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刊出的方舟子答记者问一束

21 01 2006年

  方舟子按:曾经有三家报刊的记者在去年用电子邮件专访过我,后因故没有
刊出,登不登固然是编辑、记者的权利,不过对这样的报刊我以后不会再接受其
专访,以免再浪费时间。既然已经花费时间做了回答,就把这些访谈摘录如下在
网上公布,算是废物利用吧。

  问:大家对您的印象基本上都局限在“学术打假”这个身份上,但我们知道,
您热爱文学并一度热衷文学创作。您想过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继续发展么?您比
较喜欢谁的作品?受谁的影响比较大?

  答:我以前算是个业余文学青年,也喜欢写些争论文章,“学术打假”可看
做是后者的延续。我20多岁还在写诗的时候说过,一个诗人过了30岁,不想自杀,
就该绝笔,除非是像杜甫、歌德那样愈老弥精的大诗人。现在都奔40岁了,要突
然焕发诗青春,似乎不太可能。以后会多花些时间写散文、文史随笔。我以前写
过一组诗:《有一种声音——关于瞎子博尔赫斯》、《不变的城堡——关于卡夫
卡》、《再读鲁迅》,还写过几篇评论杜甫的文章,这四个人的作品都是我喜欢
的。我的一个愿望是完成一部解读杜诗的著作。在为人方面,受鲁迅的影响大一
些,但写诗、写文章方面,我自己没有觉得受到谁的影响比较大,只是手写我心,
没有特别的艺术追求。

  问:新的一年,除了照例读书、写作、打假,您期望自己有何新的改变(工
作及生活方式上)?

  答:我觉得我现在就过得很好,对工作、生活没有什么期望。我过惯了自由
人的生活,既不想被人管也不想管人,所以不想给自己找个工作单位。以后在北
京的时间会多一些。

  问:您说要在科普方面多做一些工作,能不能列举一下都有哪些,并谈谈未
来的打算?

  答:就是多写一些比较全面地介绍某个有趣的科学问题是如何解决的文章,
带点历史性,又带点思想性。像以前给《科学世界》写的《我们为什么想要吃
饭?》、《植物中的神秘数字》、《向日葵究竟向不向日》都属于这一类,有人
说是“科学美文”,其实倒并非文笔有什么优美之处,而是如果能让读者感受到
科学之美,目的就达到了。我因此还收到了一些中学老师、中学生的来信,倒是
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以后我会有意识地写一点面向少儿的科普。本来,打着“科
普”旗号的伪科学在少儿中就很有市场,现在又有打着“科学传播”、“科学文
化”旗号的反科学要向少儿洗脑,我就做点免疫工作吧。

  问:其实您的很多著作杂文的性质更浓一些,能否谈谈您在科普方面的著作,
并给我们的读者从中推荐一些?

  答:我出过几本比较单纯的科普著作。1997年在香港出了《进化新解说》,
后来扩写成《进化新篇章》,由湖南教育出版社在2001年出版。2003年由上海科
技出版社出版《长生的幻灭——衰老之谜》。最近刚刚出版了《餐桌上的基因》、
《寻找生命的逻辑——生物学观念的发展》两本书。

  问:我们知道,您雅好太极,能说说是谁教您打的么?请您讲讲太极对您的
影响。您似乎很欣赏崔健,并爱好唱歌,请问您平时还喜欢什么文娱活动?

  答:我在1986年在中国科技大学读书时开始练太极拳,先是练的陈式太极拳,
在1988年改练杨式太极拳,一直到现在。拳架和推手是安徽歌舞团退休小提琴手
刘苏先生教的,与流行的杨式太极拳有一些不同。刘先生如果还健在,该有80多
了。1998年我去合肥时,曾去找过他,其驻所已改建,面目全非,没有找到。太
极拳似乎很阴柔,其实充满阳刚,一套打完,让人感到有一股浩然正气,对修身
养性很有好处,大概对我的为人处世也有些影响吧。我以前还喜欢下围棋和象棋,
现在是花不起这个时间了。

  问:您曾经发起支持金庸作品冲击诺贝尔文学奖的活动,请您说说喜欢金庸
的哪部作品,想成为哪一个角色?其中最吸引您的地方是什么?

