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2010年度中国正义人物方舟子:愿举报者得到保护

14 02 2011年

正义网:方舟子打假十年,揭发中国科学界和教育界的学术腐败现象,批判伪科学、伪气功、伪环保等都引发舆论关注。同时,他也是许多知名平面媒体的专栏科普作家,出版过一些以科普和反学术腐败为题材的著作。2010年8月29日傍晚,方舟子遇袭事件引发了一场不小的轰动。

正义网:2011年1月26日下午,由检察日报社正义网主办的“2010年度中国正义人物”颁奖典礼在北京隆重举行,方舟子当选“2010年度中国正义人物”。典礼结束后,正义网记者对他进行了采访。

正义网:学术打假是出于公益心

记者:方老师您好,首先祝贺您当选2010年度中国正义人物。去年您的遇袭事件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那么先从您的打假原由说起吧。为什么将“方舟子”作为笔名?

方舟子:方舟在古文里表示两只船并在一起。我的“方舟”指的是脚踏两只船(笑言),一条是科学的船,一条是文学的船。我在高中的时候就开始用这个笔名了,我当时既热爱科学又热爱文学。

记者:您在国外读书、工作过,为何选择回国?

方舟子:主要是家庭原因,妻子在国内工作。也有一部分事业原因,因为我这几年一直在做科普工作,面向的主要是国内读者,所以在国内生活会更便利。

记者:缘何创办《新语丝》?

方舟子:鲁迅先生当年创办了《语丝》,具有不拘一格的鲜明特点,我的《新语丝》就是从这来的。《新语丝》是最早的中文电子文学刊物,是1994年我还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办的,开始的定位就是文学刊物,主要面向的是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为其提供一个发表自己文学作品的平台,2000年以后才慢慢变成国内的以打假为主的网站。网站是非盈利的,即使到现在,我们也还在出文学作品。

记者:为什么后来网站以学术打假为主?

方舟子:我打假也不是抱着什么目的,是碰上的。2000年我还在美国的时候,通过互联网看到国内有很多造假事件,特别是在学术方面,而且造假水平都很低级,只要有一定的专业知识就能看出。但是,当时没有专业人员出来揭露,也有很多专业人员同流合污,我想我的网站可以登一些打假文章对其进行揭露。然而,打假文章一经登出便引起很大反响,我们收到很多关于学术造假问题的投稿,于是网站就逐渐变成打假网站。

记者:学术打假的目的是什么?

方舟子:学术造假泛滥的一个原因是缺乏监督,这种事情本来应该由国家有关部门和专门机构来管,然而力度不够,所以就需要民间的、个人的力量来起到一定的监督作用。我们打假能够净化中国的学术界,同时也能够把学术造假涉及到的假药、假保健品等和公众息息相关事情的真相揭露出来,让公众减少受骗上当的几率,避免他们的健康受到损害,这也是一件公益的事情。后面所做的基本属于惯性,打假平台建起来了就要保持下去,否则会让人失望的,而且现在有很多人在支持,我也得对得起大家的支持。

记者:外界称您是“打假斗士、科学斗士”,您是怎么给自己定位的?

方舟子:别人这么说我无所谓,但我给自己的定位就是科普作家。打假可以看成是科普的一部分,一方面介绍科普知识,一方面揭露假象,以提高科学素养,提高识别真伪的能力。

正义网:遇袭之前已有心理准备

记者:您是如何与肖传国结怨的?

方舟子:我揭露肖传国的学术不端行为已有好几年了。当时他是院士候选人,我对他的履历和学术成果提出怀疑之后,他就在网上威胁我。他到法院告过我5次,有一次还得到法院的支持,这样的结果反而引起强烈的社会舆论,大家都在批评判决不公,肖传国本来是要挽回自己的名誉,结果适得其反。

记者:此后,肖传国对您进行报复了吗?

方舟子:后来,他就开始采取一些非法手段,比如雇人跟踪我,并到我的住所上门恐吓,这是2007年的事。

记者:去年您遇袭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造成这起事件发生的直接原因是什么?

