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Blog

（2013年7月21日）

主持人：
李长青老师介绍了这个网站的缘起和努力方向。下一个环节进入主题发言阶段，第一个讲话的是方舟子老师，他的主题是如何做好健康科普。

方舟子：
其实国内健康网站或者所谓的健康科普网站有很多，大家随便上网一搜，打健康两个字，可以搜出一大堆的网站。但是这些网站大部分都是骗人的网站，很多是卖假药的，或者是推销虚假医疗的骗术的网站。
还有一部分是官方的网站。即使是官方网站，我不能说全部不靠谱，里面有一部分靠谱的内容，很好的内容，但是更可怕的是，里面有一部分很不靠谱。所以，现在找不到比较靠谱的网站，真正是建立在科学基础上的，遵循的是循证医学的原则，还能够去揭露那些假医假药的网站，目前还没有。这就是为什么要开通这样一个网站的原因。我觉得这是非常必要的。而且这个网站有一个特色，刚才杨过大侠已经介绍了，那就是基本上是网友办的网站。网友办的网站这不是第一个，以前还有科学公园，再往前找还有科学松鼠会，还有根据科学松鼠会衍生出一个商业网站叫做果壳网。它们和健康中国人网走的传播途径是一样的，就是网络。
今天让我来讲一讲怎么做健康类科普，其实我想再把这个问题扩大一些，讲怎么样做科普。同样有这么几个以网友办的为主的网站，以网络为主要平台，主要渠道，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差异？
我觉得有，而且这个差别还是很大的，我就讲几个有关做科普的争议，几个最近网络上关于这方面的话题。
第一个话题是，要不要用爱科普？科普是不是为弱势群体服务的？这是几年前科学松鼠会提出的，他们找了一个时评人写了一个评论，让他为他们出的一本书写了一个前言，说是要用爱为弱势群体科普。所谓的弱势群体，如果在文革的时候就叫工农兵了。这还是一种政治挂帅的号召，只能是为弱势群体科普，那么那些强势群体就不给做科普了吗？你看到强势群体的人吸烟，吃鱼翅，你就不告诉他吸烟有害，吃鱼翅有害，让他死得早一点吗？这是一个理念的问题，你做科普，不应该对人群分三六九等，不应该说，这个弱势群体要比强势群体更高尚，所以我们要为他们服务；你们如果为强势群体说话，去为他们服务，那你们的良心坏了。做科普应该是以事实为准的，在弱势群体和强势群体发生冲突的时候，你应该看到事实在哪一边，看到哪一边是有道理的。如果事实道理在弱势群体那边，你当然应该站在弱势群体那边。但是如果事实和道理是在强势群体那边，你当然应该站在强势群体那边。所以你事先说我只为弱势群体服务，在二者发生冲突的时候，我不管事实、道理，一味为弱势群体说话，那这跟科普没有关系，这是在搞政治。而且在目前中国这种情况下，其实对强势群体的科普也显得非常必要，因为如果强势群体很愚昧，造成的危害是更大的。强势群体手上掌握的权力更大，他们愚昧的话，为非作歹，造成的危害就会更严重，这就是为什么说对他们的科普同样重要。这是第一个问题，我们做科普应该是面向所有人，不管是强势群体也好，弱势群体也好，不能说划一条线，强势群体不管你。
