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跟民间自发的轰轰烈烈地悼念李克强相比，中国官方对李克强的悼念规格似乎显得很低调，没有追悼会、遗体告别仪式、治丧委员会。李克强去世的讣告居然放在《新闻联播》第三条播出：第一条是习近平主持政治局会议，第二条是李强回北京，第三条才是李克强的讣告。有些人觉得，如此低的悼念规格说明中国官方心里有鬼，李克强死得蹊跷，怕人们借悼念李克强引发群体事件，所以才尽量低调处理。

这么说的人其实对中国政府的悼念规格很不熟悉，很无知。现在一提起某个中共高官死了，就会想到公布治丧委员会名单，搞一个遗体告别仪式，轰轰烈烈开一个追悼会，这都是文革期间或者上世纪80年代留下的印象。那时候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死亡是比较稀罕的事件，所以每死一个就要轰轰烈烈地悼念一番。到了上世纪90年代初，中共的元老、老帅、老将一个个地死，如果还那么搞，就啥事都别干了。所以在1990年，中顾委的一些元老提议丧事要从简，别搞什么遗体告别仪式了。1991年6月，中共中央发了一个通知，说是党和国家高级干部丧事改革，以后都不开追悼会、不搞遗体告别仪式。后来又发了一个关于高级干部丧事举办的细则，规定得更详细。

从那时候起，当过中共头号领导人的有4个死了。邓小平、江泽民是例外，我们放到后面说。华国锋、赵紫阳生前就已经下台了，当然悼念的规格比较低。接下来是二号领导人，到现在，二号领导人死在李克强之前的只有李鹏一个，他是2019年死的。如果对比一下李鹏和李克强的悼念规格，就会发现是一模一样的。李鹏没有搞遗体告别仪式，没有追悼会，没有治丧委员会，只是在火化之前搞了一个简单的遗体送别仪式。不是告别，是送别。这跟李克强是一样的。李克强火化也会有一个遗体送别仪式，最高领导人都会出席。李鹏的讣告当时也是在《新闻联播》的第四条才播出的。第一条是习近平会见阿联酋的王储，第二条是李克强到哪去考察，第三条是政协开会，第四条才是李鹏的讣告。

李鹏死的时候，天安门广场等场合降了半旗，这是只给当过国家主席、总理、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全国政协主席、军委主席的待遇，李克强也有这个待遇。李鹏死的讣告在《人民日报》发了头版头条，占了大约1/4的篇幅，这也是给二号领导人的待遇。李克强的讣告也是这样。所以，李克强的悼念规格和李鹏的悼念规格是一模一样，没有差别，并没有更加低调。

甚至李克强的讣告也是以李鹏讣告作为模板，换上了李克强的简历而已，前面授予的封号是一模一样的。李鹏的封号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党和国家的卓越领导人”；李克强讣告里的封号一字不差。在讣告里对李鹏的评价是：“革命的一生、战斗的一生、光辉的一生，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的一生。他的逝世，是党和国家的重大损失。”在李克强的讣告里，最后对他一生的评价也是大同小异，只是把“战斗的一生”改成了“奋斗的一生”，把“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的一生”改成了“献身于共产主义事业的一生”。所以，连讣告也是从李鹏的讣告那里抄来做了一点点修改。

这么一抄就滑稽了。把李鹏说成是“革命家”，说他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这都是排在第一位的，本来就牵强附会。建国之前，李鹏才21岁，根本就没有干过什么革命活动。他多数时间是在读书，包括去莫斯科留学，说他是“革命家”“革命的一生”本来就很勉强。而李克强是1955年才出生的，革命早就结束了，早就建国了，还说他是什么“革命家”“革命的一生”，难道是在干文化大革命吗？

可见李克强的丧事规格虽然显得好像比较低，但完全符合中共中央的规定，并没有刻意地贬低他。我们也可以预料，以后当过二号领导人的朱镕基、温家宝死了，他们的丧事规格也会是这样。

