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n 26

载2011年6月26日《东方早报·上海书评》

当代美国商界最成功的两对拍档应该是伯克希尔 的沃伦·巴菲特和查理·芒格,以及微软的比尔·盖茨和保罗·艾伦。尽管前者合作超过四十年依旧莫逆于心,后者早在二十七年前便已分道扬镳,但两者仍然有许 多相似之处。巴菲特和芒格联袂打造了美国历史上业绩最优秀的投资公司,盖茨和艾伦合力开创了世界上有史以来最赚钱的技术公司。巴菲特和盖茨都是习惯在聚光 灯下频频露面的全民偶像,各家媒体会巨细靡遗地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有关他们的图书虽然不能说汗牛充栋,但也为数不少。芒格和艾伦相对而言则较为默默无 闻,普通读者如果想了解他们的生平、爱好和理念,市面上可供选择的图书则是凤毛麟角,值得推荐的只有查理·芒格的拥趸彼得·考夫曼编纂的《穷查理宝典》, 和保罗·艾伦亲自操觚而成的《创意人生》(Idea Man)。

 

和大多数自传不同,保罗·艾伦并没有在《创意人生》中过多地描写自己的家庭和童年,只是用第二章简单地介绍父母的情况。他母亲热爱阅读,“无论 是贝娄或巴尔扎克,简·奥斯丁或钦努阿·阿契贝,内丁·戈迪默或林语堂”,这些人的作品她都看;受其母亲的影响,艾伦“上幼儿园之前就能自己看书” Idea Man,第12页,以下引用此书只注明页码)。他父亲则 是个性格沉稳、为人和蔼,对子女要求很严格,但也很宽容;每当艾伦在家做实验惹出麻烦,他从来不加以责备。总而言之,这个家庭“把孩子当成大人看待”(第19页)。

小学毕业之后,父母将艾伦送进了当地的贵族学校:湖畔中学。正是在这个地方,艾伦发现了他最擅长的事情——编写计算机程序,并遇到了他生命中 最重要的伙伴——比尔·盖茨。第一眼见到盖茨,艾伦发现了这个人身上有三个特点:“他真的很聪明;他真的很好胜,想让你知道他有多聪明;他真的有恒心。” (32页)

艾伦和盖茨实际上分属两个社会阶层:艾伦的父亲只是华盛顿州立大学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而盖茨的父亲是 华盛顿州律师协会的主席,他的家豪华得让初次到访的艾伦“有点震撼”。艾伦从小喜欢阅读文学作品和做科学实验,而盖茨从小最喜欢阅读的是父母给他订阅的 《财富周刊》。盖茨曾经拿着这份杂志,问艾伦:“你知道管理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吗?”艾伦说他不知道。年仅十三岁的盖茨满怀期待地说: “也许我们将来会有自己的公司。”(第32-33页)尽管有这些差异,但由于有着相同的才华和爱好,他们很快成为好朋友。

20世纪70年代初期的计算机都是大型机(Mainframe),它不仅体积庞大,而且价格昂贵,只有极少数的政府单位、科研机构或者大型企业才负担得起。由于 运转程序需要耗费许多纸张,也由于设备的稀少和昂贵,当时人们使用大型机需要按时付费。湖畔中学的计算机使用时间很快就不够热衷于编写程序的艾伦和盖茨 用,但巧合的是,当地有一家计算机公司募集程序测试员,这对拍档双双应征成功,不但得到了无限时使用大型机的便利,也熟悉了它们的性能,并开始掌握一些计 算机语言,比如BASICFORTRAN

直到各自上了大学,艾伦和盖茨依然在寒暑假期间结伴为不同的公司打工,甚至还成立了一家销售交通信 息软件的公司。但这家公司只有三个客户,从1974年到1980年,它的总收入是6631美元,净亏损是3494美元(第67页)。

这次失败并没有影响艾伦和盖茨继续创业的热 情。1974年, 在盖茨的怂恿之下,艾伦向学校申请休学,到波士顿寻求新的机会。那年12月,决定合伙成立软件公司的保罗·艾伦和比尔·盖茨在哈佛大学的某家比萨店里畅想他们的未来,艾伦 问:“如果一切顺利,你觉得我们的公司会有多大规模?”盖茨回答说:“我觉得我们能请三十五个程序员吧。”(第2页)艾伦坦承当年他觉得盖茨这个目标非常远 大。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两个年轻人正站在计算机发展历史的转折点,而他们很好地抓住了机会。

