随着水稻种子细胞的分裂扩增,将CEB活性因子输送到种子细胞内,CEB营养素进入水稻每一个细胞内,使粮食作物在自然生长过程中自然积累丰富的CEB营养素,因而种植出既有普通营养成分,又有特殊生物活性成分的CEB功能性水稻。 [09:58:33] 
  
75932 · [被告代理人]:我们了解到(一)仅仅通过浸泡稻种的方式,就可以让水稻中含有某种外来物质,这说法没有任何事实依据,让众多真正的科学工作者觉得不可思议。其中,中国农业大学植物遗传育种系主任李建生说:“绝对不可能。想让作物在生长过程中产生外源物质,现在惟一的途径就是转基因技术”;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博士生刘夙认为若德润生在宣传中所宣称的“包括强抗氧化因子SOD,普通大米则没有这些活性成分”情况属实,那么制造这些SOD的基因只能是来自水稻以外的其他生物,那么只能说明德润生大米是地道的转基因食品。(二)究竟是什么“特殊生物活性成分”、“CEB营养素”不明。原告说法根本就不是一个科学的表述。 [09:58:48] 
  
75933 · [被告代理人]:原告称CEB营养素在大米细胞内储留,CEB营养的活性成分蒸煮后会损失一部分,但大部分活性仍然保留。而我们发现就算这种米真的含有SOD,也不可能有任何特别的营养价值。SOD(超氧化物歧化酶)虽然在体内能发挥抗氧化剂的作用,但是它是一种蛋白质,一受热就失去了活性。即使受热后还有活性,也会在消化道内和其他蛋白质一样,被消化、分解成氨基酸后才能被人体吸收。 [10:00:22] 
  
75934 · [被告代理人]:对于其通过美国权威抗氧化检测机构的认证。原告没有提交认证证书。且境内外机构未经批准均不得在中国擅自从事认证活动。原告也没有提交证据证明那美国机构权威何在。而原告方提出中国科学院领导主持鉴定会,与会的著名专家学者一致认为:“开创研究新领域”。“CEB技术是中科院少数几项成功转化为产品的科研成果之一”。我们了解到中国科学院仅于1991年对“百合内生菌的发现和转化小麦细胞的研究”作出了科学技术成果鉴定,且42.85%的评议组成员表示不能作结论性评价。有关“CEB技术”是中科院科研成果的说法,更是子虚乌有。 [10:02:28] 
  
75935 · [被告代理人]:对于该项技术已被纳入国家火炬计划。这种说法子虚乌有。原告方称通过多家科学机构的测试。这点没有标准,何来“通过”“测试”之说?原告是在偷换概念。原告将样品交测试机构做检测,测试机构出具检测报告,说成是“通过”“测试”。对于原告方通过中国航天员中心的严格测试。也没有标准,何来“通过”“测试”之说?况且“中国航天员中心”不可能为什么大米做什么检测。 [10:05:12] 
  
75936 · [被告代理人]:原告的行为违反了下列法律、法规规定:1.《中华人民共和国种子法》第十七条规定:“应当审定的农作物品种未经审定通过的,不得发布广告,不得经营、推广”。《主要农作物品种审定办法》第十一条规定:“稻、小麦、玉米、棉花、大豆以及农业部确定的主要农作物品种实行国家或省级审定”。2.《农药管理条例》第三十条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生产未取得农药生产许可证或者农药生产批准文件的农药。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生产、经营、进口或者使用未取得农药登记证或者农药临时登记证的农药”。 [10:07:09] 
  
75937 · 3.《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品管理法实施条例》第四十三条规定:“非药品不得在其包装、标签、说明书及有关宣传资料上进行含有预防、治疗、诊断人体疾病等有关内容的宣传;但是,法律、行政法规另有规定的除外”。
4.《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第十九条规定:“食品、酒类、化妆品广告内容必须符合卫生许可的事项,并不得使用医疗用语或者与药品混淆的用语”。
5.《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第九条第一款规定:“经营者不得利用广告或者其他方法,对商品的质量、制作成分、性能、用途、生产者、有效期限、产地等作引人误解的虚假宣传”。 [10:08:14] 
  
75938 · [被告代理人]:五.最高人民法院在《关于审理名誉权案件若干问题的解答》第七条中指出:“文章反映的问题基本真实,没有侮辱他人人格的内容的,不应认定为侵害他人名誉权”。《关于审理名誉权案件若干问题的解答》第七条规定:认定侵害名誉权,应当考虑(1)受害人确有名誉被损害的事实;(2)行为人的行为违法;(3)违法行为与损害之间有因果关系;(4)行为人主观上有过错。而在本案中我方的行为不符合侵权行为的构成要件。 [10:10:22] 
  
75939 · [被告代理人]:六.我们认为,中国的公民和企业有学术研究的自由,但也需接受学术界规范制约。(一)不得自吹自擂。《关于科技工作者行为准则的若干意见》规定:评价结论要在充分的国内外对比数据或者检索证明材料基础上,对评价对象的科学、技术和经济内涵进行全面分析,不得滥用“国内先进”、“国内首创”、“国际先进”、“国际领先”、“填补空白”等抽象的用语。对未经规定程序进行验证或者鉴定的研究成果,不得随意冠以“重大科学发现”、“重大技术发明”或者“重大科技成果”等夸大性用语进行宣传、推广。对用不正当手段拔高或者贬低他人成果水平以及不认真负责、不实事求是、在评价活动及其结论中弄虚作假等行为,应当坚决制止。(二)审慎推广成果。对于一些缺乏科学依据、未经严格科学验证的现象和观点,应当在学术界内部进行严谨的论证、研讨,不得不负责地在公共场合或者通过大众媒体进行传播。广大科技工作者要以高度的社会责任感,自觉把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危放在心上,坚决抵制唯利是图等各种不良行为。对那些可能造成重大社会影响,但对其真实性、科学性尚有较大争议的研究项目,尤其是对那些可能对社会造成负面影响而又没有经过专门研究机构和规范化实验程序检验的研究项目,应当严格按照有关规定进行论证和实验。如果有人真的发现了一种新的生物活性物质,应该先发表论文公布其发现并争取获得学术界的认可,而不是急着推向市场,向无专业识别能力的消费者推销。 [10:14:29] 
  
75940 · [被告代理人]:(三)规范科技名词使用国务院于1987年8月12日明确指示,经全国自然科学名词审定委员会审定公布的名词具有权威性和约束力,全国各科研、教学、生产经营以及新闻出版等单位应遵照使用。科技名词的规范,是科技发展的必需。而随意自创名词、滥用不规范术语,将导致学术研究的混乱,甚至引起社会公众的误读。 [10:18:45] 
  
75941 · [被告代理人]:七.学术自由不得对抗国家法治。中国法律对新技术没有留存什么法治特区。任何新技术的发展、应用,均须遵守国家法律、国家标准。任何人都不能以“新技术”、“高科技”为借口或理由对抗国家法律的执行,或寻求法律之外的特别保护。任何以“新技术”、“高科技”为幌子的虚假宣传,均应受到法律追究。 [10:19:36] 
  
75942 · [被告代理人]:综上所述,原告利用其关系人自造的“CEB”名词,在其自吹的“CEB技术”没有取得学术界认可的前提下,且在其自创的“种子细胞吸收CEB营养素”理论没有任一篇学术论文予以支持的情况下,无视我国有关植物品种权管理、农药管理、保健食品管理、价格管理、反不正当竞争、工商管理等方面法律、法规的规定,在普通水稻种子里添拌不明物质,假冒科学评价,打着健康生活、高科技和中国科学院科研成果的幌子,利用与其合作的个别国家机关的无知使个别国家机关成为其虚假宣传的道具,并勾结非法在中国开展认证活动的美国公司,堆砌时髦的技术词汇,抛出耸人听闻的商业口号,凭借虚假宣传,将普通大米包装、销售成“天价大米”; [10:29:20] 
  
75943 · [被告代理人]:而在其欺诈行径被揭发后,它不仅偷换概念、移花接木、混淆事实,且竟然滥用诉权、将揭发者之一——本案被告方是民先生诉至民事法庭。原告如此行为,是对中国科学工作者的藐视!是对中国公众智力的侮辱!对中国法治的亵渎!
   总之,方是民先生的言论,有充分的事实与法律依据,并无任何“臆断”或违法、失当之处,而是合法言论。请法庭驳回原告的全部诉讼请求。 [10:29:50] 
  
75944 · [审判长]:本案件为名誉权纠纷案件,应围绕名誉权纠纷进行陈述或者答辩。现在开始举证、质证,双方当事人要围绕双方的诉讼焦点举证、质证,以证明自己的诉讼主张,首先由原告举证,被告质证。 [10:32:17] 
  
75945 · [原告代理人]:证据1、1991年中科院武汉植物学研究所发表的编号(91)科武鉴字第19号《科学技术成果鉴定书》,证明世界首次发现百合内生菌,专家见证委员会认可并出具鉴定书,主要研究人员是张政铨、聂开印、聂晓梅。鉴定书第五页的主要研究人员名单有相应记载。 [10:36:30] 
  
75946 · [被告代理人]:看清了,首先,鉴定书的真实性、合法性无异议,但与本案无关,被告没有置疑百合内生菌发现的问题,置疑的是有关植物细胞内生菌的问题。且给原告给我们提供的证据中没有研究人员以及鉴定人员名单,成功完成单位也不是张政铨、聂开印、聂晓梅是武汉研究所。 [10:37:12] 
  
75947 · [原告代理人]:当时是处于保密的状况,所以开庭提交原件。 [10:38:21] 
  
75948 · [审判长]:继续举证。 [10:38:28] 
  
75949 · [原告代理人]:证据2、1986年武汉植物学研究发表的《百合细胞中内生菌的发现》论文,证明目的为张政铨、聂开印首次发现百合细胞内生菌。 [10:40:25] 
  
75950 · [被告代理人]:看清了,真实性、合法性无异议,但是我们没有对百合细胞内生菌发出置疑。 [10:40:39] 
  
75951 · [原告代理人]:证据3、1986年4月7日中国科技报发表关于首次发现百合细胞“内生菌”的报道,证明目的为张政铨、聂开印首次发现百合细胞内生菌。 [10:41:08] 
  
75952 · 被告代理人: 看清了,真实性、合法性无异议,但是发现百合细胞内生菌并不意味着某些进入新领域,且与本案无关联性。原告代理人:中国科技报不是个人之言,且该报道在中国科技报的头版,在该报道左边上角写了微生物学研究进入新领域。 [10:41:40] 
  
75953 · [审判长]:继续举证。 [10:42:11] 
  
75954 · [原告代理人]:证据4、1987年中国农业电影电视中心拍摄的《植物内生菌》科教片光盘1张,证明张政铨、聂开印首次发现百合细胞内生菌。现在请法庭播放光盘。 [10:42:22] 
  
75955 · [审判长]:播放光盘。 [10:42:30] 
  
75956 · [被告代理人]:看清了,真实性认可,确实是中国农业电影电视中心拍摄,合法性也没有异议,在电影片断中主持人作出了不恰当的学术鉴定结论,因为他不是科学家,也不是有权的鉴定机关。电影厂、节目主持人作出的评价没有任何效力。故该证据的证明内容不认可。 [10:49:14] 
  
75957 · [原告代理人]:证据5、1988年5月30日广播电影电视部授予《植物内生菌》科教片优秀科教片的证书复印件,证明证据4的光盘记录了张政铨、聂开印对百合细菌内生菌的发现过程以及细胞内生菌利用到粮食等作物上的可能性研究,该片在1988年第14届西柏林农业电影节获得金穗奖。证据6、2008年4月14日中国农业电影电视中心出具的《证明》,该证据的证明目的与证据5互相佐证。 [10:55:56] 
  
75958 · [原告代理人]:证据6、2008年4月14日中国农业电影电视中心出具的《证明》,该证据的证明目的与证据5互相佐证。 [10:59:43] 
  
75959 · [被告代理人]:看清了,两个证据的真实性无异议,证明中对张政铨、聂开印的科学家称号不恰当,中国科学院没有给其称号。该证据与本案无关,被告不置疑农业制片厂是否拍摄该光片,是否获奖也没有提出异议。 [11:00:20] 
  
75960 · [原告代理人]:证据14、1986年6月30日光明日报关于首次发现百合细胞“内生菌”的报道,证明。
[被告代理人]:看清了, [11:01:21] 
  
75961 · [原告代理人]:证据15、1986年3月15日科学报关于首次发现百合细胞“内生菌”的报道,证明。
[被告代理人]:看清了, [11:02:02] 
  
75962 · 证据16、1986年5月9日文汇报关于首次发现百合细胞“内生菌”的报道;以上证据证明张政铨、聂开印首次发现百合细胞内生菌对培育植物优良品种具有重要意义。 [11:12:37] 
  
75963 · [被告代理人]:看清了,真实性、合法性没有异议,新闻报道只能代表新闻报道媒体的观点及并不能代表公认的观点,没有任何一个科学工作者是以新闻报道评价而左右自己的研究方向,应该看学术期刊发表论文以及学术地位、科学协会职务、科研成果、科研成果应用情况。 [11:12:52] 
  
75964 · [原告代理人]:证据17、2006年第三期《生物技术通报》中发表的《植物内生菌的开发与研究进展》,证据18、2007年第20卷第4期《数理医药学杂志》中发表的《单子叶植物内生菌多糖抗肿瘤活性的研究以上证据证明植物内生菌在农业医药卫生领域有着巨大的潜力,产物具有抗抗癌作用,本案涉及产品利用植物内生菌的科学依据。 [11:14:14] 
  
75965 · [被告代理人]:真实性、合法性没有异议,但是两个证据参照的文献中没有原告相关联系人书写,没有证据证明原告采用了文献中的相关成果,所以无法达到原告的证明目的,与本案无关。 [11:14:40] 
  
75966 · [原告代理人]:证据19、2006年第26卷第10期《中国医药学杂志》中发表的《单子叶植物内生菌多糖对人红白血病K562细胞株抑制作用》,证明单子叶植物内生菌具有抗癌、提高人体免疫力的功能。 [11:15:41] 
  
75967 · [被告委托代理人]:看清了,真实性、合法性无异议,但是写的是多糖的作用,没有说话内生菌等作用 [11:15:57] 
  
75968 · [原告代理人]:证据20、科技部编号2008-115《科技查新报告》,证明截止到目前植物内生菌科学发现的领先性,根据学术界的惯例,学术成果之前要进行查询,查询名称百合细胞内生菌的查询,委托人聂开印,查询结果为国内外未见百合植物内生菌的报道,证明张政铨、聂开印的发现属于领先地位。 [11:18:26] 
  
75969 · [被告代理人]:看清,真实性、合法性无异议。该证据第六页检索4的内容证明我方观点,CEB在检索中未查到内容。CEB是原告自创的词汇,不是公认的,所以查询不到。
且不是科技部查询报告,是武汉科学检索中心的查询报告,与本案无关。 [11:18:37] 
  
75970 · [原告代理人]:证据7、2007年中科院沈阳应用生物研究所农产品安全与环境质量检测中心出具的《检测报告》;证据8、2006年8月10日武汉大学测试中心出具的《检测报告》。分别载明德润生盛大米每克含有231.9国际单位、样品名称是德润生大米,送检单位是原告,检测内容是委托检验,以上两证据证明德润生米富有SOD成份以及SOD的含量。 [11:19:06] 
  
75971 · [被告代理人]:看清了,真实性、合法性无异议,证明目的不认可,无法证明“富含SOD”,“富含”应有参照物进行比较才能得出是富含,且检测物品由原告自己提供,沈阳检测中心出具的报告中样品名称为德润生营养大米,对这个样品名称表示怀疑,德润生营养大米仅仅是商业的概念,不是国家法定机关赋予的法定名称,原告没有取得大米生产许可。所以不同意原告证明目的。 [11:19:51] 
  
75972 · [原告代理人]:证据9、2007年美国博思维科实验室《检测报告》,有原件、翻译件,以及美国驻华使馆证明,报告载明该实验室对德润生营养米抗氧化的分析报告,证明每克抗氧化能力指数为20.1278。证明该实验室在美国是注册合法设立,具有合法的评估、测试资格的实验室,证明该份报告的科学来源。 [11:20:54] 
  
75973 · [原告代理人]:证据9、2007年美国博思维科实验室《检测报告》,有原件、翻译件,以及美国驻华使馆证明,报告载明该实验室对德润生营养米抗氧化的分析报告,证明每克抗氧化能力指数为20.1278。证明该实验室在美国是注册合法设立,具有合法的评估、测试资格的实验室,证明该份报告的科学来源。 [11:22:51] 
  
75974 · [被告代理人]:看清了,真实性、合法性无异议,翻译公司并不是北京市高院指定认可的翻译公司之一,即便翻译真实,文件的内容也不能推导出原告的证明目的。翻译内容没有写出原告代理人所述的这家公司具有认证资质。原告代理人陈述美国这家公司具有认证资质,可是该文件根本没有反映,与是否通过使馆认证没有关系。所以证据9不能达到原告的证明目的,该单位不是中国认可的测试单位,只是检测报告,没有测试标准,该机构也不具备认证资格。 [11:23:35] 
  
75975 · [原告代理人]:当庭新提交的证据:美国博思维科实验室认证证书,提供原件以及翻译件,证明该实验室对德润生大米几次样品进行验证,证明德润生大米的抗氧化等能力。证书有效期为2008年3月1日到2009年2月28日,内容为对德润生大米的抗氧化能力的高低进行评定。 [11:26:41] 
  
75976 · [被告代理人]:未经国家许可任何单位不得开展认证行为,内容写的是武汉这家公司是美国一家商业公司抗氧化能力认证体系的组成部分,证书颁发给适于测试的各种产品,看不出认证产品。而中国国内的认证是符合某一项安全生产管理体系或者达到某一项标准,原告提到的认证仅仅是说武汉这家公司抗氧化能力认证体系的组成部分,
没有明确组成部分的用途,故不具备合法性,与本案没有关联。 [11:28:33] 
  
