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我以前说过，在杨恒均之前，曾有多名中国官员由于向台湾出卖情报被判了死刑。只不过中国官方对台湾间谍案说得很少，往往过了很多年才会被透露出来，所以人们不了解这些案子的详情。

在台湾间谍案中最著名的是解放军少将刘连昆被台湾策反的案子，中国官方对此闭口不谈。但台湾军情局负责这个案子的官员庞大为退休之后出版了一本书，详细地讲了刘连昆的案子。他还因为泄密，在十几年前被台湾判了刑。

刘连昆是被他的部下邵正宗策反的。刘连昆是解放军总后勤部军械部部长、少将，邵正宗是军械部军械工厂管理局局长、大校。邵正宗由于负责军械工厂的管理，认识了到大陆投资办厂的台商张志鹏，而且关系很好。张志鹏还有另外一重身份，是台湾军情局的交通员。邵正宗跟张志鹏认识后表示想投靠台湾，想退休后到台湾或者国外生活。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事，那个时候军人出国是非常难的。1990年，邵正宗有了一个机会，随团出国考察，会经过香港。他跟张志鹏说，到了香港就脱队投奔台湾。张志鹏汇报给台湾军情局，军情局认为邵正宗叛逃没啥用，就派了一个军情局的军官到香港跟邵正宗见面，劝他继续留在解放军，给台湾提供情报。按照台湾上校的待遇，每个月给他2500美元报酬，算是工资。在90年代初，对大陆来说，那是非常高的工资。而且还会根据邵正宗提供情报的价值再给他奖金，并答应等邵正宗退休，再把他弄到国外。邵正宗同意了。邵正宗本来想逃到台湾，已经带了一些情报到香港，就把这些情报作为见面礼交给了台湾军情局的人。后来又陆陆续续提供了一些情报给台湾。

1992年，邵正宗到了退役的年纪，就对台湾方面说，你们答应等我退休就把我弄到国外生活，现在应该实现诺言了。台湾向他提了一个条件：找一个接班的人继续提供情报。邵正宗就想到策反他的上司刘连昆。为什么想到去策反他呢？因为刘连昆本来想晋升中将后退休，但他那年出了经济问题，受到留党察看的处分，晋升中将没希望了，很不满。所以邵正宗去策反他一拍即合。刘连昆专程去广州跟台湾军情局副处长庞大为见面。庞大为那时还不是少将，为了让两个人级别相同，以表示对刘连昆非常重视，台湾特地给了庞大为少将身份。同时参与见面的还有台商兼交通员张志鹏和邵正宗。作为见面礼，庞大为给了刘连昆2万美元，同时答应给他台湾少将的待遇，每个月工资3500美元，这更是一笔巨款。而且也跟邵正宗一样，答应根据提供情报的价值给他奖金。

张志鹏到广州还有一个任务，帮助邵正宗出国。因为邵正宗是军人，没法出国，就由台湾军情局伪造了护照，想让邵正宗靠假护照混出国。邵正宗拿到假护照一看，发现假护照用的印泥不对，出海关会被认出是假的，没法用。台湾方面提出用偷渡的方式把他从福建弄到台湾去，但邵正宗又不愿意。表面理由是偷渡的风险太大，真实原因是他想把情妇也弄出国，两个人一起去国外生活。邵正宗的情妇是南京军医院的医务人员，叫何昌丽。情妇不能也用偷渡的方式弄到台湾，所以邵正宗就拒绝了。台湾除了偷渡没有别的办法，邵正宗就说他洗手不干了。台湾给了邵正宗10万美元作为分手费，其中有3万是给何昌丽的。1997年，在台商张志鹏的帮助下，何昌丽移民去了西班牙，但邵正宗是军人没法出国，只好继续留在中国。

刘连昆被策反之后非常积极地向台湾提供情报，每个月大概要提供一两次，通过张志鹏转交。因为级别比邵正宗高，所以他提供的情报价值就大了。里面有中国军队对外购买武器、军事演习的情况，还有中国军队的战略部署，包括对台的战略部署。其中价值最大的是1996年台海危机时提供的关键情报。1996年台湾第一次直选总统，中国政府为了吓唬台湾选民，不让他们选李登辉当总统，想到搞军事演习。本来定下的军事演习计划是实弹射击，越过海峡的中线，出动潜艇，还要攻占台湾的外岛。刘连昆把演习计划泄露给台湾，台湾又提供给美国，美国就派出两支航空母舰舰队到台湾海峡。这样一来，解放军就不敢轻举妄动了。演习计划变成不越过台湾海峡的中线，也不攻占台湾的外岛，而且发射的导弹是空包弹，不是实弹。李登辉后来在一次拜票竞选时说漏了嘴，他对选民们说，大家不要害怕，共军发射的导弹是空的哑巴弹，见雨就点不着火了。他这大嘴巴就泄密了，让人们知道共军演习发射的导弹是空包弹。但是知道这个机密的人很少，所以中国政府马上就知道高层里有人泄密，开始排查。查了几年，知道是刘连昆泄密，1999年3月就把他抓了，同时把邵正宗也抓了。肯定是刘连昆供出了邵正宗，因为邵正宗已经洗手不干很长时间了。台湾军情局刚好在那时候派了一个交通员到上海跟刘连昆联系，给刘连昆打电话，也被抓了。