方舟子:促使肖传国去年雇凶报复的直接原因是,我当时在替他发明的“肖氏反射弧”手术(简称肖氏手术)的受害者维权。自从质疑了他的学术成果后,就有很多做过肖氏手术的患者和家属来向我反映,说这个手术不仅没有效果,而且更糟糕,有的人做了这个手术竟然残废了。这些受害者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贫困家庭,他们倾家荡产却得到这样的结果,我很气愤,想替他们维权。

方舟子:从2009年开始,我们一方面约一些记者做调查,采访这些受害者、专家,揭示肖氏手术害人的本质,一方面让我的律师朋友告肖传国参与创办的做这个手术的医院——郑州神源泌尿外科医院(现已注销)。从2009年11月开始,一些揭露肖氏手术的报道陆续出来,肖传国认为是我在背后指使人干的,当时他在网上扬言要用最歹毒的方式进行报复。

记者:您遇袭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方舟子:第一反应就是跑啊!说来也很凑巧,遇袭的前三天刚好有个聚会,《财经》杂志编辑方玄昌也来了,此前他也遭袭受伤,当时大家都说下一个遇袭的肯定是我。因为方玄昌遇袭前,肖传国在网上扬言要报复,而且他对我的痛恨要更重些,所以当时大家都说让我小心点,这让我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记者:请您说说遇袭时的情景。

方舟子:他们是两个人,一个拿铁锤一个拿钢管。幸运的是,他们用来喷我的辣椒水是过期的,被喷后我的头脑还比较清醒。而且我长得比较高,所以拿铁锤的人喷我不是那么准,当他第二次喷我的时候,反而把拿钢管打我的人给喷到了。

方舟子:我跑得很快,等到他追不到我的时候,他就拿铁锤砸我的腰,因为距离比较远,所以力度比较弱,我受了轻伤。可能是怕被摄像头拍到,他们跑到路口就停下了。

记者:这是第几次遇袭?害怕吗?

方舟子:第一次。以前也有收到电子邮件、上门等恐吓,而将恐吓付诸于行动的,这是第一次。接到恐吓时不害怕,但这次遇袭对我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也因为当时整个舆论比较支持我,特别是网络,所以促使警方很快把案子破了,我也没有害怕。

记者:您有没有想过肖传国出来以后再对您进行报复?

方舟子:这完全有可能,从我跟他打了这么几年的交道来看,他这个人不像是善罢甘休的人,一次达不到目的就会变本加厉。3月份他就被放出来了,争取在他被放出来之前,我们向最高法院提起申诉,看是否可以引起重视,可以加强一些防范措施。

记者:听说您雇了保镖?

方舟子:这个事不适合公开谈,我只能说采取了一些防范措施,比如我现在不是一个人出去,因为出事那天恰恰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大白天,所以这件事给我一个教训就是,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掉以轻心。

记者:有句话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遇袭对打假产生了什么影响?是否会继续打假?

方舟子:应该没有什么影响,只是我的人身自由受到了一定限制,但对于打假这件事,我不会退缩,遇袭后,我仍在不停打假。

正义网:无心炒作只想揭露

记者:10年来一直是孤身一人打假吗?

方舟子:直接做打假的、站在风口浪尖上的是我一个人,但是我背后有很多支持者。

记者:很多人会拿您和王海比较,您是如何看待的?

方舟子:我们有很大的不同。王海打假是有商业动机的,他靠打假赚钱,我打假是学术方面的,技术含量高一些,另外不带有任何商业动机,没有得到任何直接利益。

记者:然而您遇袭后,有人认为这是炒作,怀疑您的部分行为带有商业目的?

方舟子:我不知道什么叫商业目的,遇袭事件不是我策划的,我不可能雇肖传国来打自己。这件事是我不能控制的,包括后面的舆论,大家都是出于义愤,是这件事让我名气大起来的。

方舟子:再者,炒作我的网站没用,它本身是一个非盈利性质的网站。而且,如果说这是一种很好的炒作出名手段,那就应该有人来效仿,但现在没人跟我学,而且风险非常大。也不是说有人拿钱让我去打假,如果说带来收入,那都是间接的多卖几本书,但是很少。所以,从经济的角度来说,完全不值得用此作为炒作。

记者:您的网站是非盈利的,那您的收入来源什么?

方舟子:专栏写作,出科普书。我现在出了19本书,平均一年出2本。但遇袭事件社会关注多了,买我书的读者自然也就多了,这个是附带的,并不是为了多卖那么几本书冒着生命危险来做这个事情,完全不值得。

记者:打假的信息和证据来自哪里?

方舟子:信息主要来源于网友投稿,我做初步的审核、编辑,起到把关的作用。首先,投稿者需要实名,当然登的时候可以化名,这样可以避免一些匿名的陷害和诬告。再者,最好是投稿者提供证据,我自己也会查,现在基本都可以从网站找到。对于网上找不到的证据,我就不做实际调查了,而对于一些大事,我也有信心自己去查。2001年的时候,我亲自打电话、要材料调查过一个院士。现在基本不做这种工作了,因为投稿太多,需要核实的也多,精力有限,所以这也是个人打假的一个局限。

记者:有人说,您的打假特点是犀利、夸大,您怎么看?

