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有一个叫李昊石的脱口秀演员最近出大事了。他在演出时讲了一个笑话，说他收养的两条野狗放出去特别会抓松鼠，“作风优良，能打胜仗”。观众中有一个央视记者，政治嗅觉比狗还要敏感，认为李昊石这么说是在侮辱中国军人。习近平曾经对中国军队提出要求：“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这些话被李昊石拿来形容他领养的野狗，不就是在把中国军人比作野狗吗？不就是在侮辱中国军人吗？这个也姓李的央视记者因此在网上举报李昊石，吓得李昊石和他的公司笑果文化赶快道歉。但是已经迟了，中国的官媒已经发动起来，《人民日报》、新华社都发表了文章声讨这个事件。新华社说：“‘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每个字都不容冒犯！”按这么说，这些字都要禁止使用，都要封存起来，否则被用到贬义词里，不就冒犯了这些字吗？

笑果文化公司被没收了非法所得130多万元，而且以一罚十，罚款1300多万元，加起来总共罚没1400多万元。这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贵的一句话了，8个字值1400多万元。而且还无限期暂停笑果文化的演出活动，想把这个钱再赚回来还不行，至少短期内是不行的。这事还没完，北京公安局宣布对李昊石立案调查。按中国的国情，只要公安宣布立案调查，十之八九是要抓人判刑的，所以李昊石很可能由于这句话还得去坐牢。

据说笑果公司背后的金主是罗永浩，这个脱口秀行业又要被罗永浩搞没了，罗永浩再一次当了“企业冥灯”。先不管我跟罗永浩之间的那些恩怨，我们就事论事地来谈这个事件。它涉及到两个问题：李昊石那么说有没有侮辱中国军人？侮辱了中国军人是不是就该受处罚？

我们先说第一个问题。李昊石用中国军队的口号来形容野狗，可以说是把野狗比作中国军人，但并不等于把中国军人比作狗，“A像B”并不等于“B像A”。比如我们可以说“猴子的首领像国王”，所以才有“猴王”这种说法。但这并不等于把国王比作猴子，没有哪个国王听到“猴王”就觉得是在侮辱自己。这是个很简单的逻辑关系，但很多中国人搞不清这种最基本的逻辑，把“A像B”等价于“B像A”，认为李昊石把野狗比作军人等价于把军人比作野狗，就是在侮辱军人。这其实是冤枉了李昊石，给李昊石100个胆、1000个胆，在中国现在的环境下，他也绝对不敢去侮辱中国军人。

退一步说，侮辱了中国军人就应该受处罚吗？在中国现在的环境下，侮辱了中国军人是会受处罚的。网上有一个人替李昊石鸣不平，发了一条微博，说“兵哥哥难道不是狗哥哥吗？”这倒是真的直接把中国军人比作狗了，所以就被公安局抓了，判行政拘留，坐牢去了。但发生了这种事不等于就是应该的，我们说的是应不应该的问题。由于侮辱了中国军人群体就被抓，是新时代才有的现象。纵向地看，历史上，侮辱军人这个群体是不犯法的。以前有一句话叫做“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这是不是在侮辱军人？但并没有谁因为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被抓、被处罚。现在当然不行了，谁还敢在网上这么说，那得被抓去判几年刑的。

横向地看，其他国家也没有谁因为侮辱了军人群体就被抓、被处罚的。也许朝鲜会有，这我们不知道，不去说它，只说比较正常的国家。有一些小粉红、五毛不服，又要跟美国比，说美国也不允许侮辱军人。这个说法绝对是错的，美国是允许侮辱军人的。美国有一本很著名的小说，一般人都知道，叫做《第二十二条军规》，那本书从头到尾都在侮辱美国军队。但那是名著，作者并没有因此被抓。在现实生活中，美国军队、军人也经常被美国人侮辱，特别是在越战期间，因为美国军队当时被揭露出在越南犯有战争罪行，所以经常发生侮辱美国军队、军人的事情。到现在，这种事情也没有绝迹。由于美国军队打了伊拉克、阿富汗，反战的美国人也动不动就会侮辱美国军队、军人，把他们说成是战争罪犯，但也没有人因此被抓。美国军人群体在美国社会威望是比较高的，一般比较受尊重，如果有人发表侮辱美国军人的言论，很可能会受到谴责。但也仅此而已，政府不能因此就处罚他们，更不能把人抓来判刑，因为这属于言论自由，政府不能以言治罪。

中国当然是没有言论自由的，一贯就是以言治罪、大搞文字狱。而且，中国现在正在轰轰烈烈地搞文革2.0，文字狱越来越厉害，敏感词越来越多，抓的人也越来越多，处罚也越来越严重。文革2.0如此厉害，甚至连为文革2.0煽风点火的胡锡进都没有看清形势。一开始，他还试图和稀泥，说他作为曾经的军人，并不觉得中国军人受到了侮辱。北京文化局的处理决定一出来，胡锡进才发现坏了，吓得他赶快表态，坚决支持北京文化局的处理决定。胡锡进想要革命，却革命不绝对，那就是绝对不革命，早晚会被革命的洪流抛弃。

中国的文字狱之所以越来越厉害，也跟有权有势的群体越来越心虚、越来越敏感、越来越脆弱有关系。中国军队西部战区的官方微博就这事发了一篇文章，说不接受道歉，因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侮辱和激愤。被人家那么调侃了一句，甚至连侮辱都算不上，就要死要活不放过人家，就要置人于死地，这未免太玻璃心了吧？中国军队是不是世界上最玻璃心的军队（也许朝鲜除外，我们不知道）？中国军队自称是人民子弟兵，但别人连调侃都不行，实际上就是把自己当成人民的祖宗了。这么玻璃心，心态这么脆弱，还怎么上战场？到战场上被敌人骂一句，是不是当场就要气死？

就为了这么一句话，引起了这么大的风波，中国的官媒一起出动，中国的政府部门也一起出动，而且快速、高效地做出了处理，这让人觉得是统一行动的结果。很可能是某个大领导发话了，是大领导亲自指挥、亲自部署的，要拿脱口秀开刀，不许人们开政治上的玩笑，不能用政治词汇来调侃，特别是不能用大领导的题词来调侃。让我想起了鲁迅说过的一句话：“暴君的专制使人们变成冷嘲”。其实，鲁迅这么说还是太天真了，真正的暴君是不允许人民冷嘲的。谁敢冷嘲，就抓谁杀谁。

2023.05.17.录制

2023.08.15.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