75977 · [原告代理人]:证据21、2008年3月15日中国食品质量报对德润生营养米关于抗氧化营养剂研究与国民健康国际论坛的报道,证明德润生营养米具有很强的抗氧化能力,获得了ORAC国际认证。 [11:34:56] 
  
75978 · [被告代理人]:看清了,是报纸专题版面的文章,相当与广告,对报纸本身的真实性不持异议,但是文章的内容有异议,该文章与本案没有关联性。 [11:35:09] 
  
75979 · [原告代理人]:证据22、1996年北京电力医院出具的《生物工程水稻保健功能的试验研究》及《901多效菌处理水稻对免疫与抗应激功能的实验研究》;证据23、1996年电力医院出具的《生物工程水稻保健功能的实验研究》影像资料说明及DVD光盘,即证据22的影视资料。证据22、23证明,通过医院进行的科学实验,证明了德润生营养米具有强抗氧化能力、增强免疫力、降血脂等功效。证据23内容为抗疲劳作用以及免疫系统等十项功能的测试。 [11:36:06] 
  
75980 · [被告代理人]:看清了,不是医院作出的,而是医院的医务处签章作出的,该医院没有取得动物实验的研究资质,文件不具备合法性,该证据的真实性无异议,认可为该医院的医务处加盖的公章,检测人员有一部分成了原告现在的工作人员,该证据与本案件没有关联性。我们质询的是口服SOD的问题,而这里是注射SOD的实验,实验文章写的很清楚,是往小老鼠体内溶血注射试剂。 [11:38:41] 
  
75981 · [原告代理人]:证据24、1995年中国生化药物杂志发表的《口服超氧化物歧化酶在生物体中的吸收》;证据25、1999年药物生物技术杂志发表的第六卷第三期《口服外源SOD的完整生物大分子吸收的研究》。证据24、25证明SOD成份活性灭失之后仍有相应的功效,并非被告所述SOD加热后失去活性没有任何意义。 [11:42:37] 
  
75982 · [被告代理人]:看清了,真实性认可。但不同意原告的证明目的,文章写口服SOD在生物体产生很多作用,已经推翻了现有的科学常识,如果这两个论文对应的实验结果
如果是真实,是科学界的重大发现,对于这么一个重大的发现应该是权威的学术期刊上发表,应该接受同行的评议,但是中国生化药物杂志发表这种实验是一个很普通的刊物,并不是权威的刊物,所以我们置疑其实验结果。实验应具备可重复性,而两篇文章是一个单位,如果仅仅在一个单位重复实验,这些结果是令人置疑的。 [11:43:20] 
  
75983 · [原告代理人]:证据26、照片8张,分别证明张政铨、聂开印首先发现百合植物细胞内生菌,有很大的学术意义;德润生米具有很强的抗氧化能力。 [11:45:57] 
  
75984 · [被告代理人]:看清了,科学评价与照片内容无关,照片看不出人物身份,不能达到证明目的,且与本案无关。 [11:46:25] 
  
75985 · [原告代理人]:证据27、中国航天员科研训练中心证书,证明德润生营养米成为航天员特供大米。 [11:47:34] 
  
75986 · [被告代理人]:真实性、合法性庭后核实,不清楚该单位的性质,与本案无关联性。 [11:47:42] 
  
75987 · [原告代理人]:证据10、国信公证处(2008)京国信内经证字第0698号公证书,证书中显示的证据编号40-42页中有相应记载。证明被告侵权的事实,损害原告名誉。 [11:54:42] 
  
75988 · [被告代理人]:看清了,真实性、合法性认可,不同意证明目的。我方陈述有事实依据,证据10的第40页中是主持人询问被告,被告回答,但是被告没有置疑是否从百合细胞内发现细胞内生菌,被告陈述的是第一次从植物细胞内发现原生的细胞内生菌是国外。 [11:55:14] 
  
75989 · [原告代理人]:证据11、国信公证处(2008)京国信内经证字第0695号公证书,证明被告在博客中的言论侵权,通过国际互联网公开散播,证书中显示的证据编号69-70页中有相应记载。 [11:58:39] 
  
75990 · [被告代理人]:看清了,真实性、合法性认可,不同意证明目的。被告所述有事实依据,而且原告提交的证据也证明了我方CEB这个词查不到的观点。 [11:59:05] 
  
75991 · [原告代理人]:证据12、2008年2月20日上海法治报关于信口开河,大米吹成“治病神米”的报道,证明被告损害了原告名誉权,内容为医学文献查不到CEB词汇,提到了骗人的东西等等。 [11:59:35] 
  
75992 · [审判长]:信口开河这个词是谁说的? [11:59:45] 
  
75993 · [原告代理人]:我只知道这个是题目,不知道是否被告所述。 [12:00:08] 
  
75994 · [被告代理人]:看清了,真实性、合法性认可,不同意证明目的。被告所述有事实基础,而且原告提交的证据能够证明德润生白金米在上海市场涉及虚假宣传,因为报纸下部中侧看到这样的副标题,例如一斤米看堪比五斤肉,吃饭相当于进补等文字。 [12:01:56] 
  
75995 · [原告代理人]:这个不是原告做的宣传,被告在庭审中进一步损害原告名誉,保留追究其其他法律责任的权利。 [12:02:46] 
  
75996 · [原告代理人]:证据13、2008年4月9日中国青年报关于“天价大米”调查的报道,证明被告侵犯原告名誉权,内容如最早发现细胞内生菌不是张政铨聂开印以及SOD活性容易灭失等性质。 [12:05:28] 
  
75997 · [被告代理人]:看清了,真实性、合法性认可。不同意证明目的。文章的内容证明了被告的观点和表述是均正确的,有众多人支持被告的观点。并有田波院士的澄清内容,
其表明植物内生菌应用到农作物只是可以探索,没有提及CEB等词汇,不清楚CEB是何概念。所以被告所述事实合法。 [12:06:18] 
  
75998 · 原告代理人;证据28、国信公证处(2008)京国信内经证字第952号公证书,证明被告个人博客内容的下载,内容为原告起诉之后被告对起诉状所谓的点评,该点评的内容进一步损害了原告的名誉权,而且被告在点评中对其他法院作出的判决采取的公开的置疑,并且指责这两家法院并非人民法院。诋毁原告以及人民法院。 [12:13:37] 
  
75999 · [被告代理人]:看清了,真实性、合法性认可。不同意证明目的。点评是被告的代理律师彭剑所作,如果原告认为侵权可以直接向侵权人主张权利。不应向被告主张权利。 [12:14:56] 
  
76000 · [原告代理人]:当庭补充证据: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商标局注册申请受理通知书,证明细胞内生菌素CEB是原告已申请了商标地CEB不是原告杜撰,而且原告根据张政铨、
聂开印等科学人员对植物提起获得科学上的成果所运用的英文单词的缩写。中文是细胞内生菌素,英文是Cell Endopyte Bacteria,缩写为CEB。 [12:15:23] 
  
76001 · [被告代理人]:只有独特的文字或者图案才能批准注册商标,通用的文字或者图案不能注册商标,而原告的CEB注册为商标恰恰可以说明CEB不是通用文字,是原告杜撰的。科学评价不以是否注册商标为依据。 [12:15:43] 
  
76002 · [原告代理人]:质证完毕。 [12:15:52] 
  
76003 · [审判长]:本案择日开庭。休庭,双方看笔录签字。 [12:16:02] 
  
76004 · [主持人]:由于当事人证据较多,现在审判长已经宣布休庭,本案将择期继续开庭。感谢您的关注! [12:17:10] 
  
76005 · [主持人]:特别感谢北京法院网、中国法院网、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法宣处姚学谦、赵岩同志对此次直播的大力支持!感谢西城区人民法院薛经建副院长、王珊庭长的现场指导以及参与直播人员的辛勤工作! [12:19:06] 
  
76006 · [主持人]:本次直播指导:薛经建   王珊   宋洪印    
技术支持:孙冰  刘宁  杨勇  王维  杨丽萍   
照片提供:刘宁 [12:21:16] 
  
76007 · [声明]:本直播不是庭审笔录,不具法律效力。 [12:21:52] 
  

Jun 23

一道似乎掰扯不清的伦理难题

裴毅然 2007-09-16

基督的博爱宽容看起来十分伟岸高大,涵纳一切,却模糊了凶手与受难者之间的本质区别。谴责暴力是必须放在第一位的,宽恕也是有边界的,人类的基本价值与共同利益应该置于宗教怜悯之上。

今年春天,美国弗吉尼亚理工大学响起震惊全球的枪声。更令人们震惊的是,该校女生凯特琳·乔森在校园中央操场放下第33块石头,标明纪念第33位 死难者——韩裔凶手赵承熙。许多人被这块纪念石震惊得如同“黑夜里遇到怪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一位变态者也值得给予哀悼之泪吗?也能作为第 33位死难者得到祭奠吗?

凶手的灵魂能否与死难者一齐得到哀悼?这个问号意味深长,牵涉重大伦理是非。虽然枪声响在人家美国,我们仍有必要探讨一下其间曲直,明辨纠葛,绸缪未雨。

凯特琳·乔森的理由是:“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赵曾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一样有人曾经爱他。我不对死去的人进行审判,我哀悼每一个生命。”“冷漠 的社会才使它其中的一员倍感疏离孤独,才用这样的恐怖行为进行反抗。”显然,“第33块纪念石”的价值支撑来自博大宽容的基督精神与社会责任论,似乎不无 道理。这个惹事女生曾担心自己的理由会受到铺天盖地的谴责,结果却收到上百封令她感动的电邮,甚至包括一些死难者家属,只有一人措辞礼貌地要求她移走石 头。同时,反对的声音也渐渐强烈:如果赵也能拥有一块纪念石,那么“9·11”恐怖分子与希特勒不是也得有纪念碑吗?有人呼吁媒体不能再提赵的名字,不能 让这小子更出名,因为这可能就是他的丑恶目的。

“第33块石头”的价值焦点汇聚两大问号:赵不是一条生命吗?社会难道不是赵行为的母体吗?这块石头确实放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伦理难题,需要认真 剖析分辨。笔者以为:价值有高有低、理由有大有小,理性的选择应以社会效果为最高裁量标准,即以激起的涟漪效应为判别卡尺,以如何引导人们从善弃恶为基 准,以是否有利于持守人类基本价值为准绳。

赵承熙固然是一条年轻生命,基督的博爱宽容看起来十分伟岸高大,涵纳一切,却模糊了凶手与受难者之间的本质区别。赵的生命结束于他自己的暴行,是在残暴夺走他人生命之后的畏罪自杀。摘走他前面的行为选择,割断原因与结果之间的联系,单单拎出“生命同值”便将赵与32位受难者放在一起纪念,在宣扬基督慈悲为怀的同时,潜伏着诸多逻辑危险,负面效应远远大于正面效应,会产生一系列可以预见的“示范效应”。

放置“第33块石头”除了生命同值论之外,另一重要价值支撑便是将发案根源归结为社会冷漠,将十分明确的个人罪责大而化之地推向全社会尽管每一个社会成员的行为或多或少联系着社会,社会也有必要时刻警醒自检,但毕竟社会无法为每一个成员的行为负责,至少五百年之内社会不可能完美到不产生病态心理者。如果像赵这样极端残暴的行为也含混模糊地推给社会,那岂不没了责任人?从这一逻辑出发,希特勒确实也不必为他的种种丧心病狂负责,至少不必负全责。如此立论,还需要法律与道德吗?任何极端行为还怕找不出“社会原因”吗?如此“理解暴力”必然走向对暴力的宽容,必然降低对暴力的愤慨度与警惕度。更不用说“第33块石头”会鼓励那些“表现主义者”——借惊天大案扬名天下。

谴责暴力是必须放在第一位的,宽恕也是有边界的,人类的基本价值与共同利益应该置于宗教怜悯之上。只有在明确谴责的前提下,才能给予赵承熙有限的基督博爱。我 虽然理解“第33块石头”,但不同意稀里糊涂地将赵与另外32个灵魂放在一起。事实上,弗大师生已作出选择:“第33块石头”没有被踢走,周围也有一些信 件与鲜花,但比其他纪念石少许多,也隔得很远,那张写有赵名字的橙色剪纸不见了。人们用行动对“第33块石头”投了票——它只得到有限的呼应。弗大复课当 天举行的默哀仪式,只放了32只白气球、敲钟32声。

无论如何,还应感谢大洋彼岸包容的社会氛围,能够出现“第33块石头”,让我们提前掂量思考这一似乎纠缠复杂,似乎掰扯不清的伦理难题。因为,只 有让“存在”出现,只有让“不同”进入公众视野,人们才有可能讨论,认识才有可能深化。这样,当我们面临同一问题,便有了一份提前的准备。

本文摘自中青在线,文章链接地址:http://zqb.cyol.com/content/2007-09/16/content_1896021.htm

Apr 24

评:把政治观点当成评判科普文章的标准实在是匪夷所思,因为一个正常的科普文章作者是不会把自己的作品当成政治宣传工具的,不管他的政治观点如何。如果用政治观点来评判科普文章的话,最后只能是导致科普工作的全面失败,因为你永远不会想到用选择植物的标准来选择动物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下面是一个科普杂志社的工作人员或许是一个编辑的关于科普刊物审稿的标准,以此我们大概可以看出基层科普刊物的水平。我希望在中国科普工作上不是一个普遍现象,因为我订阅的一份科普杂志中的文章就想当不错。对于文章的作者来说,除了其政治愚昧性与落后性,根据其文章中事例的引用,我们大概可以看出这份杂志的水平了,讲的难听一点,这简直是中国科普出版界的一种耻辱了。不过话说回来,这篇文章倒不是一无是处,有的语句还是能体现出作者对于科普文章的正常的观点的我觉得可以当作讨论观点的地方既正常的地方用斜体和粗体在文章中标了出来。】

科普刊物的审稿工作

时间:2007-07-31 15:18:00  作者:● 李志全;  来源: 青年记者2007年6月下

审稿工作事关一个杂志整体性方向的把握、办刊宗旨和技术层面的落实,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审稿工作好比是在把守着编辑工作一道重要的关隘。具体到科普刊物,可以大体细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政治方面

  1.把好立场、观点上的政治关
  一篇文章,先要看它的立场观点是否正确,因为这是文章的生命所在。如果立场观点有了错误,那么,即使它文笔流畅、语句生动、结构严谨也是毫无价值的。例如,曾经看到过一篇文章,其中有这样一段话:“我是这样界定文章的内核的:所有的文章不外三个方面,即物质主义的、实用主义的、快乐主义的。物质是基础,实用是手段,快乐是目标……而本文则摒弃一切传统的说教……”尽管,这篇文章的下文并没有提出任何太出格的主张,但毫无疑问它在立场观点上存在着明显的政治性错误,或者客气一点讲,也可以说存在着政治性缺陷。首先是,它把所有的文章仅仅用“物质主义、实用主义、快乐主义”三者来涵盖,这是不完全、不准确、不科学的,是不符合辩证唯物主义的。另外,所谓“摒弃一切传统的说教”,其外延过大,打击面过宽,到了几乎否定一切传统的地步。因此,这是一篇必须进行修正,不可随意放行的文章。
  2.把好题材、内容上的政治关
  文章的题材、内容可以是高尚的、洁净的、淳朴的、厚重的,但有时也会混杂一些粗俗的、低下的、晦涩的,甚至是肮脏的东西。比如:我曾见到过一篇谈论化妆品的文章,其中,竟然有这样的文字:“……也是女人肌肤新陈代谢最活跃的时刻。性欲的蠢蠢欲动,面膜的湿答答,黏糊糊,还真有一番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暧昧朦胧……”这样的文字,你说,能有美的感觉吗?!它缺乏高尚的意境,缺乏纯洁的情操,流露出的全是庸俗和粗劣,简直让人感到恶心!
   3.把好传情、达意上的政治关
  我们除了需要对文章的题材、内容和政治观点进行必要的、严格的审核之外,同样也需要对其文字的表情、达意加以重视。有些文章总体来说并没有什么出格,但往往在文字的表情达意上出问题:比如,我曾看到过一篇文章,其原文是这样写的:“虽然韩国早已取代日本、台湾执全球成衣界牛耳地位。”请注意“韩国、日本和台湾”三者并列,使“台湾”无形中升格为“国家”!这就成了政治问题!【评:把台湾当成一个国家,还真是一个问题
  又如,某文中有下列文字 :“在标签上印有Made  in  Hongkong或其他的国家名”。按此写法,“香港”便成为了一个“国家”名。这是不允许出现的政治差错!因此,必须做出修改。

  科学性方面

  1.把好科学关
  “科学”二字,对于科普刊物来说,是立足之本。如果失去了科学性,科普刊物就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尽管如此,我们在科普刊物或其他的报刊杂志上还是看到,含有不科学内容的东西时不时被登载出来。这一方面是由于我们编辑水平的限制,另一方面也由于我们还缺乏足够的认真,这和审稿工作确实关系紧密。比如,我曾在审查广告时见过这样的文字:“全身漂白,一针瘦身”。请注意  “一针”两个字,是那样地醒目。然而,居然也会从某些编辑的眼皮底下漏过去。只要认真想一想,就能发觉这断然是一种骗人之说。不要说“一针”,就是“十针”、“百针”、“千针”,恐怕也未必能够让人变瘦。有的文章对尚处于研究阶段或试用阶段,甚至刚刚通过可行性研究报告的科研项目进行“超前”报道,误导读者;有的对某些科研成果夸大其辞,肆意吹捧;甚至有的带有明显的迷信色彩,追求刺激,违背科学常识等等。这就是必须要严格把关的“非科学”、“假科学”或“伪科学”的东西!
  2.把好先进的科学关
  即便是科学的,也还有先进与落后之分。因为时代在前进,科学在发展。我们需要重点加以宣传报道的,应该是那些代表先进科学的东西,而不是僵化的、一成不变的陈旧的“科学”。
  伴随着知识经济的发展和信息时代信息传播速度的加快,知识创新的不断加快,作为科技知识载体的科普期刊,必须跟上时代的步伐,及时刊载科技新创造、新发明、新发现,普及科技新知识,切忌刊载一些过时的、陈旧的东西,避免给读者造成误导。
  3.把好先进科学的实用关
  有了先进科学的内核,还必须强调实用性的原则。因为,对于读者来说,不是在听动人的科幻报告,而是要能够把一种先进的东西拿回家去,应用在实践中,从而改变他们的生活质量。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也是我们需要努力的方向。
  有些文章,虽然有其猎奇和渲染的效果,但对于广大的读者来说,并无实用价值。因此,作为一册科普刊物应当少登猎奇的文章,而应把浓墨重彩放在实用的题材上面。【这句话算是作者的个性观点了

