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在接到气象部门发出的将有特大暴雨的预警之后，郑州市委书记发出了抗灾指示，说是要做到“五不”：重大水利工程不出事，人员伤亡不发生，重要交通不中断，市区的居民家里不进水，城市局部地区不长时间进水。目标是要尽量地保持正常，不要因为天灾打乱大家的生活、工作。

这听上去好像挺好心，但是很愚蠢，“五不”最后变成了“无不”，每一个都没有实现。“五不”里有的就是互相矛盾的。像“重要交通不中断”和“人员伤亡不发生”，在灾害比较大的时候是没法同时做到的，为了避免人员伤亡就必须中断交通。但是，在中国的体制下，官大一级压死人，市委书记是一把手，他做出的决定没有人敢有异议。他既然说了“重要交通不中断”，那么地铁照开、隧道照通，结果就造成了重大的人员伤亡。

这样的人祸在民主国家是不可能发生的。在民主国家，一个城市的市长虽然是一把手，但是没法一手遮天，并非他做出的决定就一定会被执行下去。如果是一个很愚蠢的、像郑州市委书记做出的那种“五不”的决定，那么会遭到挑战，市政委员会可以表决推翻市长的愚蠢决定。如果市政委员会跟市长是一路的，那么别人也可以去法院起诉，向法官申请禁制令，禁止执行有可能造成重大人员伤亡的愚蠢决定。

我们再来看看京广路隧道的情况。最新的进展是，当地的政府说，已经把京广北路隧道排查过了，里面有265辆车，发现了4具尸体。在下班高峰拥堵时间，1800米长六车道的交通干道上只有265辆车，这个数据很可疑。就算这个数据是可信的，司机和乘客算上去就意味着里面有好几百号人，总不至于都是自动驾驶的空车在里头吧？有好几百号人堵在里头，但是只发现了4具尸体，这就意味着几乎所有的人全都逃出来了。大家想一想，这有没有可能呢？

按照目击者和幸存者的回忆，逃出来是非常难的。当时水流非常地急，几分钟的时间就把整个隧道灌满了。目前已知逃出来的几个人都是靠近隧道口的，有的是被外面的人用绳子给拽出去的，因为跑不出来；还有三个是站在车顶上，拉着水管从隧道的通风口爬出来的。按他们的说法他们是最后一批逃出来的，而且他们前面没有看到有人逃出来。可见按目击者、幸存者的说法，逃出来的是少数。官方却声称几乎所有人都弃车逃出来了，在1.8公里的隧道，淌着比较深的、很急的水，在几分钟内就这么跑出来，而且里面还有老人、小孩（坐车的不可能都是青壮年），全都跑出来了，难道这几百号人全是超人吗？为什么我们就没有见到有幸存的老人、小孩来讲述他们怎么样逃出来的呢？

退一步说，即使所有人都是超人，全都跑出来了，大家想一想，这几百号人一下子从隧道跑出来，是非常壮观的场面，肯定会引起外面的人的注意，大家都会赶快掏出手机拍下视频。为什么到现在没有见到有很多人从隧道口一涌而出的视频呢？更可能的结果是，大部分的人其实没有逃出来。官方说只有四个人没逃出来，这可能吗？有两具尸体从隧道抬走时被拍到了，后来不准拍了。逃出来的几个人还看到了有别人没逃出来。把回忆的这些人再加上两具尸体，已超过了四个人。

所以，这是个弥天大谎，而且是非常弱智的谎言，在侮辱人们的智力，而且肆无忌惮，根本不在乎人们怎么看。我们知道他们在撒谎，他们也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撒谎，但是他们就是要撒谎，因为无所谓。胡锡进说，他不相信会有隐瞒，因为中国的体系是没有隐瞒的动机的，隐瞒的风险也很大。其实，中国的体制才有隐瞒的动机，灾难越大、死亡人数越多越有隐瞒的动机，因为怕让大家知道真相以后激起民愤，动摇了政权合法性的基础。至于隐瞒的风险是大是小，要看大领导同不同意隐瞒，如果大领导同意隐瞒，那就是零风险，不会有任何的后果。

而且，我们也很难确切证明他们隐瞒或者隐瞒到什么程度，因为大领导决定隐瞒以后就可以采取各种各样的手段控制舆论：媒体不许报道、不许做调查；网上不许质疑、不许透露真相，谁敢质疑、透露真相，那么就删帖、封号，说是造谣，以“寻衅滋事”罪名抓起来。所以，中国对重大的灾难要隐瞒，有动机也有能力做到，而且没有什么风险。

但是，在民主国家，官员是没有隐瞒的动机的，因为如果灾难的后果太严重了，下台就完了，当平民去做生意、搞研究。如果隐瞒的话反而后果很严重，被发现了要被追究法律责任。而且，隐瞒很容易被发现。内部很可能有吹哨人把事情捅出去。中国基本上没有吹哨人，吹哨的风险太大，一吹哨就会被抓起来。但是在民主国家，吹哨人受到法律保护。而且，媒体也可以去做调查，把事实真相公布出来，官员控制不了媒体。所以，在民主自由国家，要隐瞒一个重大事故的死亡人数，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每一次重大的事故之后，民主国家都是很公开、透明的，死难者的名单都会公布出来。例如，美国迈阿密塌楼死的那些人，名单全部公布在网上。

但是，中国的死难者名单从来是不公布的。这次公布了七个号称牺牲的公职人员的名单，说明死者的名单其实是可以公布的。那么敢不敢把所有的死者的名单都公布出来？不敢。名单一公布出来，家属就可以去核对，如果死难者、失踪者的家属发现家人的名字不在上面，就知道名单不完全，就会怀疑有隐瞒。想要“辟谣”还可以公布视频，因为那个隧道号称是“智能隧道”，24小时有监控。现在大家在质疑隧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像以前的辟谣一样，把视频公布出来，让大家看看几分钟时间内发生了什么呢？敢吗？不敢。所以，从这也可以说明这事是隐瞒了，撒了弥天大谎，只不过他们无所谓，知道我们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我以前的文章对比过民主和专制的优劣。民主制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制度。但是，民主制不会造成特别严重的恶果，专制是会的。从天灾的后果可以看出来的确如此。民主制不会像专制那样把一场天灾变成了人祸。万一变成了人祸，也没法把它隐瞒下去，因为在自由民主的国家，人们有言论自由、新闻自由。我们作为生活在自由民主国家的人，能够做的就是，利用我们享有的言论自由，尽量地去挖掘、揭露真相，给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保留一份比较真实的历史记录，不要让大家很快地就忘了。保留一份历史的记录警示后人，不要让那些死难者连一个统计数字都算不上。那样的话就死得毫无价值了。

2021.7.24.录制

2022.1.22.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