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在得州小学枪击案发生之后，得州州长曾经在新闻发布会上说，幸好得州的警察很勇敢、反应很迅速，不然会造成更大的伤亡。随着枪击案的更多细节暴露出来，人们才发现得州的警察既不勇敢，反应也不迅速。

凶手是一个18岁的高中生，一过完18岁生日就去买了AR15步枪。他先把他奶奶打伤，然后开车到附近的小学杀人。在小学门口撞车后，他下车拿着步枪在周围开了几枪。周围本来有3名警察在巡逻，但他们没有阻止枪手进入校园。等枪手从后门进了教学楼，这3名警察也要跟着进去，但枪手朝警察开枪，警察就吓得不敢去追杀凶手，而是要求增援。过了半个小时，陆陆续续地来了19名警察。但这么多警察就汇集在那里，没有赶快进去制止凶手杀人，反而制止要去跟凶手拼命的家长。很多家长赶来了，拿着枪要进去跟凶手拼命，有警察甚至给家长戴上手铐，不让他们进去。警察还向联邦探员求助，希望有更多的增援，因为小镇在边境上，当地有很多联邦边防警察。联邦边防警察得到增援的请求，很快组织了一支防暴队赶过去。到达以后，指挥的地方警官又不让他们马上进去救人。又过了半个小时，联邦的防暴队实在等不下去，才冲进去把凶手杀了。这时候距离凶手进教室杀人已经过了78分钟了，警察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

为什么要等这么长的时间？按照警方的说法是指挥的警官判断失误，以为教室里的小孩都已经死了，所以就不急着进去救人，想用什么万无一失的办法抓凶手或者把他干掉。但当时有两名学生一直在打911求助，说教室里还有学生活着，警察赶快来救我们。警方很清楚当时还有学生活着，而且等待时还能听到从教室里传来枪声，也就是说凶手还在继续杀人。但警察就是不敢进去，觉得凶手手里的AR15很厉害，想怎样确保万无一失，不让警察造成伤亡。

要说这些警察没有受过训练、警力不足也不对，当地政府的财政收入40%都投在警力上面。而且，那个小学被作为防范校园枪击案的示范点，从联邦政府搞到一些钱做防范校园枪击案的训练。当地的警察至少搞过两次训练，有一次还是两个月前搞的。甚至还自己搞了一个防暴队，只不过这次防暴队没派上用场，用的是联邦的防暴队。虽然做过很好的训练，知道有可能发生校园枪击案，而且也都准备好了，但是真等到凶手来了，校园枪击案发生了，还是没起到作用。

共和党政客说要预防校园枪击案，但反对控枪，说枪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应该有更多的枪，派更多的警力去校园保护，还要用枪武装教师。19名警察都阻止不了校园枪击案的发生，甚至减少不了伤亡，要派多少警力保护每一个校园？不知道哪个校园会突然发生枪击案，每个校园都需要保护，难道要派兵去驻守每一个校园吗？连训练有素的警察碰到枪手都不敢上去拼命，还指望没有受过啥训练的教师阻止校园枪击案的发生？

真正能够减少校园枪击案的办法只有加强枪支的管制。至少有两条可以做到。一个是提高买半自动步枪的年龄，比如把18岁提高到21岁。有过统计，相当多的校园枪击案（大概占20%）都是十八、九岁的高中生干的。他们在法律上是成年人，但实际上还很不成熟。在学校读书，一受到什么委屈，就去买一把枪把同学干掉，很多属于这种情况。如果把购枪的年龄提高到21岁，就可以减少相当多的校园枪击案。另一个是禁止半自动步枪这种攻击型武器。即使不能完全杜绝枪击案，那么火力受限制造成的伤亡也不会那么大，至少可以少死很多人。

一说到控枪，很多人就认为没用，说即使把攻击型的武器禁了，也只是好人搞不到，坏人总能够搞到的。其实不然，有很多研究都表明，只要加强枪支的管制，就可以减少拥枪的人数，也可以减少大型枪击案的发生率，从而大大减少因枪死亡的人数。从国际上看，其他民主自由国家对枪支的管制都比美国严得多，平民的拥抢率也就比美国低得多，他们的枪击案就很少，大型的枪击案更是极其罕见。大型的枪击案只在枪比人多的美国频繁发生，全世界找不出第二个国家是这样的。