  语言文字方面【这一部分内容大概是编辑的基本技术素质了,所以还算正常

  在语言文字方面,要从文题是否确切、小标题是否合适、内文是否精练等各个方面加以把关。具体说,可以分为以下几点:
  1.把好通俗关
  文字的通俗性问题是科普文章的关键环节,特别是要把艰深的科学知识改变成通俗的语言,是相当不容易的。如,一篇预防感冒的文章中  有以下一段话:“按照β-内酰胺酶的稳定性由弱变强,可将其分成三代。1~8为第一代,9~11为第二代,12以后为第3代。第1代不论对革兰氏阴性或阳性球菌和杆菌都有很强的杀菌和抑菌作用,第2代……,第3代……”
  毫无疑问,这段话很正确、很科学、很规范,但我们要问的是读者究竟能不能看得懂?一连串的医学术语恐怕会让绝大多数读者吓跑。可见,即便是科学的东西也需要解决通俗化的问题。否则,科普刊物的“普”字是很难实现的。
  2.把好顺畅关
  文字的顺畅也是科普刊物必须重视的方面之一。一篇很好的材料如果其文字疙疙瘩瘩,那就好比是在“一盆精美的食品中,吃到了一粒粒砂子。”例如,有这样一句话:“使得眼睛经常超负荷运作成黑眼圈”。看起来多么别扭,因为它的表达极不顺畅。倘若改为“使得眼睛因经常超负荷运作而形成黑眼圈”。读起来马上就十分轻松了。
  3.把好文字准确关
  关于文字准确的问题,按理说在一审和二审阶段都应已得到解决,无须在终审时再度被提出来。但事实上也未必能完全如此,一是由于编校水平的限制,二是电脑有时也会出一些差错。如果在三审时不严加把关,同样可以出现许多问题。
  现将我所碰到的常见错误,整理出部分,附列于后:
  “撕杀”应为“厮杀”;
  “引亢高歌”应为“引吭高歌”;
  “表露无疑”应为“表露无遗”;
  “在好不过”应为“再好不过”;
  “自怨自爱”应为“自怨自艾”;
  “提纲锲领”应为“提纲挈领”;
  “再接再励”应为“再接再厉”;
  “决不失言”应为“决不食言”;
  “不易过于复杂”应为“不宜过于复杂”;
  “攻旰”应为“攻讦”;
  “惹事生非”应为“惹是生非”;
  “佚事”应为“轶事”。

  稿件的取舍、处理原则

  按照上述政治、科学、文字的要求衡量稿件,然后提出处理意见。凡内容新颖、生动的予以发表 ;内容繁琐或有重复者,删节后发表;内容有政治性、科学性错误,或不符刊物性质、宗旨者,或内容平庸、无可读性者,均可退稿。
  审稿人对所审文稿应明确表示自己的见解。审稿意见包括政治、科学、文字三个方面的要求,应尽量一次全面提出,以免多次退修或修后不用,造成被动。

(作者单位:科技致富向导杂志社)

下面是该文的链接地址,从百度快照上得到的。

http://cache.baidu.com/c?m=9d78d513d9d431db4f9c90697c12c0101e4381132ba7a4020ca08439e4732c35506793ac56540774d7d20c6d16d84e48adb0687d6d4566f58cc9fb57c0f8ce70679f27432654c30457c419d89a1b7adc6bc847e9ad1be2b8f52fd5aed0d1da5656cb50127df4f08a50031ecb6de71446b9e0c6&p=8b2a944593921ff818bd9b7d0a4d96&user=baidu

 

Apr 18

龚育之——科学与人文:从分隔走向交融

科学与人文:从分隔走向交融
龚育之
(二○○三年十月十四日)
 
  我今天提交的论文,是讨论科学与人文这两种文化从分隔走向交融的若干问题。

  三年前,我写过一篇《论科学精神》,末尾一节题为《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的结合》。其中说道:
  “在强调弘扬科学精神的同时,在学术界有一种强烈的声音,呼唤人文精神。”
  我肯定这种呼唤。同时,我又说:“马克思主义讲世界观、方法论,这是解决认识问题,属于科学精神,马克思主义还讲世界观、人生观,这是解决价值问题,属于人文精神。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历史观、人生观,是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的统一。”

  “不应该把人文精神同科学精神对立起来。如果在这样的基础上来讲人文精神,那就容易流入神秘主义和反理性主义。”

  “近代科学的诞生,把人从神权的奴役下解放出来,这不是充满着人文精神吗?自动化和信息化技术的发展,提供了把人从繁重的单调的劳动下解放出来的可能,控制论奠基人维纳的一本著作书名就叫《把人当人来用》,希望改变把人当机器来用的状况,这不也是充满着人文精神吗?”

   “古往今来,科学界的优秀分子,为真理,为科学,为人类进步而斗争,充满着献身精神,甚至不惜牺牲生命。他们在科学研究中孜孜不倦,锲而不舍,自甘淡 泊,不求闻达,把精力倾注在事业中,而不是花费在享乐上。他们意识到自己从事的科学工作对于社会、人类的责任,积极地参加反对侵略战争,维护和平和人道, 保护生态和环境的种种斗争。这都是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高度结合的体现。”

  我的结论是:“我们提倡的人文精神应该是具有现代科学(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意识的人文精神,我们提倡的科学精神应该是充满高度人文关怀的科学精神。”(《党史札记》浙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77—379页)

  这是三年前说的话。今年春天 “中国科学家人文论坛”开坛,征集各方人士题词,我又重述了这个意见:“我们提倡的人文精神应该是具有现代科学意识的人文精神,我们提倡的科学精神应该是充满高度人文关怀的科学精神。这就是现代的科学精神同人文精神的相互渗透、结合和统一。”

  “相互渗透、结合和统一”,简单说,就是“交融”。蔡元培就提倡过“融通文理”。但是,交融并不容易,从分隔、分裂,走向互补、交融,是一个漫长的、艰难的、在不断争论中前进的不尽过程。

  今天我准备从历史到现实、从国外到国内,通过分析和评论几次著名的论战,来进一步申述科学与人文这两种文化从分隔走向交融这个主题。

  “两种文化”问题的提出和争论

   科学与人文的分隔和争论,在欧洲近代历史上由来已久,内容广泛。上个世纪中,斯诺鲜明地提出“两种文化”的问题,又一次引起知识界的聚讼纷纭。(这篇论 文的准备,得到北京大学科学与社会研究中心、清华大学科学技术与社会研究所和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人文学院的许多同志提供材料和意见,特此志谢。)

  斯诺是何许人?

   斯诺是上世纪的一位英国名人(一九○五——一九八○)。一九五六年在《新政治家》杂志上发表了一篇短文《两种文化》,一九五九年在剑桥大学发表了以此为 题的著名的里德演说,一九六三年发表《再论两种文化》,以后结集为一本小书并有过若干次增订。这本书在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已经有了三个译本。(1987年 陈恒六、刘兵的译本,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年纪树立的译本,三联书店,两个译本都印行多次,现在又出了第三个:2003年陈克坚、秦小虎的新译本,上 海科学技术出版社。)新译本有斯蒂芬·科里尼写的长篇导言,其中说:斯诺那篇一个多小时的里德演说,至少做成了三件事:一是抛射出了一个词汇、一个概念 (“两种文化”),从此不可阻挡地在国际间传播开来;二是阐述了一个问题(科学家与人文学者之间的文化分裂问题),现代社会里任何有头脑的观察家都不能回 避;三是引发了一场争论,其范围之广、持续时间之长、程度之激烈,可以说都异乎寻常。

  三个中译本的相继出现,表明了这个概念、这个问题、这场连绵不绝又与不断演变的争论在中国的影响。

   斯诺曾经从事过多年实验室里的科学研究,是地道的科学家出身,后来又写小说(包括以科学家为题材的小说)而成为一位文学家,还从事过科学事务的高层管理 和咨询,出任过工党政府新成立的技术部的第二把手。通过作品、演说和在报刊上发表评论,更成为一个公众人物、公众知识分子。

  有人说:斯诺站在鼓吹科学文化的立场,挑起了同人文知识分子的争论。又有人说:斯诺那个时候英国的潮流是科学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而我们中国现在的潮流是重理轻文,今天在中国重新出版斯诺的书会有负面作用。我看,都不能这样说。

  从斯诺的演说遭到利维斯(文学知识分子)对他的愤怒和刻毒的反驳并引发为一场论战来看,似乎也不妨说是他引起了争论。但是,斯诺其实是站在力求沟通两种文化的立场上,力促两者的交融,而不是交恶。

   他那篇演说题为《两种文化与科学革命》。为什么从“科学革命”说起?因为科学和技术的勃然兴起和迅猛发展,对人类社会传统的文化格局(以及教育格局)提 出了挑战。传统的格局是以宗教、哲学、语言文学为主导的,科学曾经是神学的奴婢、哲学的附属,技术进不了高层的文化视野。第一次科学和工业革命,第二次科 学和工业革命,或者说次数分不那么清爽的一波又一波交叉推进的科学和工业革命,使人类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文化和教育的格局相应地也在发 生根本性的改变。科学对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影响日益增强。科学文化已经日益跃居主导地位。这是时代潮流,势不可挡。但是,潮流是在激荡中向前涌进的。这种 激荡也势必反映为文化的隔膜、分裂和冲突上。斯诺长期置身于自然科学家和文学知识分子这两个圈子,深感这两部分精英之间在文化上的隔膜,于是发而为他那篇 著名的演说。

  斯诺说:“一极是文学知识分子,另一极是科学家,特别是有代表性的物理学家。二者之间存在着互不理解的鸿沟——有时还互相憎恨和厌恶,当然大多数是由于缺乏了解。他们都荒谬地歪曲了对方的形象。”(《两种文化》纪译本第4页。)

  这个责难是指向双方,而不只是指向一方的。

  斯诺说:“非科学家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印象,认为科学家抱有一种浅薄的乐观主义,没有意识到人的处境。而科学家则认为,文学知识分子都缺乏远见,特别不关心自己的同胞,深层意义上的反知识,热衷于把艺术和思想局限在存在的瞬间。”(《两种文化》纪译本第5页。)

  这个刻画也是指向双方,而不只是指向一方的。

   不过,斯诺的重点的确是指责对科学文化的不了解给整个“传统”文化带来非科学气氛并且往往转化为反科学。(《两种文化》纪译本第11页。)斯诺的确是致 力于要求提高科学的地位,提高非科学人士的科学素养。斯诺的批评,主要指向文学知识分子对科学、对技术、对工业的忽视、轻视甚至敌视。他那典型的伤人的语 言就是:“知识分子特别是文学知识分子都是天生的卢德派(Ludditism)。”(《两种文化》纪译本第21页。)什么是卢德派?卢德派是十九世纪初英 国手工业者组成的集团,他们反对以机器为基础的工业化,在诺丁汉等地从事破坏机器的活动。二十世纪中叶斯诺使用卢德派一词当然带有极大的贬义。(二十世纪 九十年代以来,在美国的作家、记者、历史学家中兴起了一股新卢德主义思潮,即对技术持批判态度的思潮。参看陈红兵《新卢德主义述评》《科学技术与 辩证法》2001年第3期。)正是这一点引起对方的不满和敌意。斯诺使用这样尖刻的词汇,是因为他要反对一些文化精英对科学的傲慢与偏见。最早介绍斯诺两 种文化演说的中译者,用了《对科学的傲慢与偏见》这样一个书名,说明了译者对演说精神的把握。斯诺将向后看的悲观主义态度同文学知识分子联系起来,将顺应 现代化潮流的乐观主义同自然科学联系起来。
  那么,斯诺是不是单纯地为维护科学文化而斗争,却根本忽视人文关怀呢?完全不能这样说。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斯诺为他的《两种文化》增订本写的一篇前言,这样概括了自己的基本立场(《两种文化》纪译本第315页。):

  第一,我们(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在走向极其危险的境地。危险之一是热核战争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尽管是现实的,但概率小于另外两个主要危险:世界上富国和穷国之间的鸿沟,人口膨胀以及所导致的苦难的前景。

  其次,这些危险并不是由技术或我们现在所谓的应用科学带来的,这是我们理解、控制和利用自然界某些方面的能力。技术具有两面性:行善和威慑。在全部历史中它都给我们带来了福和祸,对此,我一再重申过。

  第三,我们必须用以反对技术恶果的唯一武器,还是技术本身。没有别的武器。我们无法退入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伊甸园。

  第四,人们必须了解技术、应用科学和科学本身究竟如何,它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们需要有一种共有文化,科学属于其中一个不可缺少的成分。否则我们将永远看不到行善或作恶的各种可能性。

   能说这几条,不是体现了高度的人文关怀吗?斯诺批评过早的文理分科,呼吁教育应该有较宽的科学和人文基础,这是得到公认的观点。斯诺呼吁共有文化,呼吁 自然科学家和人文学者就人类前途的共同问题进行共同讨论,促成共同行动。他认为富国与穷国的问题应该是我们关注的出发点,解决这个问题,凭借现有的科学和 技术成果在穷国的运用和推广已经足够。然而,现实的情况是两者之间的鸿沟不是在缩小而是在逐年增大,这是科学和技术的力量受到现有的政治经济格局的限制所 致。最使斯诺感到无奈的,是仍然面对一个黑暗的前景:世界人口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将增加一倍,在下一代将再增加一倍,而世界资源不可能与这一增长率 并驾齐驱。这是斯诺的悲观主义。但是,在为《两种文化》增订本写的后记的最后,斯诺表示相信“比我年轻得多的人将在他们的生活历程中解决这些问题”。“当 然,政治经济的剌网会反对他们,正像曾经反对我们那样。但是,对于我来说,只要我能找到任何希望的源泉,就有希望存在。”(《两种文化》纪译本第258— 259页。)这是斯诺的乐观主义!

  斯诺在他最后一次公众演说中说:“人们听到年轻人在问:走向何方?”他的回答是:“和平,富足,地球上没有过剩的人口。这就是方向。”斯诺指望,他提出“两种文化”的问题,将对实现这些目标做出贡献。(《两种文化》新译本导言第64页。)

  所以,我认为应该说:尖锐地提出“两种文化”问题的斯诺,正是对科学发展作人文思考、把人文关怀摆到了科学的基础之上的一位深思的学者。今天在中国重温斯诺的这些思想,仍然是有积极意义的。

  索卡尔事件和“科学大战”

  上个世纪末这个世纪初发生的索卡尔事件和“科学大战”,是在美国和欧洲知识界展开的又一场激烈的论战,这场论战把斯诺提出的“两种文化”的冲突,在新的聚焦点上推向了白热化。

   索卡尔事件的近期背景应该从后现代主义中的反科学思潮的泛滥说起。这种思潮引起一些自然科学家的忧虑。一九九四年在美国,两位自然科学家,一位是生物学 家格罗斯,另一位是数学家莱维特,合写了一本书,叫《高级迷信》。(今年春节,雷颐跟我谈起这本书,建议找人把它译出来,近日又给我来信,说:“惟愿此书 对大陆痴迷于‘解构启蒙’‘解构理性’的‘后学家’能有所触动。”据查,《高级迷信》中译本2001年已在台湾出版,译者是陈瑞麟、薛清江。)在此书的一 九九八年版序言中,这两位科学家说得很明白:“之所以撰写《高级迷信》一书,是因为我们俩人虽然工作在不同的大学里,却都从各自独立而又极为相似的经验中 感觉到:某种令人不安的新东西已悄然渗进学院管道,进而在大学讲坛、专业期刊、学术著作以及教员间的闲谈中扩散开来,这就是对现代科学的蓄意诋毁。”(本 文引用该书,译文均引自张锦志、孙雍君未出版的新译本。)此书就是他们对这种诋毁的公开回应。

  回应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自然科学家大都 持肯定态度,而反对意见大都来自受后现代思潮影响的“科学批判science-critique)”学者或称“科学研究(Science studies)”学者(即把科学作为对象进行诸多研究的学者)。美国纽约大学物理学家索卡尔,正是读了《高级迷信》之后,引起共鸣,动了一个怪念头,就 是模仿那些后现代学者们惯常的思路和语言风格,试写一篇戏拟的文章,题为《跨越界线:走向量子引力的超形式的解释学》,其中充满科学错误和逻辑错误,想看 看这些错误会不会被编辑识破。他把这篇长达二十多页并附有一百零九条详细注释(长达十七页)和二百一十七篇出处无误的参考文献(长达十八页)
的洋洋大文,投寄给颇有名气的文化研究刊物《社会文本》。而这个刊物正好在准备出一期题为《科学大战》的专辑,以反驳《高级迷信》一书,正约了许多名人为这个专辑写稿。

  索卡尔这篇文章写了些什么呢?

