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之墓和民族之气(旧作三篇)
17 10 2006年“抗清名将袁崇焕被崇祯皇帝凌迟处死。入清后却被清政府平反。终满清之世,近三百年间,袁崇焕墓都受到妥善保护和尊重。但辛亥光复了汉官威仪后,袁墓却是日渐凋零,现在已被周围的学校逐步侵占,任凭学生向袁墓射足球,恣意侮辱。令守护袁墓三百余年的佘家后代齿寒。
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民气,何来尊严?国格、人格又安在哉?”(马悲鸣《中国的“靖国神社”在哪里?》,《枫华园》9904a)
崇祯二年(1629年),袁崇焕率师千里驰救京师,以九千精兵打败十万入寇清兵于北京城下,反被多疑的崇祯皇帝逮捕入狱。第二年八月,袁崇焕被凌迟处死,血肉被愚民抢食一空,其帐下谋士佘义士(名字无考)冒灭门之灾盗出袁的首级,葬在自家院中,址在今北京崇文区第59中学校园内佘家小屋的后面。佘义士临终前遗命佘家子孙此后不许为官、不许回南方老家,世世代代为袁督师守墓。从此佘家开始了三百多年为袁督师起先是秘密的后来公开的守墓史。
满清入主中原后,清廷为安抚人心,大肆表彰史可法等抗清受节南明忠臣,但袁崇焕不属此类。一则袁与清室有杀祖之仇,宁远之战,袁崇焕以兵五千却敌十万,击伤清太祖努尔哈赤,不久努尔哈赤在气恨中不治身亡。二则袁崇焕被害的导火线,乃是皇太极从《三国演义》学来的下三烂的反间计,全国人民都还给蒙在鼓里,误以为袁是卖国求荣的大汉奸,如果为他平反,只会破坏安定团结的局面。所以就一直拖到了乾隆初年,《明史》即将定稿,史臣在撰写袁崇焕传时,从《清太宗实录》知道了皇太极的反间计,又不敢照写,最后还是乾隆帝拍板,至此袁崇焕之冤始大白于天下,这时明朝已灭亡了一百年,反清复明也早已成了历史。但《明史》只不过是披露了反间计而已,算不上给袁崇焕平反,对袁的功绩也是尽量贬低的。到了乾隆帝晚年,颇有点仰慕汉家衣冠的意思,又想起了袁崇焕,给袁崇焕和佘义士修了坟,这才算是平反了。但这时距袁之死已有150年,距清之亡也只剩一百多年,什么“入清后却被清政府平反。终满清之世,近三百年间,袁崇焕墓都受到妥善保护和尊重。”最多算是对了一半。
至于“但辛亥光复了汉官威仪后,袁墓却是日渐凋零,现在已被周围的学校逐步侵占,任凭学生向袁墓射足球,恣意侮辱。令守护袁墓三百余年的佘家后代齿寒。”则是完全的不实了。事实上,终清一代,袁崇焕始终有墓可安葬却无祠可祭祀,算不上“尊重”。民国一成立,康有为即发起在袁墓旁建袁崇焕祠,称“袁督师庙”,并亲自写了庙记及撰门联云:
“其身世系中夏存亡,千秋享庙,死重泰山,当时乃蒙大难;
闻鼙鼓思东辽将帅,一夫当关,稳若敌国,何处更得先生?”
