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最近这段时间，中国在搞医疗领域腐败整治行动，由国家卫健委联合9个部门一起在医疗领域反腐，搞得轰轰烈烈。中国医疗领域极其腐败，并不是现在才有的，很多年了。即使从所谓的医改开始算起，也至少有30年历史了。为什么现在突然想起要反腐了呢？我认为是医疗领域没钱了。新冠疫情“清零”搞了3年，浪费了大量的医疗资源。把医疗领域的钱花光了怎么办呢？就让医疗领域这些人把多年来贪的、赚的钱都吐出来。

这次反腐行动号称是“来真的”“力度很大”。中国官媒报道说，到现在已经抓了170多名医院的院长、书记，名单都列出来了。但我看了一下名单，是从今年1月1日就开始算起的。今年以来，每个月都有大约20名医院的院长、书记被抓。自从搞反腐整治行动以来，也有20名院长、书记被抓，在这方面并不突出。也就是说，这些腐败的医院的院长、书记一直都在抓，并不是等到这一次反腐行动才开始抓。

这次反腐的特色之所以引起了轰动，搞得医疗领域人人自危，是因为它不只是针对院长、书记这些高官，而是针对所有的人，包括普通的医护人员也都涉及到了，号称是“全领域、全链条、全覆盖”的反腐。在网上，这几天流传的某个医生被抓，涉案金额高得惊人，指的都是普通医生。例如，传说北京阜外医院有一个室主任被抓了，涉案金额高达12亿。国家卫健委出来澄清说，那个医生的确被抓了，但网上流传的金额是不准确的。但究竟是多少，也没有说，估计即使没有高到12亿，也是高得惊人。

普通的患者、老百姓对中国医疗腐败最大的不满，也是对这些普通医生的腐败不满，还不是对那些院长、书记腐败不满。院长、书记的腐败主要是贪污、受贿，是在工程或者仪器设备采购这方面的腐败，跟普通患者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普通医护人员、医生、专家的腐败，普通老百姓、患者有亲身体会。人们最大的不满是医生收红包。特别是外科医生，在做手术之前，患者或者患者家属要给红包，很多年来一直是这样。虽然这些医生也会在网上说：患者不给红包，我们也不会因此就不好好地做手术。但风气已经是这样了，所以都要给红包。拒绝红包的外科医生凤毛麟角，我不知道有没有这种洁身自好的医生，有的话也极其罕见。

医生收红包，严格说起来也是受贿，也是犯法的。在十几年前，北京一些医院想让红包合法，就改了一个名称，叫做“点名费”。意思是，如果患者点名要哪个医生做手术，就要额外给一笔费用，明码标价。想通过这种方式，让红包变成正当的收入。现在是不是还这样，我就不清楚了，因为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跟北京的医院打过交道了。这次反腐是不是连“点名费”，或者换别的名称的红包也要一起反？

收红包主要是外科医生在收，内科医生有别的腐败渠道，那就是开药拿回扣，从医药代表、药厂那里拿回扣。这就导致医生乱开药、多开药、尽量开贵的药，拿到的回扣当然也就多了。这也是普通患者对于医生的另一个大的不满。

医生收红包、拿回扣在中国特别普遍，可以说是中国一个特有的现象，在其他国家很罕见。中国的医生对此也承认，因为这是公开的秘密，谁都知道，他们也不否认，还要为此辩护。他们的辩护理由是，之所以这种现象在中国这么普遍，是因为中国的医生收入比较低，跟美国的医生比起来收入要低得多，所以中国的医生就只好通过收红包、拿回扣的方式来增加收入。要比收入的高低，怎么可以跟美国比呢？应该跟本国其他领域的从业人员比。而跟其他领域的人员做对比，中国医生的收入是绝对不会低的。如果医生要跟美国比，其他领域的人员也可以跟美国相同领域的人员比，收入也是低得多，那么是不是中国所有领域的人员也都应该收红包、拿回扣了？

普通医护人员的腐败虽然让普通患者非常不满，但这还不是中国医疗领域最大的腐败。中国医疗领域最大的腐败是不公。普通患者看病难、看病贵，但官员，特别是高官，他们看病是免费的，而且能够享受最高档的、很奢侈的医疗服务。中国各级官员根据级别高低，可以享受不同级别的待遇，其中很重要的就是医疗待遇。而且这种待遇是终身的，即使退休了也能够继续享受，甚至待遇还会提高。所以，我们经常看到对某个官员的介绍，说他是“厅长（享受副部级待遇）”，或者是“副部长（享受部级待遇）”。级别如此森严，特权如此严重，这也是中国特色。中国号称是什么社会主义国家，但实际上最反社会主义，特权是最严重的，在其他国家也很少见，可能只有其他共产党国家才可以跟中国有一比。

中国的高官在医疗领域享受的特权是老百姓难以想象的，我自己有亲身的体会。有一次，一个老院士生病住院，我去医院探望他。按照中国的规定，院士可以享受副部级待遇，院士在北京一家著名的医院住院，住的是套间，不只是单间，相当于豪华宾馆的套间。我当时就震惊了，在美国可能只有总统，才能用纳税人的钱享受到这么高级别的医疗待遇。

2005年，有一个以前的卫生部副部长，当时是中国医师协会会长，在一个健康产业高峰论坛上做报告，透露说，中国的医疗经费有80%都用在了850万名党政干部身上。他引用的数据来源注明是中国科学院。2013年，这个数据又被人们翻出来，中国科学院发了声明澄清，说他们没有做过这方面的调查。但是，中国官方并没有否认过这个数据，所以这个数据很可能是真的，只不过是别的机构做的调查。可能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做的调查，被误以为是中国科学院，这两个机构经常被混淆。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来做这方面的调查更对口。

但那是2005年的事了，现在有多少医疗经费用在官员身上就不知道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透露过这方面的信息了。那个数据指的是用在850万名党政干部身上，也就是用在各级官员身上，并不限于高官、高干。高干没那么多，中国的高干现职的和退休的加起来大概是3万名。这3万名高干占用了多少医疗资源呢？这更是一个国家秘密了。

最近，网上流传着一篇文章，为中国的高干享受特殊的医疗待遇辩护，说因为他们的功劳大。这篇文章号称是新华社发表的，但那是个谣言，新华社绝对不可能发这样的文章。一个自媒体盗用了新华社的名义发这篇文章，但这篇文章的确反映了很多人的想法。以前有中国医生为中国的医疗制度辩护，其中为高干医疗特权辩护的理由也是高干功劳大，所以就应该享受特殊的医疗待遇。很多人还接受了这种观点。

所以普通的老百姓虽然对普通医护人员的腐败很不满，但对于中国的官员、高干享受特殊的医疗待遇倒没有那么大的不满。他们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很羡慕，巴不得自己以后当高官，也享受那样的医疗待遇。中国的腐败是有深厚的群众基础的，医疗领域的腐败也是这样。要改变高官的医疗特权，要消灭中国医疗领域最大的腐败，那是要等到中国的社会制度发生了根本改变，才有可能。

2023.08.14录制

2023.11.21.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