  答:我要澄清一下,1993年的那次活动是带着玩笑性质的,只是给大家创造
一个评论金庸的机会,不要太当真。我们知道诺贝尔文学奖是不可能授予被视为
通俗作品的小说的,也不可能靠群众发起获得。金庸小说中我比较喜欢《笑傲江
湖》,去年才又把它看了一遍。人物也比较喜欢令狐冲,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但是又不是没有担当、责任。做人当做令狐冲,娶妻当娶任盈盈。也有人说我像
乔峰,打假就像单枪匹马去赴英雄宴,我不想当英雄,也不是有意跑去和人家做
对。

  问:您认为科学能够发展到什么地步?人类能揭破所有谜底吗?有种意见说,
正因为科学留下了太多模糊与空白,所以才给各种宗教迷信以生存的空隙,您同
意么?

  答:号称能够预测科学能发展到什么地步的,都是骗子,所以我还是不要预
测的好。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科学研究过程是一个知识累积的过程,所以科学
必定能一直在发展、进步。但是我们也要承认,人类的能力是有限的,所以人类
不可能解开所有谜底,特别是那种无法重复的历史之谜。科学未解之处是能够给
宗教迷信留下一些生存空间,但是我不认为这是宗教迷信盛行的因素。宗教迷信
盘踞的许多领域,其实早被科学占据,属于科学有解之处,但是信徒们并不愿承
认,例如人类起源、物种起源的问题。宗教迷信的盛行利用了人性的弱点,是很
难用理性的力量消除的。

  问:您在很多场合都曾以正面态度提到了中国传统文化,但中国传统文化与
现代科学精神的紧张态度是一直存在的(编辑个人观点),您觉得应该如何平衡
两者。

  答:中国传统文化中有许多优秀的成分,但是它缺乏科学精神,尤其缺乏科
学精神中的理性和实证这两个方面。遗毒流传至今,导致许多人,特别是人文学
者,喜欢在科学问题上信口开河、指手画脚,自以为比科学家站得高、看得远,
而实际上不懂装懂,却又美其名曰给科学注入人文精神。要平衡两者,我想最简
单的做法,是把学术和生活分开。你可以过非常浪漫、无拘无束、多姿多彩的生
活,但是在学术问题上,却必须有科学的态度。

  问:你与纸质媒体的关系不是太好,经常与一些本来有合作关系的媒体交恶;
在你看来是国内编辑与记者的素质、媒体的素质太低,但有没有其他因素呢?你
自己有没有责任?我注意你与《南方人物周刊》等的纠纷,都是它们先存了成见
再来采访你,然后又依据成见写出报道。那么他们为何对你有成见呢?又是如何
形成的呢?

  答:我已接受过几十家纸质媒体的采访,因为采访和我交恶的,不过寥寥数
家。我也有一些纸质媒体和我的关系相当不错的,例如我已为《环球》写专栏写
了四年,现在和《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北京科技报》的关系也很好。我
对国内媒体的批评,往往是针对具体的某篇报道的。如果到了与整个报刊交恶的
地步,那肯定是因为他们首先想要通过不正当手段要整我,对我缺乏起码的尊重,
我与《中华读书报》、《科学时报·读书周刊》、《新/京/报》、《南方人物周
刊》、《南方周末》等报刊的交恶便是如此。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整我呢,一方面
是由于理念的不同,他们把我当成了“科学主义”的代表人物,为了反对“科学
主义”就想要打倒我,另一方面则涉及到某些恩怨,例如因为弄虚作假被我批评
过。最典型的就是《南方人物周刊》,我了解到的情况是,其编辑部自认为是
“自由主义”媒体,与我这位“科学主义者”誓不两立,因此策划了一个采访阴
谋,在骗取我的信任后当面问我一些尖锐的问题想激怒我、让我失态,没想到那
些他们自以为尖锐的问题并没能难倒我,因此就干脆杜撰了与我的问答丑化我,
无视我的纠正和澄清发表杜撰出来的“访谈录”。

  问:方先生,您以学术打假而声名鹊起,但近两年集中在您身上的风波似乎
越来越离学术打假愈远了,如与环保人士的争论、关于怒江水电站的争论等。有
些人就质问:方舟子怎么什么都懂,什么都要插一杠子?您对此是一种什么看法?

