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这几天在网上流传着一份袁世凯“手写”的“遗书”。这份“遗书”是伪造的。首先，那不是袁世凯的笔迹。即使没有见过袁世凯的真迹，根据一些常识也可以判断“遗书”是假的。比如居然用到了现代的标点符号，当时的人写遗书这种正式文书是不会加标点符号的。其次，日期写法用的是公元纪年，这也是不对的，当时用的是民国纪年。这份“遗书”中的有些话的确是袁世凯说过的，不过是在别的场合说的。比如“遗书”里承认自己“读书时少，做事时多”、“咎由自取”，这是袁世凯废除帝制退位的时候跟一个幕僚说的。说这话其实是在推卸责任，把自己当皇帝怪罪于小人的劝进，说自己因为读书少，没能明辨是非，稀里糊涂就接受了。其实完全不是。他之所以想当皇帝，是出于私心、野心。

近年来流行为已经定案的历史罪人翻案，其中就包括袁世凯。为袁世凯辩护的一个理由是，他想当皇帝是可以理解的，甚至是做得对的，因为中国搞君主立宪制才符合中国国情，才不会乱，才能保持稳定，君主立宪制没搞成，搞共和制，于是中国才长期动乱。向发达国家学习搞君主立宪制，这也是当时袁世凯和拥戴他的杨度等人要搞帝制提出的一个理由。

但是，发达国家的君主立宪制之所以搞得好，有两个原因：第一，大家都把宪法当回事；第二，君主愿意放弃几乎所有的权力，只当一个名义上的国王、皇帝。而这两条在中国都不成立。中国从那个时候一直到现在，几乎没有人会把宪法当回事。搞共和制都不把宪法当回事，更何况搞君主制。而且，要皇帝放弃权力只当一个名义上的皇帝，也是做不到的。没有皇帝的名义，中国的最高领导人也要把自己当成皇帝，独揽大权、搞独裁，更何况有皇帝的名义，怎么可能放弃权力，不搞独裁、不独揽大权？所以在中国搞君主立宪制是绝对行不通的，只会比搞共和制糟糕得多。

问题的关键在于，当时的中国已经跳过了君主立宪制阶段，从君主制进到共和制了。袁世凯还要回头再去搞君主制，不管立宪不立宪、不管立宪的结果会怎么样，都是历史的倒退，是在开历史的倒车。他当时因此被人说成是窃国大盗，而对于这种大开历史倒车的窃国大盗，就应该全面否定。

有些人也承认袁世凯最后想当皇帝是错的，但又认为不能因此就全盘否定袁世凯，说袁世凯以前干过不少好事、实事，也是有历史功绩的，不能把他一概抹杀。且不说袁世凯以前干过很坏的事情，比如由于他的告密导致戊戌变法失败；即使他以前有一些历史功绩，也弥补不了他最后大开历史倒车的窃国罪行。我们并不是要具体分析袁世凯的人生轨迹，而是要对一个历史人物进行总体评价。一个人如果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历史罪行，那么他以前即使干过好事也弥补不了，就应该全盘否定。正如一个人犯下了很严重的罪行，比如一个杀了很多人的恐怖分子，难道因为他以前做过对社会有益的事业、帮助过别人就能饶恕他吗？

对于其他那些历史罪人也应该这样，而不应该去翻案。比如汪精卫，他的前半生的确也做过一些好事，也有历史功绩，但是他最后投敌当了汉奸，成立伪政权，就变成历史罪人了。那么，他以前做的那些好事完全弥补不了，所以对他也应该全盘否定。还有毛泽东，搞大跃进饿死了很多人，发动文革害死了很多人，仅仅凭这两条，对毛泽东也应该全盘否定；而不是像中国官方说的那样毛泽东只是晚年犯了错误，以前的功绩还是很大的，对他要三七开，七分功绩三分错误。不要说三七开，即使是七三开也不行，对于毛泽东就应该百分之百地全盘否定。

人是复杂多变的，只要去找，再坏的人也能找到优点，再好的人总能找到瑕疵。我们现在谈的并不是具体分析研究某人的人生各个阶段，而是怎样对一个历史人物盖棺论定，给出一个总的评价。那么，在评价一个历史人物的时候，就应该看他的主要事迹是好还是坏。如果他的主要贡献是推动了社会进步，他就是一个历史功臣，就应该流芳千古。美国现在在争论要怎样评价美国的国父华盛顿、杰斐逊等人。有些人认为这些人都当过奴隶主，应该把他们否定掉，把他们的雕像推翻，以他们的名字命名的学校也要改名。这就不应该。华盛顿、杰斐逊这些人，主要事迹并不是当奴隶主。反过来，对于那些历史罪人，不管他以前干过什么好事，只要在人生的最后一步走错了，犯下了历史罪行，就应该全盘否定，让他遗臭万年。像美国南方邦联的那些人，比如李将军，也许他是一个好人，但是他的主要事迹就是维护奴隶制，所以就应该把他否定掉，我完全支持把他的雕像推倒。

我们评价历史人物的目的是要吸取历史的教训，激励、警示后人。颂扬正面的历史人物，是为了激励后人，为后人树立一个榜样；鞭笞、抨击历史罪人，是要警示后人不要向他们学。如果对早有定论的历史罪人也要翻案，也要做出很“公正”的样子，帮他说公道话，给他打三七开、五五开，那么，就难免会有后人心存侥幸，向这些历史罪人学习，以为即使开历史倒车当了窃国大盗，只要能够做出其他历史功绩，就可以弥补自己的历史罪行，后人也会给一个公正的评价。我们不应该让人们有这种侥幸心理。

当代中国社会的一大问题是对毛泽东的清算不彻底。老是讲什么三七开，结果是所谓的晚年错误讲得越来越少，最后连大跃进也不让说了，文革也不再谈了。导致现在大开历史倒车，又在搞个人崇拜、终身制，又在搞第二次文革了。所以，对于这些窃国大盗，就是要全盘否定，就是要让他遗臭万年。

2022.10.15.录制

2022.11.5.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