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每到春节这一天，世界各国的政要、政府部门和一些机构就会向华人拜年。以前都把这一天叫做“中国新年”，后来他们意识到，除了中国，还有不少国家，特别是韩国、越南也在过农历新年，所以就把这一天改叫做“阴历新年”。不然，就要像“小土豆”（加拿大总理）那样，一天同时发三个帖子，向华人祝贺中国新年、向越南裔祝贺越南新年、向韩裔祝贺韩国新年，太麻烦了。但这种叫法一开始就是有争议的，有人说中国的农历并不是纯粹的阴历，而是阴阳合历，所以把农历新年叫做阴历新年是不准确的。

现在，怎么叫农历新年上升到了政治高度，搞不好就变成反华、辱华了。例如，大英博物馆发了一条推文，说邀请到了韩国新罗乐团演出，庆祝韩国新年。这条推文遭到中国网军的轰炸，逼得大英博物馆不得不把它删了。有中国留学生还跑到大英博物馆门口去做“科普”，告诉游客说，没有韩国新年，只有中国新年。迪士尼度假区发了一条推文说，为了庆祝阴历新年，欢迎人们来品尝美食。这条推文也遭到了中国网军的轰炸，有人说，从来就没有阴历新年，几千年来只有中国新年。加州政府第一次把阴历新年定为法定节日，中国媒体报道这个消息时，在前面加上“中国”两个字，变成加州政府首次把中国农历新年定为法定节日。有中国留学生看到他们学校发海报庆祝阴历新年，就把海报涂改成庆祝中国新年。还有中国留学生不停地向老师、同学、外国朋友发电子邮件，解释说没有阴历新年，只有中国新年。甚至有中国留学生扬言，谁敢说阴历新年，就要暗杀谁。我发了一条推文，说“农历新年”或者“阴历新年”其实要比说“中国新年”更恰当，也遭到了中国网军的轰炸。可见，英语怎么称呼农历新年，已经变成大外宣的一个任务。

严格地说，农历的确不是纯粹的阴历。它跟伊斯兰历不一样，伊斯兰历才是纯粹的阴历。农历是阴阳合历，既考虑到了月相周期的变化，也考虑到了地球围绕太阳公转的周期。但是，农历跟公历相比，最大的特点是根据月相周期的变化来定月份。公历是纯粹的阳历，定的月份跟月相的变化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跟纯粹的阳历（公历）相比，农历最大的特点就是有阴历的成分，那么把农历叫做阴历也未尝不可，特别是日常用语不需要那么严格。其实，中国官方以前就是把农历叫做阴历的，从民国时候就那样了。民国早期把公历定为官方历法，即所谓的“国历”，中国的传统历法就被叫做阴历。中国官方现在把传统历法叫做农历，但民间还是有很多人把农历叫做阴历。中国人自己叫阴历，怎么能指责外国人把中国的历法叫做阴历呢？

而且，中国早就不把农历正月初一叫做新年了，也从来没有“中国新年”这种说法。以前把正月初一当成新年第一天的时候，把它叫做“元旦”。1914年，袁世凯还在当大总统时，规定采用公历，把公历的1月1日定为“元旦”，阴历的“元旦”改叫“春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沿用了这种叫法。中国人自己早就不把正月初一叫做“新年”“元旦”，而改叫春节了，怎么还要逼着外国人继续把它叫做“中国新年”呢？这不是很可笑的一件事吗？

不管叫不叫中国新年，没有人会否认农历起源于中国。其他采用农历的国家，韩国、越南、柬埔寨、蒙古等等，都是受中国的影响才采用农历，也才跟着过农历新年，再怎么叫也否认不了这个起源。就像世界通用的公历起源于西方，如果要追溯下去，可以一直追溯到古罗马，我们现在把它叫公历，不等于否认它起源于古罗马。反过来，如果因为农历起源于中国，就要把农历新年第一天叫做“中国新年”，那么是不是也要把公历新年第一天叫做“罗马新年”呢？

公历不仅来源于西方，而且还带一点宗教色彩，跟基督教有一些关系。公元一年是怎么定的？就是因为以前的基督教认为那年是耶稣诞生年，所以就从那一年开始算公元。历史上有没有耶稣是很值得怀疑的，即使真有耶稣这个人，根据基督教《圣经》的说法，参照历史事件，我们也可以断定，耶稣肯定不是生于公元一年，而是生于公元前四年。以前的基督教把耶稣诞生那年定为公元一年是定错了的。但是不管怎么样，公元纪年本来就想跟耶稣的诞辰靠上，是带有宗教色彩的，难道我们就要把公历叫做“基督教历”吗？显然是不妥的。

不过，有些基督教传教士怕人们忘了公历的起源跟基督教有那么一点点关系，所以非要强调这一点。比如公元2023年，有些传教士就叫做主后2023年，完全不顾不信基督教人的感受，不信基督教的人听着很反感。同样，中国的小粉红、网军怕人们忘了阴历或者农历是中国的传统历法，非要强调阴历是中国历法、阴历新年是中国新年，也是完全不顾还在过阴历新年的其他国家人民的感受。他们觉得这么做是在扬我国威，其实显得非常小心眼，跟文化自信没有关系。嘴上喊要有文化自信，反而显得非常不自信。如果因此喊打喊杀，就更让人反感。

加州之所以把阴历新年定为法定节日，并不是要讨好中国；各国的政要、政府部门之所以要在阴历新年这一天拜年，也不是因为害怕中国或者讨好中国。他们这么做当然有拉选票的考虑，但更重要的是表现出对于文化多样性的尊重，对不同的文化显示出更大的包容。这一点是很值得中国人学习的。

2023.01.23录制

2024.02.10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