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在“六四”之后，中国政府为了防止再发生类似的游行示威，想从法律上禁止游行示威，但又不能公开禁止，因为中国宪法毕竟还装模作样地规定了公民有游行、示威、集会的自由。怎么办呢？就在那一年颁发了《集会游行示威法》，规定公民有集会、游行、示威的自由，但必须先向公安机关申请，获得批准，不然就是非法的。而向公安机关申请都不会被批准，所以在中国，只要是政治性的集会、游行、示威，就全都成了非法的。颁发这部新法的时候，中国政府发动宣传机器，说中国这样的规定符合国际惯例，所有国家游行示威都必须申请获得批准。这种宣传很深入人心，连“民运”人士也被共产党给洗脑，也都认为所有国家游行示威都必须申请获得批准。

美国大学校园最近爆发了声援巴勒斯坦的示威抗议，“海外民运人士”基本上都在反对，都支持美国警察区校园镇压学生运动，这些人都变成了学生运动的叛徒。虽然他们是搞学生运动出身的，吃了一辈子的“六四”人血馒头，现在却支持镇压学生运动。其中一个理由就是，在美国必须经过申请，获得批准才可以示威抗议；而这些学生的示威抗议没有获得许可，所以就应该被镇压。

这完全是对美国的无知。在美国，示威、抗议基本上都不用申请获得批准，只有个别很特定的情况才需要向警局申请获得许可。如果在大街上游行，会妨碍交通，需要警察维持交通秩序、拦截道路不让车辆通行，就需要申请。或者参与集会的人非常多，有可能带来治安隐患，需要警察维持秩序，也需要申请。这种申请在美国非常麻烦，各地规定不一样。一般都要求提前一个月申请，碰到突发事件要马上示威抗议则不受这个期限的限制。一般要交几百美元的申请费。另外，警察局有可能要求示威组织者承担执法成本，因为维持秩序要派出警力，这个成本可能很高。所以，只有这种很个别的游行、示威、抗议才需要申请，绝大部分在美国发生的游行、示威、抗议都是没有申请的。只要人数不是很多、遵守交通规则，比如在人行道上走着抗议，或者就站在那里抗议，都不需要申请。在公园集会、抗议只要人数不是很多，也不需要申请。

只要对什么事不爽，就可以去抗议，这在美国是司空见惯的。美国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在示威抗议，这是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赋予的权利。集会自由、抗议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宗教信仰自由，这“五大自由”是美国的立国之本。美国这个国家就建立在抗议基础上，宪法怎么规定，大家就怎么接受、遵循，而不像中国宪法只是一纸空文。而且美国不管是公民非公民，都有这些自由，因为美国宪法适用于所有在美国境内的人。

自由当然不是无限的，政府对于示威抗议的时间、场所、方式可以做出一定的限制。如果是公共场所，那么一般可以随便去抗议；但如果是私人场所，就需要获得主人的许可。只有一种很特定的情况不需要主人的许可，那就是大型商场。大型商场属于私人，是某个开发公司拥有的，但美国法院有判例，在大型商场里可以进行示威抗议。公立大学也被视为公共场所，也可以示威抗议。

但政府也可以规定某些公共场所不能示威抗议，比如美国联邦法律规定，国会里不能示威抗议。经常有人不管，就跑到国会抗议，然后被警察抓了。也有一些州并不禁止在州议会抗议，所以那些州开议会时如果涉及到社会热点问题，就经常有人进入州议会抗议。如果举办一个大型活动，比如开国际会议，或者共和党、民主党开全国大会，经常会招来抗议的人群。为了保证这些会议能够不受干扰地顺利进行，政府可以划定一个特殊区域“言论自由区”，供抗议用，周围其他地方就不能抗议。不过法院有判例，言论自由区不能划得太远，必须让抗议者能够看得见参加会议的人。

还有一个限制是对于抗议方式的限制。示威抗议可以打标语、举牌，但有些地方对打标语、举牌用的棍子也有限制。圣地亚哥规定举牌的棍子不能是金属的，即使是木头棍子，对于大小也有规定。这些都是出于治安的考虑，担心搞不好打起来，举牌的棍子就变成武器了。示威必须是和平的，不能出现暴力。出现暴力就不叫示威了，变成了骚乱。

