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网上以前有一句很流行的话叫做“有钱就是任性”，用来形容号称世界首富的马斯克是再恰当不过的了，特别是在他收购和经营推特这件事上，更表现出他“有钱就是任性”，像小孩一样的胡闹、折腾。

根据公布出来的内部短信对话记录可以看出，他收购推特是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也没有做过任何尽职调查。他为什么要收购推特呢？可能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他是深度的推特用户，整天泡在推特上，对推特的功能不太满意，有一些改进的想法。而且他对推特的管理团队更不满意，觉得他们对推特的言论管控太严了。他号称自己属于绝对言论自由主义者，认为不应该管那些造谣的、散布阴谋论的言论，经常在推特上跟推特的高层对骂。第二，可能是有政治方面的考虑。这一年来，马斯克摇身一变，成了共和党的坚决支持者，经常参加共和党的各种活动。共和党保守派老是觉得自己在社交媒体上，特别是在推特上受到打压，说这些社交媒体都被自由派掌控了，特别是推特把川普封号更让保守派不满。虽然他们又另外搞了一个叫“真理社交”的社交媒体跟推特对着干，但是搞不起来，就很希望把推特夺过来，所以怂恿马斯克去买推特。

推特的管理层最初不愿意把推特卖给马斯克，认为这是恶意收购。但马斯克开出了非常高的收购价，高达440亿美元。这是有史以来最大金额的收购，让推特的董事会没法拒绝，如果拒绝会被股东告，就同意让他收购，并签了协议。签完协议，马斯克又后悔了，找借口说不想买了。我当时在推特上说，他不想买，推特董事会也会逼着他买。果然，他说不买，推特就去告他，而这个诉讼是肯定会赢的，协议上写得很清楚。尽管诉讼拖了一段时间，马斯克还是不得不同意购买推特。但这段时间的折腾不仅浪费了诉讼费，还因为打官司把很多内部文件、材料都公布出来，让人们知道了马斯克其实是一个蠢货。从内部对话看，这个人完全不像在媒体上精心打造的天才，是非常愚蠢的。他一番折腾，最后还是不得不买推特，而且把自己的形象搞得更加糟糕，这不是非常愚蠢吗？

马斯克一完成对推特的收购，就把推特原来的董事会成员全部辞退了，剩他一个人当董事。又把推特最高层的管理人员全部开除(没被开除的也辞职了)，由他自己担任CEO，事无巨细都由他做决定，而且往往就在推特上做决定。马斯克在推特上管推特，就跟以前川普在推特上治国一样，朝令夕改，一发现不对，就马上再发一条推文把以前的决定撤回。他还把推特的员工辞退了一半，辞退得非常匆忙，把推特运行离不开的人也辞退了，又赶快再请回来。

他的这些做法让那些大公司很担心，不愿意再在推特上刊登广告，这对推特的收入影响非常大，因推特的收入90%靠广告。马斯克急了，赶快向这些大公司表明自己的态度，说他还是会继续在推特上管言论的，不会允许在推特上造谣、宣扬仇恨，不允许宣扬种族主义、恐怖主义言论。又请来民权机构的领导人，向他们保证不会容忍仇恨言论、种族主义言论，还假惺惺地请他们担任管控委员会委员，说他要学脸书搞一个管控委员会，由他们来决定要不要封号。他这些做法都是想取悦做广告的大公司，把他们留住，但是他在推特上的言论又跟他的表态相反，跟一帮宣扬阴谋论的极右分子在推特上打得火热。更让人无法容忍的是，佩罗西的老公在家里遭遇袭击，被锤子打破了头，受重伤住院，他居然在推特上转了一条假新闻，说袭击佩罗西老公的人是个男妓，因为两人价格没谈妥，所以起了争端。这就表现得没有一点同情心和共情心，一下子舆论大哗。虽然马斯克过了几个小时就把这条推文删了，但是恶劣的影响已经传出去了。

