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这段时间，很多人都在网上发布跟袁世凯有关的文字，被网管删掉了，有人还被封号。“袁世凯”在中国网上变成了一个敏感词。网管很清楚，在这个时候发关于袁世凯的东西，就是在影射北京正在召开的“两会”，把习近平破例第三次当国家主席比作袁世凯当皇帝，犯忌了，所以不让大家谈袁世凯。不让谈，偏要谈，我今天就来讲一讲袁世凯称帝的事。

袁世凯当皇帝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宣布一下要当皇帝就当了。他事先做了精心筹备，而且也走了法律程序。先说说他是怎么筹备的。筹备工作的关键就是要制造舆论。最早是由袁世凯的政治顾问、美国人古德诺写了一篇文章，论证君主立宪制比民主制好，中国应该搞君主立宪制。文章是英文的，袁世凯叫人翻译成中文，在中国的报刊上发表。看来从那个时候起就喜欢把洋人抬出来作为权威的依据，按现在的说法，古德诺应该叫做“中国人民的老朋友”。除了古德诺，中国人自己也得出来做宣传，当然是那些御用文人。其中最主要的是，由袁世凯的幕僚杨度把当时比较著名的一批学者包括严复拉下水，搞了一个组织叫做“筹安会”。这个组织的目的就是要取消共和制，改君主立宪制，在理论上证明中国应该恢复帝制。同时，还要制造民意。袁世凯的幕僚组织了全国请愿联合会，要让全国上上下下各界人士都出来劝进，请愿要求袁世凯恢复帝制，由他来当皇帝。清朝的王公遗老出来请愿，各省的将军、督军也出来请愿，后来反叛的蔡锷当时也签名请愿要求袁世凯当皇帝。还有社会各界的三教九流。著名的乞丐请愿团、妓女请愿团也都是由全国请愿联合会出钱，找人来请愿的。背后都是袁世凯亲自指挥、亲自部署。

民意炒起来之后，接下来就要走法律的程序，要开一个大会来拥戴袁世凯当皇帝。中华民国本来有国会，但国会里有很多反对党议员是袁世凯控制不了的。他当初选大总统，投了三次票才当上。法律规定，票数必须达到三分之二才能当大总统，而前两轮投票都没有达到三分之二的法定票数。袁世凯派人把国会的大门堵上，不让议员吃饭，逼着议员饿着肚子继续投票。一直到晚上十点，第三轮的结果出来，勉勉强强达到了三分之二的法定票数，袁世凯才当上了大总统。

后来，因为国会别的事老跟袁世凯作对，袁世凯干脆把国会解散了。他另外成立了一个参政院来代行立法的职责。但参政院的人全都是袁世凯任命的，不是选出来的，所以不能作为民意代表机构。要开民意大会来改变国体，就要另外再搞一个国民代表大会。袁世凯为了筹办国民代表大会，搞了两个机构：一个是公开的政府机构，叫“办理国民会议局”；但更重要的是秘密的内部机构，叫做“中枢小组”。这两个机构的主要职责就是把国民代表大会开好，达到拥戴袁世凯当皇帝的目的。不能再像国会那样跟袁世凯作对，就要让参加会议的代表都是自己人。由秘密机构“中枢小组”负责操作，给各省的长官发密电，让他们在选派民意代表时一定要做好考察，问清这些代表对共和、君主立宪是什么态度。只有支持君主立宪的人，才能够当代表。所以，最后在北京开国民代表大会的时候，参加会议的1993名代表全都是精心挑选的支持恢复帝制的代表。投票结果赞成袁世凯当皇帝的总共是1993票，没有一票反对，没有一票弃权，没有一张废票，全票通过。

然后由参政院代表国民代表大会给袁世凯写拥戴书，要他当皇帝。袁世凯还假惺惺地辞让一下，答复说，我当大总统的时候宣誓要发扬共和，如果现在取消共和当皇帝，就违背了我当初的誓言了。于是，参政院又第二次上拥戴书反驳袁世凯，说你那是作为中华民国大总统发的誓，我们取消共和，改成了帝制，中华民国不存在了，你的誓言也就失效了，也就不存在违背誓言这回事了。用这种强盗逻辑答复袁世凯的第二天，袁世凯回复说，既然大家要我当皇帝，民意不可违，那我就接受了。整个过程总共就8个小时，却一来一回写了4篇文章，怎么可能呢？都是早就已经筹备、策划好的，文章已经事先写好了，只是表演一下“揖让”。按照中国古代的传统，别人拥戴你当皇帝，你就要谦虚一下，让一下，这叫“揖让”。本来应该“三揖三让”，袁世凯只揖让了一次就答应当皇帝了。只是表演一下做做样子，所以表演一次就够了，没必要表演三次。

袁世凯就这样全票当选当上皇帝了。全票当选这种事，在选举人比较少的时候还是有可能的。比如华盛顿当上美国第一任总统，就是全票当选的，后来连任也是全票当选的。但那时的选举人只有六七十人，容易有共识，以后的美国总统选举就再也没有出现全票当选了。一旦选举人数达到几百、上千个，要全票当选是不可能的。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都有自己的利益，怎么可能几百个人、一两千个人全都步调一致呢？如果几百个人、一两千个人也出现了全票当选，那就说明这种选举要么不是自由的，受到了胁迫；要么不是公正的，也就是找来的代表不具有代表性，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自己人。真正的民主并不是只要有选举就行了，还必须是自由、公正的选举。不自由、不公正的选举只是有一个民主的形式而已，是假民主，用现在的说法叫“全过程民主”，就是全过程控制的假民主。

但是，独裁者偏偏就喜欢搞全票当选，制造一种受到万民拥戴的假象，哪怕被人耻笑也无所谓。如果说独裁者真的那么愚蠢，不知道当皇帝、搞独裁、搞终身制是不得人心的，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我想他们也未必真的就这么愚蠢。他们也知道自己这么干是不得人心的，但是越不得人心，就越要制造万民拥戴的假象，被人耻笑也不在乎。他们认为自己手里有军队就可以为所欲为，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想强奸民意就强奸民意。但是，独裁者往往也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袁世凯虽然号称是全民选举当上的皇帝，但结局大家都知道，他只当了83天皇帝，就在全国人民的声讨声中不得不退位，最后一命呜呼了。

现代的袁世凯或将来的袁世凯，他们的人生结局也许会比袁世凯好，也许会得善终，因为手中的军队毕竟更强大，控制的能力也更强大。但是，历史结局会是一样的，他们会和袁世凯一样成为千古罪人。

2023.03.10录制

2023.06.20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