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6月17日下午，我在山东电视台齐鲁频道“开讲天下”栏目录制一期关于风水是不是优秀文化遗产、值得去申请非物质世界遗产的辩论节目。支持方有“北京师范大学文化产业创意研究院研究员”、“风水大师”李建军，“新华网评论部主编”窦含章，反对方除了我，还有一位济南市民。

    节目编导来找我做节目时，我一口回绝，一则因为我已定下要去辽宁台做一期访谈节目，时间有点紧，二则我对他们请的那位“风水大师”的底细略有所知，不想去和江湖人士辩论，那太掉价。而且我本来就反对电视台把什么跑江湖的都请去人模狗样地当嘉宾，这是在抬高这些人的身价。编导第二天又给我打了一个长长的电话，反复劝说我，说如果我不去，找别人怕压不住李建军，变成了替风水做宣传，社会影响不好等等。我说我是不可能去和“风水大师”心平气和地讨论什么问题的，如果我去，就是要去打假的，要把“风水大师”的假身份、从前的案底都当场揭穿的，你们会认为这是在人身攻击，跑了题，肯定不是你们愿意看到的，就算了吧。编导说，我们请你就是为了打“风水大师”的假的，把李建军找来就是来当靶子的，你绝对可以揭穿他，不过为了避免李建军跑掉，为了让节目顺利录制下去，你最好在节目快结束时再揭穿他。还说，你对节目的录制形式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一定办到，但是你无论如何要来。我勉强同意去了。

    先说说李建军是何许人。在上个世纪80年代，李建军也是一位“特异功能大师”，自称有透视眼，能看透人体病情，百发百中，并用肉眼探测出秦陵秦始皇尸体保存完好。不过当时神州大地大师济济，李“大师”声名、事迹都不显著。李建军的出名，在他于1989年不知何故号称以“隐身术”出走香港之后。在香港，他自称是为毛泽东“算命”、“看风水”的“大儒”赵润生的外孙、嫡传，是“中国十大特异功能奇人之一”，在香港有人追捧有人打假（香港大学反伪斗士曹宏威曾在电视台摆好设备要测李建军的透视能力，结果李建军临阵脱逃）。终于在1992年被港府以偷税罪逮捕，没收财产。此前李建军拿了汤加王国护照，成了汤加公民，所以港府就把他驱逐去汤加。之后李建军去了台湾，正逢台湾大选，出书称连战请他看风水，并指点连战如何“作法”破坏宋楚瑜的风水，把连战惹火了，公开驳斥李建军造谣。1996年，李建军在台湾因伪造文书罪再次被捕，也被驱逐去汤加。李建军后辗转去了美国洛杉矶，现在拿的应该是美国护照。

    李建军自称的头衔包括：“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顾问”，但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网站上搜不到他的名字，除了李建军的自我介绍网页，也找不到有英文网页提到教科文组织有他这么个顾问，我们也难以理解为何教科文组织要聘请一个有两次犯罪记录的人当顾问；“美国南加州大学人体工程学系主任”（有时也称“美国南加州大学(USC)人体工程学计划主任”），但是在南加州大学网站上找不到有这么个系或计划，更搜不到李建军的名字，除了李建军的自我介绍或枪手介绍他的网页，找不到有关南加州大学聘请李建军的任何资料，我们也难以理解南加州大学为何会聘请这么一位既无学术背景也无任何学术贡献的人当主任；“上海复旦大学客座教授”，这个倒有可能是真的，中国著名大学聘请“风水大师”当客座教授没有什么奇怪的。

    李建军自称的惊人事迹包括：由国家委派前往罗马为罗马教皇治病从而与罗马教皇结为莫逆之交；为美国白宫的环境、布局等做总规划；应中国领导人邀请在天安门看风水，设置天安门国旗高度；曾受韩国总统邀请策划修建韩国政府办公大楼；受埃及国家领导人盛邀前往开罗检测金字塔子午线（子午线即经度，还需要他来测？）；应前日本首相邀请，为日本高层领导传授《易经》文化；应菲律宾总统邀请，用儒家、《周易》学说帮助菲律宾总统拉莫斯制定治国方针……当然，所有这些事迹，都只出现在李建军的口中，找不到任何可资佐证的材料。

