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科普比做科研对中国意义更大

7 11 2011年

——访“反伪打假斗士”方舟子

《漳州广播电视报》2011.11.3.

网络上,围绕着方舟子的争议一直没有停止过。有人说他是“打假斗士”,对他崇敬有加;也有人认为他的打假行为是哗众取宠、不务正业。网络上的纷纷扰扰,让人迷惑。那么,从漳州云霄走出去的方舟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近日,趁方舟子回乡探亲之际,记者赶往云霄对他进行了专访。

“我比较另类,不怕得罪人!”

记者(以下简称“记”):相比以前的照片,您似乎胖了一些?

方舟子(以下简称“方”):是有胖一些。我现在出门没怎么走路,都是坐车。一个是为了安全,另外一个在路上走常常会被人认出来。地铁、公交车都不能搭了,超市等人多的地方也基本上不去了。

记:上次您被袭击,我们都很关注,身体健康有没有受到影响?

方:没有没有,只受一点皮肉伤。最直接的影响是,让我更加重视人身安全了。之前也想过可能会遇袭,夜间基本上不出门,白天也只是在住所周围走一走。那次,没有想到他们会埋伏在小区周围,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么恶劣的事。后来,这件事成为公安部督办要案,警察挨家挨户问了1800多人,找到了两个目击者,又根据目击者的描述,查找附近路段的监控录像,最后抓到了犯罪分子。现在白天出门也都会让助理或者司机陪着。

记:遇袭事件后您的斗志更勇了?

方:没有更勇,只能说斗志没有消退,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记:是什么促使您从生物研究转去做学术打假?

方:我从1998年起就不做科研,改做科普了。学术打假是偶然碰上的。2000年,我还在美国,当时国内互联网发展起来了,在网络上也可以阅读到国内的报刊。我发现国内报刊上有很多虚假宣传,又没有人敢于揭露,就决定站出来。当时,我刚好在管理一个文学网站新语丝,这个网站在华人留学生中影响很广泛。我就在网络上发表打假评论,当时国内没有别的网站在做这个事,一下子就引起了轰动。学术界有很多造假现象,一些原本敢怒不敢言的人,就把新语丝网站当成了投诉平台,网站每天都能收到很多揭假信件。

记:第一个影响较广的打假事件是什么?

方:应该是揭发“基因皇后”陈晓宁造假一事。2000年,陈晓宁回国创办生物技术公司,号称带回了价值无法估量的基因库。当时很轰动,媒体评价这是爱国壮举,她还被聘为国家某实验室主任,有家风险投资公司打算为她的公司投资3亿元人民币。我开始质疑并调查,发现她只是在美国一实验室打工的技术员,连教授都称不上;所谓的价值无法估量的基因库,在美国几千美元就可以买到。我的调查结果,引起了很大反响,陈晓宁公司的上市计划也破灭了。后来,那家风险投资公司还通过朋友来感谢我替他们省了3亿。

记:打假这么多年,您认为这对净化中国学术空气有多大作用?

方:还是有一定的作用的。首先是监督作用。有我们的网站在盯着,很多人就不敢造假了。做科研的人,还是比较怕丢脸的。虽然这几年还在不停地揭露造假事件,每年平均有100起,但大都是陈年旧帐。现在国内的学术环境跟10年前相比,整个趋势在好转。另一个作用是,随着我们一件一件揭露,特别是一些有影响力的人造假被揭露后,引起了普遍的关注,也触动了国家的相关管理部门。相关部门推出了一系列条例,设置了专门机构,来处理学术造假问题。虽然到现在还没有见过真正处理了哪一起造假事件,但整个框架建设起来了,以后就有可能推动它运作起来。

记:那么净化学术空气的根本途径是什么?

方:学术造假不仅仅是学术界内部的事,它涉及到社会的各个领域,有政治的腐败、经济的腐败、新闻的腐败等等。整个中国方方面面的社会问题如果没有根本改观,学术界很难保持洁身自好。净化学术空气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社会各界的努力,包括新闻界的努力。这几年新闻界比较关注学术造假,以前都不报道的,或者报道的时候还替造假者隐姓埋名,这几年媒体开始点名批评了,这就有了很大的进步。

记:中国人大多数性格中庸,极少不留情面地批评他人;而您对造假者的态度一直是很强硬的,有些人可能会觉得您不近人情。您怎么看待这个评价?