共和国成立后,毛泽东主席曾批文指示保护袁墓,不得动迁。一九五二年,由李济深、柳亚子、章士钊等人发起,重修了袁崇焕祠墓碑。之后据说在清明时,政军要员宋庆龄、周恩来、朱德等人都曾去祭扫袁墓。
文革时神州文物遭劫,袁墓亦不能幸免,墓、祠均被红卫兵砸烂,墓园成了中学的操场。佘家第十七代长子也在这时候搬走,不再守墓了,但他的妹妹佘幼芝却坚持守了下去。文革一结束,佘幼芝即四处呼吁、集资,请重修袁墓。但那时候国内学界连岳飞、袁崇焕这些抵抗少数民族的名将是否该算民族英雄都弄不清楚了,海内外闻名的岳坟是重修了,袁墓则一直拖着,一直到了1992年清明节,袁墓才修葺一新。只是袁祠已住进了十几户人家,搬迁不易,现在还未恢复。1994年,海内外轰轰烈烈纪念袁崇焕诞辰四百一十周年,我也曾经写了篇《功到神奇即罪名》的长文凑热闹,为此通读了有关文献,对袁督师越发敬佩。去年回国,因未到北京,也就无法亲睹袁墓修得如何。但广东东莞的袁崇焕故居我是去了。其实袁遇害时,老家也被抄,兄弟妻子被流放,故居早已荡然无存,当地政府在原址围了一大块地,立了个碑,正拟建袁崇焕博物馆。
英雄墓屡毁屡修,前赴后继,这也是中国的国格。佘家十七代人为英雄守了三百七十年墓,古今中外闻所未闻,这也是中国人的人格。北京文物局曾想派专人清扫袁墓,被佘幼芝婉拒,他们宁愿自己继续守下去。老人的女儿焦颖和儿子焦平都表示会成为第十八代守墓人,接力棒从佘家交到了焦家。佘女士说:“不为别的,就为忠义两字。”这样的民气,恐非马悲鸣之流夸夸其谈者所能知。袁崇焕一介书生,投笔从戎,战无不胜,保家卫国,死而后已,以其伟大的人格征服了全军将士,被捕时全军痛哭,弃城东走,袁崇焕自狱中寄信命他们回来继续抗敌,遇害前面对千刀万剐仍念念不忘民族存亡,临刑口占云:“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保辽东。”这是忠义。暴君奸臣腐儒愚民残杀了本民族的英雄,佘家以世代守墓这种方式报英雄知遇之恩,以一家之力替全民族向英雄赎罪,这也是忠义。华夏族外祸内乱、历尽苦难凡四千年,未象所有其他的文明古国那样灰飞烟灭,而生生不息、一息尚存,靠的也是一股忠义之气,至今不绝。忠义之气之所以能够流传不息,是因为现实虽然总有缺憾,历史却大体还是公正;现实中得不到的,可从历史中探求,这是我们民族的仁人志士的坚定信念。袁督师《入狱》诗云:“但留清白在,粉骨亦何辞?”又云:“心苦后人知。”表达的就是这种信念。我们可以告慰袁督师的是,他的清白已在身后一百年被还清,而他的苦心,后人也终于能够知道。斯人已去,浩气长存,只要这个民族不成为马悲鸣所捏造出来的那个民族。
(注:佘家近况据冯武勇《为袁崇焕守墓--一个延续三百多年的故事》一文)
(1999.4.3.)
——答马悲鸣
马文说:“入清后却被清政府平反。终满清之世,近三百年间,袁崇焕墓都受到妥善保护和尊重。”这句话给读者的印象,是不是清政府对被自己用计杀害的抗清英雄宽宏大量、以德报怨,一掌权就马上给予平反、妥善保护和尊重其墓?我纠正马悲鸣的,就是还要等袁崇焕死后一百五十年,迟至乾隆年间,明朝早已成为历史,清政府才消除了对袁的仇恨,给予平反,草草修了下墓。马悲鸣现在辩解说“从顺至元年到宣统三年都可算做‘入清之后’”,我们姑且承认这种不合常理的词汇用法,那“近三百年间”又如何推脱?从乾隆到清亡也不过一百多年。我说他这句话最多只对了一半,不对吗?
马文说:“但辛亥光复了汉官威仪后,袁墓却是日渐凋零。”我纠正马悲鸣的,是辛亥光复后,袁墓其实是日渐隆盛,马上就修了清政府不愿修的祠,民国、共和国历届政府也都善加保护。辛亥后的近九十年间,袁墓都受到了比清时更妥善的保护和尊重,只有文革期间和稍后的十几年内才象其他文物一样遭到破坏和“凋零”。如果要画一条曲线,就是从辛亥后逐渐上升了五十几年,在文革十年间突然下降,随后又恢复上升。而马悲鸣却只看到了十年间的下降,就一口咬定从辛亥之后就是一直在下降,到现在还没降完。我说这是诬蔑,不对吗?
马文说:“现在已被周围的学校逐步侵占,任凭学生向袁墓射足球,恣意侮辱。”我纠正说,这是把文革期间的事载到了“现在”。实际情形是,现在周围的学校已逐步归还,而袁墓也已在1992年清明节修葺一新。马悲鸣却对这个纠正愤愤不平,莫非以为“现在”还是文革?