另外，他在中期选举前夕号召人们都去投共和党的票，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政治倾向，公开表示出来，这跟他以前承诺把推特变成一个政治中性的平台是完全违背的。那些大公司更要吓坏了，因为大公司是不愿意到政治倾向非常明显的平台做广告的。比如川普搞的“真理社交”平台，之所以搞不起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拉不到大公司的广告。大公司不愿意因为在这种平台登广告而得罪一半选民，那些选民都是他们的客户，何必去得罪他们呢？所以，马斯克的这些做法更让这些大公司吓坏了，更不敢在推特上登广告了，纷纷宣布从推特撤离。虽然宣布的是暂时撤离，但撤离以后很可能就不准备回去了，所以马斯克就急了，因为推特最主要的收入没了。

马斯克很着急，就想另辟蹊径赚钱，想到的方法居然是搞收费认证。推特以前的身份认证(也就是所谓的加“蓝标”)是非常困难的，只有权威机构、政府部门、大公司、政客、新闻媒体、新闻工作者、名人才有可能获得身份认证。我申请身份认证时，除了必须提交美国的驾照证明是我之外，还必须提交两篇英文主流媒体关于我的报道、采访，这一点是一般人做不到的。推特搞了这么多年，到现在，全世界获得蓝标认证的也只有40多万账户。但是，马斯克却认为以前的身份认证对于普通用户是不公平的，号称相当于搞等级制度。他高呼口号“权力属于人民”，只要交了钱，谁都可以获得身份认证，都可以加上蓝标，而且不对申请人做核实。

他这么做产生了两方面的后果。一方面把那些名人都得罪了。虽然一个月认证费只要很小的一笔钱（8美元），但那些名人就不乐意了，认为自己实际上是在为推特免费打工，把自己的创作发到推特上没找你收钱就好了，你居然还要找我收钱，这是一个原则问题。所以很多名人纷纷宣布放弃推特，转到别的社交媒体去，美国还有很多社交媒体可以用，并不是推特一家独大。实际上，在美国的社交媒体中，推特的用户是比较少的，比脸书、YouTube都少得多。但推特在美国的社交媒体当中影响力是最大的，不是因为它用户多，而是因为名人喜欢用推特作为发布平台，把它的影响力抬上来了。是推特离不开名人，而不是名人离不开推特，马斯克搞不清楚这个关系。在他看来，也许整个推特只要有他一个名人就够了，他一个人来享受亿万人的崇拜就可以了。但把这些名人排挤走，每走一个就会带走一大批粉丝，这对推特的有用流量损失很大。

另外一个问题是会出现假冒的账号。为什么要给那些机构、名人做身份认证，根本的原因就是为了避免有人冒充他们。普通人是不需要身份认证的，因为不会有人来冒充他们。现在放开了，只要交8块钱就可以获得身份认证，而名字是可以随便起的，不会去查，就会出现假冒机构、名人的账号。身份认证本来准备在大选之前放开，后来考虑到放开可能会造成混乱，会破坏选举，所以等中期选举结束。中期选举一结束马上就放开，推特整个就乱掉了，冒出了一大堆假冒的名人、机构，没法区分，因为都打着蓝标。比如有人冒充礼来公司，宣布胰岛素全部免费供应，礼来公司赶快声明那是个假账号，大家不要信，马上又冒出另外一个加了蓝标的礼来公司账号，说前面那个礼来公司是假的，大家不要信。让人们相信哪一个呢？当然到他的账号去看就知道这个账号是真是假，但问题在于，推特的一个特点是转推和截屏，大家转来转去就看不出或者很难看出账号的真假，整个就乱了。像这种恶搞还算好的，万一是更权威、更重要的机构也被人恶搞就糟糕了。比如，完全可以冒充美国疾控中心发布疫情的消息、冒充美国国家气象局发布气象预警、冒充警察局发布通缉令，这不是更糟糕吗？

马斯克想到的办法是事后追究，谁敢冒充，就把谁的号停了。但是影响已经造成，事后补救是弥补不过来的。而且，放着一个很简单的辨别真假、预防假冒的机制不用，靠事后追究的效率非常低，是忙不过来的，更何况裁掉了一半员工。这就相当于维护社会治安不去预防犯罪，而是靠警察消灭犯罪，是根本做不到的，更何况把一半的警力都裁掉了，更难以做到。所以，这是很愚蠢的做法。

