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最近中国出版了《习近平著作选读》第一卷、第二卷，由习近平主持会议，亲自指挥、亲自部署人们学习他的思想，就以这两卷“习选”作为教材。不仅要求全体党员学，还要求全国各族人民也都要学；不仅要求党校把“习选”作为理论教材，还要求各高校也都要把“习选”作为理论教材，发起了一场轰轰烈烈学习“习选”的运动，让人们想起了当年文革轰轰烈烈学习“毛选”的运动。现在搞的是文革2.0，当然很多做法都要借鉴文革1.0。

我们先来说一说“毛选”。我说的“毛选”指的是《毛泽东选集》第一卷～第四卷，这是毛泽东生前亲自审定、挑选出来的得意之作。我们不去管第五卷，那是毛死了之后由华国锋主持搞出来的，并不是真正的“毛选”。

毛泽东首先是一个思想家。不管你同不同意他的思想，不管你认为他的思想是对是错、是好是坏，他是有一套思想体系的。对各种各样的问题（社会问题、政治问题、历史问题、哲学问题）都有自己的看法、思想，所以写出来的文章能够达到一定的思想深度和广度，是有思想在里头的。“毛选”的内容也比较丰富，涉及到各个方面，有哲学的、历史的、战争的，读起来不觉得单调，有些内容还很有意思。

其次，毛泽东还是一个文人，受过很好的教育，既受过旧式的教育，也受过新式的教育，能够自己写文章。他的文章一看就是自己写的，因为带着个人风格，不是由秘书代笔的。秘书代笔的文章是千篇一律的、干巴巴的官样文章，但毛泽东的文章一看就知道是他写的，有个人的特色（有一个流传盛广的说法，说毛泽东的诗文是胡乔木、田家英等秘书代笔的。这是谣言。“毛选”中的文章大都写于毛有秘书之前。我读过胡乔木、田家英的诗文，水平很平庸，比毛的诗文差得多）。而且毛泽东的文学修养是不错的，文笔很好，写文章善于说理，偶尔还会来一段小抒情，有一点文学色彩。他的文章偶尔还会出现警句，适合摘录出来变成毛主席语录，让人们去读、去背。所以“毛选”读起来还是很有意思的，人们去学“毛选”还能学得下去，读得进去。

当然，文革时期要求人们学“毛选”，那是政府强迫的，每个人不得不学。但即使没有政府的强迫，也还是会有很多人主动去读毛泽东的文章。“毛选”1～4卷里的文章都是建国之前毛泽东写的，那时候还没有夺取政权，还没办法强迫所有的人都来读他的文章。但那些文章当时有一部分已经流传到国统区，争取到了不少人对他的支持，这就是主动读的。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西方国家的左派流行读毛主席著作，这当然也是主动读的，不是政府强迫。我本人读“毛选”是在高中的时候，那时文革早就结束了，已经不再强迫人们去读毛主席著作，所以我也是主动读的，而且读得下去，可以从头到尾通读一遍。毛泽东死了这么多年了，他的文章到现在也还有很多人读。其中个别文章可能会传世，以后还会有人读。

但在毛泽东死后，后面那些中国国家领导人就不行了，没有一个在这方面能跟他相提并论。首先，后来的领导人中已经没有思想家了。虽然他们死后，甚至在生前就被称作马克思主义思想家，其实并没有自己的思想。其次，这些人也都不是文人，是写不来文章的。他们发表的文章、做的报告都是由秘书或者写作班子代笔，是集体创作的产物，以他们的名义发表而已。虽然这些国家领导人也都会出一套文选，收录文章、报告，但不是他们本人写的。

邓小平算不上是思想家。他有自己的思想，但最多算是执政理念，并不像毛泽东那样有一整套的思想体系。《邓小平文选》里的那些文章、报告也是集体创作的产物，也是有写作班子的。我读过邓小平的写作班子的人写的回忆录，回忆他们怎样根据邓小平的要求替邓小平写报告。所以邓小平的那些报告读起来也很枯燥无味。《邓小平文选》里比较有意思的是他的即席讲话。他毕竟是毛之后最有个性的国家领导人，所以他的即席讲话不打官腔，有个人风格。不过也只是个别段落可读，不像毛是整篇文章都可读。邓小平的文章、讲话里也没有什么警句。他最著名的警句“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并不是他本人的原创，是民间的俗语。他说的“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发展就是硬道理”，只是口号，算不上是警句。

邓小平之后的那些国家领导人就更不行了，不仅以他们的名义发表的文章、报告都是写作班子、秘书代笔的官样文章，即使是即席讲话，也不能像邓小平那样表现出个性，只是在讲一些空话、套话。江泽民最有趣的即席讲话是对香港记者发飙，但那是失态，只是被人们当做笑话。

现在是老红卫兵掌权，而红卫兵是最没有文化的一代，但是越没有文化，就越要标榜自己有文化。为了让自己的文章、讲话显得有文采，就由秘书往里面硬塞进去一些成语、古文、古人名言。这种做法除了让领导念起来更加麻烦之外，并不能显得有文采。一篇文章文笔好不好，并不是靠引用别人的东西、堆积几个辞藻就能够实现的。想学毛泽东也制造出几个警句，但搞出来的警句是经不起推敲的。例如：“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打江山，守江山，守的是人民的心。”怎么只讲“守江山”跟人民的关系，把“打江山”跟人民的关系跳过去了？根据相同的逻辑，“打江山，打的就是人民的身”，这不就闹笑话了吗？搞出几个警句想让人们传诵，结果适得其反。

所以，现在让人们学“习选”，有什么思想、内容能让人们学得下去呢？更何况是干巴巴的官样文章 ，怎么让人们读得进去呢？想模仿当年学“毛选”搞学“习选”，就跟想模仿毛泽东搞个人崇拜一样，是搞不下去的，是东施效颦。虽然每一任中国国家领导人都会给自己弄一套文选，但等他们下台，那些文选就没人读了。现在还在台上，大家不得不去读，或者做出读的样子，只不过是在表忠心。

2023.04.17录制

2023.06.15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