19744月,家用计算机之父亨利·爱德华·罗伯茨领导的微型仪器和遥测系统公司推出了基于英特尔8008芯片的新款微型计算机——牵牛星8080Altair 8080),售价不到四百美 元,这使得计算机走入寻常百姓家成为触手可及的可能。在《大众电子》(Popular Electronics)杂志上看到牵牛星8080的广告后,早已预见到计算机迟早会 走进个人时代的保罗·艾伦立刻找到比尔·盖茨,谋划如何利用他们在BASIC语言上的优势,为牵牛星8080撰写一套程序。

后来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艾伦 带着盖茨编写的程序,到新墨西哥州的阿尔伯克基找罗伯茨,并得到了他的认可。为了和罗伯茨签署“牵牛星BASIC”的授权合同,艾伦和盖茨合伙组建 了微软公司。在组建时他们发生了第一次股权上的争执。艾伦开始以为两人将会平分公司的股份,但盖茨却说:“你要一半是不对的,你在微型仪器和遥测系统公司 领薪水,这BASIC几乎全是我在波士顿写的,但我一分钱也没拿。我觉得我应该占百分之六十的股份。”(第91页)艾伦虽然很震惊,但还是接受了,这为他们最终分道扬镳埋下了伏笔。

 

随着家用计算机市场的迅速壮大,各家计算机生产企业对软件的需求也与日俱增。保罗·艾伦和比尔·盖茨 牢牢地抓住了这个历史机遇(最关键的举措是成功地和IBM签署了MS-DOS的授权合同),让微软在数年之间从一家小公司变成行业内的翘楚。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两位拍档的互补 性:艾伦专注于新软件的开发,而盖茨在销售方面做出更大的贡献。

但是在微软规模越来越大的过程中,艾伦和盖茨 之间的分歧也越来越大。艾伦对待下属比较友好,能够平等地与他们探讨问题。而盖茨则完全相反,他喜欢以高压的姿态催促员工尽快完成任务。假如有人没有按时 完成工作,盖茨会轻蔑地说:“我一个周末就能把这软件写完!”假如某个程序员有考虑不周的地方,盖茨往往会大吼:“这是我听过最他妈蠢的事情!”(第114页)

他们在技术方面也经常发生争吵,但真正伤害双方交情的,还是股权方面的纠纷。按照《创意人生》的说法,这种情况后来又发生了三次。

第一次发生在微软起诉微型仪器和遥测系统公司成功之后——这场官司直接导致亨利·爱德华·罗伯茨从此 退出计算机行业,成为一名默默无闻的乡村医生。当时微软刚走上正轨,软件销售蒸蒸日上,盖茨提出要重新分配股权:他想要占到百分之六十四。保罗·艾伦又是 大吃一惊,但不喜争辩的他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最终还是答应了。艾伦认为双方占有的股份体现了“一个图书管理员的儿子和一个律师的儿子之间的差别”(第103页)。

第二次是在斯蒂夫·鲍尔默加盟微软时发生的。鲍尔默是盖茨在哈佛的同学,当时在宝洁的市场营销部工作,并在斯坦福商学院进修。19804月,盖茨提出聘用鲍尔默,并分给他百分之五 的股份,因为如果没有这么多股份,鲍尔默不会离开斯坦福。艾伦同意了盖茨的提议,但几天之后,他结束度假回到公司,吃惊地发现盖茨给鲍尔默写了一封信,许 诺给鲍尔默百分之八点七五的股份。艾伦当场大发雷霆,表示再也没兴趣聘请鲍尔默,并指责盖茨言而无信。后来盖茨坚持原来的想法,又同意多出来的股份从他那 里扣,艾伦才勉强同意。(第132页)

第三次则是在保罗·艾伦病重时。19829月,艾伦被查出患有淋巴瘤。为了接受治疗, 艾伦不得不中断他在微软的工作。但在休养期间,他总是忍不住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那年12月,艾伦无意间听到盖茨的办公室传出盖茨和鲍尔默的说话声。他站在门口,想听听两人在说些什么,结 果发现他们正抱怨艾伦几个月没有工作,准备通过发行期权的方式来稀释艾伦的股份(第164-165页)。