  答:你举的这些争论其实也是学术打假、打击伪科学的一部分,虽然和我的
专业没有关系,但是有些问题的是非对错是靠科学常识、基本事实和逻辑就可以
判断的,并不需要用到专业知识,如果需要靠专业知识来判断的,我也会采用专
家的意见,而不会不懂装懂、自做主张。我当然不是什么都懂,也不是什么事都
要掺乎,只不过兴趣、知识面比较广,又爱打抱不平,所以惹出的风波也就多一
些。多年来我一贯如此,也并不是最近才这样的。有多少人想看我出丑把我打倒
呢,如果我不懂装懂闹笑话,不正给这些人创造了机会,他们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不能具体证明我究竟在哪个问题上出了什么错误,只是怪我“怎么什么都懂”,
并不能真把我打倒。

  问:在人类是否应该敬畏大自然的争论中,《新/京/报》是一方阵地,《新语
丝》是另一阵地,你也是其中一方的主将。能否略谈一下这个争论的来陇去脉,
并阐述一下你的主要观点?这场争论的胜负如何?你对中国的环保人士有什么忠
告,或者你怎样从整个看中国的环保人士?

  答:这场争论,是由于去年印度洋海啸之后,有人借机宣扬人类要敬畏大自
然引起的。何祚庥院士在《环球》发表了一篇文章加以反驳,一些“环保人士”
便在《新/京/报》上对何院士进行围攻。我见这些“环保人士”观点中有反科学、
迷信和违背科学常识的内容,就加入了战团。我发现至少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以
“敬畏大自然”的口号推行原始的自然崇拜、天人感应的蒙昧观念、把天灾当天
谴的迷信思想。许多人写了批评“环保人士”的文章,但是没法在《新/京/报》等
纸质媒体上登出,就投到新语丝网站上发表了。一开始《新/京/报》还做出中立的
样子,登了几篇我和何院士的文章,后来我发现《新/京/报》在收到我们的文章后,
先送给“环保人士”过目、写出反驳我们的文章后同时登出,如果“环保人士”
反驳不了,就拒登我的文章。我觉得没法跟这样的媒体有任何合作,就声明辞去
了《新/京/报》专栏作者一职。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在报刊上发表的文章,敬畏
派占了多数,基本上由文科学者撰写;而在网站上发表的文章,却以反敬畏派占
了多数,基本上由理科学者撰写。谁胜谁负,很难说,也不重要。反敬畏派并不
是主张不要尊重自然规律,而是反对对大自然敬而远之,强调必须用科学方法认
识自然,应用科学原理利用和改造自然,环保必须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之上,提倡
科学,反对蒙昧和迷信。反敬畏派与敬畏派的根本分歧,不在于要不要环保,而
在于环保是为了什么,环保应该建立在什么基础上。反敬畏派认为环保的目的是
为了人,而敬畏派则主张为了大自然而环保。反敬畏派认为环保应该建立在科学
的基础之上,而不应该只凭一腔热血和朴素的感情,更不应该乞灵于愚昧和迷信。
搞“环保”本来是好事。中国当前的环境问题非常严峻,的确迫切需要有热心人
从事环保宣传和行动。民间“环保组织”、“环保人士”本来也可以发挥其应有
的作用。遗憾的是,他们极端环保主义的立场,不科学、非理性的态度,不严谨、
不诚实的作风,却使他们失去了公信力。中国民间“环保运动”如果要健康地发
展,应该反省,清理门户,将那些极端分子和不诚实者清理出去;应该抓住中国
环境问题的重点,关注污染问题。

  问:怒江水电的开发一直在争议中,今年四月你曾沿怒江考察,能否谈一下
你的观感以及对怒江开发的主张?你认为在这上面,环保人士他们的注意力或者
说目的在什么地方?