前面谈到有例外，那就是最高领导人如果生前没有被搞下台，死了就不再按什么丧事从简来了，而是要轰轰烈烈地搞丧事。要开追悼会，要有治丧委员会名单，要有遗体告别仪式，而且好几天不仅下半旗，还要禁止娱乐活动等。1997年邓小平去世就是这么干的。当时发的也不是讣告，是《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这是向毛泽东学的。毛泽东死的时候，当时发布的也是《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所以以后的中共最高领导人死了也都这么干。给邓小平加的封号是：“我党我军我国各族人民公认的享有崇高威望的卓越领导人，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久经考验的共产主义战士。”2022年江泽民死的时候也是一样，完全照搬当初悼念邓小平的那一套，也发布了《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给江泽民加的封号也跟邓小平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这同样显得很滑稽。江泽民在建国之前搞过学生运动，但把他称为革命家也跟把李鹏称为革命家一样，本来就很勉强，更何况还说他是“伟大的革命家”。邓小平是军事家还说得过去，毕竟打过仗，领导过作战，当过政委；而江泽民没打过仗，也好意思把他称为“军事家”，难道当过军委主席就算是军事家吗？

后面对江泽民一生的总结，跟对李鹏、李克强不一样，不只是一段，跟邓小平一生的总结有好几段一样，基本上都是模仿。包括表决心，要怎么样化悲痛为力量、继承江泽民的遗志什么的，也是照搬当初对邓小平的做法。这就是中共悼念最高领导人的规格。我们也可以预料，以后胡锦涛、习近平死了，也会是这样，悼念的规格也会模仿对邓小平、江泽民的悼念规格，甚至给他们上的封号也会是一模一样的，把他们称为“伟大的革命家”“军事家”就显得更滑稽。

从中国政府对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悼念的安排来看，可以说明两点。第一，这是等级森严的。头号国家领导人有什么样的悼念规格，二号、三号有什么悼念规格；正国级、副国级、部长、副部长等等有什么悼念规格，都是有一套的，都要按部就班地来。上的封号也很有讲究。只有头号领导人才有一个封号“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二号就不能被称为“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了。这个家、那个家也只有头号领导人能够加上“伟大的”这个形容词，二号领导人就只能叫做“杰出的”。对于“共产主义战士”这个封号，头号领导人只能说是“久经考验的共产主义战士”，而二号和其他领导人，除了“久经考验”，后面还要加一个“忠诚”，表示他是忠于头号领导人的。头号领导人就不能叫做“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了，不能自己忠于自己。再低一档的，“革命家”“政治家”前面不能加形容词了，连“杰出”都没有了。再低一档的，连什么“家”都不行了，只能称“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了。更低一档的连这个封号也没有了，还剩下一个“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再低一档的连这个封号也没了，什么封号都没有了。

不仅封号等级森严，宣告的形容词也是等级森严的。头号国家领导人用的是“极其悲痛地向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通告”，而二号国家领导人就只能说是“沉痛地宣告”了。甚至连骨灰的放置也是等级森严的，只有副部级以上的干部，骨灰才可以放到八宝山革命公墓的骨灰堂。副部级以下、副局级以上的就不能放到骨灰堂了，只能放到八宝山革命公墓的骨灰墙。副局级以下的连革命公墓的骨灰墙都放不进去，只能放到八宝山的老山骨灰堂。

中国号称是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国家本来应该最讲平等，但中国不是。中国是最等级森严的，是假的社会主义国家，其实还是一个专制王朝。包括上什么封号，完全也是模仿中国古代王朝各种上谥号的做法。

第二，这些封号有的已经完全过时了，什么“无产阶级”“革命家”“共产主义战士”都是过时的称号。现在连中共都自己不好意思再讲什么“无产阶级”、“为共产主义而奋斗”、“革命”，都已经不谈了。这些连他们自己都知道已经是过时的政治词汇，讣告里还要这么用，让人们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文革时代。这些过时的政治词汇就是从以前文革时代一直沿用下来的，我们觉得很可笑，但中国官方特别看重，认为这些封号代表着对一个人的评价，是所谓的盖棺论定，表明他在中共的地位高低。

认为靠讣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就能够把一个人的历史定位给定下来，这是极其可笑的想法。中国共产党现在对某个高官的评价不等于历史的评价。中国共产党总有一天会被推翻、会灭亡的，我们不知道要等多久，也许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有可能。但这是历史规律，总有一天它是会完蛋的，不可能就这么一直执政下去。等到中共被推翻的那一天，他们对这些领导人的评价也就变得一文不值。

2023.11.02录制

2023.12.01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