这几次纠纷让保罗·艾伦感到很失望,于是决意 离开微软,哪怕盖茨写了很长的信挽留他。当然,他的决定也是受到淋巴瘤的影响:“如果我的病治不好,那么回到微软也白搭,那里有太多压力了。如果我能痊 愈,那么我现在已经明白,人生苦短,不能总是过着不开心的日子。”(第167页)

 

离开微软之后,保罗·艾伦过了一段潇洒的日子。除了陪父母,就是到法国和新结识的女朋友吃喝玩乐。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永远随心所欲地、奢华 地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1986313,微软第一次公开 募股,艾伦一夜之间拥有一亿七千五百万美元。四年之后,微软股价的上涨使他成为十亿巨富;而到了1996年,年仅四十三岁的他身家已暴增到一百亿美元。

人但凡有了足够的钱,便能较为轻易地实现自己的梦想——至少对保罗·艾伦来说是这样的。他喜欢篮球,于是买下了开拓者队;他喜欢橄榄球,于是买 下了海鹰队;他喜欢音乐,于是组建了乐队;他喜欢出海和潜水,于是请德国最好的造船厂为他打造了一艘长达一百三十七米的豪华游艇。保罗·艾伦令人值得敬佩 之处,倒并不在于他有足够的钱来满足自己的兴趣,而在于他能够将自己的兴趣和科学的利益结合起来,尽管他赞助的主要几个科研项目都显得太过超前。

他斥两千五百万美元巨资,帮助伯特·鲁坦研制出“太空船一号”(Space Ship One),而这背后的 动机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他自幼向往太空,希望有朝一日普通人也能够到外太空旅行。“太空船一号”创下了诸多历史记录:第一艘能够以三倍音速飞行的民用飞 机,第一艘飞行高度超过一百公里的民用飞机,也是第一艘可重复使用的民用航天器。

20世纪90年代初,美国国会禁止政府继续向外星文明搜寻研究所(SETI)拨款,该研究所面临关闭的困境,是 保罗·艾伦伸出了援手,使那些执着于在茫茫宇宙中寻找外星人发出的信号的科学家能够继续从事他们的事业。

如果说前面提到两个项目都有点另类,另一个由艾伦资助的科研项目的意义就容易理解得多。2003年,他出资一亿美元,成立艾伦研究所,聘请了许多顶尖科学家从事人脑地图的绘制。这是一项非常艰巨 的任务——光是绘制老鼠的脑图,就需要拍摄八千五百万张高清照片,能装满六十万G的硬盘——但对治疗大脑相关疾病而言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更为难得的是,艾伦研究所将这些三维脑图 的资料放到网络上免费和全世界所有的科学家共享。

当然,离开微软之后,保罗·艾伦除了收购球 队、赞助科研、四处游玩,也从事一些投资活动,其中不少是非常失败的。在艾伦看来,有的是由于不够有耐心,有的则是由于他自己“眼光太过超前”(第283页)。例如他曾在1993年买入美国在线百分之二十五的股 份,但1995就 转手卖掉。这笔交易虽然赚了七千五百万美元,但如果他多等五年,等到时代华纳收购美国在线——这桩收购后来被称为“有史以来最蠢的并购”——他持有的股份 将会价值四百亿美元!又比如他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就预见到如今流行的三网融合,因而投巨资购买了一家有线电视公司,但最终却因为眼光太过超前 而整整亏损了八十亿美元(第293页)。

 

应该说,作为一本传记,《创意人生》是非常优秀、非常值得阅读的。但这并不是因为它具有什么文学上的价值或者道德上的启发,而是因为传主保罗· 艾伦曾经做出的历史贡献,也因为他的杰出人生再次体现了个人与社会的亘古对立。

正如艾伦自己所说,他成年到现 在的人生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在微软的八年和离开微软后的二十七年(第332页)。在微软那八年,以及之前在微型仪器和遥测系统公司的两年,保罗·艾伦个人的经历和家用计算机 发展的历史完全是重叠的,《创意人生》的前半部几乎可以当成家用计算机的发展历史来读。家用计算机对现代社会的意义不言而喻,艾伦在家用计算机的普及过程 中起到的作用也无法被高估。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够在在如此重要的行业中发挥了如此重要的作用,仅从这方面来说,《创意人生》毫无疑问是一份非常珍贵的文献。

离开微软后,保罗·艾伦的所作所为对人类文明的贡献并没有前一段人生那么突出,但他认为,“我永远为 我们在微软取得的成就而骄傲。但我的第二段人生更为丰富多彩,更真实地反映了我的本性”(第332页)。这是历史上无数杰出人物难以逃脱的命运:当做着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时,他们往往并不快乐;等 到终于能够享受人生时,他们对历史的进程已经没有那么大的促进作用。