方:近不近人情那就要看是对什么问题了。学术问题、科学问题本来就应该严谨客观,当然就要不近人情了;但在生活中,我不会不近人情,这两个方面我还是分得很清楚的。我不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我只是对科学、对学术的看法比较理想化,容忍不了造假。这跟受到的教育有一定的关系,但更多的还是性格,和我一样去美国留学的人很多,但像我这样愿意以公开身份揭假打假的人不多,一般人都害怕被打击报复,我比较另类,不怕得罪人!

“用我的专业知识去做科普,对中国来说意义更重大”

记:最近您在忙些什么?

方:在写科普文章、写书,今年年底打算出三本书。我一年平均要写两本书,这10年已经出了19本书。还有做一些科普节目,比如跟贵州卫视长期合作的科普打假节目“亮剑”;跟土豆网合作的“方舟子土豆公开课”,一集20分钟,涉及科普内容,下周就上线了。平时除了查资料、写文章,还要上网跟网友交流。

记:一天花多少时间跟网友互动?

方:这不好算,都是零零碎碎的时间,我一边在电脑上查资料,写文章,一边抽空会去微博上瞄一眼,说句话。加起来也花了不少时间,但我觉得挺值得。我现在在微博上有120万个粉丝,他们的提问常常带给我写作灵感。微博对我来说,是一个很有影响力的科普传播渠道。如果我一天不上微博,网友们可能就会怀疑我出了什么事了。所以,有时外出,没有电脑,我就用手机发微博。

记:为什么您不做科研,而去做科普呢?

方:在国外的那几年,我一直比较关心国内的科普发展情况。那时我在国内的书店看到科普书架上的书都在讲UFO、百慕大三角等神秘现象,跟科学没多大关系。那个时候特异功能、法轮功也很猖獗。1998年,刚好有国内的报刊约我写些科普类的稿件,我就决定把传播科普这个事情一直做下去。

在国内一般人都会认为科普读物是儿童读物,写科普作品是小儿科。有些科普作家,没有做过科研工作,是学文科出身的,所写的内容不够严谨,也缺少原创。我想改变这种状况,以专业人士的身份来做科普。

我们国内从初等教育到高等教育一直都很强调数理化,美国则更重视生物教育,因为数理化是素质的培养,和你的生活关联并不大;而生物学知识,涉及到医学、食品、农业,与生活是息息相关的。当前社会造假这么泛滥,食品安全问题如此严竣,与公众缺乏科学素养,容易受骗上当有很大关系。生物学是我的专业,我从最基本的生物学讲起,告诉大家如何提高识别能力,揭露伪科学、揭露学术造假为传播科普提供反面教材。我十几年前写的科普文章,至今还在广泛传播,这也算是个人价值的体现吧。

去年有一份调查称,中国仅3.27%的公民具备基本科学素养,这个比率是非常低的。我如果去搞科研一定能做得很合格,但我觉得中国不缺一个搞科研的人,用我的专业知识去做科普,对中国来说更迫切,意义更重大。

记: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一直从事科研会比现在更成功?

方:这得看你怎么样定义成功。对一般的人来说,成功就是赚很多的钱;但我从不认为赚钱是成功的标志,即使是做科研,我也不会一门心思去赚钱。对我来说,成功,第一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第二是要对社会有所回报。我觉得我现在过的生活就是我自己想过的——不用去上班,自由自在;做的事情也是自己想做的,传播科普知识,揭假打假,利用自己学到的知识,让民众学会辨别真伪,少花冤枉钱,这也是对社会的回报。

也有人会说,你读到博士不去做科研很可惜。我觉得不可惜。我在科大的同班同学有46个人,其中40个人出国去留学,他们也都读到了博士,但真正在做本专业的不多,有当律师的,当医生的,有做生意的,还有开发计算机软件的。并不是你学了什么,就得从事什么。况且,我现在做的,跟我的专业结合还是比较紧的,做科普,揭露学术造假,没有专业知识做不来,所以我以前学的东西并没有浪费,我没有放弃我的专业。

“看文学的东西没法获得智力上的满足”

记:您是从云霄走出去的,您感觉,这块土壤给您的最多的滋养是什么?