   他开宗明义就宣称:“许多自然科学家,特别是物理学家,至今还抱着启蒙之后的理性主义的长久霸权强加于西方学术界的教条不放,这种教条可以简单概括为: 存在一个外部的世界,其特性独立于任何个体的人、甚至独立于作为总体的人类存在;这种特性被隐藏在‘永恒的’物理学规律之中;人们能通过(所谓的)科学方 法所规定的‘客观的’程序和认识论上的规范,来获得关于这些规律的可靠的、虽然是不完备的和试探性的认识。”然而,二十世纪科学在深层次上的观念变化,科 学的历史和哲学研究的革命变革,破坏了这种形而上学的信念。当前女性主义和后现代结构主义的批评已经消除了西方主流科学中关于客观实在的神话。“现在人们 越来越认识到,物理‘实在’只不过是一种社会‘实在’,本质上是一种社会和语言的建构。科学‘知识’远不具有客观性……,科学共同体的话语,尽管有其不可 怀疑的价值,但从不同见解者或受排斥的团体中产生出来的反霸权的叙事来说,人们不能够断言它们具有一种认识论上的权威地位。”(《“索卡尔事件”与科学大 战》蔡仲、邢冬梅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出版(副题是“后现代视野中的科学与人文的冲突”)第1–2页)

  就是说,在这篇文章的作者看来,作为自然科学存在基础的客观世界、唯物主义、理性主义已经被解构了,被颠覆了,要让位于极端的主观主义和相对主义了。

  大概是由于“投其所好”吧,大概编者认为这么一篇出自物理学家之手的文章,是一块可以砸向科学界传统观念的石头吧,《社会文本》欣然接受了它,把它编入《科学大战》这期专辑里,于一九九六年五月发表了。

   可是,几天之后,在《弗兰卡语》这个刊物上,索卡尔发表一篇自我曝光的文章,说他送给《社会文本》的那篇文章,只是“一个物理学家的文化研究实验”,旨 在测试那批喧闹一时的对科学作文化研究的学者们够不够学术水准。他说,他那篇文章在科学内容上有明显的胡说八道,任何有能力的大学物理学或数学专业的学生 都能识别这是一场恶作剧,然而(a)它听上去很不错;(b)它迎合了编辑们在意识形态上偏见。(前引书第57页。)结果,竟瞒过了文化研究的著名教授和编 辑。

  真是应了中国的一句老话: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样一个戏剧性事情,不但引起学术界大哗,还蔓延到新闻界,蔓延到公众中,甚至上了《纽约时报》的头版。舆论中自然认为那些被批评的后现代人文学者受了窘,丢了丑。但是,一场论战决不会由于一篇恶作剧文章而告结束。

  《社会文本》的编辑罗斯写了回答索卡尔挑战的文章,还出版了题为《科学大战》的文集。它是《社会文本》那个专辑的扩充版,当然,索卡尔那篇恶作剧文被屏除在外。(此书于1996年出版,中译本(夏侯炳、郭伦娜译)已于2002年由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

   索卡尔也没有收兵。他把在写作《超越界线》一文过程中搜集到大量资料给同事们看了,在同事们的鼓励下,他同比利时物理学家布里克蒙特合作,写了一本《知 识的骗局》,一九九七年在法国出版。其所以要拿到法国出版,是因为索卡尔批评的在美国流行的那种思潮,其源盖出于法国的后现代大师们。这样就把科学大战的 战场扩大到欧洲。此书接着出了英文版,易名为《时髦的空话——后现代知识分子对科学的误用》。这是一本拆穿“国王的新衣”的新著。人们评论说,如果《高级 迷信》可以比拟为火力凶猛、流弹四射的机关枪,那么《知识的骗局》比较像是X光机或手术刀,试图透视或解剖后现代科学迷人外貌下的真实骨架。(这本书的中译本,由蔡佩君翻译,2001年在台湾出版。以上评论引自蔡瑞麟的《审订序——科学家与后现代主义的纸上战争》。见该书第5页。)一九九八年索卡尔到伦敦,在电视台作演讲,还在伦敦经济学院同法国后现代大师拉脱尔进行了公开辩论。

   一九九八年在美国还出版了克瑞杰主持编辑的《沙滩上的房子——后现代主义者的科学神话曝光》。克瑞杰是侧身于美国最古老的科学历史和哲学系的一位教授, 自称与后现代主义有相当长期的共同道路。以她这样的学术背景来主编这样一本书,自然分外引人注目。她为此书写了一篇序言,指出后现代主义的从事对科学的研 究的学者之间虽然歧见甚多,但有广泛的共同信念。这种信念可以概括为:我们称之为科学的任何一个方面,只能根据其地域的历史和文化的语境来塑造和理解;科 学研究的产品(自然规律)必须被视为一种社会建构,其有效性依赖于专家之间的默契;科学知识只不过是“众多故事”中的一种;对客观知识的追求是一种唐吉诃 德式的幻想;说一种社会中的科学比另一种社会中的科学更好,这并没有明确的意义,比起人类学家描述的各种各样的民族科学和萨满教来说,欧洲科学并没有什么 客观上的优越性;谈论欧洲的科学进步,也没有什么明确的含义,相反,近代史中几乎所有的消极或压制人的方面,如日益增加破坏性的战争、环境的灾难、种族主 义、男性至上主义、优生学、剥削、异化和帝国主义,无不以科学为其同谋犯。她认为,许多在科学的历史、哲学和社会学领域中工作的严肃学者,一直都忙于从事 很好的研究工作,但是,上面概述的那种“解构”,则不值得“同情地放任”。这就是她主编这本书的目的。(它的中译本由蔡仲主持,于2003年在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所引文字见此书序言第3—8页。)

  索卡尔事件不但在北美西欧引起热烈的反响,在其他国家,包括中国,也引起了反响。

  从索卡尔事件和科学大战中,我们可以观察出一些什么迹象和动向呢?

   第一,斯诺一九六三年在《再论两种文化》中曾经乐观地预测过人文知识分子和自然科学家之间的隔阂将最终得到缓和。(《两种文化》纪译本第68页。)针对 这种预测,索卡尔表示:“与一些乐观的言论相反,这‘两种文化’在心态上可能比过去五十年任何时候还要分隔。”(索卡尔:《跨越界线:后语》,见《知识的 骗局》第262页。)

  这也许是激愤之词,情况不能一概而论。索卡尔事件引起的这场争论,主要是一些自然科学家同受后现代反科学思潮影 响的“科学研究”学者们之间的争论。所谓“科学研究”,指的是对科学作哲学的、历史的、社会的和文化的研究。中国的两本刊物,一本叫《自然辩证法通讯》, 一本叫《自然辩证法研究》,刊名下面都附上同这里所说的这些研究相类似的副题。

  西方这个领域的研究,本是沟通科学与人文的一座桥梁, 最早STS(科学、技术与社会)课程在美国等国家的工程学院系设置,目的是让学生了解科学和技术的社会影响,受到理工科学生的广泛欢迎,参加这一教学的不 仅是人文社会科学的教师,也有理工科教师。沿着关注科学技术与社会过程、人类价值之间互动方向,许多研究产生了富有成效的结果。然而,受后现代反科学思潮 影响的“科学研究”学者却走向极,引起与自然科学家之间的尖锐争论。希望我们的自然辩证法研究或者说科学哲学、科学社会学、科学文化学研究,在不忽视后现 代思潮中那些引人深思的批判性思考的同时,千万不要步后现代反科学思潮的后尘,而要坚持和开创科学与人文相互沟通的健康格局。

   第二,其实,在西方,在激烈争论扬起的尘埃落定之后(甚至在扬起的尘埃之中),对立双方对对方的研究工作(部分工作)还是表示了一定的尊重。这不能仅仅 看作是论战中的一种预防策略,也应该看作是其基本立场的一个组成部分。《知识的骗局》的作者在其英文本的前言和全书的导论中一再说:“有些评论者将本书视 为对人文学科或社会科学整体的批评,这不仅误解我们的意图,也是一种奇怪的混同,显示这些评论者对那些领域的轻蔑态度。”(前言第4页。)“我们并不是要 抨击哲学、人文或社会科学整体,相反地,我们觉得这些领域非常重要,我们只想要提醒在这个领域从事研究的人,特别是学生,提防某些显而
易见的吹嘘骗术。”(导言第12页。)

   第三,论争有助于双方澄清各自的立场。几位自然科学家把批判的矛头集中指向后现代思潮中的知识相对主义,特别是指向其中持极端立场的观点。索卡尔特别申 明:《社会文本》并不是他的敌人,罗斯有权关注新技术以及科学知识越来越不平等的分配,不过,否认科学知识的客观性是没有益处的。(《沙滩上的房子》第 19—20页。)而《社会文本》的前主编阿罗诺维兹则说其编辑或投稿人从不怀疑客观世界的存在,包括科学在内的一切知识过程都是以实践为中介的,社会、文 化、种族歧视等都深刻影响于科学活动的内容和结果。(《异议》杂志1997年。)索卡尔在接受记者专访时,说了一句俏皮话,也是大实话:“许多貌似新颖激进的观点一经清晰的语言追问,就变得不那么激进,而且很容易让人接受,但却不再是重要的了。”(《科学的美国人》1998年3月号。)

   还有些人明确地表示要力求通过辩论,使论战双方的立场得到调解,向某个共同的基础靠拢。认为这样做的一个好处是:“自然科学可以在不必背叛其学科的整个 基础的情况下,为了特定的目的而主动地运用科学的文化研究所获得的见解。”(马丁:《科学大战中的异中求同法》《科学大战》第88页。)

   第四,内行和外行的问题。这个问题要从两个方面来看。一个方面,要克服自然科学家对人文学家的傲慢与偏见,认为外行没有资格对自然科学问题说三道四。大 家知道,现代科学迅猛发展,学科划分越来越细,谁敢说自己是各门自然科学都懂的自然科学家?在自己所研究的专业之外,谁都是外行。自然科学家不能以“去去 去!你懂什么科!”来傲视探讨科学问题的人文学者,同样,人文学者也不能以“你受到过多少哲学训练?”来傲视探讨哲学和社会问题的自然科学家。

   另一方面,人文学家对自然科学术语概念的随意滥用,的确是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索卡尔批评的矛头,一个是指向知识的相对主义,一个就是指向这种随意滥 用。他说:“不懂微积分或量子力学并不是可耻的事。我们所要批判的是某些著名知识分子的虚矫,假装能为他们所了解的复杂主题提供深刻的思考,但他们的了解 顶多只是在通俗的层面。”(《知识的骗局》第13页。)

  这个内行和外行的问题也困扰过恩格斯。恩格斯不是一位自然科学家,但在哲学、 政治经济学和社会主义学说方面有精深的研究。为了写作《反杜林论》,为了写作《自然辩证法》,他不得不论述到一大堆自然科学问题。他花了八年的时间使自己 在数学和自然科学方面来了个彻底的“脱毛”(像雏鸟脱去绒毛长出能飞的翅膀),以至于他能够自豪地说:“没有人能指出我真正违反了当时人所共知的事实,或 者不正确地叙述了当时公认的理论。”(《反杜林论》序言二。)从事自然科学的哲学和社会学研究的人文学者,也应该努力争取实现这样一个“脱毛”的过程,不 要以为凭那雏鸟的绒毛就能振翅奋飞。

  第五,学术左派问题。《高级迷信》明确地批评学术左派及其与科学的争论。什么是学术左派?没有明 确的界说,大体说来,总是在社会上和政治上站在进步的立场,对社会上和世界上的弱势群体(受种族歧视的,受性别歧视的,受社会歧视的,受压迫和剥削的)表 示支持,对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当局持批评态度的那些学术界人士吧。这样的人士,总是值得尊敬的吧。《高级迷信》一出,立即有人怀疑是学术右派所为,以至于在 再版序言中作者们愤怒地否认他们有促成保守的政治目标的任何欲望。至于索卡尔,他本人正是一位学术左派。他在《跨越界限:后语》中特别申明:自己 是一位旧式的左派人物,一直不能理解解构如何帮助工人阶级,是一位传统的旧式的科学家,天真地相信存在一个外部世界,存在关于这个世界的客观真理,他的工 作就是去发现它们。他主要关心的并不是保卫科学,而是担心主观主义倾向不利于左派的价值和未来。(《知识的骗局》第262—263页。)他还在《知识的骗 局》的英文本前言中宣称:“本书并不是反对政治上的激进主义,而是反对知识上的混淆。我们的目的不是批评左派,而是不希望左派成为随波逐流的支派。” (《知识的骗局》英文版前言第6页。)。

中国近代思想中的所谓“科学主义”

  现在把目光从国外转到国内,并且从追溯过去,延伸到当前的思潮。

  在中国,科学与人文两种文化的关系有自己的历史背景和社会背景。科学,严格地说,是西方近代的产物,虽然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西方古代,也可以追溯到东方和中国的古代。西方近代科学传入中国以后,同中国传统文化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和长期的摩擦。五四时期的中西文化论战,一九二三年由张君劢在清华大学的一篇演说《人生观》和丁文江在《努力》周刊上的一篇文章《科学与玄学——评张君劢的“人生观”》而引起的论战,就是这种冲突和摩擦的两次大规模的
爆发。

  有一位美籍华裔学者郭颖颐,一九六五年出版了一本书,叫做《中国现代思想中的唯科学主义(一九〇〇——一九五〇)》。一九八九年出了中译本(译者把“科学主义”译为“唯科学主义”,这是英文Scientism一词的不同译法。书中所说的中国现代,即从清末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我们现在通常称为近代。),一九九八年出了新版,两版都已多次印刷。因为谈的是中国近代的事情,所批评的人有自然科学家,主要是人文学者,是中国那时极力呼唤科学知识和科学精神的知识分子,那我们就从这本书来看看什么是作者认为该受指责的中国近代的“科学主义”吧。

  这本书开宗明义就宣称:“就科学的全面应用来说,在二十世纪的前半叶,中国的各种条件是令人沮丧的,但却激发了思想界对科学的赞赏,对此,我们可称之为唯科学主义。”(郭颖颐:《中国现代思想中的唯科学主义》第1页。)请看,对科学赞赏,就成了“科学主义”!书里面接着说:“简言之,唯科学主义认为宇宙万物的所有方面都可以通过科学的方法来认识。中国的唯科学主义世界观的辩护者并不总是科学家或者科学哲学家,他们是一些热衷于用科学及其引
发的价值观念和假说来诘难、直至最终取代传统价值主体的知识分子。”(同上第1页。)作为对这个定义的补充,书中还批评了所谓的“科学万能论”以及把科学当成新的神、新的宗教或替代宗教的思想。(同上第26页。)

  由此可见,这里所要批评的“科学主义”,并不是特指哪一个或哪几个学术流派(那是另外的研究课题),而是泛指中国近代的影响广大的社会政治思潮,是泛指“中国许多受过西方教育的知识分子对科学的巨大热情”(同上第1页。),是泛指近代中国连续不断的中西文化论战中主张用西方近代科学及其引发的价值观念去克服中国古代停滞腐朽的价值观念的中国知识分子。这样提出问题和论述问题,就把对“科学主义”的批评泛化了,过分地泛化了。

  近代中国备受列强欺凌和侵略,中国知识分子不能不深刻地进行反思,而反思的一个共识,就是由于中国落后,最明显的是工业落后、技术落后和科学落后。于是,急起直追,向西方学习,学工业,学技术,学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成为中国走向富强、走向进步、走向现代化的时代潮流。

  五四时期的新文化运动,两大口号:提倡科学、提倡民主(又称科学和人权),欢迎赛先生(Science)和德(Democracy)先生。这是陈独秀的名言,而为当时新潮人物所乐于称道。这是把科学当作新的神来信仰,主张科学万能的“科学主义”吗?既然单独一个赛先生不够,还要一个德先生,说明五四时代的思想先驱们并不认为科学万能,至少还得要一个民主的社会制度。民主、人权是不是人文目标呢?五四新文化运动,不是什么“科学主义”,而是引进科学思想和更新人文观念(道德观念、政治观念、婚姻观念、家庭观念、文学观念、艺术观念)的新文化运动。

  当然,历史地看,五四新文化运动也有它的弱点:粗糙、绝对化、形式主义,在泼污水时不留心泼掉了孩子。后来的人应该比前人更全面、更细致、更有分析。但是,五四运动的伟大历史意义是不能否认的,没有它中国历史就不能前进。它开辟了中国历史发展的新阶段。

  随后发生的“科学与人生观”(又称科学与玄学)的论战,中心问题是科学与人生观有没有关系,科学对人生观有没有意义。挑起论战的玄学派,批评“科学万能”,认为科学对于人生问题无能,要把科学排除在人生问题的探讨之外。起而应战的科学派,则针锋相对,认为科学方法也可以用于研究人生,并且探讨了如何建立科学的人生观。科学派的代表人物是丁文江和胡适。胡适还试图列出一系列基本观点(总共十条,传教士戏称为胡适“十诫”)来描绘他所主张的科学的人生观(《科学与人生观》胡适序。)。不管胡适和丁文江的科学观,有着多少可以和应该批评的地方,我以为,这是中国思想界的一次进步,而没有理由把它评价为该谴责的“科学主义”统治的滥觞。

  在科学与人生观论战中,参战的还有一方,就是唯物史观派,以陈独秀和瞿秋白为代表。他们支持科学派,又力图站到新的科学高度,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基础上来阐明科学的世界观、历史观、人生观。这是中国思想界的又一个进步。特别是瞿秋白参战的几篇文章,显示了刚刚把马克思主义介绍到中国来的理论青年,面对中国思想界的争论,所作的努力和取得的成就。不管后人来看,瞿秋白对马克思主义若干观点的论述还有哪些显得有点稚嫩和简单的地方,从根本
上说,他在重要的思想论战中介绍了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介绍了马克思主义的社会科学,其历史意义是应该充分肯定的,不必说他有什么“科学主义”倾向,给马克思主义带来了什么“科学主义”的流弊。

  当然,影响于人生观的,除了科学,还有人文,如文学艺术,历史文化,哲学和宗教,还有种种其他社会意识形态。科学与人生观论战提出的问题和观点,并没有完全沉没在历史文献的海洋中,而是在学术界、思想界不时引起回响,说明它所涉及的主题——科学与人文的关系,是一个常论常新的主题。我们对论战双方的一些思考,都不能一概抹杀。但是,通过这场讨论,更多的人明白了解决人生观问题不能把科学摒除在外,这已经成为近代中国知识分子大多数人的共识,这是五四以来新文化的一大胜利。

  而在《中国现代思想的唯科学主义》这本书中,却把胡适、丁文江贬称为“经验论的科学主义”,把陈独秀、瞿秋白贬称为“唯物论的科学主义”,由此扩而大之,引而伸之,一方面,把中国最早的科学社团及其刊物《科学》杂志的创办者任鸿隽,贬称为科学主义者,把在北京大学响应蔡元培“融通文理”的号召首先开设《科学概论》、《科学方法论》课程的王星拱,贬称为科学主义者,把主张对心理现象作科学研究的唐钺,贬称为科学主义者;另一方面,把三十年代站在马克思主义立场研究历史、研究哲学、研究社会科学的郭沫若、艾思奇、陈伯达、李达、何干之、胡绳,以及一切主张对社会作科学研究、写《社会科学概论》、使用“社会科学”这个称谓的人,一概贬称为科学主义者。马克思主义是一门科学,这样的论点当然被认为是科学主义。甚至毛泽东提倡“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新文化”,也是科学主义;毛泽东写《实践论》、《矛盾论》,还是科学主义。(郭颖颐:《中国现代思想中的唯科学主义》第159–164页。)这样来评论和反对中国近代社会思潮中的“科学主义”,完全离开了中国历史发展的前进潮流,完全没有什么科学性。说一句笑话,主张对社会思潮的历史研究要有科学性,岂不正好是该谴责的“科学主义”的表现吗!