示威抗议时发表什么言论基本上都允许，因为这属于言论自由。言论自由就意味着不管发表的言论多么让人反感、多么让人恶心、让人听着多么不舒服，都是你的权利。美国政客最近纷纷出来指责美国校园支持巴勒斯坦的示威抗议，说这些示威抗议是“反犹主义”，让犹太学生感到不安全，因此是非法的，不受第一宪法修正案的保护。这完全是错误的。且不说这些示威抗议并不是什么反犹主义的抗议，不能把反以色列等同于反犹主义，即使是反犹主义——因为示威的人很多，可能有个别人会喊反犹主义的口号，让犹太学生感到没有安全感，但这也是言论自由。即使发表了仇恨的言论，也受言论自由的保护。

仇恨言论本身不是罪，只有犯了罪又有仇恨言论，才可以把仇恨罪当成一个附加罪，仅仅是仇恨言论不算有罪。在示威抗议的时候，基本上发表什么言论都受宪法保护，只有特殊情况不受宪法保护，比如煽动性言论。但煽动性言论也要看情况，泛泛的煽动性言论，比如煽动暴力推翻政府，也属于言论自由；但如果煽动性的言论能够带来即刻的危险，比如煽动人们马上去砸、抢、烧，去打人、杀人，就不受宪法保护，属于违法言论。骚扰性言论如果只是泛泛的言论也不算，如果是针对示威抗议时经过的路人，会被认为是非法的。不过，如果碰到反示威，双方互相骚扰很常见，这种情况算不算非法，属于灰色区域，一般会被容忍。双方都在互相攻击、互相骚扰，很难认定是哪一方的错。

警察如果认为某次集会、示威、抗议危害到治安了，就可以宣布它是非法集会，要求参与集会的人分散、离开。如果参与示威抗议的人不离开，警察就可以逮捕不愿意离开的人。有相当多参与示威抗议的人宁愿被警察逮捕，也不愿意离开，这叫做“公民抗命”。也就是说，我知道这么做是违法的，甚至会被认为是犯罪，我也不听政府和警察的命令，就等着你来抓。就像这次美国大学校园的抗议运动，也有很多学生不愿意离开，就等着被警察抓。他们把被抓，甚至坐牢，也作为一种抗议的形式，也就是“公民抗命”，类似于非暴力不合作。他们被抓后一般会被指控两种罪名：非法集会，或不听警察的命令拒绝分散。如果跟警察发生了冲突，还可能被警察再加上别的罪名，比如拒捕或者袭警。警察来抓就乖乖地让他抓，就不会有这些罪名。

警察只能指控，不能起诉。抓人之后要交给检察官去起诉。非法集会或者拒绝分散属于轻罪。检察官一般不愿意起诉这种轻罪，因为轻罪也必须由陪审团定罪，诉讼很麻烦。而且公民抗命很容易获得同情，会被认为是“良心犯”，陪审团很有可能不给定罪，或者虽然定罪，法官也会判得很轻，判罚款、缓刑。检察官不愿意把司法资源浪费在这上面，尤其是大型集会抓了很多人，哪有那么多资源来办这些案子？所以对于示威抗议被抓的人，检察官一般采取两种做法。一种叫做“推迟起诉”，说是过半年再起诉，但往往过了半年就不了了之，仿佛大家都忘了这事，就不再起诉了。另外一种做法是跟被捕的人达成认罪协议，或者至少是不抗辩协议，就不用起诉了。达成协议后就由法官判一个很轻的处罚，罚一点钱或者做社区服务。

由于示威抗议、公民抗命被抓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所以有那么多人愿意被抓，就是知道没有什么后果。美国社会的进步也是由于有这么多敢于公民抗命、示威抗议的人在推动。虽然美国宪法也保障非公民的示威自由、抗议自由，但是一旦示威抗议被认定非法，最好还是不要采取公民抗命的方式，因为有可能对你在美国的身份带来麻烦。所以非公民参加示威抗议是可以的，但如果警察宣布是非法集会，要求分散，最好还是听警察的。

2024.05.03录制

2024.05.23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