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在唐山烧烤店打人事件发生之后，全国各地的警察都倾巢而出，到各个大排档、烧烤店、夜宵摊站岗、巡逻。这么大的动作，而且是全国都在搞，应该是有某一个大领导作了批示，一定要保证人们吃夜宵的安全，所以全国的公安就都行动起来了。

以前，中国官媒最喜欢吹嘘中国的社会治安是多么多么的安全，美国是多么多么的糟糕，搞得全国人民虽然从来没有到过美国，也都认为美国的社会很恐怖，一到晚上就没有人敢出门，只有中国到深夜还可以去撸串。现在发生了唐山烧烤店打人事件，这不是在打以前这些宣传的脸吗？为了中国的面子就需要采取这种特别重大的行动，实际上就是搞运动保证人们吃夜宵的安全。甚至还出动了特警，手里拿着冲锋枪在各个大排档巡逻、站岗，甚至就站在这些吃客的后面，盯着他们吃饭。如果真的有流氓顶风作案到大排档闹事，难道这些特警真的拿着冲锋枪就扫射吗？这是不是很恐怖啊？除了把闹事的流氓打死，有可能连那些吃客也都会被殃及到。

这种治安事件不只是在大排档才会发生，在别的场合、别的地方也可能发生。广东中山某一个商店也发生了打人的事件，视频也上网了，是不是还要再派警察到各个商店去站岗、巡逻呢？这两天金山、慈溪都发生了当街杀人的事件，是不是还要派警察到各个街道去站岗？所以，这只是作秀。

但是，中国官员的思维就是这样的：现在领导有批示，批的是关于吃夜宵的事，那么我就集中力量，不惜一切代价，把所有的警力都调动起来保护吃夜宵的安全，至于其他地方发生的事就不管了。只有发生在大排档的案件才算是案件，发生在别的地方的案件都不算案件了。这就像中国把医疗资源都用来针对新冠病毒，在中国除了新冠是病，其他的病都不算是病，都不管了。

这种运动式的作秀有些人还觉得无可厚非，觉得这么一闹的话，那些流氓可能真吓得不敢出来了。流氓没那么傻，可能这个时候不敢顶风作案，在家里躲几天避避风头，因为大家都知道这种运动过几天也就过去了，然后这些流氓又都出来了。那么，为了不让这些流氓再出头，可能下一步就要搞严打了。我看到最高检察院已经发了通知了，说要严厉打击这种严重危害到人民群众的安全感的犯罪。好吧，如果真的执行下去，把暗藏的流氓、地痞都抓了、杀了，又能管多长时间？

说起严打，最严的是上世纪80年代初，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想象当时的严打严到了什么程度。我有一个邻居外号叫做大嘴，很调皮，跟一些小伙伴经常跑到汽车站去骚扰外地的乘客，最大的罪行是抢这些乘客的旅游帽。碰到严打，说他们是一个流氓集团，大嘴是头目，被枪毙了。严到这种程度也就保了一两年的平安，之后各种各样的犯罪又都出来了，而且越来越严重。

靠搞运动不是解决治安问题的办法。治安事件是总会发生的，是不可能把它清零的，但是中国好多人总觉得可以杜绝治安事件，就像要把病毒清零一样。正确的思路应该是，出了问题以后分析反省一下对案件的处理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做制度性的改进，避免再发生类似的问题。就唐山烧烤店打人事件来说，其中存在的一个问题是出警的速度太慢。我看到网上流传这个事件的出警记录，凌晨两点多接到报警，但是一直到天亮6点，警察才到了现场。有记者问唐山警方，他们否认该记录，说接到报警之后十几分钟就到现场了。他们认为十几分钟已经够快了，其实按美国的标准，这已经是非常慢了。如果在美国报警打911，过一两分钟警察就会到。为什么他们出警的速度这么快？因为美国警察一天24小时在街上巡逻，坐在警车里到处转，接到报警，看哪一辆警车离案发地点最近，就把它调过去，所以很快就会到。中国警察是坐办公室的，平时呆在派出所里，没啥事干，接到了报警，再从派出所派人过去处理。如果距离近的话，十几分钟赶到已经算快的了，远一点20分钟、30分钟才到，也不奇怪。而且警察对这种一般的治安案件都是不重视的。我看的关于这次唐山烧烤店的出警记录上面就写着，出警的原因是“一般打架”，也就是说，他们不认为这是什么严重的犯罪，不是流氓在调戏、殴打女人，是一般打架，或者用《北京青年报》的话说是“男人在对抗女人”，所以原本不会处理。如果没有引起这么大的反响，没有领导发话，这个案件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在中国跟警察打过交道。大家知道我遭过两次袭击。第一次是在北京，肖传国雇凶用锤子袭击我，我侥幸跑掉了。报警以后，警察把我带到派出所做笔录，因为我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警察很不重视，本来做了笔录就算完了，根本不会去破案。为什么突然重视起来呢？因为那个案子变成了公安部督办要案。我还在做笔录的时候突然来了北京公安局的人，说这个案子我们接管了。领导批示了，他们才重视起来了。我第二次遇袭是在广州，在签名售书，有人从4楼扔了一个矿泉水瓶砸我的头，砸偏了，擦破了皮，没有造成重伤。到派出所报案，警察做了笔录就完了，不会去破案，也不立案。虽然后来广州的网友还去催过几次，也没用，因为那次没有领导批示了，不是督办要案，所以警察就不管了。

所以，如果真正要解决问题，应该是对这个案件的处理上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加以改进，做制度性的建设。但是，中国的官员是不会这么想的。他们是猪脑子，不愿意去想这么复杂的问题。他们能够想的是，有领导批示，就来做一下秀，演一出戏，派一大堆警察浩浩荡荡到大排档去盯着大家吃饭，守护人们的安全。有人在视频里面还说，看到现在有这么多的警察在保护我们，觉得很有安全感。其实看到这么多的警察在场，应该觉得不安全才对。你想，如果一个地方很安全，那么是不需要警察的，如果有警察来了，而且有很多警察来了，恰恰说明那个地方很不安全，经常出事，才会来了这么多警察。现在大排档还有特警拿着冲锋枪在巡逻、站岗，这也是很恐怖的。在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只有战争地带才会有人拿着冲锋枪在街上乱跑，你看到应该觉得害怕才对，而不是有一种安全感。但是，很多中国人不这么想，看到警察、看到枪还觉得很安全。

不只是中国人，有很多的美国人也是这么想的。美国现在又发生了校园枪击案，这是美国特色。每次发生了校园枪击案之后，共和党的政客想到的不是要怎样控制枪支泛滥，而是要加强校园的安全，枪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多派警察去校园就能够解决问题了。这种校园枪击案，特别是大型的校园枪击案，也就是有人跑到校园去报复社会的枪击案，发生的概率是极低的，所以给每一个学校都派警察，是一种资源的浪费，那些警察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碰到这种校园枪击案。其次，如果真的发生了报复社会的大型校园枪击案，警察也派不上用场。凶手都是有备而来的，他们的装备、枪支都很精良，比校园警察要精良多了；而且是突然发生的，打一个措手不及，一两个警察根本没用。这些警察在校园不仅起不到作用，在平时反而让学生觉得不安全，因为学生看到有警察在学校，就会联想到什么时候会发生枪击，反而有一种不安全感，会给他们的心理留下阴影。有一些美国学校以前有校园警察，现在不要了，就是出于这种考虑。有了社会治安问题，就想通过加强警力来解决，这反映的是对国家暴力机器的崇拜，是不正常的，不是解决社会问题的根本办法。

2022.6.14.录制

2023.4.2.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