  总之,这样来反中国近代思想中的“科学主义”,我是很难表示理解和赞同
的。

  在当代中国需要反对“科学主义”吗?

  前面说的是近代中国的事。那么,在当代中国,在为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而奋斗的中国,在实施科教兴国战略的中国,在把科学技术当作第一生产力和大力弘扬科学精神、提倡科学方法、普及科学知识的中国,情况又怎样呢?

  偏偏在我们这里,近十来年中,反科学主义竟然成了一种时尚!

  文学家对社会生活、社会思潮的变动,是观察最细致,反映最敏锐的。王蒙发表了一系列“玄思小说”,其中一篇题目叫《线索》(《万象》杂志2003年第1期。)。小说中说到一九五九年小说的主人公“老王”家中失窃,但是,没有作案的印迹,没有任何线索。折腾了许久,转而怀疑到“老王”本人:到底真有其事还是谎报案情,干扰专政机关的工作?不然为什么没有线索?“老王”自己也纳闷:难道是狐仙给拿了去了?那年头“以阶级斗争为纲”,所以彻底审查了“老王”的政治态度、历史问题和社会关系,都查清楚了,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失窃的线索还是没有查出来。几十年过去,“老王”老了,醉心于阅读和研究《聊斋志异》。忽然想起:“既然这年头科学不甚吃得开,懂科学的与不懂科学的都在那儿批科学主义,不如干脆研究狐仙。”于是,“老王”悟出来:“早在一九五九年,我的经验里就充满了后现代的气味了,老王有点得意。”从研究狐仙,转而研究狐民俗学,或者径直叫做狐文化,并且成立狐文化研究会……

  这是用调侃的语言说出来的小说家言。但是,“这年头科学不甚吃得开,懂科学的与不懂科学的都在那儿批科学主义”,不能不说的确反映了中国知识界一部分人中的一种时尚。

  怎样评价这种时尚?

  我明确地表示:我不赞成这样泛化地来反科学主义;或者说得留有余地一点:我主张慎言反科学主义。我的理由是,反科学主义这个术语,意义含混,极易引起误解,几乎不可避免地会被理解为反科学,特别是在中文的语境中。反科学主义,可以理解为反对一种主义,一种叫做“科学主义”的主义。只反这种主义,并不反科学。现在讲反科学主义的人在发表的文章中大都是这样解释的。但是,不管在文章中作了多少说明和辩解,总是难免被理解为另一个意思,即,主张一种主义,这种主义就是反科学,反科学本身成为一种主义,叫做反科学-主义。如果不是意在张扬反科学-主义,那么,与其在极力辩解的情况下去反-科学主义,何不避免用这个术语,而用清楚的语言去反对你所不赞成的具体思想和观点呢?

  据说,科学主义是学习自然科学的人的“缺省配置”。所谓“缺省配置”,据说就是在不进行自定义的情况下,系统默认的参数或配置。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进行版本的升级,“缺省配置”就决定了学习自然科学的人是天生的科学主义者。这种说法,也许是想说学习自然科学的人,天生不会反科学。如果不是这样,而是责难学习自然科学的人的天生缺陷,那岂不是说,科学主义成了学习自然科学的人的“原罪”!这样来反科学主义,打击面不是太宽了吗?

  热心于反科学主义,也许意在呼唤人文精神。呼唤人文精神,很切时要,我很赞成,但是为什么要设立一个“科学主义”的靶子,把人文精神同崇尚科学当作相互排斥、此消彼长的东西呢?它们不正是应该相互结合,相得益彰的吗?

  这是我的第一点意见。

  第二,怎样看待科学技术的社会运用的负面后果?

  科学家们历来对科学技术的社会运用的后果作两方面的分析,既乐于看到它的正面的积极的后果,又担心着它的现实的或可能的负面的消极的甚至是可怕的后果。一九○三年居里夫妇因镭的发现而获诺贝尔奖,一九○五年居里在瑞典科学院代表夫人和自己发表演说,既指出了镭的发现在物理学、化学、地质学、生物学上带来的新成果和新前景,也担心它可能为祸于人类而变成极危险的东西。居里说:“人们可以自问:认识自然的秘密是否于人类有益?人类是已经成熟到
能够从这种认识得到益处呢,还是这种认识仍会对人类有害?诺贝尔的发现倒是有代表性:那些烈性炸药使人们能做出惊人的工作;但是在把人民引向战争的大罪犯手里,它们也是一种可怕的破坏手段。我和同意诺贝尔的见解的人们一样,认为人类从新发现得到利益,会比害处多。”(艾芙?居里:《居里夫人传》,左明彻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223–224页。)控制论的创始人维纳,一九四七年在他的《控制论》一书序言中也说:“我们促进了一门新的科学的发轫,这门新科学包含着这样的技术发展,它具有为善与作恶的巨大可能性。”(维纳:《控制论》,郝季仁译,《影响世界的著名文献(自然科学卷)》新华出版社1997年版第847页。)这就足以证实斯诺所说的“技术具有两面性:行善和威慑。在全部历史中它都给我们带来了福和祸”。对此,许多科学家和斯诺自己都一再重申过。

  二十世纪后期,科学技术发展的社会运用带来的环境污染问题,生态破坏问题,资源枯竭问题,人口爆炸问题,以及其他一些问题,日益引起人们的严重注意。人在自然界中生存条件的许多方面,人和自然和谐调协的许多方面,有走向更形恶化的危险。工业发展起来以后,人在自然面前,主人的地位,主导的能力,越来越强。然而,当人凭借科技和工业力量在急剧地改变着自然的时候,上述一系列问题日益显现和尖锐起来。应当看到,正是许多自然科学家和社会科学家在这方面先知先觉,向人们发出了警告和呼吁。呼吁有两种倾向:一种是向前看;一种是向后看。向后看,就是对科技和工业发展作消极评价,持否定态度,似乎科技和工业发展以前的人类状态,才是值得怀念的美好状态。向前看,则是清醒地研究我们面对的问题,相信这些问题总是能够在科技和工业的进一步发展中,在人类社会的进一步成熟中,在以人为本的、全面的、协调的、可持续的发展观的进一步确立和贯彻中,得到解决。就是说,要在更高的水平上取得科学和技术与自然、与人、与社会的更加协调的发展。不是回到过去,而是推进到更高阶段的将来。不是否定科学和工业发展,而是否定工业的盲目发展。不是回到人和自然关系的蒙昧状态,而是要开辟人和自然关系的更加自觉的新状态,依托于科学和工业的更加健康、更加符合科学态度和人文精神的新发展的状态。

  科学和技术的发展为善还是作恶,这取决于人所在的社会,而不是科学和技术的本性。怎样发展科学和技术的社会运用的为善的那一面,避免和防止它为恶的那一面,这取决于人们改进社会的努力,取决于人们控制技术后果的能力,而不取决于科学技术本身。斯诺说:“我们必须用以反对技术恶果的唯一武器,还是技术本身。没有别的武器。我们无法退入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伊甸园。”这里说“唯一武器”是说得绝对了,应该改为“不可缺少的武器”。我们还要运用人文的武器,法治的武器,等等。但是,科学和技术的武器,毕竟是不可缺少的。你难道能够不用科学和技术这个武器,而拿起反科学反技术的武器吗?你难道真能退到近代科学和工业化以前的时代去吗?更不用说退到原始的伊甸园去了。

  第三,怎样看待社会科学在自然科学影响下日益成为科学?

  这是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列宁说过:“从自然科学奔向社会科学的强大潮流,不仅在配第时代存在,在马克思时代也是存在的,在二十世纪,这个潮流是同样强大,甚至可说更加强大了。”(列宁:《又一次消灭社会主义》《列宁全集》中文第1版第20卷第189页。)配第(古典经济学家)时代是十七世纪,马克思时代是十九世纪,列宁说这句话是在二十世纪初年。现在人类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在二十一世纪,自然科学奔向社会科学的潮流,不但比十九世纪更强,比二十世纪也更强,这是谁都看得到的越来越明显的历史潮流。

  但是,历史潮流的前进,总是伴随着紊流,伴随着冲突,伴随着不同的倾向和趋势,虽然这历史潮流终归要奔腾向前,不管人们看到了还是没有看到,不管人们是朝向它推动还是背向它反抗它。

  斯诺在上个世纪中叶谈两种文化,他所说的“科学”文化,按英国的习惯,基本上是指的像物理学那样的自然科学所代表的文化,而与之分裂和对立的另一种文化,斯诺指的主要是文学知识分子(作品和评论)所代表的文化。这种两分法,有它的缺陷,就是社会科学不在斯诺的中心视野之内。斯诺在《再论》中也感觉到了,并且表示遗憾,在论述上有所弥补。他认为他忽视了“第三种文化”正在来临。他举了来自社会历史、社会学、人口学、政治科学、经济科学、行政管理学、心理学、医学等各个领域的知识分子,在“两种文化”讨论中表现出来的沟通自然科学家和人文学者的某些共同的意向。(斯诺:《两种文化》纪译本第66—69页。)

  但是,在斯诺演讲之前,哈耶克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写了一本《科学主义与社会研究》。这位新自由主义的著名大师在这本书中说:从前,“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者既可以把这门学问称为科学的一支,亦可以把它称为道德哲学或社会哲学的一支,从不介意自己的题目属于科学还是哲学。” 十九世纪上半叶,出现了一种新的态度:科学一词日益局限于物理科学和生物科学,而自然科学对社会研究的影响日益显著。以圣西门和孔德为开端的一批思想家,试图把自然科学方法应用于社会研究,致力于发现社会的规律,并相信通过掌握和运用这种规律,可以使人类社会生活趋于完善。哈耶克把这种思路斥之为“科学主义”,并指责在一八四五年的一本书中第一次把“科学社会主义”一词用于圣西门的著作(哈耶克:《科学的反革命》译林出版社2003年冯克得中译本第3页。)。哈耶克当然还把他对“科学主义”的批判,延伸到马克思、恩格斯的社会研究和他们所创立的科学社会主义。

  我们知道,在马克思主义的文献中,圣西门只是科学社会主义的先驱和来源之一。他的社会主义学说属于空想的社会主义,还称不上真正的科学社会主义。

  我认为,还是斯诺的观察比哈耶克的论点更合乎从自然科学奔向社会科学的历史潮流。社会科学的发展在孔德那里也许过分地机械地摹仿了物理学,但是,后来的马克思,就克服了这种机械摹仿,而把社会科学真正地奠基在对社会作科学研究的基础上。社会科学的真正发展是确定了自己的研究对象,明确社会是有规律的,是可以科学地认识的,这种认识可以借助于从自然科学研究中总结出来的科学方法,但由于研究对象的不同,更要创造适合于研究社会的、社会科学自己的理论和方法。同时社会科学研究人类社会,从而关心人的价值和命运,人类社会的价值和命运。因而又是人文的。马克思的理论,社会科学的研究,都兼有科学和人文两种特征。

  当然,我也知道,在是不是承认社会科学成为科学这个问题上,是有不同意见的。另外,在承认社会科学这个概念的人们中,又有人赞成称人文社会科学,有人只愿意称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即不主张把人文学科称为人文科学。人文学科最主要的是文、史、哲。有人不主张把哲学视为科学,有人则强调作为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两门知识的概括和总结的哲学就是科学的哲学。我以为,这都不必强求一致。在我看来,有科学的哲学,也有难以确定其科学性的哲学。文艺,自然不属于科学,但对文艺的研究即文艺学却可能成为一门科学。至于社会科学的存在,这几乎是全世界的共识,不独我国、不独马克思主义者这样看,其他国家的、不赞成马克思主义的学者也这样看。经济学、社会学、人类学,语言学,无不被人视为各自成为一门科学,虽然这些科学部门的有些成果是否有足够的科学性还常常成为争论。

  在自然科学几个世纪以来加速发展的影响下,对社会的研究日益可能成为科学,虽然这个过程是一个非常复杂而且充满矛盾和斗争的过程。我认为,虽然我们还难以完全改变把科学理解为仅指自然科学的习惯(在中文中如同在英文中一样有这种习惯),但是在现代,讲科学就应该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不能把社会研究排除在科学之外。在国际上,例如,在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SF)不仅包括数理科学局,生物科学局,地学局,计算机、信息科学与工程局,还设有社会科学、行为科学与经济科学局,专门资助社会科学的研究。在英国,科学技术办公室(OST)下设的七大研究理事会,其中就包括经济与社会研究理事会(ESRC)。

  当然,自然科学同社会科学是有区别的。研究的对象不同:一个是自然界,无生命无意识的和有生命低意识的自然界,一个是社会和人文,是有意识有能动性的人所组成的人类世界。就是在自然科学内部,由于研究对象的不同,无生命自然界的科学同有生命的自然界的科学之间、低等生命自然界的科学同高等生命自然界的科学之间,都还是有不同的,何况自然科学同社会科学之间呢?

  但是,不能因为有不同就否认对社会的研究可以成为科学。研究社会的科学同研究自然界的科学一样,都属于(或者说应该属于)科学;而各门社会科学,又都属于人文。这样,社会科学的存在和发展,就在科学同人文之间架起一座桥梁,担负着科学与人文的交融和结合的重任,而用“科学主义”的贬义词把对社会的研究排除在科学之外,只能加深科学与人文的隔阂和相轻。

  斯诺在调整自己观点,期待“共有文化”的来临时,说到他自己受英国经验的限制,而美国的文化分裂不像英国那样厉害,美国的麻省理工学院和加州技术学院的理科学生都在接受一种严肃的人文教育。(斯诺:《两种文化》纪译本第66页。)看来,沟通两种文化,高等学校可能是重要的场所。近年来中国的大学改革,人们有许多议论,但有一条,意见几乎是一致的,就是赞成把一些单科的工业高校或者多科的工业大学,办成包括理科、包括文科甚至包括法科、商科等等的新的综合大学。清华大学原来是包括文法理工农的综合大学,一九五二年院系调整,改为多科性的工业大学,现在又恢复为综合大学,正在加强理科和文科各院系。清华只是一例,别的好多大学也在走这条否定之否定的路。我想,不管大学合并中间有多少别的问题值得研究,但是这个两科交融和结合的方向,是符合自然科学奔向社会科学的历史潮流、时代潮流和科学潮流的。

  第四,重理轻文问题。

  这个问题在我们这里确实存在,也是我们现在要大力加以解决的,而且解决起来还不那么容易。但这不是由于什么科学主义而产生的,用反科学主义的办法,造反科学主义的声势,并不能帮助这个问题的解决。

  为什么会出现重理轻文的情况呢?

  马克思主义重理轻文吗?当然不是。毛泽东在延安就说过: “自然科学是要在社会科学的指挥下去改造自然界”(毛泽东:《在陕甘宁边区自然科学研究会成立大会上的讲话》《毛泽东文集》第二卷第269页。)。他这里所说的社会科学,是指马克思主义,是指用马克思主义指导社会改造为自然科学发展创造前提。这应该说是重理更重文吧!