中国政府当时还想抓台商张志鹏。他平时在香港，就以他在中国的合资企业要开会分红的名义，让他到石家庄。但邵正宗被抓之后，他已经移民西班牙的情妇何昌丽知道了，告诉了张志鹏。张志鹏就警惕了，派了他的女秘书去开股东会议。女秘书一进入中国大陆就被抓了，张志鹏吓得赶快从香港逃回了台湾。他后来还在台湾起诉台湾政府，说是由于李登辉大嘴巴泄密，导致这么多人被抓，而且导致他在中国大陆的投资血本无归，造成了重大损失，索赔1亿台币。后来台湾政府跟他私了，赔了他几百万台币，每个月又给他一些生活费。刘连昆和邵正宗被抓之后，过了几个月，很快就在8月份被处决。台湾被抓的那两个交通员被判了死缓，后来改判无期徒刑，再后来又减刑判20年，现在已经刑满释放。

这个案子留下了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刘连昆的地位已经那么高了，当到了少将，为什么要叛变当台湾的间谍。我刚才说他因为经济问题受到处分而不满，所以被策反，那只是一个诱因。为什么他后来非常积极地提供情报，总共提供了100多条情报？按照庞大为的说法是因为刘连昆对“六四”事件很不满，所以要投靠国民党。但我觉得这应该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钱，这么积极地提供情报是因为都会给奖金。按庞大为的说法，前前后后连工资带奖金，台湾总共给了刘连昆150万美元左右，这在90年代是很大的一笔钱。这些钱都换成了美金，有的当面交给了刘连昆，有的打入了在国外的账号。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刘连昆想让自己的儿子去国外定居，就像邵正宗想跟自己的情妇到国外生活一样。庞大为后来改去加拿大负责情报工作，刘连昆还跟庞大为联系，希望他帮忙把儿子移民加拿大。庞大为也答应了，但后来发现刘连昆的儿子是一个军人，没法移民，这事就不了了之。因为有这层关系，刘连昆的儿子也被连累了，判了15年刑。

这个案子留下的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这个案子是怎么破的。怎么破的只有中国政府才知道，各种各样的说法都只是推测。一般认为，由于李登辉大嘴巴泄露了秘密，引起中国政府的警觉，才知道有内鬼。而台湾方面的说法是他们有内鬼，军情局里有中共的双重间谍。庞大为1994年再次去广州跟刘连昆见面，发现被人跟踪。但他去广州只有一个同事知道，这个同事叫李志豪。他怀疑李志豪是内鬼，刘连昆被出卖跟李志豪有关。所以刘连昆被抓、被处死之后，台湾也开始抓内鬼。在那年的10月份果然发现李志豪是中共特务，是个双重间谍，就把他抓了，判了无期徒刑。一直关到2015年，习近平和马英九在新加坡见面，即所谓的“习马会”，两岸关系缓和，才用李志豪交换了两名台湾间谍。

还有一个著名的台湾间谍案是沃维汉的案子。沃维汉是东北的少数民族，在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读硕士。毕业之后，1987年公派到德国莫尼黑科技大学读生物物理博士，之后又做了博士后。做完了博士后，他既没有回国，也没有继续做研究，而是去了奥地利，在那里做生意。他把老婆孩子都弄到了奥地利，加入了奥地利国籍，但沃维汉本人没有加入奥地利国籍，还一直保留着中国国籍。按他的说法是为了方便到中国做生意，后来也的确到北京办了生物技术公司，号称研发药物。但按照中国官方的说法，沃维汉在德国和奥地利期间就被台湾军情局发展为间谍，刺探中国情报，每个月给他1000美元工资。沃维汉是很普通的中国留学生，学的又是生物学，不是涉及到什么机密领域的学科，台湾为什么会看中这个人，发展他成为特务，而且让他到中国以办公司的名义刺探情报呢？我觉得更可能是沃维汉有某种特殊身份，才会跟台湾方面挂上钩。

不管怎样，沃维汉在九十年代初回到中国办公司，家还是在奥地利，他就两头跑。按照中国官方的说法，九十年代初，他在一个婚礼上见到了远房亲戚郭万军。郭万军是中国航天科技集团的工程师，据说参与了设计某一款战略导弹。沃维汉就策反了郭万军，让他提供这款战略导弹的数据，他再提供给台湾方面。台湾军情局先后给了沃维汉40多万美元，沃维汉只给了郭万军几万美元和一块手表，大部分都被沃维汉吞了。2006年案发，沃维汉和郭万军都被抓了，在2007年判死刑，成了一个重大的国际事件。欧盟向中国抗议，美国也向中国抗议，说判死刑侵犯了人权。虽然国际上抗议，但到2008年，沃维汉和郭万军还是被处决了。

沃维汉的女儿承认，沃维汉的确向台湾提供了那种战略导弹的数据，但她说战略导弹的数据当时并不是保密的，而是公开的，在杂志上就可以查到，只不过后来才变成了机密。所以她觉得很冤。但不管导弹的数据是不是保密的，沃维汉毕竟收集了这个数据，而且的确卖给了台湾，所以也算是提供了情报。这就像杨恒均一样，他的前导师和朋友冯崇义也不否认他向台湾出卖过情报，但说那些都是假情报。不管是真情报、假情报，总之还是出卖了情报。

从这两个案子可以看出，中国政府对于向台湾出卖情报的人，特别是中国政府的自己人，叛变向台湾出卖情报，处理起来都特别狠，都要判死刑。杨恒均没有被判死刑，判了死缓，那是外籍身份保护了他。

2024.02.13录制

2024.03.25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