方舟子:夸大肯定不会有,我们在打假方面的声誉很好,因为我们不是乱打的,也不会是夸大其词,我们有根有据,有一说一。让人不太适应的是,我们不会去掩盖什么,我们一视同仁,不管是地位多高名气多大,只要是造假了,我们就把他点出来。学术上的东西应该直截了当,指名道姓才能起到舆论监督的作用。

记者:您最成功的打假案例是什么?

方舟子:2001年,我揭露珍奥核酸保健品吹嘘包治百病的虚假广告,后来国家工商总局、卫生部都下过通知基本支持我,避免了很多消费者受骗上当,珍奥核酸也还在卖,然而从让很多消费者避免上当这个角度来说是成功的。另一个是对蒙牛特仑苏牛奶中含有OMP物质可能对人体有害提出质疑,后来国家质检总局发函叫停OMP,蒙牛乳业就不加了,但是他们也没有因此受到处罚。2006年,我们质疑清华大学医学院院长助理刘辉学历造假,他被开除,这个例子算是成功的。包括肖传国这个案子,现在看来也可以说是成功,但是代价很大。

记者:如您所说,这些案例不是每件都有满意的结果,您如何看待?

方舟子:绝大部分案例都是不了了之,有的虽然引起媒体重视,但也没有处理结果,这个也是在预料之中的,我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要是对个别案例有处理,那就是很意外了。我能做的就是把事实的真相揭露出来,让更多的人知道,这就够了。

记者:10年打假有何感触?

方舟子:这10年我们还是起到一定作用的,虽然可能不是很大,但重要的是引起社会对学术造假问题的关注。10年前造假其实比现在严重,学术界内的人知道,而学术界外的人很少去关注这个问题,我们把它遮住的盖子给揭开了,也引起了政府部门的重视。最近几年,政府出台了一系列规章制度,建立了专门的机构处理学术造假方面的问题,虽然没看到实质性的进展,但也是进步,制度的框架建起来了。我们的舆论监督也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所以我觉得这几年造假的数量是在减少的,也对整个学术界起到一定净化作用。

正义网:“希望对报复者进行严惩,对举报者事先保护”

记者:您最近在关注上海大学教授、复旦博士朱学勤论文抄袭一事,现在进展怎样了?

方舟子:我已把实名举报信特快专递寄到了复旦大学学术规范委员会了,已经有人签收,至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我不是很看好。朱学勤毕竟是一个著名学者,到目前为止,著名学者因为学术造假受到严肃处理的还没有,最多会对个别人有轻描淡写的处理,因为名气越大,学术度越高,就越多了一层保护伞。

记者:看您的博客,发现您出席的活动越来越多了。

方舟子:参加活动是有点多,这都是肖传国帮我的,引起了广泛关注。年底和年初活动多也都是跟肖传国这件事有关,大家给了我很多安慰奖。我获得了互动百科的年度知识人物奖,百度的年度网络先锋奖,新京报的好书奖,南风窗的年度公益人物,还有正义网的2010年度中国正义人物奖等。

记者:获得2010年度中国正义人物奖有何感受?

方舟子:正义网对我很支持,包括遇袭后正义网是第一时间表示对我的支持。能获得2010年度中国正义人物奖,我觉得有点意外,这是官方给我颁的第一个奖。

记者:您是怎样理解正义的?

方舟子:正义就是保证社会的公平公正。我一直在讲,我们做事情首先要脑中有科学,其次要心中有道义,道义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对正义的追求。

记者:获得正义人物奖,您希望今后在正义之路上有何作为?

方舟子:以后还会继续打假,全民的科学素养提高了,识别真假能力提高了,那么假就会少一些,到时候可能就不用个人力量打假了。

记者:新的一年有何安排?

方舟子:我今年会出好几本书,现在应该逐渐把精力放在写作上。有几本科普书要修订再版,新书要写打假经历或个人经历,因为很多人感兴趣,所以不如把经历写下来。打假10年,一些关键事件值得回顾,我要写书介绍一下。

记者:谈谈您的新年新期待?

方舟子:即使是普通公民,也应该追求正义,维护自己的权益,这样整个社会才会更健康的发展,社会才会变得越来越有正义感,这是人类追求的目标。希望对报复者进行严惩,对举报者进行事先保护。新的一年,希望制度化建设能够真正启动起来,或者是能够开始实施。

记者:好的,谢谢方老师接受正义网的采访!在此,我们也请方舟子为正义网写下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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