  是建国以来就重理轻文吗?也不是。新中国成立之初,第一届人民政协召开,代行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职责,选举成立中央人民政府,那时候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两界是平衡的、并重的。参加第一届政协的组成单位,除了各党派之外,还有各界,其中就有“中华全国自然科学工作者代表大会筹委会”和“中华全国社会科学工作者代表会议筹委会”这两大界,由这两个筹委会推出的出席政协会议的代表,人数也相等。第一届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中国科学院,不久中国科学院又建立学部委员制度,都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院长还是社会科学家郭沫若。

  问题发生在后来。建国第二年全国自然科学工作者代表大会就正式召开了,在这次会上成立了中华全国自然科学专门学会联合会(以及科学普及协会,后来两会合并改组为中国科学技术协会),成为同工会、青联、妇联、文联相并立的人民团体,而建国之后,社会科学工作者代表大会却迟迟没有召开,一直到今天也不再提起,全国社会科学联合会当然也没有成立(各省市自治区的社联倒是成立了)。中国科学院颁发第一届科学奖,原来设想自然科学社会科学都要包括,后来颁奖时,自然科学方面,华罗庚呀、钱学森呀,好多人都得了奖,社会科学给谁奖呢,种种矛盾,种种顾虑,没法解决,结果社会科学方面全部空缺。这些都是老早过去的情况了。

  改革开放伊始,科学的春天到来。中国社会科学院成立,与中国科学院相并立。但是,自然科学方面的学部委员改称院士,并已多次定期增选院士,而社会科学方面,老的学部委员现在只剩五人(最年长的陈翰笙,已经一百零六岁!最年轻的于光远,也已过了八十八岁的“米”寿!),院士制度多次说过社会科学方面也要设立,却至今没有进行。自然科学方面的国家奖励,已经规范、定型和立法,颁发了多次,社会科学方面只有地方奖、部门奖和以个人命名的民间奖(如吴玉章奖、孙冶方奖),国家奖也是付之阙如。总之,社会科学工作在这些方面好像还没有完全走上正轨。这些都是从国家一级的制度来谈的不平衡。至于现实生活中表明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地位不平衡的现象,那就更多了。

  造成这种不平衡的原因是什么?原因很多,也不是没有实际的困难和麻烦。根本的原因,我看,一是发生在领导思想上,一是发生在领导体制上。

  从领导思想上看,中国共产党历来重视马克思主义,把它视为党和国家的指导思想。过去在大学教育中,四门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课(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中共党史)占的课时比重也不可谓少。问题是,随着党的指导思想上“左”的错误的发展,重视马克思主义,却把马克思主义以外的社会科学理论都当作资产阶级的东西加以否定或贬低了。而马克思主义又逐渐走向教条化、僵化,从而在相当程度上失去了丰富多彩的吸引力和与时俱进的创造力。这才是
实际生活中发生问题的真实原因和症结所在。

  从领导体制上看,党和国家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是实施统一领导的。但在具体的管理上,却越来越走向体制的分割。建国之初,科学事业规模还小,从政府来说,都归中国科学院,从党来说,党中央通过中宣部联系科学院,那时管理体制上还是统一的。后来,科学事业日益发展了,政府方面在国务院成立了科学规划委员会,说是统一管理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规划,实际上主要管了自然科学规划,社会科学规划委托中宣部和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管理。以后,科学规划委员会同技术委员会合并,成立科学技术委员会,就只管自然科学了。中央领导自然科学工作,通过科学技术委员会党组和中国科学院党组来实现,中央领导社会科学工作,则通过中宣部来实现,这样,管自然科学和管社会科学,从领导体制上就分家了。自然科学和技术方面的工作越来越发展,而社会科学里面折腾和运动挺多,这两大块事业越来越分离了。

  六十年代初期曾经提出一个建议,中国科学院分成两个院,一个叫第一院,一个叫第二院,第二院是社会科学,两院都由郭沫若当院长。原来哲学社会科学部只是中国科学院底下四个学部中的一个学部。设立中国科学院第二院,就可以提高社会科学的地位。因为中宣部长陆定一反对,他说不要搞分裂了,这个提议就作罢论。从理念上说,不要把自然科学同社会科学分裂开来,陆定一的观点是正确的。“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中国社会科学院从中国科学院中分离开来,独立建院,好处是地位提高了,缺点就是两门科学之间界限、差距、互相脱离更加严重了。

  改革开放以来,在领导思想上,经过拨乱反正,克服僵化,重新确立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与时俱进、开拓创新的思想路线,恢复了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精神和创造活力。马克思主义对它以外的社会科学成果,也采取了相互尊重、相互吸取、相互讨论的科学态度,克服了故步自封的态度。现在中央又强调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并重,强调两门科学的各项工作都同样重要。领导思想上的问题应该说已经解决。当然,把这样的领导思想落实到各项具体工作中去,使之得到贯彻执行,那还要进行坚持不懈的努力。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比如两只手,一手硬,一手软,比如两条腿,一腿长,一腿短,这种不平衡的情况、不协调的情况存在了相当长时间,现在要改变那种不适应并重思想的习惯势力和既成状况,的确是需要花很大力气的事情。

  最后谈一个问题:科学与迷信、科学与伪科学问题。

  后现代思想影响下,极端相对主义流行,科学被剥夺了客观真理的内容,被当作只是一种“叙事”、一种“社会建构”,其危害首先就是取消了科学与迷信、与伪科学的分界,为迷信和伪科学的泛滥提供了理论的支持。所以,索卡尔说:“难怪大部分的美国人不能分辨科学和伪科学。”(《知识的骗局》附录C第268页。)这是有数据为证的。据美国民间调查,对心灵感应,相信、不确定、不相信的,前两者分别为36%、25%;对魔鬼附身,分别为49%、16%;对星象学,分别为15%、16%;对通灵术,分别为11%、22%(一九九○年六月调查)。对于人类起源和发展的看法,相信上帝参与的为35%,相信上帝没有参与的为11%,相信上帝以目前的样子创造了人的为47%(一九九三年盖洛普调查)。中国也有调查:对于算命,非常相信的为2.8%,有点相信的为23.7%;有算命行为的为40%,比相信算命的还多;日常行为或多或少受算命结果影响的算命者为63.5%(二○○三的中国科协调查)。

  中美比较,有基督教背景的美国在上帝造人这一项上不如没有这种背景的中国,其他各项,两国的情况各有千秋。总的说来科学昌明的美国,尚且如此,科学还不如美国发达的中国,传播科学知识、提倡科学精神、反对迷信、反对伪科学和反科学的任务,更是任重而道远。

  科学与迷信,界线是分明的。有没有界线模糊的时候和地方?有的,正如真理与错误的界线也有它的相对性一样。科学真理是一个过程,是无知到有知的无限过程,是把错误从真理中不断排除出去的无限过程,是从相对真理向绝对真理前进的无限过程。我们认为,科学与迷信、真理与错误之间的界线是相对的,这样才能避免把无限的认识过程简单化和绝对化,为科学真理的不断发展开拓广阔的空间,但是,它们之间的界线又是绝对的,这样才能堵塞一切空隙,使各种神秘主义和反理性主义没有活动的余地。

  最后回到我们今天这个纪念会。这是纪念邓小平批准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成立二十五周年的会议。自然辩证法研究会为什么获此殊荣?邓小平为什么要批准中国一个学会的成立?我想,这是因为自然辩证法研究是马克思主义同自然科学的结合和交融,是哲学、历史学、社会学、经济学同自然科学的结合和交融。成立这样一个研究会,对于促进马克思主义、促进社会科学同自然科学的结合和交融,或者说,对于促进科学与人文的结合和交融,有特别的意义。我们正是要在促进这两者的结合和交融上,努力做好研究会的工作。 

 

Apr 18

理查德·道金斯谈进化和宗教
(原题:无神论者)

作者 采访者:Gordy Slack  Salon.com网站 译:柯南

进化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解释了为什么上帝是一个幻觉,宗教是一个病毒,而美国已经重新滑入了黑暗的中世纪。

Dawkins
理查德·道金斯

2005年4月30日——理查德·道金斯是全世界最著名的活着的无神论者,他公开表明自己无神论者的身份。他也是全世界最具争议的进化生物学家。道金斯于1976年出版的《自私的基因》一书,把他作为科学还原论的一个英俊、易怒的人性代表,推到了聚光灯下。这本书认为自然选择仅仅通过基因——而不是通过物种或者个体——发挥它的造物之力量,它引起人们的从愤怒到喜悦的无数种反应。他在这本书中宣称,人类只不过是“基因的生存机器”。

道金斯一直从事这个主题的研究,但是他在后来的几本书中扩展了他的研究领域。这些书包括《盲目的钟表匠》、《解析彩虹》和《攀登不可能之山峰》。他的近作《祖先的故事》回溯了人类的世系,在进化道路上重要的岔路口上停下来思考。

由于道金斯直言不讳地为达尔文以及作为生命力量的自然选择进行辩护,他承担了一个新的角色:宗教右翼势力的头号公敌。然而道金斯既不羞于争论,也不会甘心忍耐愚妄人。道金斯最近会见了一位大臣,这位大臣与他是一场英国政治辩论的对手。当大臣伸出手来准备握手的时候,道金斯不为所动,对他说:“阁下,您是个无知的盲信者。”


Source: Salon.com

目前,道金斯是牛津大学查尔斯·西蒙尼教席公众理解科学教授。这个职位是由微软的百万富翁查尔斯·西蒙尼于1995年为他建立的。今年早些时候,道金斯与一家英国电视台签订了一项协议,参与制作一部关于近代史上宗教的破坏性作用的纪录片,题目暂定为《所有邪恶的根源》。

我在3月底于洛杉矶举行的国际无神论者联盟年会上见到了道金斯。道金斯在会上为魔术师Penn 和Teller颁发了联盟的最高荣誉——理查德·道金斯奖。道金斯和我在我的旅馆房间里进行了一番对话,他的衣着一丝不苟,穿着崭新的白衬衣和软夹克,言谈举止也一样得体。

访谈正文:

问:进化又一次受到了攻击。进化的有效性有任何问题吗?

道金斯:有人常说由于进化发生在过去,而我们没有看到它的发生,所以进化没有直接的证据。这当然是胡说。这更像一位侦探来到犯罪现场——显然是在犯罪发生之后——然后通过查看遗留的线索,找出哪些事情必然发生了。对于进化而言,这样的线索不计其数。

进化的线索来自分布在整个动植物界DNA代码、蛋白质序列和已经得到了非常详细的分析的形态学特征。每件事都符合一个观念,即存在一个简单的分枝(进化)树。如果进化是一个事实,你会发现全世界岛屿和大陆上物种的分布正是符合进化论的。如果进化是一个事实,你会发现化石的时空分布正是符合进化论的。无数事实全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没有任何一个事实指向错误的方向。

有人曾问英国科学家JBS霍尔丹哪些证据可以否定进化论,他的回答很著名:“前寒武纪的兔子化石。”从来没有发现过前寒武纪的兔子化石。从没发现过类似情况的化石。如果存在这样的证据,进化论早就被否定了。但是人们发现的所有化石都出现在正确的地方。当然,化石记录有很多缺口。这毫无问题。为什么要没有缺口?我们发现化石根本是走运。但是没有在任何错误的地方发现过化石,例如没有发现能否定进化事实的化石。进化是一个事实。

问:仍然有很多人拒绝相信进化论。这种抗拒从何而来?

道金斯:遗憾地说,这种抗拒来自宗教。而且是来自于坏宗教。你不会从老练的、受过教育的神学家那里听到任何对进化观念的反对。这种抗拒来自一种极度智力迟钝的原始版的宗教。不幸的是,这种宗教在美国正在流行。不是在欧洲,不是在英国,而是在美国。

我的美国朋友告诉我,你们(美国人)正在滑入一个神学的黑暗中世纪。美国众多受过教育的、有才智的思想健全的人们讨厌这种情况。不幸的是,如今那些投票选出布什的无知、没受过教育的人们,在数量上稍微超过了他们。

但是历史的大方向是朝着启蒙前进的,因此我认为今天美国正在经历的,将被证明是一个暂时的倒退。我认为未来的希望很大。我的建议是:不要失望,这些东西终将过去。

问:你在《祖先的故事》里深入研究了疑神论。它和无神论有什么不同?

道金斯:据说唯一理性的姿态是疑神论,因为你既无法证明也无法否证超自然造物者的存在。我发现那是一个缺乏说服力的立场。确实,你无法否证任何事,但是你可以给它赋一个概率值。有无数你无法否证的事物:独角兽、狼人和绕火星运行的茶壶。但是我们根本不关心他们,除非有什么积极的原因让我们认为它们确实存在。

问:信仰上帝就像信仰一把茶壶绕火星运行?

道金斯:是的。长期以来,所有人似乎都认为这个世界的美与优雅似乎是一位神圣造物者存在的初步证据。但是哲学家大卫·休谟在3个世纪以前就已经意识到这是个坏的论证。它会导致一个无限的倒退。你不能通过声称像生命这样不太可能的事物是被设计而成的,从而在统计学意义上解释它们。因为你还得解释设计者,而设计者如果存在的话,它必须是一个在统计学上意义上更不可能和更优雅的东西。设计从来不能成为任何事的终极解释。它只有资格成为一个近因的解释。一架飞机或一辆汽车可以用设计者来解释,但是那是因为设计者本身,也就是工程师可以用自然选择解释。

问:那些信奉“智能设计”——一种认为活细胞太复杂了,无法由大自然单独创造出来的观念——的人们说进化与上帝的存在相矛盾。

道金斯:没有证据表明上帝的存在。通过自然选择的进化是一个从简单的开端逐步发展的过程,而一个简单的开端很容易解释。而工程师或者任何其它的和生物(的存在)很难解释——但是这可以用通过自然选择的进化所解释。因此进化生物学与无神论的相关性在于,进化生物学给了我们唯一已知的机制,解释了为什么设计的幻觉或者说表面看来像是设计的现象可以出现在宇宙的任何地方。

问:那么为何我们坚持信仰上帝?

道金斯:从一个生物学的观点来看,有许多不同的理论解释为什么我们特别倾向于信仰超自然事物。一个理论认为,由于一些很有益处的达尔文主义的原因,儿童的头脑容易被感染,这与计算机被病毒感染的方式相同。为了能派上用场,一台计算机需要可编程,服从所有的指令。这自然让它也容易被计算机病毒感染。计算机病毒程序说:“传播我,复制我,把我传下去。”一旦一个病毒程序启动,就没有什么可以停止它。

类似地,自然选择为儿童的大脑预先编写了程序,让大脑服从和相信父母和其他成年人告诉它的话。儿童的脑容易接受成年人教给它的应该做和应该相信的东西,一般说来这是件好事。但是这必然带来负效应,即坏的观念、无用的观念、浪费时间的观念——诸如祈雨舞和其他宗教风俗——也会一代一代传下去。儿童的大脑容易被这类东西感染。当一位魅力超凡的传教士来来去去把那些此前尚未感染的新头脑感染的时候,这些观念就会通过交叉感染而一边倒地传播。

问:你说过在宗教传统中抚养儿童甚至可能是一种形式的虐待。

道金斯:我认为可能成为虐待的,是给儿童贴上宗教的标签,诸如天主教儿童和穆斯林儿童的说法。我感到很奇怪,在我们的文明中,我们很高兴说一个天主教儿童四岁或者一个穆斯林儿童四岁,而这些儿童太小了,他们不会思考宇宙、生命和道德。我们做梦都不说一个凯恩斯主义儿童或者马克思主义儿童。然而,出于某种理由,我们给了宗教一个特权式的例外。顺便说一句,我认为说无神论儿童也可能是一种(对儿童的)虐待。

Dawkins vs Garrison
道金斯在动画片《南方公园》中与Mrs. Garrison争论进化问题

问:你正在写一本新书,暂定名为《上帝的错觉》(The God Delusion)。你能解释一下吗?

道金斯:错觉是人们尽管完全没有证据也要相信的东西。宗教和童年的错觉——诸如“想象中的朋友”和床底下的妖怪——几乎无法区分开来,。不幸的是,上帝的错觉摆布着成年人,不仅仅是精神病院里不幸的少数人。“错觉”这个词还带有负面的内涵,而宗教有大量负面的东西。

问:它的负面内涵是什么?

道金斯:错觉鼓励无证据的信仰,它是在找麻烦。相矛盾的信仰之间的争执无法通过理智的论证解决,因为那些受到宗教训练的人们从出生就把理智的论证赶出了大脑。相反,争执是由其他手段解决的,在极端的例子中,这些手段不可避免地变得暴力。科学家之间也有不同意见,但是他们不会为他们的争执而打斗。他们议论证据,或者去寻找新的证据。哲学家、历史学家和文学批评家也与此相当类似。

但是如果你只知道你的神圣的书是上帝写的真理,而其他人也知道他与你的书相矛盾的经文是上帝写的真理,那么你就不会(像科学家)那样做。被培养成相信宗教信仰和个人启示的人们,是无法用证据说服其改变头脑的。历史上的宗教狂热者诉诸折磨和死刑的手段,诉诸十字军东征式的宗教战争和圣战、清洗和大屠杀,诉诸宗教裁判所和烧死女巫,这一点也不奇怪。

问:今天宗教的黑暗面是什么?

道金斯:中东的恐怖主义、好战的犹太复国主义、911事件、北爱尔兰的“麻烦”、种族屠杀——在南斯拉夫变成了信仰屠杀、美国科学教育被破坏、沙特阿拉伯和阿富汗的妇女被压制,以及罗马天主教会——它认为你没有睾丸就不能成为合格的牧师。

问:50年前,像伯特兰·罗素这样的哲学家认为随着科学和理性的出现,宗教世界观将会减退。为什么这种情况没有出现?

道金斯:朝着启蒙前进的趋势确实在欧洲和英国得以延续。它只是没有在美国和伊斯兰世界延续下去。我们正看到美国萌芽中的神权统治和它的伊斯兰世界神权统治者盟友之间的非神圣同盟。他们在进行同一场战斗:基督徒是一方,穆斯林是另一方。美国和欧洲许许多多不赞成那种世界观的人们被卡在了中间。

事实上,神圣同盟可能是个更准确的词。布什和本·拉登确实是处于同一方:也就是宗教和暴力的一方,它们反对理性和讨论的一方。他们都拥有无法改变的宗教信仰,即他们自己是正确的,而对方是邪恶的。他们都相信当他死了以后,他将上天堂。他们都相信如果他可以杀死对方,他上另一个世界的天堂之路将更快。他们都乐于接受错觉的“另一个世界”。如果没有他们这些人,这个世界本可以变得更美好。

问:宗教对于伊斯兰极端主义者的暴力有贡献吗?对于基督教极端主义者呢?