方:我们那个时候云霄是有一定的文化氛围的。比如,我小时候喜欢猜灯谜、写古体诗,都可以找到一大帮趣味相投的人。在那样的环境下,我从小就喜欢上了文学。高中的时候,我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叫方舟子,“方舟”就是两条船并列在一起,朝一个方向行驶的意思。我要脚踏文学和科学这两条船。

我在高中的时候开始写诗,上了大学还创办过诗社,一直在搞文学创作。台湾著名诗刊《创世纪》创刊四十周年,还颁了一个奖给我。留学美国的时候,我创建并主持世界第一份中文网络文学刊物《新语丝》。

记:当年高考,您的语文成绩是全省第一,为什么没有念文科,而去念理科?

方:高中时我的文理科成绩都不错,文科成绩还更突出。有些人劝我读文科,说没准可以考个省状元。1983年,云霄一中就有个学生拿了高考省文科状元,我觉得再拿一个状元没什么必要。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学文学、历史靠自学可以,但是要搞科研,就必须得接受训练,还得有够格的老师来指导。所以,我从没有想过大学要读文科。

记:在您的成长过程中,有没有哪个人对您的人生观产生过较深的影响?

方:我的人生观、世界观主要通过阅读而来。我从小就喜欢看书,杂七杂八的书看了很多。读初中的时候就看过鲁迅全集,现在还在看。鲁迅对我影响很大,包括文风、包括对中国社会的看法。我从来没有在中国社会混过,一毕业就出国了,对中国社会有比较深刻的认识,是从鲁迅的作品中得来的。他几十年前写的东西,都可以当成现在的时评。我有时在微博上也摘录一些鲁迅的文句,大家都说很贴切。但我对科学的认识,是在美国读书那几年受到的教育,那个时候才真正懂得什么是科学研究。

记:您现在是科普作家,很少写纯文学的作品了,为什么呢?

方:二十多岁的时候我就决定了,三十岁后不再写诗。因为年纪大了,文学创作的激情就没有了;阅历多了,就觉得文学的东西没什么用。从对社会的影响来说,还是科学的理性的东西作用更大一些。现在我基本不读文学作品了,看的都是科学方面的东西。看文学的东西总觉得太浅了,没法获得智力上的满足。               (记者  徐立文)

□采访手记

走近方是民

方舟子习惯夜间工作,早晨休息,中午11点多才起床。所以,我们的采访约在了10月28日中午1点。

方家宅院靠内街,单门独幢很是幽静。庭院里绿植满目,生机盎然,厅堂内陈设古朴简净。2007年他回乡开健康讲座,我们报纸曾做过专题报道,我专门复印了一份带去送给他。他接过报纸,连说谢谢。我们围坐在小茶几旁聊开来。在场的还有他的家人以及一位高中同学。

他很放松,很健谈,不仅有问必答,对有些问题还进行了特别详细的阐述。与他面对面时,感觉他是个温和的人,与网络论战中,那个咄咄逼人的斗士形象截然不同。

他的母亲告诉我,方舟子在云霄也很少出门,那天去云霄一中散步,被几个年轻人认出来了,围着他要签名。她看着方舟子,眼里满是爱怜。外头围绕着方舟子的纷纷扰扰,定然也让这位母亲日夜牵挂。方舟子谈话时,他的亲友,都专注地聆听着,他们都以他为傲。

方舟子在云霄的同学,都叫他“是民”,那是他的本名。在同学的印象中,方是民,是那个从小成绩优异,长得清秀可爱的小男孩。他的同学曾俊民说:“小学的时候,我跟他不在同一个学校,但我们老师却常常拿他的作文来当我们的范文。”方舟子的父亲曾是云霄法院的法官,母亲也在机关单位上班,家庭氛围民主、开明。在同学们看来,他的童年是十分幸福的。

方舟子初中、高中的时候,成绩一直都保持在全县前三名内。与他成绩不相上下的另外两位同学,后来也都出国读博,方舟子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回国的。这几年,接连不断地打假、揭社会疮疤,把方舟子一次又一次推向风口浪尖。许多人不太理解他的选择,留在国外专心做科研不比现在更好吗?老家的同学们,则更多的是替他担一份心。

  (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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