  答:我对怒江的观感主要是两条:一、怒江两岸的生态破坏极为严重,根本
不是什么“原生态河流”。二、怒江两岸人民的生活极为贫困,贫困程度超出了
我的想像。如何保护怒江的生态不再进一步恶化?如何改善怒江人民的生活?这
是迫切需要解决的两大问题。因此我坚决主张在保护中开发怒江。至于是否要建
坝,建几级大坝,则应该交给专家们做慎重的研究。从现有的研究资料看,怒江
开发水电会有助于防止怒江生态的进一步恶化和改善原住民的生活。反对怒江水
电开发的人士则还未提出令人信服的反对理由。他们只是为反对而反对,出于其
反对一切大坝、保护“原生态”供其旅游赏玩的极端立场。

  问:怒江水电开发牵涉到多方利益,一直主张开发怒江水电的何院士被指为
水电部门的说客,你对此怎么看?

  答:何院士最近几年来一直关心中国的能源短缺和环境污染问题,大力主张
中国开发清洁的可再生能源,例如开发水电、风能、太阳能。他主张开发怒江水
电,是和他的一贯立场相一致的,不能说是水电部门的说客,否则他也大力主张
中国开发风能、太阳能,又是什么部门的说客呢?水电部门又不是什么邪恶机构,
即使当它的说客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问:关于于建嵘事件,因为于给你去信辱及令堂而使这个事件向一个不好的
方向发展,你对此有什么感受?自己有没有需要反思的地方,像一些反对你的人
所指出的,你的网站所发文章也会使无辜者受到伤害,而且是不容易消弭的伤害?
你在审核文章的真实性方面做了哪些努力?你的敌人似乎很多,网上谩骂你的人
更多,公共舆论也不怎么站在你一边,你有没有四面楚歌之感?

  答:于建嵘来骂我,实在是有点莫名其妙,因为在这一事件中,我起初并没
有参与,不过是提供了一个争论的平台。有人质疑于建嵘的学术道德,看来说得
有根有据,我就给登出了。于建嵘本人及其支持者做的辩护,我也都给登出了。
在别人进一步质疑后,于建嵘便恼羞成怒,对我破口大骂,不仅让我感到意外,
也让许多人大跌眼镜。如果有谁认为他骂我是应该的话,那么所有在新语丝上发
生的打假事件中,当事人来骂我岂不更应该?对新语丝上登出的揭露文章,我不
会都保证其内容的准确无误,但我会做一些审核,觉得其比较可信,有些道理,
才会登出。如果当事人觉得里面有错误的地方,完全可以来澄清嘛,把问题说清
楚了,就不会有什么伤害。虽然来辩解的结果往往是所谓越描越黑,但是以前也
有过完全撇清了自己,证明了的确被冤枉的。

  网上对我的谩骂可谓无日无之,某些报刊,特别是所谓“反科学主义”和
“自由主义”的报刊,因为我批了他们阵营的人作假,也想同仇敌忾搞臭我。但
是我知道有许多人在用各种方式支持我,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新语丝不可能搞
得有声有色。我相信公共舆论站在我一边,并无四面楚歌之感。即使真的四面楚
歌,我也无所谓,虽万千人吾往矣,只要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有益的事,随
别人怎么说去。

  问:关于方舟子抄袭,我知道那是别人的厚诬之词,但也想听一下你的说明。

  答:2001年10月4日《南方周末》刊登了我的一篇科普小品文《科学地解决
道德难题?》,介绍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心理学家发表在美国《科学》杂志上的一
项研究成果。我同时在新语丝网站上刊登这篇文章时,在文后附上原文出处。有
人根据我的注释找到原文,从中摘录出一些意思相近的句子(本来就是介绍该论
文的工作,当然有意义相近的句子,只不过我为了避免抄袭,都用自己的语言做
了改写),指控我剽窃《科学》的论文,并向《科学》编辑部诬告。《科学》在
当年8月份才报道过我打击学术腐败的事迹,接到报告后很重视,做了调查后,
得出结论说我的文章并不构成剽窃,因为我在文中清楚地表明了是在介绍别人的
工作,而且是用自己的语言做的介绍。但是北大科技传播中心的人至今还在污蔑
我剽窃《科学》的论文,在其污蔑文章中,既不敢提《科学》对此事的调查结果,
又造谣说在有人指控我剽窃后我才在文章后附上原文出处。

  问:你的个人生活、成长经历、以什么为生(经济来源)、待人处世的原则、
性格与志趣等等,也是很多人所关心的,能否略谈一下,或提供一些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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