美国内部各个州也不一样，因为各州对枪支管制的力度是不一样的。自由派的州管得比较严，居民拥枪率比较低，大型枪击案发生率、枪死亡率都比较低，保守州则相反。即使是同一个州，从历史上看，这个趋势也是很明显的。比如加州，从2005年开始逐步加强对枪支的管制，现在加州的枪死亡率跟2005年相比降低了10%，在美国属于比较低的。另外两个人口多的大州得克萨斯、佛罗里达，走的道路跟加州完全相反，是逐步放宽枪支管制。现在这两个州跟2005年相比，枪死亡率反而上升了30%、40%。2005年，这3个州的枪死亡率都差不多，现在距离越拉越大。但是，光靠某一个州加强枪支管制，效果还是没有那么大。美国的人员流动是完全自由的，加州控枪再严，枪支还是可以从其他的保守州流入。所以，真正要让控枪取得应有的效果，就应该是全国性的，大家一起来控枪才行。但在美国要做到这一点非常难，在短期内是没有希望的。

其他国家一旦发生一起震惊全国的大型枪击案，都会很快催生新的法案来加强枪支的管制。澳大利亚在1996年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大型枪击案，政府马上就通过法律加强控枪，还把民间的枪收购回来。从那以后，澳大利亚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大型枪击案。在1996年之前，澳大利亚发生大型枪击案的次数是很多的。英国在1986年发生过一起震惊整个英国的、英国历史上最惨的大型枪击案，凶手用的是半自动步枪，英国议会马上就通过法律禁止了半自动步枪。过了10年，英国又发生了一起大型枪击案，也是有人去小学杀小学生。这次凶手用的是手枪，所以英国议会又通过法律干脆把手枪也禁了。从那之后到现在，英国总共就发生过两起大型枪击案，变得非常罕见。美国不一样，大型的枪击频繁发生，而且越来越惨烈。每一次很惨烈的大型枪击发生后都引起一阵轰动，大家都会很震惊。民主党的政客就出来呼吁控枪，共和党的政客就呼吁大家要祈祷，但是过那么几天又都忘了，没有通过新的法律，也没有采取什么行动。等到再来一次大型枪击，大家再震惊几天又忘了。这么长时间一直这样，没有希望。

美国历史上两个主要的控枪法案都是上世纪90年代克林顿当总统时通过的。一个是要对购枪做背景调查。在那之前，美国随便买枪不做任何调查。通过的法案要求购枪要由联邦调查局做3天背景调查，批准后就可以把枪卖给你了。但那个法案是有漏洞的，因为那时还不存在网购，后来网上也可以买到枪，就不用做背景调查了。而且，美国经常有枪支展销会，到枪支展销会买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不用做背景调查。所以，民主党一直呼吁要把这两个漏洞堵上。另外，FBI反映3天的背景调查时间太短，所以民主党要求把调查时间延长到10天以上，但就是没法通过。在众议院可以通过，因为众议院民主党是多数派，只要简单的多数就可以通过。参议院就不行，虽然理论上也只要简单多数就可以通过一个法案，但是要求有60%的票（也就是60票）才能够让法案进入表决程序。民主党现在在参议院有50票，还需要10票来自共和党，这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些控枪的法案就在参议院搁浅了。

美国关于控枪的问题，在政客当中已经两极分化，对立非常明显。民主党的议员一致要求控枪，共和党的政客一致反对控枪。这就导致任何控枪的法案现在都通不过。美国的选民在这个问题上没那么对立。民意调查表明绝大多数美国人都同意要有一定程度的控枪，比如关于把背景调查的漏洞堵上的法律有90%的美国选民支持。但是，这么高民意支持的法案，为什么在参议院就没法通过呢？因为那10%反对控枪的人是特别狂热的共和党，对他们来说，所谓的持枪自由就跟宗教信仰一样，不能有任何让步，不允许任何人去碰它。如果哪一个共和党议员敢松口说支持控枪，那么最狂热的共和党选民会坚决反对，一定要把这个人选下去。支持控枪的共和党没有那么狂热，他们虽然支持控枪，但并不认为这是多大的事，并不把它作为一个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这就导致共和党的初选被狂热反对控枪的人控制、绑架了，所以没有哪个共和党议员敢表态支持控枪。也许有一些人内心是支持控枪的，退休后才表示支持控枪，但在台上时还想当选或连任，是不敢支持控枪的。

除了共和党的议员一致反对控枪，还有保守派的法官，特别是川普任命的法官，成为反对控枪的另外一道防线。控枪法律即使通过了，也会被这些保守派法官判决违宪。加州本来有法律禁止21岁以下的人购买半自动步枪，但最近被川普任命的法官判决违宪，理由很搞笑，说对于年轻人来说，半自动步枪更容易使用，应该让他们用，不能禁止他们购买。

所以短时间内，美国在控枪问题上是没法得到改观的，发生再惨烈的大型枪击案也无济于事。只有等从小生活在校园枪击案阴影之下的这一代学生、年轻人长大，变成美国政坛的重要力量，有共识把控枪作为一个首要议题，才有可能把反对控枪的共和党政客一个一个选下去。而且，还要等到反对控枪的保守派法官一个一个死了或者退休了，这个问题才有可能得到改观。这可能要再等一、两代人的时间。

2022.05.29录制

2023.01.25.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