    李建军的这些头衔和事迹，网上一搜他的名字就都出来了，头脑正常者一见就知道是假的，所以我真以为山东电视台是请我去打假的。到了以后，我才起了疑心。在节目录制之前编导和嘉宾一起吃了顿午餐，李建军被安排坐在我旁边，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某位“大师”。言谈之中我知道李建军竟是为了录制这个节目特定从美国洛杉矶赶来的（上午刚到），而且乘的还是头等舱（李向编导抱怨说回程航班太晚，编导回答说“早一点的航班没有头等舱了”。李考虑再三，决定还是乘早一点的航班，但是要求候补头等舱）。我不免心里嘀咕，花这么大价钱请来，就为了当靶子？中国风水师遍地都是，要当靶子挑谁不行，何必特定从美国用头等舱运来？这显然是当上宾请来的，有个佐证：编导对李建军说：“我们黄台（长）想见您。”（可没说黄台要见我或其他嘉宾）不过后来因为黄台临时要去参加更重要的会，这个与“风水大师”的单独见面会就取消了。

    节目录制到下半部分，李建军开始侃侃而谈“我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工作时曾到日本”如何如何，我就接过话题，开始揭露他的身份，不顾主持人的试图打断，基本把想说的讲完。然后李建军就被我打蔫了，用主持人的话说：“李先生已经沉默了很长时间了。”窦含章见李建军不再作声，反而更加起劲，仗着嗓门比我大，压着不让我说话，为虎作伥，实在可恶。

    节目原定当天晚上就播出，我也在网上发了通知。但山东网友反映看到的是别的内容，我问了编导，回答说由于录制时间长了，要好好剪辑，播出时间待定。后来通知第二天晚上播出。这个节目不上卫星，但在新浪视频可以收看直播。一听说要剪辑，我就特地在网上收看，果然，我揭露李建军的部分基本上被删掉了。证明了我的确是以“请你去打假”的名义被骗去和“风水大师”讨论问题，而且通过裁剪显得双方势均力敌，比如我的一些话被掐头去尾，显得突兀，甚至有点语无伦次。又如，李建军指责我说不像个学者，不会跟人进行学术讨论。我回应说，风水这种骗人的东西算什么学术，还用得着做学术讨论？你想做学术讨论找别的风水师去。播出时保留了李建军对我的指责，却删掉我的回应，只播了我一副显得很无奈的样子。

    节目录制时播出一个短片，说韩国正在为风水、汉字、中医等等申遗，韩国还说孔子、李时珍是韩国人，我当场指出这些都是国内愤青在网上捏造的反韩假新闻，早就被韩国政府和韩国媒体澄清了。结果节目继续播出这个短片，却删掉我的澄清。可见齐鲁台根本不怕播出假新闻。

    编导对为何不守信用删掉我对李建军的揭露，解释说是台长看了样片后要求删掉的，原因有二：一、我在揭露时显得很激动，播出了有损我的学者形像。看来这个电视台想让我当他们的形象大使。不过我揭露时的样子并不比播出的某些部分更显得激动。二、让观众知道电视台请了一个江湖骗子，对电视台的名声不好。所以他们宁愿继续把观众蒙在鼓里，误以为江湖骗子真的是一个学者。

    节目播出时给李建军打的身份是“北京师范大学研究员”，是各个嘉宾中唯一打出具体机构和职称的，很吓人。李建军给我一张名片，上书“北京师范大学文化产业创意研究院研究员”，自称今年10月正式上班。又送我一本北大出版社给他出的风水新著《中轴》，由北大校务委员会副主任迟惠生写序推荐。近来李建军在国内出了很多本书，据称还接受了《人民日报》记者的长篇采访（见其博客），大有在大陆东山再起之势，距离他出走香港，正好20年，真是“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焉知这个节目，就不是他杀回中国的又一个铺垫？

    山东台编导曾在电话里威胁我说，如果我写文章批他们，导致他们的节目被取缔，他不会放过我。我这人是从不怕威胁的，所以就有了这篇文章。不过我觉得这个编导太多虑了。“风水大师”、“特异功能奇人”被电视台花重金请去做表演、当嘉宾，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有哪个节目因此被取缔了？“风水大师”在电视业界、在官场能量之大，我们又不是没有见识过。我和司马南曾经受南京电视台的邀请去录一期批风水的节目，到了才被告知节目取消，后来打听到是由于“风水大师”动用了对主管官员的影响，下令不准录制了。

2010.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