道金斯:它当然有贡献。从出生开始,他们就被培养成尊敬烈士,培养成相信他们上天堂更快。他们吸吮的不仅仅是母亲的乳汁,还有对异教徒、叛教者和敌对信仰信徒的仇恨。

我可不愿认为是教义的争论激励着作为个体的士兵进行杀戮。我确实认为的是,在像北爱尔兰这样的地方,宗教是唯一可用的标签,让人们可以为了一场非敌即友的战争而纵容人性的弱点。当一个新教徒谋杀一个天主教徒,或者一个天主教徒谋杀一个新教徒的时候,他们可不是就圣餐是否变成了耶稣血肉的问题进行一场教义的争论。

正在发生的更像是一场族间仇杀。他们那帮人的一位祖父杀死了我们这帮人的一位祖父,因此我们就要复仇。“他们那帮人”和“我们这帮人”仅仅是由宗教划分的。在世界的其他一些地方,它可能是由肤色或语言划分的,但是在世界的许多地方并非如此。它是由宗教划分的。克罗地亚人、塞尔维亚人和波斯尼亚人之间的冲突也正是如此——这全都和作为标签的宗教有关。

在印巴分治时期,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间发生了奇怪的大屠杀。没有其他什么东西可以把他们区分开来,他们是同一个种族。他们只是通过一些人是印度教徒,另一些人是穆斯林的事实,把他们自己区分为“我们”和“他们”。那就是克什米尔争议的全部。因此,是的,我愿意为一个观点辩护,即宗教是一个极端有力的敌意标签。这个观点过去一直以来是正确的,并且在今天仍然是正确的。

问:如果没有宗教,我们的境况会变得多好?

道金斯:我们都将被解放,把注意力放在我们拥有的唯一一次生命上。我们将自由地为一个特权、一个绝顶好运而欢欣鼓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因为来到这个世上才能享受它。多得如同天文数字一般的可能出生的人们从未出生。你是成为这个极少数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群体的一分子。对你拥有生命感到高兴吧,放弃你那徒劳而自以为是的想要第二条生命的愿望吧。如果我们都有这种对生命的积极态度,这个世界将变得更美好。如果道德只是关于如何有益于其他人,避免伤害他们,而不是关于宗教对个人的罪和认为性享受是邪恶的病态执着,这个世界也将变得更美好。

问:宗教世界观有没有环境成本?

道金斯:许多宗教观点认为保护这个世界的重要性和科学家的观点一样。但是某些宗教观点不这样认为。在那些预言世界末日的宗教中,由于人们读了《启示录》里的一些愚蠢预言,他们真的相信这个世界很快将走向末日。相信这件事的人们说:“我们不需要担心保护森林或者其他任何东西,因为反正世界末日正在到来。”几十年前,你可以对此一笑了之。今天你就笑不出来了。这些人现在正掌握着权力。

问:与其他记述生命进化的书不同,《祖先的故事》从现代开始回溯。为什么你决定用倒叙的方式讲故事?

道金斯:最重要的原因是,如果你用正叙的方式讲述进化的故事,以人类作为故事的结尾——对于人们来说,这样做是很平常的,因为人们对他们自身感兴趣——这让它看上去仿佛整个进化好像是以人类为目标的,而事实当然并非如此。你可以把任何东西当成目标,例如袋鼠、蝴蝶或者青蛙。我们暂时都是当代进化的顶点。

然而,如果你用倒叙的方式,无论你从这棵庞大的生命之树的哪里开始,你总会在同一点会聚,那就是生命的起源点。因此,这就是我这样组织这本书的主要原因。不论我从哪里开始,这种方式给了我一个自然的目标——也就是生命的起源——朝着这个目标前进。然后,我可以正大光明地从人类开始讲述,人们对于人类感兴趣。

人们喜欢追寻他们的祖先。仅次于性网站的一类最常见的网站类型,是关于人们的家族历史。当人们追踪同姓祖先的时候,他们通常追寻到在几百年前就会停下。而我想追寻到40亿年前。

朝一个特定目标回溯的想法,让我想到了作为一种文学修辞的朝圣的概念。因此我的这本书大致仿照了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一书,朝圣开始于一群人类朝圣者回溯探索我们的祖先。逐渐地,其他朝圣者加入了我们——黑猩猩朝圣者于500万年前加入了我们,再往前是大猩猩朝圣者,再往前是黄猩猩。从人类开始,当你沿时间回溯的时候,只有大约39个这样的汇合点。这确实是个令人惊奇的事实。汇合点39是我们与细菌朝圣者相遇的地方。

问:进化可能是“随机的”这种观念似乎吓坏了一些人。进化是随机的吗?

道金斯:这是一个重大的误解。倘若进化是随机的,那么它当然不可能让我们看到的极端复杂和优雅的生命形式出现。自然选择是驱动进化的重要力量。自然选择是你可以想象到的最不随机的力量。如果没有某种变化供它运作,它就无法工作。而变化的来源是突变。突变不会被导向特定的改进,只有在这个意义上,突变是随机的。正是自然选择把进化导向了改进。突变是随机的,因为它不会被导向改进。

有人认为进化本身是个随机过程,这是个滑稽透顶的观念。我怀疑这是有人故意怀着敌意散布出来的,或者这些人是否真诚地相信这个荒谬的谬论。当然,进化不是随机的。它是由自然选择驱动的,而自然选择是一个高度非随机的力量。

问:探索地球生命故事的智力事业,是否也有感情的一面?

道金斯:是的,我强烈地感到了这一面。当你遇到一位科学家自称虔诚的时候,你常常会发现他们就是你说的那种意思。你常常发现“虔诚”这个词对于他们并不意味着任何超自然的东西。他们的意思恰恰是你所描述的对自然世界的一种感情反应。爱因斯坦有非常强烈的这种感情。不幸的是,他使用了“上帝”一词来描述它,这导致了大量的误解。但是爱因斯坦有那种感情,我有那种感情,你可以在许多科学家的作品中发现那种感情。这是一种准宗教的感情。有些人愿意把它称作虔诚,因此当一位科学家自称无神论者的时候一些人就会感到苦恼。他们认为,“不,你相信这种超验的感情,你不可能是一位无神论者。”这是语言的混淆。

问;一些科学家说把宗教或者上帝从他们的生命中拿走,将让生命变得无意义。他们说,是上帝赋予了生命以意义。

道金斯:《解析彩虹》一书特地批判了一个观点,即唯物主义者、机械论者和自然主义的世界观让生命似乎变得无意义。恰恰相反,科学世界观是一个诗意的世界观,它几乎是一个超验的世界观。我们竟然有如此荣幸来到这个世界上,在我们永远地死亡之前可以活上好几十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可以理解、欣赏和享受这个宇宙。而我们这些十分幸运地活在今天的人比前人更加荣幸。我们拥有多个世纪以来科学探索的成果。我们荣幸地知道比过去所有世纪都多的知识,尽管它们并非由于我们自己的才能。今天任何学童的话都可以把亚里士多德彻底打败。这就是我们所生活的这个荣幸的世纪。这就是使我的生命有意义的原因。而我的生命是有限的,这是我唯一的一条生命,这一事实让我更加渴望每天早晨醒来开始着手更深入地理解这个世界——这个我有幸诞生于其中的世界。

问:人类可能不是一个智能设计者的产物,但是考虑到如今的遗传技术,我们的后代可能是设计者的产物。这对于进化的未来意味着什么?

道金斯: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想法,在未来某个遥远的时刻,人们或许会把20世纪和21世纪看作进化的一个分水岭——进化在这个时候不再是一个非定向的力量,而变成了一个设计的力量。在过去的数个世纪甚至在过去一千年里,农学家已经在某种意义上设计了像猪、牛和鸡这类家养动物的进化。这种设计进化正在增加,通过不仅仅操纵进化的选择部分,还操纵突变部分,我们在设计进化的技术上更加聪明。这将是非常不同的;迄今为止生物进化的一个最重要的特征是进化没有远见。

总之,进化是一个盲目的过程。那就是我把我的一本书取名为《盲目的钟表匠》的原因。进化从不展望未来。它从不根据未来将发生的事情控制目前发生的事情,而人类的设计毫无疑问会这样做。但是如今有可能培育出一种新的猪或者鸡,它们有这样和那样的品质。我们甚至可能让猪经过一个阶段,这个阶段猪的用于生产的品质——用来制作长火腿或什么东西——确实不如我们所期望的,但是我们可以坚持下去,因为我们知道最终它将会物有所值。自然选择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从没有“为了让我们变得更好,让我们暂时变差,为了爬过对面的坡,让我们走下山谷,然后爬上对面的山,”这样的事。因此,是的,我认为我们确实很可能生活在一个进化突然开始变成被智能设计的时代。

Apr 18
当前中国民族主义逆流管窥
袁伟时
在中国迅速融入国际社会之际,民族主义逆流又现高潮。这是继《中国可以说不》(1996)、《妖魔化中国的背后》(1996)、《全球化阴影下的中国之路》(1999)等书出版为标志的民族主义逆流高涨后的又一次高潮。它不是当前中国思想文化的主流,而且理所当然地受到众多朝野人士的抵制,但这股逆流言辞有很强的煽动性,在少不更事的人群中有一批追随者,值得关注。民族是以共同的种族和文化为纽带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作用是多方面和复杂的。以中国来说,世界人数最多的民族——汉族历来有基于传统文化的强烈的民族认同感。在国家危难之际,这种华夏文化认同,通常会转换成为维护正义、反对外来侵略的思想基础。19世纪以降,民族主义既是反抗外来侵略的正义的旗帜,激励中华儿女前仆后继,又是吸收外来先进文化的壁垒。19世纪的大清帝国为什么会一再被侵略者打得一败涂地?天朝大国的陈腐心理根深蒂固,文化民族主义蒙住双眼,不准“以夷变华”,拒绝吸收人类文明的先进成果!20世纪的中国为什么还是那么坎坷?国号四变,封闭、半封闭的心态未变,“国情特殊”论加革命高调成为抗拒与外来文化自由交流的铜墙铁壁,自由、民主和市场经济为标志的现代主流文化长期被拒门外。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中国人通常对近代中国历史教训所知无多,而盼望国家富强的感情又特别强烈。一些人散布极端的民族主义言论,很容易引起共鸣。因此,不管鼓吹者主观动机如何,这些言论的客观效果都是令人忧心的。

当前极端民族主义的表现

这次极端民族主义逆流主要表现在以下六个方面:

第一.政治上,冀图建立类似政教合一的“儒家社会主义共和国”。

香港大学亚洲研究中心研究员甘阳近年起劲在内地或召开研讨会,或公开演讲和发表文章,推销他的政治纲领:把中华人民共和国改造成为“儒家社会主义共和国”。他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含义实际就是‘儒家社会主义共和国’。中华的意思就是中华文明,‘人民共和国’的意思表明这共和国不是资本的共和国,而是工人、农民和其他劳动者为主体的全体人民的共和国,这是社会主义的共和国。因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实质就是‘儒家社会主义共和国’。中国改革的最深刻意义,就是要深入发掘‘儒家社会主义’的深刻内涵,这将是中国在21世纪的最大课题。”1甘阳先生宣布,这就是当前中国的“新改革共识”。

深圳学者蒋庆则在要求定儒教为国教的同时,为中国设计出儒教支配下的政治架构:“行政系统由议会产生,对议会负责。”议会则“可分为‘通儒院’、‘庶民院 ’、‘国体院’” ,“‘通儒院’议长由儒教公推之大儒担任,终身任职制”,议员则由社会公推之儒家民间贤儒和国家成立通儒学院特地培养出来的贤儒担任。国体院则由孔子子孙依血缘继承孔子王统为世袭议长,象征代表中国历史文化的合法性,议员则由历代君主后裔、历代圣贤后裔、历代历史文化名人后裔、社会贤达和道教界、佛教界、回教界、喇嘛教界、基督教界人士组成。”“三院中每一院都拥有实质性的权力,法案必须三院同时通过才能颁行,最高行政长官也必须由三院共同同意才能产生。”2简单点说就是:所谓大儒和自认或被封为祖先血统高贵的人们对国家管理持有否决权 !

“自古文人多大话”。宣布这套奇离古怪的纲领是“新改革共识”,显然是自我膨胀的僭妄,“新共识”云云,无从查证。这些言论的实质是再次构筑抵抗现代文明核心价值的堡垒。与他们相呼应的康晓光在2005年3月一次谈话中作了清晰的诠释:“中国应该拒绝民主化,民主化是一个祸国殃民的选择,中国应该选择‘儒化’”;在另一地方又说:中国只能建立“父爱主义国家”3!

第二.经济上,将对外经济活动泛政治化。

中国金融改革是经济改革中最薄弱的一环;引进外资、吸取他们的管理经验改造中国国有银行是非常有远见的措施。2005年11 月开始,几个国有大商业银行陆续将10%左右的股权转让给国外战略投资者。可是,在一些人眼中却成了“国有资产流失”、“拱手让外资控制”的不当行为。日本是中国的第二大贸易伙伴;包括购买对方的技术在内的贸易活动是互利、共赢的;有些人偏偏将技术贸易泛政治化,把考虑选用日本新干线技术建设高速铁路说成是“卖国”行为!一些人则老是把正常的企业并购或其他正常的商业活动提高到捍卫国家主权层次。

第三.军事上,提出极端的扩军主张。

个别军官越过军纪约束,发表不择手段进行战争的令人震惊的言论。

早在1999年现役空军大校乔良、王湘穗写的《超限战》出版,就鼓吹“彻底做一回军事上的马基雅维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4

2005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防务学院院长朱成虎少将向外国记者表示,如果美国向中国领土目标发射导弹和精确制导炸弹,中国将使用核武器进行还击。“我们将对西安以东所有城市遭到摧毁作好准备,当然,美国也得做好中国摧毁美国数百个城市的准备。”虽然事后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郑重声明这是个人观点,但如此偏激,体现了某些军人对世界现状的无知和对生命的藐视,让海内外舆论大吃一惊。

在2007年4月14日凤凰卫视“一虎一席谈”播出“中国现在要不要造航空母舰”辩论,有位军事杂志主编鼓吹:“现在我们国家现实的情况只是在琉球以西有相对优势,……如果中国要成为一个大国,也就是十年以后,我们考虑到出现航母的时候,中国的军力优势要达到什么,就是关岛以西占优势,关岛再往东,也就是关岛和夏威夷之间跟美国达到平衡。……这才符合一个GDP到第二国家的状态。”也就是说,中国海军不但要超越日本,还要在夏威夷以西的太平洋上与拥有十多艘航空母舰的美国海军达到平衡!

一个人均GDP只有2000美元左右的穷国要与人均GDP三万多美元的富豪进行军备竞赛!这位先生发表这样极端的言论时忘记了苏联与美国进行军备竞赛的悲惨下场;更看不清冷战结束后国际形势的新变化。

上一世纪90年代以来,中美、中日、大陆和台湾经济融合正在加速。十年以后,不但中国与东盟的自由贸易区已经建立,中国与韩国、日本的自由贸易协定的签订也可能实现。任何有战略眼光的观察家都会看到,经济全球化、和平与发展已经成了无法抗拒的趋势。中日、中美不可能再战,台湾问题和平解决是大势所趋,东亚自由贸易区和东亚共同体的建立已经成为现实的目标。中国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内部的政治、经济体制改革跟不上发展的需要,是法治很不健全,是教育、医疗、住房和包括最低生活保障在内的社会保障体系等民生问题的妥善解决。专业的国防力量——从武器装备到人员素质都需要适当加强;但千万不能忘记,自由、民主、法治的社会制度和蒸蒸日上的物质文化生活水平是现代公民凝聚的主要基础,从而也是最坚实的国防基础。

第四.教育领域,盲目提倡儿童读经。

读经不是什么新鲜玩意。1905年以前,中国的儿童和青少年把最好的年华都消磨在四书五经上。民国成立后,读经的叫嚣也不绝于耳。20、21世纪之交开始,旧戏重演,不同之处是演唱者由军阀变为某些学人。

这些提倡者缺乏的是常识。

如果儒家经典真是那么神奇,读了两千年经书的中国老早就应该是现代化的超级大国了。

教育是科学。现代公民的独立人格,创造性思维,生存和发展必须的基本技能和基础知识,是国民义务教育应该解决的三大问题;否则国家和公民个人都无法真正自立。21世纪的读经运动的头头脑脑们,不管是冀图通过这个途径发财还是别有所图的,认为不必顾及这三个基本问题,不必顾及儿童是否理解,死记硬背就是最好的方法,这不是拿国家的未来和儿童的前途开玩笑吗?

当代中国教育有两大痼疾:负担过重和以培养乖孩子为第一要务。传统的儒学经典和蒙学教材不但份量很大,而且以恭顺为核心内容;这样雪上加霜的蠢事可不能随便干!

与某些人的胡乱猜测相反,废止读经与新文化运动和人民共和国成立毫无关系。1912年元旦,民国成立,蔡元培出掌教育部,1月19日颁布《普通教育暂行办法》,其中规定:“小学读经科,一律废止。”5将近一百年后,竟有人谋求将读经纳入义务教育体系,回到慈禧太后统治时的状态,对历史进步成果的藐视太过分了!