马悲鸣辩解说:“在下不愿意浪费读者时间,故仅点到为止。”我看如果不是无知的话,就是为了误导读者,而仅点出符合自己意图的部分。所以,为了让读者觉得外族比汉族更重情义,就隐瞒了一百多年间袁崇焕未获平反的历史,把此后的一百多年说成近三百年。为了让读者觉得中国人至今无情无义,就只点出了文革时的凋零,并把它载到了现在,而隐瞒了此前此后的备受保护和推崇。
“攻其一点,不计其余”,其实这正是马悲鸣与人论战的一大窍门。比如,我明明说的是“英雄墓屡毁屡修,前赴后继,这也是中国的国格”,重点在“屡修,前赴后继”,马悲鸣却独独点出了“屡毁”,并把它当成中国的国格。只要历史足够长,英雄墓总是免不了要被毁的,或因天灾,或遭人祸,所以“屡毁”并不稀奇,也绝非中国特色,不信你去找找,古希腊、古罗马、欧洲中世纪的英雄们的坟墓安在?“屡修”才是中国特色,有哪个国家象中国这样有如此多的几百年、上千年历史的英雄墓?诸葛亮的墓被妥善保护了一千七百多年,哪一个国家有这样的例子?
这也是马悲鸣向中国文化开刀的武器。他仅点出了宋朝岳飞、明朝于谦、袁崇焕的例子,就大骂中原汉族文化是残害忠良的文化。我们要是用类似的方法,举出宋朝的韩世忠、明朝的马文升、戚继光得善终的例子,是不是也可以表扬中原汉族文化是善待忠良的文化?中华忠良究竟是被残杀的多,还是得善终的多?我看是得善终的多,所以被残杀的几位才让我们无比愤慨、同情。如果中华文化真是残杀忠良的文化,有忠良就杀,杀多了,杀得大家司空见惯了,岳飞、于谦、袁崇焕等人又怎能得享哀荣,被世代纪念?专制的时代,生杀予夺全凭帝王的喜怒,别的国家、民族,在其专制时代,难道就不曾出过暴君,就不曾残杀过忠良?何必把专制的通病,当成民族文化的罪过?
(1999.6.12.)
袁崇焕祠庙、“多伪”的史实和剽窃的文章
多维新闻网登出一篇署名秋实的文章《万古大明一坯土——袁崇焕祠、墓、庙》,翻两年前老账,为马悲鸣鸣冤叫屈,批评我说:
“不久后,又在‘大家论坛’读到一篇据称是借题发挥的批判文章,题为《袁崇焕之墓和民族之气》。作者不仅发挥靠‘借题’,而且发挥起来,肆意挥洒,不免脱离事实,凭空编造。比如作者断言,清廷其实并不怎么尊重袁崇焕墓:
“
‘事实上,终清一代,袁崇焕始终有墓可安葬却无祠可祭祀,算不上“尊重”’。
“这里所谓的‘事实上’,不是事实。它不但于史无征,而且完全背离史实。实际的情形是,自清初始,袁崇焕就一直有祠有墓,前祠后墓。清人笔记记载,袁崇焕死后,其部下潮州人佘某收其尸,篙葬于广东旧义园,从此佘家子孙世世代代居此守墓,不再回岭南老家。这个义园始建于明永乐年间,后于天启四年辟为义园。佘氏安葬袁督师后,康熙年间曾对义园加以修葺,袁崇焕的祠堂和墓碑大约初建于此时。乾隆为袁崇焕平反昭雪后,袁祠袁墓又屡经重修,颇具规模。”
没有引用一句史料,就敢说人“于史无征”、“完全背离史实”,自称“实际的情形”?我下文说“民国一成立,康有为即发起在袁墓旁建袁崇焕祠,称‘袁督师庙’”,可见我说的祠,指的是墓旁的庙。秋实有意略去了后面一句,拿前面一句大批特批,断章取义,用心可谓险恶。庙的全称是祠庙,所以也称做祠。如果怕搞混,我以后就在此处写明“祠庙”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康有为也是以祠称呼袁督师庙的。康有为《袁督师庙记》云:“门人东莞张伯桢为公表微,刻公集,复筑公祠于京师。”《记》后自题一诗:“先哲勤勤表绣丝,瓣香特为督师祠,白山黑水海翻立,鼙鼓声中我有思。”我文中引用的冯武勇《为袁崇焕守墓——一个延续三百多年的故事》也称之为祠:“民国初年由康有为出面,各界人士在袁墓旁建立袁祠。”可见历来都是把袁督师庙说成祠的。