第二个，人有没有愚昧的权利？这也是网上前一阵子争论得很厉害的。有一个号称做科普的人，网名叫奥卡姆剃刀，人称叨叨，写了一篇文章在松鼠会上面，或者是果壳网，反正它们是一家的。网上的争论是因为叨叨这篇文章引起的，他说人是有愚昧一面的，举了他父亲的例子，他父亲为了健身去撞树，把身体弄伤了。他也不去批评，因为他认为人愚昧的权利。人有没有愚昧的权利？当然有。但是他写这篇文章的目的是什么呢？是说我们没有去批评、去驳斥愚昧的权利。这个才是问题关键所在。因为我们做科普是要批驳这些愚昧的行为的，是要普及科学知识的。他们去强调人有愚昧的权利的目的，是要排斥这样的科普，是不要让大家来嘲笑、批驳、揭露这种愚昧的做法。他父亲去撞树，这个问题不是很大，把身体撞伤了，还能治一治。但是问题是，哪一天他父亲去撞石头，他是不是还不敢去批评他呢？实际上提出这个命题就是要把科普的水搞浑，因为网上有一批人在嘲笑这种东西，他就说他们应该有愚昧的权利，所以不应该嘲笑他们，不应该揭露他们。对这种愚昧的行为，应该教育、揭露，甚至嘲笑，这只是科普不同的方法而已。如果叨叨的父亲不仅要撞石头，还要拿火烧自己，这个时候就要对他采取强制措施了。
第三个问题，做科普是应该采取鸽派的手段还是鹰派的手段？叨叨之所以强调人有愚昧的权利，是针对网上所谓的鹰派的科普，也就是采取冷嘲热讽的科普方式，他认为不对，做科普应该是温文尔雅的，应该是心平气和地做所谓鸽派的科普。在科普方面，分鹰派和鸽派这样两派，其实意义不大。我们并不是一味地都要扮这种老鹰，或者一味地装那个鸽子，你要看针对的是什么样的对象。如果对方是鸽子，比如说是普通的公众，没有什么社会危害的，当然我们可以很心平气和地去跟他做解释。所谓鹰派科普的这些人，他们也写过很多心平气和的文章，我自己就写了很多的正面科普的文章，有人觉得奇怪，说你那种正面科普的文章怎么一点火药味儿都没有。那是因为科普的对象不一样。但是如果碰到了本身就是老鹰，恶鹰，是那些骗子，是那些所谓的“大师”，这个时候你去跟他装鸽子，你不是找死嘛。所以你碰到鹰类，你自己要更强大，要做比他更强大的鹰，所以你自己就要是一个鹰派。我自己也写了很多文章，火药味儿特别浓的，包括这几天在揭露郎咸平造的转基因的谣言，直接说郎咸平就是学术骗子，这个就是鹰派的方式。其实那些所谓的鸽派骂起人来，比如骂起我来，更狠，比鹰还鹰，他们是言行不一。
第四个问题，科普要不要看主流，应不应该容许犯错？这个也是这几天网络上出现的争论。起源是两个月前关于胶原蛋白保健品的争议，云无心、农大朱毅被我批评了。前几天朱毅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发疯了，一晚上不睡觉，发了三四百条微博骂人。然后王志安出来和稀泥，说方舟子跟朱毅在科普方面99%是一样的，1%是有差别的，我们要看主流，要求同存异，不能因为那1%就不宽容了。对这个我要做一个回应。首先，我不知道王志安是怎么统计出我和朱毅有99%一致的，是怎么算出来的。这是没法量化的内容，难道他把我们科普的内容都归纳了算了下，99%是一样的，1%有差别。即使真的存在这个情况，也不等于说我们有99%的相同，就是一路的。关键还要看你1%的差别究竟是什么样的。如果只是一些细节方面的差别，一些差错，稍微改一下就完了的，那当然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实质性差别，是一致的。但是如果这1%的差别是关键部分，是实质性的，那就不能和稀泥说你们两个其实是一致的。好比说，端出来的一盘菜，99%都是真的菜，然后给加了1%的毒药在里头，你还能说这还是很健康的一盘菜？肯定是不行的。你不能光从量上面来看两者的差别，你要看是否有实质的差别，有时候这个1%的差别就能造成实质的差别。我跟他们之间的差别，即使只有1%的差别，也有实质性的差别。比如说在胶原蛋白的问题上，我说胶原蛋白保健品就是骗人的东西，就不应该花钱去买的，以后也不可能证明吃胶原蛋白就能够补充胶原蛋白，就能够美容，因为这在原理上是说不通的。