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北京北三环有一座交通桥叫四通桥，是上个世纪90年代由四通公司捐建的。那里距离人民大学、北京理工大学都很近，是个交通要道，平时交通很拥挤。

北京时间10月13日上午，四通桥上突然出现了两条很长的横幅标语，一条写的是：“不要核酸要吃饭，不要封控要自由，不要谎言要尊严，不要文革要改革，不要领袖要选票，不做奴才做公民。”前面讲的是反对封控，后面变成政治诉求，跟全国各地现在频繁发生的那些抗议不一样，那些只是要求解封，没有政治诉求。另外一条标语的内容更狠，写的是：“罢课罢工罢免独裁国贼习近平。”点名道姓抨击现在的最高领导人。如果在文革，就算是反动标语了，现在中国在搞文革2.0，性质也差不多。

那里是交通要道，监控密布，逃都逃不掉的，所以干这事的人是非常的勇敢，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当时四通桥上起火冒着浓烟，传言示威者自焚了。但是后来又传出了视频，是从高处往下拍俯看四通桥，把当时桥上的情形拍得很清楚，可以看出燃烧的是一些东西，显然是示威者通过点火燃烧的方式来引起人们的注意。也能够看出来有大批的警察上了桥，把一个人塞进了警车。这个人戴着安全帽，穿着红马甲，就像是一个修道工人，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能够大白天在交通要道有时间挂出这么长的标语，就是因为他把自己假装成了修道工人，干这活的时候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可见他这么做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经过了比较认真的准备、筹划。

这个人究竟是谁？他有一个推特的账号是关注我的，网名叫做彭载舟。在这事发生的前夕，他曾经在我的推文后面贴标语口号，跟挂在四通桥上的那些标语口号完全一样，所以可以肯定就是他。他还把这些标语口号以及政治诉求放到了一个叫Research Gate的网站上。这是做学术研究的人喜欢用的一个网站。他的这些文章和推文现在都没有了。很显然，他被警察抓了以后，警察没收了他的手机，进入他的账号删帖。他还有一个抖音号，发过十几条短视频。这些视频一部分是关于中国过度防控的，一部分是一个女孩子念唐诗。现在他的抖音号已经被注销了。

根据网上的资料，汇集起来，可以知道彭载舟的一些身份的信息。他的真名叫彭立发，今年48岁，黑龙江泰来县人，在北京甜瓜网络科技公司技术部工作，住在北京西城区。他业余喜欢研究电磁学，在《科技导报》上发表过一篇电磁学论文，申请过一个电磁学方面的专利。他的Research Gate账号上也贴了几篇电磁学方面的文章。有人看了这些文章后说它们不靠谱，他是一个“民科”。我没有仔细看他的这些论文，也许的确是不靠谱的，但是他跟那些“民科”还是不太一样的。我们说的“民科”，或者用我的叫法“伪科学妄想家”，指的是那些很偏执地到处推销他们那套完全不成立的理论，甚至是抱着骗人骗钱的目的的，而彭载舟并没有表现出这种趋向。虽然他也贴了、发了论文，但并没有到处去推销、骗人，最多算是一个业余爱好，也许基础不好、研究不靠谱。问题的关键是他做的电磁学研究跟他现在的抗议示威一点关系都没有，大家没有必要去纠缠。

如果是在美国或者其他的民主国家，有人跑到某个地方打出标语，提出政治诉求、攻击国家领导人，就不算啥事，因为他们是有言论自由的，这种事甚至很可能连新闻都算不上，更不要说变成一个大新闻了。但是中国是没有言论自由的，敢于提出不同政见，敢于攻击国家领导人，那么是会被抓去判刑的，罪名叫“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最低判5年以下的刑。如果被认为罪行严重，要判5年以上的刑，而且不封顶，最高可以判到无期徒刑。

这事有可能会被认为是非常严重的“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现在正在喜迎“二十大”，最高领导人正准备着破例连任，要当终身的总书记、国家主席。这么一搞，按一个拍视频的北京人的说法，是在给“二十大”添堵，会被认为罪行非常的严重，很可能要重判。敢在这个敏感时期示威，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而且彭载舟也不是说光棍一条无牵无挂，而是拖家带口，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儿，敢迈出这一步，更需要勇气。

他提出的那些诉求，反映了很多中国人的心声。也有很多的中国人对中国现在还在搞过度的防疫非常不满，对中国政府现在在开历史倒车，在搞文革2.0，也非常不满。但是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最多到网上发泄一下，然后号就被封了。在网下抗议，在大庭广众之下贴标语，一般的人是没有勇气做出来的。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彭载舟的政治诉求，他敢这么做很让人们钦佩，所以很多人把他叫做四通桥勇士。

有时候一个普普通通人的举动会无意之间演变成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阿拉伯之春的导火线是一名突尼斯小贩受到欺压以后自焚了。现在伊朗各地爆发的大规模示威的导火线，是一个伊朗女孩头巾没戴好，被警察打死了。彭载舟这次的示威会不会演变成一个大事件呢？目前来说是不太可能的。中国现在的民众，不要说不像伊朗、突尼斯人民那样有政治诉求，甚至还不如几十年前的中国人有政治诉求。大家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了，即使受到了严厉的防控，也只是要求解封。一解封，大家就都很高兴，很少去思考这里面的政治因素，也就没想到提出政治诉求。

而且现在中国政府的舆论管制，比其他国家，比中国以前都要严多了。彭载舟的示威发生以后，网监部门马上行动起来，有关的视频、照片都被删了，或者屏蔽了让你发不出去，或者发出去了对方看不到。然后再加一大堆新的敏感词，像“四通桥”现在就变成了敏感词，在微博上搜“四通桥”，只能搜出两条关于四通桥的路况信息。还封了一大堆的号，传过这事的图片、视频的，传过这方面的消息的，号都给封了。这就导致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在四通桥发生过什么事。所以彭载舟的这次举动应该是不会引起什么大的风波的，属于知其不可而为之，更加悲壮，更加让人钦佩。

像我们这样没有那么大的勇气的人，如果钦佩他的话，至少可以支持他。现在知道他有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女儿，如果有条件有可能的话，能不能资助他的家人？还要通过各种渠道来引起舆论的关注，特别是国际舆论的关注，而且应该是持续的关注。如果有舆论的关注的话，彭载舟不会说就人间蒸发掉了。让世界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他在坐牢的时候受到的对待就会好一些，以后放出来了，状况也会好一些。

这让我想起八九六四的时候，有一个很著名的事件，有一个人孤身一人去挡坦克，被称为“坦克人”。这是很给中国人长脸的、世界人民全都知道的事件。但是这个人是谁？我们是不知道的。有人说他叫王维林，并没有得到证实。而且这个人从此就消失了，在人间蒸发掉了。曾经有美国记者问过当时的中国国家领导人江泽民这个人的下落，江泽民只是简单地说他没有被杀，但是没有提供别的任何的信息。彭载舟好一点的是我们至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所以就不会被人间蒸发了，我们的关注就会让他的境况好一些。

在一定的程度上彭载舟的勇气跟那个“坦克人”是差不多的，也可以把他说成是新时代的“坦克人”。我们这个民族虽然经过了这么多年专制的压迫，有血性的人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是没有被杀绝。最后让大家看一首我今天为此写的诗：

四通桥上孤烟长，勇士高呼震八方。

莫道人心皆死尽，犹思博浪击秦皇。

2022.10.13.录制

2022.11.25.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