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国内一家卖零食的食品公司“三只松鼠”，被人翻出来在两年前拍过一组广告，上面的模特眼睛比较小，也就是所谓的“眯眯眼”，而不是那种大眼的美女。小粉红、五毛、战狼指责这家公司故意找一个眯眯眼当模特拍广告，是在丑化中国人，是辱华。

“辱华”这个词之前针对的都是外国人、外国公司，特别是西方人、西方公司。现在居然扩大到连中国人、中国公司也能辱华了，吓得“三只松鼠”公司赶快道歉，把那些广告撤下来了。但是女模特不服气，写了一篇文章，说我就是长这个样子，爹妈给的，怎么眼睛小就辱华了呢？眼睛小当然不辱华，因为很多中国人眼睛也很小，也是眯眯眼，包括那些骂“眯眯眼辱华”的小粉红、五毛，难道都是大眼吗？领头在骂的五毛“上帝之鹰”（真名孟驰），自己眼睛也很小。

有些人说了，是啊，长什么样不能说辱华，但是把这种眯眯眼作为艺术形象推出来，那就是辱华了。其实，中国古代传统上是以眯眯眼为美的。认为大眼为美是后来的事，是受西方的影响。中国古人认为，女性长眯眯眼显得温柔、含蓄，不像大眼睛那么咄咄逼人。中国历代的美女画，所谓的“仕女图”，上面画的美女全都是眯眯眼，可以说没有例外，找不到那种大眼的美女，没有人这么画。

这种审美观一直到到清朝晚期还是这样。当时已经有照相，那个时候的美女能留下照片了。清朝的皇后、王妃、格格，应该算是当时的美女，但是看她们的照片，几乎全都是眯眯眼。等到清朝灭亡了，到了民国时代，有国外传进来的画报、照片、西洋画、电影，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中国人的审美观开始变了，变成了以大眼为美。现在说中国人大眼睛才美，眯眯眼不美的战狼、小粉红，也可以说他们是受西方文化的影响，其实才是崇洋媚外。

有一些人说了，不对啊，生物学上有研究，说人类的审美是共同的，有其生物学基础，有统一的标准。的确进化生物学有这方面的研究，发现各个文化的人对于什么样的长相是美的有比较一致的看法。但是，生物学上说的美，严格地说指的是吸引力，特别是性吸引力，认为眼睛又大又亮很吸引人，是人的一种本能。但是，我们现在说的是文化上的美，是艺术上的美。而文化可以把人的本能压抑下去。也许中国古代的男人也会认为大眼睛的女人有吸引力，但是即使如此，受到文化的影响还是会认为女人要眯眯眼才显得温柔、含蓄，才显得美，所以画画的时候还是要画眯眯眼的“美女”。 

如果出于生物的本能，我们会认为女性的身体如果有曲线的话是美的，所谓的“曲线美”、“丰乳肥臀”很吸引人。有的研究发现，如果女性的腰、臀有一个比较固定的比例很吸引人，太大了不行，太小了也不行。但是，看中国古代的美女图，都是没有曲线的。中国古人不讲究曲线美，认为有曲线、胸大不美。所以中国古代的女人要束胸，要把自己搞成平胸才认为那是美的。这就是违反人的本能。最明显的违反本能、天性的一个例子，是中国古代的男人认为女人小脚是美的，脚越小越美，所以就有了裹小脚的陋习。当然，现在没有人会认为裹小脚是美的，还认为那很恶心。所以，文化上的美跟生物上的美不能等同。

有一些人说了，西方国家对中国人有一个刻板的印象，认为中国人都是眯眯眼，所以西方国家的文艺作品——漫画、影视作品上面的中国人都是眯眯眼，认为只有眯眯眼才能代表中国人。西方国家的确对中国人存在这种刻板印象，甚至有一个手势就是把眼睛弄成细细的，用来表示、嘲笑中国人。这可以说是对中国人的歧视，在100多年前就有了。那个时候中国人自己画的中国人也都是眯眯眼，也难怪外国人会有这种刻板的印象。

但是，后来认为这是对中国人的歧视，是没有文化、教养的表现，是不应该的。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英国菲利普亲王访华遇到了一个英国留学生，跟他开玩笑说：你在中国待久了可别像中国人变成眯眯眼。当时中国人不觉得这是在辱华，但是传到英国舆论大哗，批评菲利普亲王歧视中国人。所以，西方的主流文化早就不把眯眯眼当成中国形象的代表了。 

我看到有一个北大的教授还这么说，西方的文艺作品当中无一例外都是用眯眯眼来代表中国人。其实好莱坞的华裔女明星基本上都是大眼睛，眯眯眼很少。第一个华裔女明星黄柳霜，在默片时代就已经出名了，就是一个大眼睛。后来的关家蒨也是大眼睛。周采芹、温明娜、杨紫琼、邬君梅也都是大眼睛。只有刘玉玲眼睛显得小一点，有一点眯眯眼，但是那是少数。迪斯尼拍的动画片《木兰》中，木兰的形象也是大眼睛，因为她的原型是给木兰配音的温明娜，是根据她画的，她就是一个大眼睛。

小眼睛的华人明星当然也有，比较出名的有一个华人女超模，眼睛比较小。这让中国人觉得很惊诧，因为那种长相在中国是当不了超模的。但是，还是有很多大眼睛华人在当超模。只能说在发达国家不歧视小眼睛，认为小眼睛有小眼睛的美，大眼睛也有大眼睛的美。现在西方国家的一个趋势是追求多样化，包括在审美方面也是如此，不要说大家都一样，都千篇一律。最近有一家品牌公司找的模特是一个女黑人，长得很胖。肥胖的人在以前根本不可能当模特。但是现在认为肥胖也有肥胖的美，所以找了这个很胖的女黑人当模特，没有听说黑人群体批评这家公司是“辱黑”。倒是在中国的社交媒体上很多人都在嘲笑这家公司、这个女黑人。

中国在很多事情上都要从众，大家都要一样。包括在审美上也都要一致，不讲个性。以前大家认为眯眯眼美，所以画出来的那些美女图一个个都是眯眯眼，找不到一个大眼睛。后来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认为大眼睛才美，画的美女画、照的美女照就全部都是大眼睛了，女明星也都是大眼睛了。不只是眼睛要大，对于五官、脸形都有一个标准，现在女明星一个一个都长得差不多，像一个模子出来的。像我这种不关注中国文艺界情况的，看到这些人都认不出来，不知道谁是谁，瞬间就脸盲了，把她们摆在一起分不清。这些人可能本来就长那个样子，特地选出来的。但有的可能本来不是那个样子，根据标准整容整成一模一样。现在中国年轻的女孩整容也很流行，都快赶上韩国了，也都整成一个样子。

中国女人在网上晒照片，或者拍视频，都流行加美颜滤镜，把自己搞成很标准的美女。其实，照片、视频上的样子跟她本人差别可能非常大，就像换了一个人，相当于戴了一个面具了。但是，如果不加美颜滤镜，不给自己戴一个面具，会觉得没脸见人，会被人笑话，现在又会被说成是辱华，连长相都能辱华了。

认为中国人只能有一个样子，中国的美女只能有一个标准，不然的话就是辱华，这种想法才叫辱华，是对中国人长相的侮辱。

2021.12.29.录制

2023.9.26.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