他本来还想另外加一个官方标志来表明某个账号是真账号，而且推特一个主管就这么宣布了，也开始实施了，然而马斯克马上又在推特上把它否定掉，说不要再加别的标志了。在推特上管推特，又是一片混乱。解决这个问题本来很简单，完全可以不动原来的身份认证，给收费的用户另外加一个标志就可以把身份认证和收费认证区分开。以前推特就搞过收费，我也是它的收费用户，每个月交5块钱。有一些特殊功能我认为还可以，比如可以发超过2分20秒的长视频、发现笔误可以在半小时之内修改推文，所以我愿意每个月花5块钱去使用这些功能。马斯克的问题是把收费和认证混在一起，说应该一视同仁，结果就搞得一片混乱。这种结果只要有一点脑子的人都能想到，推特的管理人员甚至普通员工也都能想到，但是没有人敢向马斯克提意见，因为敢提出不同意见马上就会被开除。碰到一个既愚蠢又自恋、既自大又专横的管理者，就导致了目前的混乱局面，不可收拾了。

马斯克之所以这么匆匆忙忙地瞎折腾，主要原因是推特赚钱的压力很大。以前推特是上市公司，并没有盈利的压力，但是现在被马斯克变成了一家私营企业，赚钱的压力就大了，而且压力的相当一部分是他借钱买公司导致的。马斯克虽然号称世界首富，但拿不出440亿现金购买推特。他能做的是变卖特斯拉的股票，卖掉了150亿美元的特斯拉的股票，不够就找私人投资，据说找了沙特阿拉伯的人来投资。还向银行贷款130亿美元，一年的利息就是10亿美元左右。马斯克说推特现在一天要亏损400万美元，最主要就是付贷款利息。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广告商跑掉了，亏损会越来越严重，所以急着要赶快赚钱。

但是，靠做身份认证的生意是赚不了大钱的，因为绝大部分推特用户不会那么傻。每个月花8美元只是为了一个身份认证，有啥用呢？而新增加的功能他们也用不着，所以这个生意肯定是做不起来的。生意做不起来，推特的亏损会越来越严重，马斯克就只能变卖特斯拉的股票去输血。自从掌管推特以来，他为了支撑推特已经卖掉了40亿美元的特斯拉股票，但是没法一直这么干下去，继续卖特斯拉的股票对特斯拉也会有很大的影响。

如果认证生意做不起来，推特就面临着破产。这不是危言耸听，他给推特员工写信说推特的经济前景是很黯淡的，搞不好就要破产。他这封信一发出来，又有几个推特的高层集体辞职。再折腾下去，推特真有可能破产，破产就要拍卖，说不定就被中国或者俄国的企业收购了。

还有一种可能，像新浪微博一样变得半死不活。新浪微博最辉煌的时期也只是早期，各个名人都在那里互动、交流，所以很热闹。后来因为新浪微博完成了垄断，把其他的微博都搞掉了，一家独大，店大欺客，对名人就没那么客气了。另外，中国对网络舆论的管控也加强了，名人纷纷弃用新浪微博，微博就衰败下去了。现在的微博已经没啥影响力，里面又有一大堆小广告。现在推特小广告也多了，因为大公司不去登广告，就只好拉小广告，不仅赚不了多少钱，还会让人们对这个平台更加反感。

新浪微博衰落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政府加强了对网络的管控，另一个原因是现在的微博管理层非常愚蠢，CEO王高飞就是一个极品人渣，这种人是干不好事情的。美国政府不可能去管理网络的舆论，推特搞到现在这个地步，完全就是老板在瞎折腾，跟政府的管控没有关系，就是愚蠢导致的。

一说马斯克是个蠢货，就有人说，人家是世界首富，你怎么敢说他愚蠢呢？一个人会不会赚钱跟他是不是很聪明其实没啥关系，很愚蠢的人同样可以赚很多的钱，比如中国以前的首富马云也是相当愚蠢的，我老骂他。所以，大家不要去崇拜这些首富，他们往往会干出很愚蠢的事情。马斯克这个天才的形象是媒体营造出来的，即使他在特斯拉、SpaceX干得不错，不等于对推特这种社交媒体也能够管得不错，因为那些公司属于制造业，跟社交媒体完全是两回事。所以，推特到了马斯克的手里可能就要被搞砸了。

2022.11.11录制

2023.7.4.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