袁墓前原来另有一祠堂,现在也叫做袁崇焕祠,实际上是住宅兼做广东义园的祠堂,左右各有房三间,左边三间是佘家,右边三间是客死于北京的广东籍人停灵处,正房五间,平时是义园扫墓人休息处。到逢年过节佘家人才挂上袁崇焕的画像供奉,并非专门供众人祭祀袁崇焕的祠堂。该房屋建筑时间不详。袁崇焕墓碑则为清道光十一年二月所书。秋实说“自清初始,袁崇焕就一直有祠有墓,前祠后墓”、“康熙年间曾对义园加以修葺,袁崇焕的祠堂和墓碑大约初建于此时。”想当然尔。
上面的有关资料根据沈信夫《访袁崇焕墓庙》(《文史资料选编》第23辑)。实际上,秋实的文章多处抄袭此文。我们不妨做个比较:
沈文:“佘家馆1号门前有石头台阶七八级,两旁有矮墙随阶而上,白石红门,很是壮观。……入门后,通道两旁有小型石狮子一对;门左右各有房三间,左边三间是看坟人佘家居住,右边三间是客死于北京的广东籍人停灵处。……迎面正房五间,平时是扫墓人休息处;据老人说,过去每逢年节,挂上袁崇焕的画像,佘家人香烛供奉。”
秋文:“祠墓俗称佘家馆,面南向,前有石阶七八级,两旁有矮墙随阶而上。白石红门,很是壮观。入门后,通道两旁有小型石狮子一对;门左右各有房三间,左边三间是看坟人佘家居住,右边三间是客死于北京的广东籍人停灵处。迎面有祠室、享堂等正房五间,这就是袁崇焕祠堂。过去每逢年节和祭日,佘家后人都在袁崇焕画像前,香烛供奉,如是者数百年。”
抄袭的痕迹是非常明显的,而且秋实在抄时,故意做了篡改。沈文明明说的是“迎面正房五间,平时是扫墓人休息处”,并不认为它是袁崇焕祠堂,而秋实竟给改成了:“迎面有祠室、享堂等正房五间,这就是袁崇焕祠堂。”
沈文:“碑前有长方形石桌。墓旁有一座稍小的坟头,相传即义仆佘某的墓。墓地四周栽有松柏,松柏四周是红砖砌的矮花墙。……矮花墙外一大片荒冢,埋着一些客死于北京的广东籍人。荒家四周有枣树二三百棵,秋季收枣很多,是看坟人佘家的生活来源。”
秋文:“碑前有长方形石桌。墓旁有一座稍小的坟头,相传即佘氏之墓。墓地四周栽有松柏,松柏四周是红砖砌的矮花墙。矮花墙外一大片坟冢,埋葬着客死于北京的广东籍人,与袁督师作伴。四周有枣树二三百裸,秋季收枣很多,是守墓人佘家的生活来源。”
以上几乎是逐字逐句照抄了。再来比较一段:
沈文:“在五十九中学工作了三十年的石宗炎同志向我们介绍了袁墓的变迁情况。……‘文化大革命’中,有人造谣说‘袁崇焕的头是黄金做的’,于是袁墓遭到破坏,坟墓被挖开一丈多深,也未找到‘黄金头’。至于有无尸骨,当时无人敢问,更无人敢看了。结果,坟成了平地,石碑被推倒(碑座还埋在地下),石桌不知去向,高矮两道墙被拆除,墓前边的房子与墓地也被隔断,成为今天的这个样子。”
秋文:“据五十九中学的老人回忆,十年内乱中,有传言道,‘袁崇焕的头是黄金做的’。于是就有一批人,高喊著革命的口号,一齐动手,将袁墓挖开一丈多深,七手八脚一阵乱扒,要寻找传说中的‘黄金头’。至于袁崇焕的尸骨,最后被弃于何处,当时无人敢问,更无人敢看,也就不了了之。结果,坟成了平地,石碑被推倒,石桌不知去向,高矮两道墙被拆除,墓前的房子与墓地被隔断,成了今天袁祠与袁墓互不相连的样子。”
这一段也是全盘剽窃,而且极为卑鄙地做了篡改。沈文明明说的是:“至于有无尸骨,当时无人敢问,更无人敢看了。”说的是不知有无挖出尸骨。秋实却篡改成:“至于袁崇焕的尸骨,最后被弃于何处,当时无人敢问,更无人敢看,也就不了了之。”变成挖出了尸骨而被弃,有意恶心读者,这就是秋实的所谓“史实”!
“秋实”在文中大量地抄袭沈先生的文章,却只字不提沈先生及其文章,这种赤裸裸的剽窃行为,正是“多伪”新闻的本色。
(200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