但话又说回来,没有人能够永远当 时代的弄潮儿;像保罗·艾伦这样,年轻时叱咤风云,然后急流勇退,转而寻找个人的快乐和实现个人的梦想,已经是太过完美的人生。

Jun 19

对国内出版业来说,今年可谓多事之秋:不少地方的出版社争先恐后地走上奔向双百亿的合并之路,带着浓 重暴发户气息的京东网气势汹汹地叫嚣永远以四折的价格销售二十四家儿童出版社的图书,各地独立小书店关门大吉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汉王科技高管集体减持 公司股票成为两市今年最大丑闻……

马金森谈出版业的趋势 - 李继宏 - 李继宏的博客

 

在这些纷纷扰扰之中,出版业到底向何处去?企鹅集团的董事会主席兼 首席执行官马金森(John Makinson)先生近日访问上海,在企鹅中国总经理周海伦(Jo Lusby)女士的陪同下接受本报专访,以其全球顶尖出版人的视野,谈 起这个行业的趋势。

 

载今日《东方早报·上海书评》

 

无论是在英美还是中国,出 版业的并购行为都很常见,而且似乎正在成为一个趋势,比如最近有传言说上海两大出版集团将要合并。您认为并购对出版商的发展意味着什么呢?

 

马金森:对出版商的发展壮大来说,并购是非常重要的。举例来说,企鹅集团 是仅次于兰登书屋的世界第二大大众图书出版商,这个地位和几次大的并购是分不开的。1996年,我们收购了普特南集团(Putnam Berkley Group),这对企鹅集团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当年我们 在美国的生意规模相对来说比较小,比在英国的小。还有很重要的是,那时美国企鹅在出版文学小说方面很厉害,有很多高端的虚构作品和非虚构作品,儿童图书也 出,但在商业小说这一块不行。收购普特南让我们变得更加均衡,我们开始出版顶尖的畅销小说,比如汤姆·克兰西、帕翠西亚·康威尔等人的作品。为了让我们出 书的种类更加丰富,收购普特南之后,我们又收购了道灵·金德斯利(Dorling Kindersley)。衡量并购是否必要,其中一个标准是双方有没有互 补性。如果大家做的图书都差不多,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但也不能说出版商的壮大只能靠并购,内部自发 的发展也很关键。企鹅集团下属有个出版社,叫做“河源”(Riverhead),它是由美国企鹅的总裁苏姗·彼得森·肯尼迪创办的,出版过许多高品质和非常畅销的文学作品。我 们2001年新设 立了一个专门的财经出版社,叫做“投资组合”(Portfolio),它现在已经是美国和英国顶尖的财经图书出版机构。在我看来,如何开创新的出版品牌,也许是比并购 更重要的事情。

 

一项 最新的研究表明,光是在英国,今年头三个月出版业就有二十四宗并购的记录。这个数字和去年第四季度的数字相同,但涉及的金额却增长了419%。你认为这种并购行为未来还会持续增长吗?

 

马金森:我觉得这要看未来的情况。比如说,亚马逊在图书零售方面肯定会变得越来越强势,不排除有些出版商会谋求合并,以便和它抗衡。别的出版机 构我不知道,企鹅集团目前没有这样的压力。但谁知道呢,未来也许会收购别的出版社也不一定。不过现在确实没有重要的并购计划。

 

合并组建成一个大集团,会不会影 响各个出版社原来的独立性呢?

 

马金森:基本上不会。就以“河源”为例,他们想出什么书,通常自行决定就可以了。当然,“河源”需要 向集团汇报工作,假如他们想花大价钱,比如说几百万美元,去买一本作品,那么他们需要征得我的同意。这种约束我觉得是必不可少的。但总的来说,各个出版社 还是很独立的。

组建成大集团的好处是,单个来看,这些独立的机构每年出版的图书比较少,但它们背后是整个培森集 团,所以能够在印刷、纸张方面得到便宜的报价,可以使用更为先进的技术,发行渠道、仓库、营销团队也是共享的。如果是小的出版社,它要做全国性的作者巡回 签售会比较困难,但在大集团里面就简很单,别的城市也许会有同集团的其他出版社。如果你属于一个国际性的出版集团,那么你可以在各个国家同时推出一本书, 这样你的市场就会比原来大很多。

当然,如果集团对下属出版社的管理太细,就会影响它们内部的工作环境。我 们一直努力地维持整个集团的规模和各个出版社融洽的内部氛围之间的平衡,该管的地方要管,不该管的地方要放手。

 

规模很大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你很 难控制每本图书的质量。比如说最近被炒得很火爆的《三杯茶》内容造假丑闻?

