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2023年3月30日下午，纽约曼哈顿大陪审团表决通过，同意起诉川普涉嫌犯罪。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前总统被提起刑事诉讼，轰动了世界。这个案子跟川普当年给一个成人片女星“风暴姐”（她的艺名叫做风暴·丹尼尔斯，我们就叫她风暴姐）封口费有关。这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2006年，川普的小儿子才几个月大，川普跟风暴姐有了一夜情。2016年，川普竞选美国总统，成为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风暴姐看到一个发财的机会，联系了一家小报，想把她和川普不得不说的故事卖给它。小报的老板跟川普是朋友，于是把这事捅给了川普。川普派他的私人律师科恩联系风暴姐，跟她讨价还价达成了协议，给了13万美元的封口费。2018年，这事被美国媒体捅出来，就闹大了。因为川普害怕这事捅出来后会影响到他竞选总统，所以这笔封口费应该被当成竞选捐款，而他在竞选财务报告里却没有申报这笔捐款。何况13万美元也大大超过了个人给竞选人捐款最多3000多美元的捐款额度，违反联邦选举法，涉嫌犯罪。科恩就被联邦调查局抓了。那时候川普已经当上了总统，而总统对于联邦罪有赦免权，科恩本指望川普赦免他，没想到川普一脚把他踢开。川普把这事怪罪于科恩，说自己一点都不知情，都是科恩干的。科恩一看自己成了替罪羊，从此就跟川普掰了，成了川普的一个积极揭露者。科恩跟美国司法部达成协议，认罪之后被判刑3年，现在已经刑满释放。

给风暴姐封口费本来是川普指使科恩干的，川普是主犯，科恩是从犯。从犯被抓了，而且被判了3年刑，川普作为主犯也应该被抓，被判更重的刑。但当时川普是总统，总统有司法豁免权，而且总检察长是川普的人，他是不会起诉，甚至不会去调查川普的，这事本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纽约曼哈顿的检察官觉得应该就此做进一步调查，追究川普的刑事责任。不过川普涉嫌违反的是联邦选举法，曼哈顿的地方检察官无权追究川普的联邦罪，他就从另一个角度去调查川普，找川普公司要财务报告和纳税记录。川普不愿意给，就打官司，一直打到最高法院。最高法院判决川普败诉，要川普交出纳税记录和财务报告，但被川普这一拖就拖了18个月。直到2021年，曼哈顿检察官才拿到了川普公司的财务报告和纳税记录。

曼哈顿检察官本想起诉川普涉嫌虚报自己的财产（为申请银行贷款虚报财产属于商业欺诈罪），已经把材料交给大陪审团去审。但那一年轮到曼哈顿检察官换届，检察官没有竞选连任，新的检察官上台以后就把案子撤了，当时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导致主办这个案子的两名检察官愤而辞职抗议。但大家没想到的是，新检察官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调查川普。川普当时给风暴姐的13万美元封口费，在财务报告里写成给科恩的律师费，这就是造假报告了，也属于商业欺诈罪。

根据起诉书，川普被指控了34项重罪，都跟川普给“风暴姐”封口费这事有关，没有别的事。为什么一件事变成了34项罪名呢？因为川普当时给他的律师科恩报销封口费，是以律师费的名义给的，每个月付一次。科恩总共给了11张账单，川普给他开了11张支票，公司的账目里就记录了12条。每一个账单、每一张支票、每一条记录都算一项重罪，加起来总共就有34项重罪。

但是，根据纽约的法律，财务报告造假属于轻罪，而检察官是以重罪起诉川普的。财务报告造假变成重罪，必须是为了掩盖或协助另一起犯罪，或者有实施另一起犯罪的企图。究竟是哪一种犯罪，在起诉书里没有说，因为在这个阶段，检察官没有必要去说他的起诉策略，所以他没有透露。但在起诉书后面附了一个事实陈述，列举了川普的犯罪事实。从这些犯罪事实，我们可以推测检察官准备以另一个什么样的罪名，作为把造假变成重罪的基础。

检察官要用什么样的附加罪，让财务报告造假变成重罪呢？一种可能性是检察官指控川普违反了联邦的选举法。但是，在州的法庭上指控川普违反联邦选举法，在管辖权上会有异议，川普的辩护律师肯定会提出，纽约州的法庭无权管联邦的犯罪。所以，检察官还会指控川普违反了纽约州的选举法，这就没有管辖权的异议了。纽约州的选举法规定，如果一个人试图用非法的手段影响选举结果，就属于犯罪，但没有规定是什么样的选举。既然没有局限于地方的、州的选举，那么联邦的选举当然就可以包括在内了。川普给封口费的目的是为了影响选举结果，却把封口费变成了律师费，这就属于非法了。而他以非法的手段试图影响选举的结果，就变成了一个罪名。

