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亚卫视专访:孤独的勇士

5 10 2010年

9月26日21:30分播出
    视频见: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D5YJb3Tj6qE/

(旁白)方舟子,1967年出生在福建,1985年考入中国科技大学生物系。毕业后赴美留学并获密歇根州立大学生物化学博士学位。1994年他创办世界上第一份中文网络文学刊物《新语丝》并担任社长。2000年他又创办了第一个学术打假网站,通过网络发表文章揭发中国科学界和教育界的学术腐败、造假现象,曾一度引起人们的争议。然而在2010年8月29日下午,一条来自微博的信息令人们震惊:方舟子在北京石景山住所附近遭到了两歹徒的袭击。

主持人:您是在八月二十九号遇到暴力袭击,当时的状况能给我们描述一下吗?
方舟子:是八月二十九号下午三点,我约两个电视台记者到我家小区附近一个茶楼接受采访,大概两个小时,结束后我叫了辆出租车把他们送上车后转身往回走。才走了几步,突然从路边跳出一个人,对着我的脸喷白色雾状东西。我第一口无意中吸进去了,是一种刺激性东西,头就晕了,像被麻倒那种感觉。所以我反应比较快,他喷第二下的时候,我屏住呼吸朝路对面跑过去。因为横穿马路,怕被车撞到所以还左看右看,结果看到另外一个人拿着一个铁锤在后边追我,举着铁锤要砸我脑袋,但是没追上,就把手里的铁锤扔出去了,我都可以感觉到后脑勺有风过来,但是第一次没砸到,我边跑我还边回头看了一下,那个人俯身捡起再次扔过来,这次就被打到腰部,但我还是没停下来,一直跑到住的小区才打110报警,摸了一下腰发现手上都是血,当时也没有什么感觉。

主持人:听您回顾这一段让人心惊胆战,当时您那一刹那间您都想到了什么?
方舟子:脑袋一片空白,纯粹就是这种无意识的反应,幸亏我反应快,跑得快。回想起来也确实是挺后怕的,因为他整个计划很明显。两个人一个就是要用麻醉剂把我麻倒。后面那个人用锤子来打你的脑袋。你想想拿这种大的锤子敲你的脑袋,这一敲下去不死也残了。

主持人:你有没有推测可能是谁干的?
方舟子:首先可以排除是抢劫,因为光天化日之下,而且我身上没带任何贵重东西,看起来也不像大款。第二个这种因为私人、个人的原因报复,这种可能性也能排除,在日常生活中我不是一个计较的人,唯一可能性就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揭露造假的,可能涉及到比较大的商业利益,给他们造成损失,然后雇人对我行凶报复。

(旁白)袭击事件发生后,很多人通过各种方式声援方舟子。根据网络调查,九成网友认为方舟子是因打假遭遇报复。还有媒体评论说,各界人士对方舟子遭袭事件高度关注,反映出在一个“伪装流行”的社会里民众对真话和真相的渴求。

主持人:现在网络上很多人声援您,他们给你什么样的帮助和支持?
方舟子:一些很好的朋友,比如说受到一种威胁太大以后,想换个地方住,他们能够给我提供一些住房。因为这个打假惹上很多官司,要我赔好几万块钱什么的,一些网友要捐款给我,去支付这些费用,我个人不接受任何捐赠的,所以他们成立了类似基金会的组织。包括我现在人身安全受威胁,他们给我采取一些保安措施,所以这些算是比较实质性的支持。
主持人:但是我看很多网站上有个别的声音出现,说这样做是在自我炒作,面对这样的质疑,您怎么来回应?
方舟子:我不是一个娱乐明星,更不是一种过气的人物,需要通过炒作,让自己再回到公众的视野当中。况且有什么样的事情,值得你用拿自己的生命危险来进行炒作?有人说我在报假案,这是极其好笑的一种说法,是不是假案,警察一看就知道,而且我本身在打假,我怎么可能通过造假来赢得大家的同情?万一被识破,我不整个人就毁掉了吗?我会那么傻吗?

(旁白)方舟子究竟是因“打假”而被报复,还是因利益而自我炒作,人们相信很快就会得到答案。方舟子从2000年的“基因皇后”陈晓宁事件到近期的唐骏事件,与早期主要揭露学术腐败相比打假范围扩大至公众人物,由此导致的舆论分歧也在不断升温,然而方舟子自踏上打假之路后便一发不可收。

主持人:您从事打假有10年了,当时是什么样的事情激发了觉得你要站出来说真相去打假,甚至把打假作为一个事业去做?
方舟子:2000年那个时候我还在美国,当时很难了解到国内信息,不过那时候国内互联网开始兴起。我是比较关心中国生物学的发展,但是看到许多夸大自己的学术成果,或者纯粹捏造学术成果,是为了推销假产品、假保健品、假药的。当时觉得很气愤,一看就知道这是假的东西,但是没有人出来说,居然在媒体上大规模的宣传,甚至有些科学家、专业人士在替他们做广告。所以那个时候手上刚好有一个网站——新语丝,以前是文学网站,我就想利用我手里的网站来发表揭露的文章。

主持人:那您还记得第一次打假的事吗?
方舟子:记得,当时也引起一定反响。2000年的时候一个叫陈晓宁的,回国来办生物技术公司,国内媒体纷纷炒作,说她是世界顶尖生物学家,被称为“基因皇后”,她带回的基因库在世界上独一无二,并被称为爱国壮举,然后还给她国家实验室主任的头衔。一个世界顶尖的生物学家?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然后进行调查,发现她其实是美国一个医院的技术员,连生物学家都难称得上。那个基因库也是其他实验室搞出来的,而且在美国市场上几千美元就可以买到,如果说是以合作的方式的话,甚至是不花钱都能够得到。