 

马金森:每当我们要出版一本书,我们必须信任作者。如果是非虚构类作品,我们必须相信作者所记录的是 实际情况,而不可能去复查每本书的内容,因为企鹅集团每年出版的图书超过四千种。我们和作者签署合同,作者保证他所写的非虚构作品是真实的,格雷格·摩顿 森和《三杯茶》也是这样的。

 

现在企鹅终结和摩顿森先生的合同了吗?你们会召回这本书吗?

 

马金森:没有,企鹅跟摩顿森的合同还是有效的。目前也没有召回这本书的打算。关于这件事情,我不能说再多了,我们集团要讨论过才知道接下来怎么 办。

 

另外 一个和出版业相关的主要趋势是,亚马逊等网络书店迅速兴起,传统的大型连锁书店和独立书店则日渐衰落。现在不少出版商也在它们的官网卖书,包括你们企鹅, 这种做法对出版商和图书销售商原有的关系有什么影响吗?

 

马金森:传统的出版商和图书销售商关系现在正变得越来越复杂,因为有些销售商,尤其是亚马逊,已经开 始涉足内容出版。我们办网站,主要是为了和读者有更直接的联系,但这不意味着我们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卖书,从企鹅官网卖掉的书是很少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我们刚办了一个新网站,叫做“书国”(bookcountry.com),用户可以在上面发表书评,进行讨论,发布自己的作品,结识朋友,也可以在上面买书。这个网站4月底才在美国和英国上线,如果发展顺利, 会带来一定效益。

在目前这个数字化时代,出版商和销售商不再像以前那样单纯是互补的关系,而是增加了一些竞争的色 彩。别的出版商我不知道,但对企鹅集团来说,我们在网站卖书,是为了方便那些来访的网民。在官网卖书不是我们的战略,我们有别的销售渠道。

企鹅的书能够在亚马逊、苹果在线商店等地方销售,并控制了定价权,卖多少钱我们说了算,也能拿到消费 者资料。我觉得对出版商来说,最重要的是,你能够掌控定价权,并且从消费者信息中了解到购书人想要买什么,他们愿意付出多少钱。总而言之,出版商和消费者 之间的直接关系是最重要的,至于书是从企鹅官网、亚马逊或者苹果在线商店卖掉的,我觉得那并不重要。

 

现在亚马逊上卖出的Kindle格式电子书比平装本图书还要多,许多人认为电子书的时代已经来临,您觉得呢?

 

马金森:我觉得可能有点言之过早。目前总的情况是这样的,在美国,电子书的销售占到整个图书市场大约百分之十的份额,很快会增长到百分之二十。 在英国,电子书则只占到百分之八的市场份额。所以你知道,这个市场其实还是比较小的,尽管它的增长非常快。

电子书市场要真正兴旺起来,必须有很多电子书的内容,读者也必须拥有各种各样的设备,比如说Kindle或者iPad,这样才能用来购买和阅读电子书。而 且很重要的是,必须有一个销售电子书的平台。美国在这些方面发展比较早,所以它的电子书市场也比其他国家要发达。英国起步比较晚,但电子书的销售规模今年 应该很容易能够翻一番。

总的来说,电子书发展很快,但现在还没有成为图书市场的主流。

 

现在不少人对这个行业的未来挺悲 观的,他们认为实体书最终会消失。您觉得这是不可抗拒的趋势吗?

