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诗解读:白帝城最高楼【旧作】

22 09 2006年
               
城尖径仄旌旆愁,独立飘渺之飞楼。
               
峡坼云霾龙虎卧,江清日抱鼋鼍游。
               
扶桑西枝对断石,弱水东影随长流。
               
杖藜叹世者谁子?泣血迸空回白头!
                   
——杜甫《白帝城最高楼》
   
这是一首七律诗,但是念起来却没有律诗的琅琅上口。它的格式大体上还和律诗相符,如在第一句和偶数句压平声韵,中间两联对仗很工整。但是它的音调在许多关键地方都与律诗的要求相反。这并不是不懂音韵或虽然懂音韵而不愿受格律的约束,而是故意与律诗的格律作对。例如律诗切忌在句末连用三个平声字,称之为“三平调”,这首诗却故意连续用了三处“三平调”(“之飞楼”、“鼋鼍游”、“随长流”)。由于律诗的格律是以音调和谐编排的,与之作对,必然导致念起来很拗口。这种写法,后来就被称之为拗格。这首诗的用字也很奇怪,用了平常律诗中不用的结构助词“之”、“者”,倒数第二句则不用七言诗的“四、三”断句格式,而用“五、二”句式(“杖藜叹世者、谁子?”),犹如散文,读起来很不顺畅。这样,从格律到句法,都使这首诗显得非常独特。后来的诗人也学这种写法,如韩愈以散文句子入诗,黄庭坚致力于写拗体律诗,都是为了避免平庸,显得奇特。但是这只是学了皮毛。老杜并不是为了在形式上标新立异。白帝城最高楼是独立之楼,老杜是独立之人,用独立之体,拗口之句,才写尽了不平之景,不平之情,不平之气。一个个似乎摆错了位置的字突兀起伏,满腔的悲愤因而跃然纸上。

   
“城尖径仄旌旆愁,独立飘渺之飞楼。”这一联写的是最高楼又高又险的地势。以“尖”形容城,似乎很奇怪,起笔就大不平常。但白帝城建在山头上,仰望确实让人感到“尖”,也只有“尖”才能突出其险峻。而通往这个险峻之处的,又是一条崎岖不平的小径,地势如此高危,连插在那里的军旗也发愁,何况人呢。就在这样的地方,孤零零地、若隐若现地耸立着一座楼,仿佛在飞腾。

   
“峡坼云霾龙虎卧,江清日抱鼋鼍游。”这是登楼以后看到的景象,每一句都是由实变虚:“峡坼云霾”、“江清日抱”是实景,“龙虎卧”、“鼋鼍游”是虚拟。上句写山,是静穆的:云霾悬浮山中,山峡看上去断断续续,就像一头头静卧的龙虎。下句写水,是动荡的:在太阳的怀抱中,清澈的江水闪着波光,就像一只只鼋鼍在游荡。这一联又隐指当时局势的动荡不安和潜伏的种种危机。

   
“扶桑西枝对断石,弱水东影随长流。”这是极目远眺时的想像,每一句的写法变成了由虚入实:“扶桑西枝”、“弱水东影”是虚拟,“断石”、“长流”是实景。扶桑是传说中的一种神木,也是日出之处,这是向东远望,想像山峡之高,高到断石可以和扶桑西端的树枝遥遥相对。弱水是传说中昆仑山下的一条江,源流极远,这是向西远望,想像江流之长,长到可以和弱水东来的影子相接。一“对”一“随”,仿佛从东到西,天地之大,尽在眼底。

   
“杖藜叹世者谁子?泣血迸空回白头!”在写尽地势之险峻、高危,景象之壮观、广阔之后,笔锋一转,指向了自己。上一联已念天地之悠悠,这一联也就顺理成章地独怆然而涕下。“杖藜”、“白头”,可见其老病(这一年杜甫五十四岁,四年后就逝世了)。“叹世”,可见感叹的不是自己的遭遇,而是世事的艰难,在当时自然是战乱不断,或许一开始的“旌旆愁”,愁的不只是地势的高危,还有战事的频繁?“谁子”,是“谁氏之子”的省略,这是周围的人见一老人登楼感叹世事,在打听、询问他是谁。此时诗人刚刚流浪到夔州,人生地不熟,这一问,又勾起了他无限的悲伤,自己一生飘零,忧国忧民,到老无人能知,于是就在摇着满头白发回首应答的一刹那,有血泪在高空中飞散!世事的辛酸,人生的不平,浓缩在这一问一回之间。

       
尖峭的山城崎岖的小径,就连旌旗也在发愁,
       
孤孤单单若隐若现,耸立着一座飞腾的高楼。
       
云霾隔断连绵的山峡,群山犹如龙虎在静卧,
       
太阳环抱清澈的江水,波光仿佛鼋鼍正浮游。
       
扶桑西端的树枝,遥遥相对山峡高高的断石,
       
弱水东来的影子,紧紧连接大江长长的水流。
       
这个人究竟是谁,拄着藜杖感叹世事的艰辛?
       
血泪在空中飘洒,就在满头白发回顾的时候!
(200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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