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以色列为了反击哈马斯的恐怖袭击，对加沙地带实行断水、断电，禁止食品、药品、燃料的进入，同时又对加沙地带进行无差别的轰炸，轰炸居民区、医院、学校、避难所、各种民用设施，造成了大量平民死亡，其中大约40%是小孩。以色列的做法遭到了联合国、国际红十字会和其他国际组织的批评，谴责它违反了战争规则和国际人道主义法律。其实他们说得不那么明确，应该更准确地说，以色列这种做法就是犯下了战争罪。

说以色列犯了战争罪，有一些人就不同意了。他们说，以色列是在反击恐怖主义，反恐怎么是犯了战争罪呢？有没有犯战争罪跟战争的目的、性质没有关系。不管是正义的战争还是非正义的战争，是反恐还是侵略，有没有犯战争罪看的是战争的手段，是怎样从事战争的。只要破坏了民用设施、袭击了平民，就犯下了战争罪。不能以反恐的名义犯战争罪，为了反恐更不应该犯战争罪，更应该注意不要破坏民用设施、袭击平民。越是正义的战争，越不应该犯战争罪。

有一些人说，加沙地带的电大部分是以色列提供的，现在要对它发动战争，把电切掉、把水停了不是很正常吗？没有义务给敌对的一方继续供水、供电。这个说法是错的。加沙地带现在就是一个大监狱，以色列对它进行海陆空封锁已经长达16年了。既然是一座大监狱，那么狱方提供水电和基本的生活必需品，不是很正常吗？一般的监狱都是这样，监狱的水电百分之百都由狱方提供。离开了生活的必需品，那里普通的民众是没法生存的。平时已经在提供这些生活的必需品，就不能以战争、反恐为由把水电这些生活必需品给断了，甚至国际援助也不让进去。埃及跟加沙地带本来有一个通道，埃及答应把国际援助的生活必需品从通道送进去，结果以色列把通道炸了，国际援助没法从埃及进去。这种做法是在惩罚普通老百姓，不是在反恐，是把普通民众当成恐怖分子来对待，当然犯了战争罪。

有些人说加沙地带的普通民众并不是无辜的，他们支持哈马斯，哈马斯就是他们选上台的。是不是犯了战争罪，看的是不是以平民为目标，跟平民的政治立场没有关系。且不说加沙地带的民众并不都支持哈马斯，即使全都支持哈马斯，也不能以民众作为袭击的目标。在中国，大部分民众应该都是支持中国政府的，如果中国跟某个国家发生了战争，那个国家是不是就可以以中国人民都在支持中国政府为由，说中国人民不是无辜的，袭击中国的老百姓了呢？所以，不能以民众支持哈马斯为由，把他们作为袭击的目标。更何况加沙地带的民众把哈马斯选上台是2006年的事，从那以后已经过去17年了，巴勒斯坦再没有搞过选举。加沙地带现在的民众，大部分那时都还没出生或者还未成年，哈马斯上台跟他们有啥关系？又不是他们选上台的，没有丝毫关系。更何况哈马斯现在在加沙地带的支持率很低，还不到30％，加沙地带的大部分人民现在希望由巴勒斯坦的权力机构去接管。

还有人说，袭击加沙地带的普通民众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哈马斯把老百姓当成了人肉盾牌。哈马斯的确有把普通民众甚至小孩作为人肉盾牌的历史，但哈马斯之所以会把民众当成人肉盾牌，就是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因此袭击平民，就犯了战争罪，否则人肉盾牌就没有意义了。所以，不能因为哈马斯把民众作为人肉盾牌，就可以把周围的民众作为袭击的目标都炸了。如果有歹徒绑架小孩作为人肉盾牌，难道为了消灭歹徒，把他们连小孩都给炸死、杀死就合理了吗？更何况以色列袭击了那么多民用设施，例如袭击了90所学校，有什么证据认为这90所学校都被哈马斯当成了军事基地、军事设施呢？现在一所都没有发现。即使有一所、两所，也不能因此就把所有90所学校全都当成哈马斯的基地。不能因为有哈马斯的人躲在医院、学校里，就把医院、学校当成军事目标。

还有人说，二战的时候，盟国代表正义的一方，不也是对轴心国德国、意大利、日本狂轰滥炸吗？美国还向日本扔了两颗原子弹，那也是无差别地杀死了大量的平民，是不是犯了战争罪？按现在的标准当然是犯了战争罪，但那时还没有战争罪的标准。认定战争罪是根据《日内瓦公约》来的，而《日内瓦公约》的制定是二战之后的事了，是1949年才制定的。之所以要制定《日内瓦公约》，就是因为发生两次世界大战后，人们发现应该在以后的战争中保护平民，不能把平民作为袭击的目标，才制定了《日内瓦公约》。从那个时候开始，才有了战争罪的概念。二战期间不管是盟国也好，轴心国也好，所做所为就不适用于《日内瓦公约》了，因为那时还没有《日内瓦公约》。如果要拿《日内瓦公约》制定之前说事，干嘛不拿古代动不动就屠城来为以色列的战争罪行辩护呢？

我一开始就在谴责哈马斯的恐怖袭击，驳斥那些为哈马斯恐怖袭击狡辩的人，后来因为我同时也谴责了以色列，认为以色列军队犯下了战争罪行，一下子又变成哈马斯的同情者了。有很多人跑到我的推特骂我、质问我。有人质问说，如果你的小孩被杀，你会怎么做呢？现在是法治社会，不管发生了多么悲惨的事情，都应该用法律的手段来解决。小孩被杀在美国是司空见惯的事，美国每年都有很多小孩死于枪击，因为美国的枪支太泛滥了，美国小孩死于枪击现在已经是小孩死因的第一位了。但有几个家长会自己去执行私刑，把杀人犯杀了？能说美国这些家长都是懦夫吗？如果有个别家长自己去执行私刑把凶手杀了，那也是犯罪，也会被追究法律责任。也许会因为法官对这种事情抱有同情的态度，判刑会判得很轻。但如果受害者家长不仅把凶手杀了，还把凶手一家包括凶手的小孩都杀了，就很难获得人们的同情了。如果受害者的家长一气之下滥杀无辜，不仅把凶手一家给杀了，还对凶手所在社区的小孩见一个杀一个，人们对这种人是不会同情的。同样的道理，战争也要遵循国际法，也不能滥杀无辜，不能袭击平民，不然同样也是犯罪，犯的是战争罪。

但是，中国现在就像我以前一再说过的，还处于中世纪，很多人都没有法治观念，认为只要小孩被杀了，报私仇就是理所应当的，滥杀无辜也能被理解了。同样的，在战争问题上，只要认为是正义的战争，那也是可以滥杀无辜的了。如果认为哈马斯杀了以色列的小孩，巴勒斯坦的小孩就活该被杀，再多的巴勒斯坦小孩被以色列炸死也是活该，这就是没有同情心、共情心，是很没有人性的。我不认为这种人会真心同情那些被哈马斯杀死的以色列小孩。

2023.10.13录制

2023.11.07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