 

马金森:不,不,我不认为实体书最终会消失。要理解这个问题,首先得对读者做一个划分:有些读者读书就是为了看内容,这些人会变成电子书消费 者,他们会在Kindle或者iPad或者其他设备上看电子书。他们也有可能会购买廉价的平装本图书。但还有另外一类读者,他们热爱实体书带来的体验,以及人与书之间的关系。他们或 是喜欢去书店看书,或是喜欢手里捧着书的感觉,也可能要送书给朋友,或者书架上有空位需要填补。我相信这类消费者对实体书的忠诚度会非常高。我们这些出版 人的责任就是,要确保这类读者的需求得到满足,把书做得更漂亮,让他们觉得读实体书是一种享受。也就是说,我们要出版更多的礼品书,价格更高的书,采用更 美观的封面,更精良的印制。

在我看来,实体书是不会消失的,书店也同样不会消失。但这两种图书消费群 体的分化肯定会变得更加厉害,选择电子书的人会越来越多。这种变化确实存在,但并不意味着实体书的末日。

 

这就是内容消费者和图书收藏者的 区别。

 

马金森:是啊。但是内容消费者和图书收藏者也可能是同一个人。比如说,你今天会买一本电子书在iPad上看,但明天你可能会去书店购买一 本漂亮的精装版图书。所以一个人可以同时属于这两类消费者,但他得到的两种消费体验是完全不同的。

换句话说,那些质量低劣的、便宜的图书可能会受到电子书的冲击而消失。就拿美国来说,那里的图书基本上分为三类:大众市场版,平装版,精装版。 大众市场版很便宜,十美元左右一本。我觉得这个类别的未来有点黯淡,但平装版和精装版依然会存在。

 

刚才你说你相信书店也不会消失。 在中国,由于图书定价太低和各种其他原因,我们经常听到有独立书店倒闭的消息。英国的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马金森:英国有个非常大的连锁书店,叫做“水石”(Waterstone’s),它刚刚被一位来自俄罗斯的绅士亚历山大·马穆特收购了。“水石”是一家很受尊敬的书店,可惜经 营状况不是很好。它被收购我觉得是一件好事,因为俄罗斯人的钱能让变得更稳定,能继续做下去。但不可否认的是,将来英国的实体书点会越来越少,因为它们要 面临亚马逊的竞争,而实体书又要面临电子书的竞争,所以实体书店承受很多压力。其实我自己在英国也开了书店,我相信好的书店会继续活下去。

 

近些年,外国出版商纷纷以各种方 式进入中国,这似乎已成为一个趋势。比如说,法国的阿歇特集团和江苏凤凰出版集团在北京共同注册了一个合资公司,企鹅集团准备效仿阿歇特或者收购中国本土 的出版社吗?

 

马金森:暂时没有。我们希望在中国的业务继续扩大,但没有考虑设立合资公司或者收购出版社。也许有一 天会这么做,但不是现在。我们目前的任务是,和中国的出版商合作,推广企鹅的知名度。我们会选择不同的出版社,让它们来出版企鹅各个种类的图书,比如说企 鹅经典文库,儿童图书,人物传记或者别的。在中国,企鹅不会只跟某个出版社合作,因为在我们看来,不同类别的书交给不同的出版社会更有针对性。

 

听说去年企鹅在中国的销售翻倍 了,您如何评价中国市场呢?

 

马金森:中国市场是很有趣的,它是个很大的市场,而且增长也很快。我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对外国出 版商会越来越开放。但是你也知道的,现在的问题在于,中国的图书市场有太多的束缚,外国出版商很难得到真正的发展。你说去年我们的销售额翻倍,但那是因为 基数本来就很小,和印度相比小多了。我们在中国没有出版权,在印度每年出版大概两百五十种图书。等到将来这个市场变得更加自由,我相信外国出版商会给中国 读者带来更多的图书。

 

现在 越来越多的外国出版社购买中国图书的翻译版权,介绍到英语国家去。但我发现,它们买的都不是很好的作品。比如企鹅买过王刚的《英格力士》、王晓方的《公务 员笔记》,何家弘的《血之罪》等。这些作品无论从内容还是从市场表现看,都不是优秀的作品。你们是怎么考虑的呢?

 

马金森:这个问题要让我们中国分公司的总经理周海伦来回答比较好。

周海伦:我们选书,主要是从西方 读者的品位出发,而不是以中国读者的喜好为标准。在中国卖得好的书,未必适合西方读者,也未必能在英美卖得好。所以我们的考虑是,要选一些让西方读者感兴 趣的东西。比如在西方读者眼里,中国政府是很神秘的,所以我们选择了王晓方的《公务员笔记》。我们觉得它是一本只有中国人才能写出来的好书,提供了一个局 内人的视角,让读者可以深入地了解中国。这类书哪怕在中国很不被看好,不受欢迎,我们也认为有意思,值得翻译成英文。

我不介意人家说我们选的书不是第一流的。我们不追求出版在中国最畅销的书,我们想出的是那些能够改变西方读者对中国的看法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