他们高喊:“中国传统文化中断了!”翻开义务教育阶段的教科书和教学大纲,其中语文课要求背诵一百多篇中国诗文。闭着眼睛大喊“中断”,似有危言耸听之嫌。现状不是十全十美。要改进,就要费点力气调查研究,看看其中中国古代诗文的份量是过少还是过多,通过认真论证作出合理调整,问题不难解决。

第五.学术领域,鼓吹所谓民族“主体性”。

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提高,提升自身文化素质的要求和文化寻根的意识趋于浓烈,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和普及日益兴盛。对一个正在进行现代化的国家说来,这是文化复兴的正常过程。只要这个过程与思想文化的自由交流齐头并进,不具有排斥外来文化的性质,不干扰学术和言论自由,它就有可能成为人们企盼的中国“文艺复兴”的一个组成部分。

一些眼光短浅的狭隘民族主义者力图干扰这个进程,注入排外的极端情绪。他们的手法之一,是提出“文化主体性”问题;说什么人权、自由乃至各种学术规范和研究方法都是西方强加的话语,我们不能做他们的文化殖民地。有的则认为没有文化主体性,就谈不上大国崛起,民族特性就会消失。

一个封闭性尚未彻底消除的国家,这是最容易煽动民族情绪的命题之一。

“民族特性消失”,20世纪30年代以来这类话语不绝于耳。今日旧调重弹,是市场上常见的炒作手法。所谓民族特性本来就不是固定不变的,一些“特性”消失不值得大惊小怪。

最能体现民族特性的一是风俗习惯,二是核心价值观念。前者通常随着人们的喜爱或厌恶而自然更替,说到底是个人选择推动着这个过程,外部强制即使能得逞于一时,终归不能不黯然收场。任何民族的风俗习惯总是死的该死,生的该生。小脚之类的“特性”绝种断代毫不值得惋惜;而老百姓喜爱的良风美俗即使横加罪名、强行禁止,也会死而复生。

至于价值观念则是随着人们的生存方式而变迁;农业经济时代的宗法观念,向市场经济时代的个人权利观念转化,是无法逆转的趋势,并且在自然更替中实现的。如果人为阻碍更替,民族、社会、国家的生机就被扼杀。鲁迅说得好:“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全都踏倒他。”6话说得尖锐激烈,其实这个观念变革过程是按照社会经济生活进程自然平和地完成的。

值得探讨的倒是:什么是文化主体性?在世界走向一体化的时代,现代文明的核心价值:个人的自由和人权以及为保障公民权利而逐步生成的法治、宪政就是现代文化的主体性。简单地说是:人的价值至上,公民权利至上。离开这个内容去谈国家或民族文化的主体性,都是构建阻碍社会转型的自我封闭的盾牌;是统治者剥夺公民权利的圈套和坚持专制统治的遮羞布。横看世界,纵观历史,屡试不丧!中国人已经吃尽苦头,没有理由重蹈覆辙。

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是什么?人言人殊,莫衷一是。按陈寅恪教授的意见是“三纲六纪(六亲)”,而且已无法救疗。不少学者对中国传统文化作出许多美妙的概括和诠释,其实都是诠释者自己的思想。孔孟老庄复生,未必首肯;用以服众,更加困难。进一步说,这些不过是汉族的传统文化;以此冒充整个国家文化的主体,不但僭妄,而且对一个多民族国家而言,散发的是大民族主义的臭味。

一些学者包括坚决反对狭隘民族主义的著名学者,从另一个角度提出“学术主体性”问题。愚意以为这也是不足为训的。

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一样,没有国家和民族的区别;即使是研究中国的经济、社会和政治法律等等,都是全世界学者自由参与、使用共同学术规范的事业。如果脱离了共同的学术规范和方法,不可能提供真正的学术成果。

人文学科怎么样?不努力求真,不讲逻辑,脱离公认的学术规范,制造出来的东西关起门来自吹自擂,也许自认为很有主体性,但无法与学术界同行交流,也经不起反驳和检验。

在学术领域侈谈主体性,不管主观意图如何,最终只能为极端民族主义者利用,制造意识形态垃圾。至于某一国家的自然科学和技术、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是发达还是枯萎,取决于学术自由和经济支持是否足够,这倒是主体性十分明显的。

历史上先后有人提出中体西用和西体中用的口号。在具体环境下,两个口号各自有促进思想解放的作用。但是,两者都没有解决现代文化发展的根本问题。在现代社会,文化繁荣的基本条件是自由;而文化取向是公民个人的自由,政府和他人毋庸置喙。中体西用和西体中用都有诱导社会乃至政府强制个人的意味,生活已经超越这个阶段,再在这里打转已经毫无意义。

这样说会不会破坏民族文化的传承呢?

除了文革那样以暴力摧毁文化的劫难以外,文化通常有两个前途:

一是丧失生命力,成为供人参观和研究的博物馆或图书馆收藏品。

二是存留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延绵不断,生生不息。

文化自身的命运归根到底取决于两个方面:

一方面看它是不是有利于人们的生存、交往,是不是有助于人类物质和文化生活的丰富和提高。

另一方面则取决于有没有一个宽松、自由的环境。

中国各民族的传统文化都应该保护和传承下去。回顾19、20世纪中国历史,学术自由和言论自由的制度没有确立是中国学术文化发展的最大障碍,也是传统文化保护的主要障碍。

有些人把传统文化的困厄归罪于新文化运动。实际情况是:新文化运动通过自由讨论扩展了言论自由空间,推动了学术自由和现代大学制度的建立,开创了现代学术和现代文学、艺术,催生了一大批学术和文学艺术巨星,传统文化的研究和普及也是空前繁荣的。这是中国几千年文明史上罕见的文化学术的黄金时代,是人的解放的新阶段。至于文言文、小脚逐步在日常生活中消失,“国服”被西式服装(从西装革履到T恤牛仔裤)所取代,根本原因在于它或不方便或不美观,不能赢得人们的喜爱;归罪于新文化运动是倒果为因,太肤浅了。

第六.思想文化领域,制造意识形态恐怖。

有些极端民族主义者和老左的惯伎是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乱戴帽子。

最新的一个例证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前所长、全国政协委员喻权域和腾讯网评论主持人的一段精彩对话:

喻权域:“比如人民日报有一个人叫马立诚,他到日本出了一本书叫做《日本不必向中国道歉》,这不就是汉奸嘛。日本侵占中国在抗日战争死了好多万人。

主持人:马立诚说日本不必向中国道歉的直接理由是什么呢?

喻权域:我没有看这本书。” 7

太惊人了!没有看过别人的书,就据以断定人家是汉奸!进一步考察,问题更加严重:马立诚根本就没有在日本出版过所谓《日本不必向中国道歉》的书,也没有发表过有这样意思的言论。

马立诚写过一篇《对日新思维》的文章。只要认真看看2002年12月在北京公开发表的这篇文章,公正之士都会为马先生的远见卓识所倾倒。马先生的这些言论确实与当时众多狂热份子不同,却与2007年4月12日温家宝总理在日本众议院的演讲中的许多论点是相同或类似的:

(1)马立诚说:“近年来我国出版的许多日本研究着作都肯定了日本基本上已经建立起民主和法治的体制,政府决策受到多方监督与掣肘。某些人想像中‘军部’为所欲为的情况已不复存在。”“就目前中国实力和内外环境来看,上世纪早期那种‘亡国亡种’的危险已不复存在,中国面临的挑战更多来自国内。”
温家宝说:“日本战后选择和平发展道路,成为世界上主要的经济大国和国际社会有重要影响的一员。”

(2)马立诚说:“日本道歉问题已经解决,不必拘泥刻板形式。”温家宝说:“中国政府和人民历来坚持向前看,一贯主张以史为鉴、面向未来。强调以史为鉴,不是要延续仇恨,而是为了更好地开辟未来。中日邦交正常化以来,日本政府和日本领导人多次在历史问题上表明态度,公开承认侵略并对受害国表示深刻反省和道歉。对此,中国政府和人民给予积极评价。”

(3)马立诚说:“日本自1979年至2001年,连续向中国提供26679亿9百万日元低息贷款,帮助中国建设了北京地铁二期、首都机场扩建、北京污水处理厂、武汉天河机场、五强溪水利发电、重庆长江第二大桥、秦皇岛码头、稀阳至广州铁路扩建、朔黄铁路、南昆铁路等150个基础设施项目,贷款年利率仅为0.79%-3.5%,偿还期为30年或40年。这也表达了日本方面的诚意。长期以来,我们对此介绍不够,现在应有正确的评价。”温家宝说:“中国的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得到了日本政府和人民的支持与帮助,对此中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

(4)“更重要的是向前看,新的角力场是经济体系和市场。亚洲的枢纽是中国与日本,两国国民都应反思自己的民族主义,克服狭隘观念,争取向一体化迈进。就中国而言,促进中国与东盟自由贸易区早日实施,推动中日韩三国缔结自由贸易协定,是应尽的责任。这也是亚洲人心所向,潮流所向。”8温家宝说:“中日和则两利,斗则俱伤。”“中日两国存在着日益增长的共同利益,面临着需要共同应对的重大课题。基于这样的客观事实,两国领导人就构筑战略互惠关系达成了共识。”“经过多年努力和积累,两国经济相互依存度越来越高。中日经济合作是互利共赢的关系,两国经济的发展,对双方来说,都是机遇而不是威胁。昨天我同安倍首相会谈时,一致同意建立中日经济高层对话机制,把两国经济合作提升到更高水平。”

判断言论的是非非常困难;凡是创新的言论,更非一般庸众所能立即理解,但对国家和社会发展非常重要。马立诚2002年发表的上述意见,不论正确还是错误,都是一个公民不应受到侵犯的正常的言论,可是直至五年后却被全国政协委员喻权域判定为“汉奸”言论!这是典型的冀图以文化专制主义扼杀公民言论自由的事件。现代国家都把言论自由视为不能侵犯的公民的基本权利,是社会进步的重要推进器。这个被诬为汉奸言论的小小事件,又是一个有力的佐证。此外,马立诚不过是《人民日报》的一个记者和编辑,没有掌握国家权力,也没有出卖国家机密的记录,怎样“卖国”?

好在马立诚大人大量,深知“最高的轻蔑是无言”,不屑与这位过去的顶头上司(此公曾任《人民日报》总编室主任和编委)计较,不然的话,毁谤罪是逃不掉的。

这不是此公偶然的失误。他说当代中国史学家有否定日本或其他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汉奸言论”,还煞有介事地建议制定“惩治汉奸言论法”予于严惩!

在这里我们首先看到的是制造文字狱的卑劣伎俩。稍微了解中国史学现状的人都知道,在中国大陆称得上史学家的人无不严厉谴责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他从别人的文章中闻到“汉奸言论”的味道,与诬陷马立诚是汉奸一样,完全是肆意捏造!乾隆爷时代制造文字狱还要从别人的著作中找到一两句话作为根据,喻权域连这道工序也省了!

其次,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中国特有的新闻记者官僚化后的奇特脸谱。新闻记者,或被尊为“无冕之王”,或被称为“党的驯服工具”,都有准确的定位。问题是有些人混上或想混上一官半职,就开始越位了。最常见的是以自己可怜的见识为尺度,把一切与自己的尺度不符的言行宣布为应该剿灭的异端邪说!等而下之的则肆意捏造材料,诬陷别人,甚至冀图把自己不喜欢的人送进监狱!目的都是把自己打扮成忠诚的思想卫士,谄媚领导,愚弄百姓,欺凌弱者,哗众取宠,谋取私利!

这样的人居然以爱国主义典范自居,太滑稽了!

值得注意的是,提案人喻权域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学术咨询委员,附议的还有中国社会科学院前副院长王洛林(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教授)和该院的三位学部委员即所谓院士:靳辉明(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列研究所前所长)、李崇富(又一位该院马列研究所前所长)、白钢(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学所研究员)。他们同声相应,制造了这么一个腾笑四方的提案,对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声誉的损伤不问可知。这使我联想起1947年中央研究院选举第一届院士,当时是国民党执政,而众所周知与共产党亲密无间的“党外布尔什维克”郭沫若却顺利当选。原因很简单:学术水平是他们的唯一标准。

文化民族主义迷思

极端思潮任何时候都有,任何人的言论自由都应该得到保障。这些现象表明一个思想言论多元化的格局已经在中国出现;这是值得称许的进步。引人深思的不是这些言论的离奇,而是为什么时至今日这些狂热言论还有那么大的市场?

愚意以为有几条是不能忽视的:

第一.对道德高调的执迷。

发表这些言论的人们,大都以民族大义的化身自居。

他们忘了古代中国就有“以理杀人”的传统。

他们也忘了,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在“大义灭亲”、“保卫革命”、“保卫人民利益”和其他道德高调掩盖下,冤假错案遍域中带给数以亿计的中国人的痛苦!

维护法治,维护包括言论自由在内的公民自由,是现代人类的基本道德!这是从千百万中国人的血泪中总结出来的不能退让的底线!离开这条底线谈什么“国家利益”、“民族大义”,非愚则诬!

第二.没有摆脱被欺凌的古老大国心态。

一个历史久远、文化积淀深厚而又受过列强侵略压迫的大国,如果沉迷过去,不敢正视自身的弱点,不论处于逆境还是顺境,只能或是狂暴,或是沉沦。中国人受够了这种痛苦,不等于清醒地领悟了历史教训。

失败之际,除了“罪己诏”中承认了的,一切都是由于西洋、东洋鬼子该死!

一旦重振家声在望,立马洋洋得意,过去的一切都是对的,有谁敢说半个不字都有辱国嫌疑!

不能坦然面对过去,是非功过不敢任由人们去评说,在维护国家尊严的藉口下,实际表露的是文化上缺乏自信,言论自由制度尚待确立。

第三.对中国传统文化缺乏全面清醒的认识。

西欧社会转型是以文艺复兴为思想旗帜的。当代一些有心人冀图模仿西方先辈,以复兴中国传统文化为推动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动力。

这是视域盲点带来的失误。

盲点之一:没有清醒地看到,中国与西方不同,没有法治传统。法家也讲法,但是,中国古代法家讲的是对臣民的严刑峻法,这样的专制统治者的工具很难与现代法治接榫。

盲点之二:没有看到与800年前已经有《自由大宪章》(1215年)的英格兰不同,中国的皇权不受契约关系约束。有些学者挖掘出“从道不从君”之说,冀图证明古代中国的君权也是受契约限制的。可是,此说忽视了这句话仅是某些士大夫的励志格言,最高的效果是说不定在若干年间可以出一两个不惜“死谏”的忠臣,皇权对此没有承担任何义务。

盲点之三:对中国传统文化没有形式逻辑理论的严重后果认识不足。这是现代科学没有从本土文化中产生的重要原因,也是后来不少噩梦发生的思想基础。古代中国和西方都有丰富的辩证法思想遗产,不能把共有的文化现象夸大为中国特有的。如果既有辨证思维,又受到严格的形式逻辑训练,加上容许自由探讨的社会环境和自由辩驳的学术风气,学术文化有可能比较顺利发展,至少留下较多的生机。如果辩证思维成了专制统治的意识形态的载体——圣贤或圣上辩护的工具,学术沦丧、生灵涂炭就难于避免了。片面地为辩证思维唱赞歌是十分危险的。

不幸,中国思维发展史就陷入这个泥淖。

孟老夫子当年说:“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两千多年来,这种连形式逻辑都不讲的现象,一直延绵不绝。

到了20世纪,这个错误在苏联哲学影响下,披上一袭革命外衣,甚至毛泽东也深受其害。他说“资产阶级的形式论理学”,“乃是真正错误的思想”;“因为形式论理学不反映事物的真相,因此辩证法不能容许其存在。”9这不是毛泽东个人认识的失误,作为苏联哲学的学生,毛泽东的哲学老师之一的艾思奇也未能免俗。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艾思奇应邀到清华园给师生作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报告,断言形式逻辑是形而上学。报告结束,主持会议的著名的逻辑学家金岳霖说了一句结束语:“今天艾思奇同志的报告很好,好就好在合乎逻辑!”(大意)

此后的许多错误,无视常识,骇人听闻,就其认识根源而言,都与违反逻辑息息相关。

中外合流的辩证法,成了令人目瞪口呆的变戏法!包括喻权域在内的一大批极端民族主义者的言论,不过是新近发生的一些小例子。此类言论的鼓吹者丧失了区分反省本国弱点与否定侵略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的能力。凡是敢于指出中国政府在处理对外事务中有不恰当之处的人,哪怕是批评慈禧太后之流支持义和团屠杀外国人的罪恶举措,就被指摘否定了与帝国主义的主要矛盾,都被民族主义蒙住眼睛之辈称为“汉奸”、“卖国贼”!他们以马克思主义者自居,却不知道或故意无视恩格斯的名言:“伟大的阶级 ,正如伟大的民族一样,无论从哪方面学习都不如从自己所犯错误中学习来得快。”

第四.对中国人接受外来先进文化的能力估计过低。

鸦片战争以降,稍有远见的知识分子都知道救中国的唯一出路是学习西方。为了减少阻力,一些人提出“西学中源”说,把一切需要引进的西学都说成是中国古已有之,现在不过是“礼失求诸野”,不必大惊小怪,更不是离经叛道。墨子是现代科技的先祖;古代可以在其中议论时政的“乡校”是国会的雏形。他们用心良苦,但成效不彰。成书于19世纪80年代的《盛世危言》已经褪去这些胎记;进入20世纪,这类议论更日益稀少。

近年来,海内外一些学人努力从中国古代文献中寻找现代性,寻找现代公民自由和宪政的思想资源 。这是有益的学术探索。不过,读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固然有益,读洛克的《政府论》和孟德斯鸠的《法的精神》不也发聋振聩?对2001年敢于毅然参加WTO的中国人说来,既然从物质生活到经济制度都敢于与国际接轨,没有计较它们是祖上没有的东西,为什么涉及公民权利和宪政等等话题,就非要找出祖宗的片言只语为根据呢?

要避免各色各样的极端言论干扰中国现代化进程,唯一途径是扩大开放,了解世界全局,避免视域局限;与此同时,保障言论自由,在自由接触各种观点和参与辩论中,多数公民必然越来越冷静和理智 。这是国家长治久安的必由之路。

法治的中国,自由的中国,民主宪政的中国,多元文化同生共育、争妍竞秀的中国,这是中国人通往梦寐以求的民富国强的康庄大道,又是中国人和谐生活的制度平台。不要让极端思潮再次把中国引向歪路。

2007年5月2日星期三
删节后连载在《长江》双月刊2007年5月、7月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