主持人:那您在十年打假过程中有没有误差或是偏差,导致一些错误,有过这样的例子吗?
方舟子:因为我比较谨慎,收集到足够证据了才出来打假。有一些细节搞错了我会马上就更正。但是有些打假文章是别人写的,我看过后做一个初步核实就登出去。但核实的时候会比较疏忽些,不像自己写的文章那么认真,所以偶尔会搞错,不过我有一个原则,就是允许被揭露的人来澄清来反驳。如果确实冤枉了你,我也会向他们表示道歉,但是绝大部分的假还是打对了。

(旁白)在很多人看来,每一次打假的成功都给方舟子带来新的声望,然而危险和误解也随之而来。从2007年起就多次受到恐吓,为此曾有人给他善意的提醒,但他并没有在意,终于导致了这次袭击事件发生。

主持人:您这一路走过来,威胁、恐吓这样的事情是不是经常发生?
方舟子:是,恐吓电话、邮件经常收到。在零七年的时候还曾经有三个人一路跟踪我到住的地方,上门对我进行恐吓,这种事情都发生过。

主持人:那个时候就没有引重视或者防范?
方舟子:有,比如说被跟踪是因为我到新浪网去做一个访谈,所以从那以后像这种公开的活动我就不提前预告了,包括在两个月前朋友方玄昌在回家的路上被两个歹徒用钢筋打伤,其实方玄昌只不过是跟我一起做过几次这种调查性的报道,所以我们猜测这个实际上是冲着我来的,而不是方玄昌,有可能下一个目标就是我。

(旁白)当我们打开互联网,会看到来自社会各界的知名人士纷纷写文章为方舟子打抱不平。 人们为他的遭遇感到愤怒,也为他的处境感到痛惜。
“方舟子过得有些失败,但被他揭露的各路造假者和骗子,却依然成功着,这或许是他的另一大失败”。
———-  李铁:方舟子被打是整个社会的悲哀。
方舟子也无奈的承认,那些数量众多造假剽窃者,被揭露后绝大多数都不了了之。

主持人:您冒着风险扛着责任去打假,但造假者的生活没有改变,依然是平安无事,对于这样的事情您怎么看?
方舟子:是意料之中,知道打假的结果绝大部分是不了了之,我把事实真相说出来,让更多的人能够了解,我的用意就达到了。至于造假者有没有受到处罚,我不会特别的看重。但偶尔会有造假者受到处罚也是一个意外惊喜。

主持人:这样的结果对您算是一个鼓舞的力量?
方舟子:不算,因为毕竟是很罕见的事情,我们一年差不多要曝光一百起左右。所以这十年下来有一千起左右了,但是绝大部分都没有受到任何处理。

主持人:现在一个人打假,有哪些问题需要去别人帮你解决的?
方舟子:本来打假应该由专业的机构或是管理部门来接受大家的举报,然后进行调查作出处理。但是管理的部门不管事,大家也不信任他们,所以才需要用民间力量进行补救。在一个没有法制的社会,需要有侠客来行侠仗义。所以在没有规范的渠道处理造假问题的时候,靠个人是很难长久维持下去的,也不是正常规范的做法。

主持人:那您对中国打假抱有什么样的希望?
方舟子:我觉得整体是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的网站也起到舆论监督作用,至少会把胆小的、脸皮薄的给吓住了。更关键的是,我们的行为引起全社会对学术造假问题的关注,以前学术界黑幕只有学术界内部人知道,现在我们把盖子揭开了,政府部门也比较重视,承认学术造假严重,也制定了规章制度,虽然这些规章都没起到什么作用,但是毕竟承认问题存在,想要去解决,这也是一种进步。

(旁白)人们说,方舟子是一个孤独的勇士,他嫉恶如仇的个性,跟“和而不同”的文化传统格格不入。打假10年,从个人回报来讲,可以用“损人而未利己”来形容,唯一得利的是我们的社会正义。尽管方舟子名满天下,然而他并未因此过上殷实富足的生活,主要收入来源于自己著作的科普书籍和媒体专栏,尽管自己的书卖得并不好,但他依旧坚守着学术殿堂和社会道德最后的纯净。

主持人:我想知道您最大的理想是做什么?
方舟子:从小的理想就是要做自由自在的人,不仅是思想上自由,还有生活上的自由。当时很想在美国大学里面当教授,真正在美国大学里面做了研究才发现,其实教授也不自由。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当作家最惬意。

主持人:那方舟子就是您的笔名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用的?
方舟子:从高中时候就开始用。我从小既喜欢科学,又喜欢文学。方舟在古文里头是指两条船并在一起往同方向走这叫方舟,所以指的是脚踏两只船的人,这两只船一只就是文学的船,一只就是科学的船,意义就是这么来的。但是我是科普作家,是用文学手法来介绍科学的东西,实际上也是把科学和文学结合起来,倒是跟我这个笔名还是挺相称的。

主持人:您也喜欢诗歌吗?
方舟子: 对,初中的时候开始写诗。那时候主要写古体诗,高中时写新诗、朦胧诗,一直写到三十岁后才基本不写了。人长大后更理性,感性的东西就越来越少,不太适合写诗。但是我一直觉得我有诗人的气质,这种激情还一直存在,包括学术打假和科普工作,都还有一种激情在维持着。

主持人:那您还记得比较满意的一首诗歌吗?
方舟子: 微博简介里放了我八九年写了一首诗的前面的几段话,那个叫:

“握紧我的手
让我的图腾烙在你的手上
请传递这一把火
直到百年之后
我所有绝望的嘶叫凝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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