朱毅也跟着说目前没有证据能证明胶原蛋白的保健品会有什么作用，但是她留了一条后路，说吃吃无妨，说有可能有什么人类未知的东西在里面，要对未知保持一种敬畏。还说说不定有什么活性多肽在起作用。那在原理上都是说不通的。保健品的市场就在这儿，卖保健品的人也说目前没有很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个东西是有效的，但是有可能有效。很多去买保健品来吃，其实就是买一个心理的安慰作用，希望说不定有效，他们利用的是这种心理。像朱毅、云无心等等给卖保健品的骗子留这么一条路，他们写的文章被那些卖胶原蛋白的保健品的人利用，就是在帮闲，我没有证据他们是拿了钱来写这种软文的，否则他们就是帮凶。也许他们是帮闲，可能有知识结构的问题，我认为跟他们缺乏专业训练有关系。像云无心、朱毅他们都不是生物医学专业出身，本身是水货。
另外一种情况，也有可能是有意为之，有意加入这1%的东西。比如果壳网一直标榜自己是一个科普网站，它是拿了风投的，是一个商业网站。但是它的问题在哪里？它发了大量的软文，让你看上去是在做科普，其实里面掺了一些内容在做广告。他们更像一个营销公司，如果看他们的营销策划，里面的定位很清楚，就是营销公司，找企业，向他们要钱，以做科普的名义，来帮企业推销产品。这些软文看上去像是科普文章，他们不会标这是广告，如果是广告倒也罢了，但不会给你标。看上去是99%还不错的科普，但是里面掺杂了1%的广告在里头，这就不叫科普了。我不是说科普网站不应该赢利、不应该做广告，而是说科普应该跟广告分开，不能混在一起。国内一个怪现象的，我非常痛恨，非常反感的现象，就是广告和新闻不分，广告和科普不分。这个不是果壳网的创造，以前报纸上有些所谓的科普专栏，实际上是拿保健品的钱和药厂的钱去做的假科普真广告。
如果1%的不同是真的存在学术争议的内容，或者只是认识的不同，其实要争还是可以争的。要争论，语气再激烈都没有关系。但是现在不是，他们是搞纯粹的人身攻击的方式。像朱毅把网上无关的旧账全部一条一条翻出来，这不是争论。松鼠会、果壳网也有搞生物医学出身的，他们难道看不出来这1%是错误的吗？我相信他们看得出来，只要是真正搞生物医学出身的就应该能看出来。他们不出声也就罢了，但是他们却跳出来高呼“云无心是对的”。这跟科普有关系吗？没有关系，这是有圈子无是非了。我不是说搞科普不能没有圈子。我昨天在无神论论坛上还说我们要抱团。但是有圈子，不是说就不讲是非。比如这个网站，有很多网友一起参与，但是这些网友彼此之间也在争来争去的。如果有圈子无是非，这跟科普没有关系。科普是建立在科学基础上的，做科普就要有科学精神，要有科学态度，那么在面临大是大非的问题的时候，你就应该抛开圈子，只讲是非不讲圈子。而且还应该只讲是非，不讲利益。刚才我说了1%掺在里头的东西，有可能是经济利益掺在里头，就是广告的东西在里头，那就是只讲利益，不要是非了。所以，如果真正是做科普的，就要记住这么一条，不管是办网站也好，办刊物也好，是非是第一位的，事实是第一位的，圈子、利益是第二位的，你不能为了圈子，为了利益，而去牺牲是非。
我们一直在强调，做科普不仅要普及科学知识，也要普及科学方法，也要弘扬科学精神。如果做科普的人，本身就不具有科学精神，一碰到是非的问题，是非跟利益、跟圈子发生冲突的时候，站在了圈子这一边，站在了利益这一边，那不叫做科普，那叫做伪科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