检察官为了证明川普给封口费的目的是为了影响选举的结果，而不是像他声称的那样，为了不让自己的家人感到难堪，举了两个类似的例子。一个是川普公司以前的看门人要向小报卖一条消息，说他知道川普有私生子。小报的老总就花了3万美元把他这条消息买下来封杀了，没有报道，因为小报的老总是川普的朋友。另一个例子是一个模特也在找小报卖消息，说她曾经跟川普私通好几个月。小报的老总把这条消息也买下来了，也是不报道就封杀了。川普曾经考虑过要给小报报销这笔钱，后来也没有真给，把账赖掉了。不过，川普当选之后还特地感谢小报老总在选举中帮了大忙，邀请他参加就职典礼，还邀请他到白宫吃饭。

这两个例子有一样的模式，都是给封口费，担心事情会泄露出去影响到选举的结果。而且，川普也向科恩表示过，给“风暴姐”的封口费能赖就赖、能拖就拖，当时还想把这笔钱赖下来。他说，如果能拖到选举结束，就可以不给了，反正那个时候她再把这事说出去，已经影响不到选举的结果了。不过最后没能赖掉，还是在快要大选的10月底把这笔钱给了风暴姐。但是，从川普给科恩的指示可以表明，川普给封口费的确是为了选举。

另外，检察官还指控川普，给封口费这事违反了纽约州的税法。川普给科恩报销封口费是以律师费的名义给的，律师费就是收入，收入就必须报税；而且税是很高的，把联邦税、州税加起来，税率高达50%，就要多给科恩钱，让他把报税的这部分也报销了。科恩说，除了给“风暴姐”13万美元封口费，另外还有5万美元的支出，加起来川普就必须报销18万美元；再交50%的税，就应该给他36万美元。川普觉得科恩这事干得不错，又另外给他6万美元的年终奖金，总共给科恩42万美元，只不过是分成十几次按月给他的。本来是报销，却伪装成收入，而且考虑到要报税还多给了，就属于报税造假，就是一种犯罪。把报税造假作为一个附加罪是很简单明了的，不会引起什么争议。

所以检察官把财务报告造假从轻罪变成重罪的理由还是能够成立的，而且证据也比较充分。首先，他有人证。不仅科恩愿意出庭作证，小报的老总也必须出庭作证，因为他以前已经跟联邦检察官达成协议，当污点证人来换取不被起诉。其次，还有物证。他们当初商量怎样给封口费、怎么掩盖封口费都留下了文字记录，都有电子邮件和短信往来。既然有人证、有物证，这个案子对川普就相当不利，很有可能被陪审团定罪，而且每一项罪名最高可以判四年。这34项罪名要么都成立，要么都不成立，因为实际上涉及的是同一件事。如果都成立，最高可以判100多年刑。法官当然是不会这么判的，他有可能判川普“同期服刑”，也就是最多服刑4年。也很有可能看在川普已经是70多快80岁的老人份上，或者看在他是前总统的份上判一个缓刑。

司马南评论说，川普投案自首、出庭表现得很从容。为什么呢？因为他有必胜的把握。他认为这个案子最后肯定会一直上诉到美国最高法院，而川普在下台前任命了几个最高法院的法官，这些法官肯定会袒护川普，所以川普最后肯定胜诉。司马南这些评论表现得对美国的司法制度非常无知，他以为美国最高法院跟中国的最高法院一样，什么案子都可以管。美国最高法院有它的管辖范围。这个案子是州的案子，州的案子一般只能上诉到州的最高法院，只有一种特殊情况：除非案子跟联邦的法律有关，或者涉及到美国宪法问题，才可以上诉到联邦最高法院。如果检察官以川普违反了联邦选举法作为附加罪，那就跟联邦法律有关。而且，在州的法庭上指控别人犯有联邦罪，也会存在法理问题，那么最高法院是有可能受理的。但是检察官指控川普违反的是州的选举法、州的税法，跟联邦的法律没有关系，也不存在法理的问题，美国最高法院是不会受理这样的案子的。

退一步说，即使它受理了，也不等于川普任命的大法官就会公然袒护川普，以前判决的几个案子，这些大法官都没有袒护川普。例如关于2020年总统选举结果的案子，川普认为选举舞弊，不停地起诉，也上诉到了最高法院，最高法院不予受理。还有川普该不该把他的税表交给纽约检察官、众议院的委员会的案子，他也是一直上诉到了最高法院，最高法院并没有袒护他，判决他必须交出税表。司马南是以中国的逻辑、中国的思维看待美国的问题，以为美国跟中国一样，如果在最高法院有人，官司肯定就会赢，但是美国不是这样的。

大陪审团起诉川普的消息一传出来，共和党大佬都纷纷跳出来表示反对，谴责说这是对川普搞政治迫害。这些共和党的政客连大陪审团究竟起诉川普什么罪名、有什么样的证据都还不知道，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说这是对川普搞政治迫害。在他们看来，川普有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特权，不管犯了什么罪、证据充不充分都不能起诉、追究他。所以，共和党的政客试图干预美国司法，让美国的司法独立、美国法治变成了笑话。

2023.03.30、04.05录制

2024.04.15开庭审理之日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