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最近有一个亚裔美国人的机构对亚裔美国人在这次总统大选中的投票意向做了民意调查，结果发现，有66%的人准备投给哈里斯，准备投给川普的只有28%。这个结果一点都不出人意料，因为亚裔美国人一向就是民主党的铁盘。他们还对亚裔中的亚群体（来自不同国家的移民和他们的后代）也做了分析。其中华人群体准备投票给哈里斯的占65%，准备投给川普的只占24%。这个结果公布之后，网上有很多人表示不能理解。他们觉得网上那些华人川粉嗓门很大，看上去好像势力非常大，支持川普的华人怎么会是极少数呢？

这涉及到群体的不同。我们听到的那些大嗓门的华人川粉，都在推特中文圈、微信朋友圈、微信公众号。这些人有相当一部分并不是美国选民，有的是从中国国内翻墙过来推特的，有的在美国留学，并没有加入美国国籍，没有投票权。即使已经加入美国国籍，也是在中国接受的基础教育。这个民意调查的对象是美国的全体华人，移民只占少数，绝大部分都是美国人一代、二代、三代、N代，所谓ABC（在美国出生的华人）。在美国出生的华人群体是美国人中受教育最好的一个群体，他们也最反感川普，因为在美国受教育的程度越高、越好，就越反对川普，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特征。所以这些在美国出生、受教育的华人跟中国移民有着很不同的政治光谱，他们更加自由化，而中国移民比较偏保守。即使是网上那几个最著名的华人川粉，他们如果有子女，我敢说他们的子女也是反对川普的。而且，如果他们知道老爸老妈在网上是著名的川粉，会觉得很丢人。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呢？那些支持川普的华人川粉，有一部分加入了组织。组织有两种，一种是福音派基督教。中国移民被拉去信教的往往信的是最保守的基督教派别福音派。福音派基督徒把川普当成救世主，是最支持川普的。另一个组织是法轮功。法轮功想给自己找一个政治靠山，就找上了价值观跟自己比较接近的川普。上一次总统大选，法轮功可活跃了，在网上大量刊登各种各样的广告为川普拉票竞选。但是今年法轮功报纸《大纪元》前财务总监因洗钱被美国政府抓了，李洪志吓坏了，怕抓到他头上，发表了所谓的经文，指示以后不能再参与政治。虽说法轮功今年不再有组织地替川普宣传竞选，但法轮功的信徒还是川粉，还在支持川普，并没有因此改变。这一部分人加入了组织，就要跟组织保持一致，不然就没法在圈子混了。

还有一部分华人川粉是没有加入组织的普通人。他们之所以支持川普，涉及到教育的问题。这些人是在中国接受的基础教育。中美的基础教育存在着很大的不同。最主要的不同有两点。美国的基础教育从小就教学生要有批判性思维，不要轻信。从小学开始就在学习怎样区分事实和观点、怎样寻找可靠可信的资料、怎样对找来的资料进行辨别推理。而中国的教育是反过来的，从来不学批判性思维，而是强调要“听话”：要盲从、要听权威的话，不能质疑。这就导致即使在中国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也普遍没有批判性思维。这样的人分不清事实和观点，甚至分不清事实和幻想，生活在一个另类的世界。他们很容易轻信各种各样的阴谋论，很容易把谣言当成事实，很喜欢传播各种各样的谣言。即使这些谣言非常拙劣、低级，但只要合口味就相信、传播，没有最起码的识别能力。

中美教育的另外一个不同，是美国的基础教育特别强调人性的教育，教育人要有共情心，对于比自己弱的群体要有共情。但中国的教育是反过来的，是打着爱国主义招牌的仇恨教育、排外教育、弱肉强食的教育。所以中国人从来不讲什么共情心，对于比自己弱的群体就是要歧视，甚至仇恨，不会有共情、同情。所以，在中国移民中，相当多的人自己是少数族裔，却很歧视和仇恨其他少数族裔。他们歧视黑人、拉丁裔、性少数、低收入的人，就是所谓的政治不正确。以前他们只是内心这么想，或者私下在小圈子里说，不敢公开地说出去，因为公开地说出去会遭到鄙视，甚至可能因此遭到打击。现在川普横空出世，反对“政治正确”、“觉悟病毒”，整天宣扬仇恨、歧视，以前没人敢说的话他都敢说出来，还因此受到追捧，还当上了总统。这就让那些本来充满歧视的中国移民觉得自己被解放了，想说什么都可以说，不用再怕别人的鄙视和打压了。所以中国移民虽然受过很好的教育，在认识和思想上其实更认同美国最愚昧无知的那些人。

这次民意调查结果让我感到很意外的是，越南裔美国人居然是最自由化的亚裔群体，是最支持哈里斯、最反对川普的群体。越南裔美国人以前在所有亚裔群体当中是最保守的。仅仅在四年前的上一次大选时，在亚裔群体中，越南裔还是最支持川普的。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越南移民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其他亚裔移民主要是技术移民，都是受过很好的教育后到美国来的，素质相对高一些。但越南移民是70年代的难民，是南越被共产党打下来后流亡美国的。他们支持南越政府，本来就比较保守。另外，因为是难民，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跟其他亚裔移民比起来，受教育程度相对比较低。他们当年就是因为受到共产党的迫害、害怕共产主义才跑到美国来的。这种背景很容易接受共和党的宣传，听说民主党要在美国搞共产主义，当然很害怕民主党掌权，所以他们普遍支持共和党，进而支持川普。

但他们的下一代就不一样了。特别是更年轻的那些人，从小就在美国出生、受教育，长大就更自由化。所以在上一次大选中，这些更年轻的越南裔美国人发现自己的家长，特别是自己的爷爷奶奶居然支持川普，感到很震惊。他们当时就组织起来搞了一个网站，专门向自己的长辈解释，为什么不能支持川普和共和党；还成立非营利性组织在越南裔美国人中为民主党拉票，想要改变共和党在越南裔美国人中很有市场的现状。这才过了四年，目前看来他们这项工作做得不错，让本来是亚裔中最保守的越南裔变成了最自由化的群体。

所以，川普的支持者也并不是不能改变的，也是可以说服的。只不过说服华人一代移民可能更困难，因为中国移民在中国时受过比较好的教育，是所谓的中国知识分子，这种人一旦误入歧途，比普通人更自信、更顽固、更没法说服。他们的子女想说服他们，他们还觉得是年轻不懂事。

2024.09.26录制

2024.10.13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