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近年来韩国政府在国际上大力推动“韩国医疗观光”，而韩国医疗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其整容业。所以，这次“中国互联网意见领袖访韩团”就被安排了去首尔江南区的整容一条街参观，在那条街道，挤进了数百家整容医院。我们参观的那一家曾连续三年获得接待海外患者大奖，今年刚刚获得“韩国国务院总理表彰”，想必是当地最有代表性的一家整容医院。该医院对我们的到访也非常重视，在参观完其设施后，首席院长和两个院长都来跟我们座谈（韩国主任医生都被称为“院长”，首席院长才是真正的院长）。

我本来对整容业兴趣不大，但在参观过程中，发现这家医院竟然有一间干细胞实验室，不仅做干细胞技术研究，而且已将其成果用于美容，不由大感兴趣。该医院声称其产品已获得韩国食品药品管理局的批准，是“世界首家获得政府许可的干细胞产品”。这一干细胞产品做成了润肤液、防晒乳霜等系列护肤品，号称能“极致发挥抗衰再生功效，还原年轻美丽容颜”、“韩国食品药品管理局四重功效认证”，甚至还用来做水疗，“使客人由内而外感受干细胞神奇功效，实现返老还童奇迹”——这些都摘自其中文宣传册，该医院约一半的客户来自国外，其中70%为中国人，所以不仅聘用了中国人当导游，而且印刷、发放中文宣传册。

中国现在也流行干细胞美容，有注射的，有口服的，有涂抹的……我以前曾说过，目前干细胞治疗技术还处于实验室摸索阶段，市场上的干细胞美容产品全都是骗人的。但我们参观的是获得韩国政府表彰的著名医院，声称其产品已获得韩国食品药品管理局的批准，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骗人？还是真的做出了什么重大突破？利用与首席院长交流之机，我向他问了一系列问题：“这个干细胞产品的研究结果在国际学术期刊上发表了吗？”他说发表了，我可以去查。“它的成分是什么？”他说是天然成分，绝对没有副作用。“具体成分究竟是什么？（既然已获得食品药品管理局批准，成分就是公开的）”他说是从干细胞培养液提取的细胞因子，细胞因子参与细胞生理功能，比如能促进细胞的分化……“我是生物化学博士，我很清楚细胞因子有什么功能，但是细胞因子是一大类蛋白质、多肽的统称，你们这个究竟是哪一种？还能透过皮肤发挥作用？”他递给我一张名片说，时间到了，你如果有疑问，我们可以私下交流。

韩国食品药品管理局的确在2011年7月批准了第一种干细胞治疗产品，但研发该产品的并非这家整容医院，而是一家叫Pharmicell的生物技术公司。该产品也不是用于美容，而是用于治疗急性心肌梗死，其原理是从患者的骨髓中分离出间充质干细胞在体外培养，然后把它们注射到患者的冠状动脉中，干细胞分化变成心肌细胞或血管壁细胞，据称其临床试验结果表明能改善心脏射血率。但其试验结果并没有写成论文发表，国际上对此是持怀疑态度的。不管怎样，在原理上毕竟还说得通。在培养干细胞过程中，会留下培养液作为副产物。根据Pharmicell的资料，他们对这些副产物舍不得丢弃，将它们作为美容产品卖给了整容医院。这家整容医院的“干细胞产品”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这家美容医院推销的干细胞产品，并非韩国食品药品管理局批准的那种治疗心肌梗塞的产品，并不含干细胞，而是干细胞生产过程中留下的副产物，属于废物利用。整容公司声称干细胞培养液能有抗衰再生的神奇功效，因为里面含有干细胞在生长过程中产生的细胞因子。但是细胞因子并不是什么神奇物质，而是一百多种参与人体各种功能的蛋白质或多肽的统称，例如大家比较熟悉的干扰素、红细胞生成素，就是细胞因子。就算其干细胞培养液中含有某种细胞因子具有抗衰再生的功能，涂抹在皮肤上也根本不可能发挥作用，因为细胞因子作为蛋白质或多肽，是没法透过皮肤进入体内的。用它来做水疗更是荒谬绝伦，在水疗的温度下，细胞因子早已失活。

可见韩国的“干细胞美容产品”，并不比中国的“干细胞美容产品”更真实可信，同样是骗人的，不可能起到任何作用。整容外科手术是否成功，很容易看出来，而美容产品是否有效，却往往只是主观的判断，很容易受心理暗示的影响。这就是为什么骗人的美容产品如此之多。而那些打着最新高科技招牌的昂贵产品，更具有欺骗性。

2013.8.28

（《新华每日电讯》2013.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