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y 06

在我身边,我只听说过一次孩子因吊水而死亡的事件。那一年我把六七岁女儿放在小镇的老家读书,由当了一辈子小学教师的外公外婆照看着。有一对年轻的夫妇,大约也是工作忙不过来,忍心把十个月大的婴儿送到农村的奶奶家里抚养。孩子生病了发烧了,奶奶抱到镇上的医院来看,结果就在吊水的过程中失去了生命。妈妈从城里赶回来,疯一样地哭喊着,看的人没一个不想落泪。

后来我看了白衣咸饭的科普文章,我才知道吊水有多大的风险。吊水固然快,药物直接送到血液,迅速到达疾病部位,但是风险也跟着加大,如果药物受到了污染,有害的成分也迅速地到达心脏及其它内脏器官,对内脏的损伤也是迅速的,夺命可能就在一小会。所以吊水的前提是保证药物来源的可靠。

我以为小镇上的医院可能是药物来源不正常导致药物受到了污染,进而导致那个婴儿死亡。这个事件后来是怎么处理的,我没听说。因为有这个事件,我女儿在老家生病发烧,我都立刻带到城里来治疗,害怕啊!

但是今天看到刘正飞的叙述,深切地同情刘正飞的同时,由衷地感到后怕啊。

女儿今年十岁了,感觉能捡回这条命真是不容易。过去她吊了多少次水!接受过多少种中药注射液!且不说城市的医院药物来源相对可靠一点,但就中药注射液来说,就让人后怕不已。从鱼腥草注射液,到双黄连注射液,到炎琥宁注射液,还有一次夜里看急诊,在儿童医院,用的全是中药注射液,死贵的,医生还说无副作用。

初为人母的我,孩子生病了,就象刘正飞一样,立即往医院抱,医生开什么药就拿什么药。直到2005年我接触到新语丝,我才开始怀疑过去深信的中医,才不把生病的孩子往中医院抱。也因为久病成医的缘故,孩子高烧也不会那么心急火燎了,先退烧,再观察,再选择专家门诊里合适的医生。本市大医院的儿科,哪个专家上哪天的班,在哪个门诊部,我都记在本子上,为的是在我孩子生病的时候能找到信得过的、善于沟通的医生。

当我知道吊水的风险之后,我才开始有限度地选择吊水,能吃药的尽量吃药,不怕病程长,只要吃药有效果。

这一点经验也是多少年积累的。实际上当我的孩子和刘正飞孩子一样大的时候,我还是个茫然无知的妈妈,要说我的孩子没有走到刘正飞孩子的地步,除了万幸,没有别的。

我们的医院非要病人都成为医学专家才能确保自身的安全吗?

仅以此文表示我对刘正飞深切的同情,也愿那些象刘谦谦一样的小朋友在天堂里安息,希望这样的悲剧少发生,不要发生!

May 05

是准非医的关于上访的话题让我想起了这个人。确切地说何凯华不是上访者,他走的不是上访的路。

实际上何凯华的案子很简单,也很容易判。大约在九十年代,当地的一个邻里借了他五千块钱,后来却赖着不还。何凯华为这个事和他打起了官司,最后当然是何凯华赢了,因为他还有借条在手。很简单的一个官司嘛,谁都会判。

问题出在这个借钱的人是当地一霸,有钱得很,气势凶。听何凯华讲他的故事,什么大奶二奶的,生了好几个孩子。且不责怪何凯华为什么要借钱给他,社会上常见的现象倒是出借的人反倒理亏了,借钱的人成了大爷。大爷放话了,我就不还!何凯华说不还就打官司!打官司就打官司,即使你赢了你也没本事让我还钱!

在那个小乡镇里,何凯华也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哪能受得这等窝囊气。

官司确实打赢了,但是钱确实如那个大爷所说,拿不回来。

到此,何凯华该告一段落了吧,毕竟打官司太费神,自己的生意也因此荒废了一些。何凯华做的是花生生意,也就是从农民手里收来花生,脱壳,然后再卖出去。

但是何凯华偏偏不能接受官司赢了钱却拿不回来这个结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为这个事情奔波。至于如果奔波,细节我不得而知,反正几年之后他出现在我家里。

那时还是我先生的那个人跟何凯华是同乡,先生在省会城市的一个无实权的衙门里做个小喽啰。不知道何凯华是怎么打听到这个消息的,有一天我下班回来看到一个黑脸的汉子坐在我家的客厅,脚下是一个猪腿。

何凯华约莫四十五左右的光景,象一般农村里的人那样黑而精干,许是做生意的缘故,思维和谈吐比较有条理顺畅,但是这样的人却栽在五千元的漩涡里,真让人难以理解。

后来我家里陆续出现了咸鸭、菜子油等农产品。

我问先生:“你真的能帮他忙吗?”

“可以从人大监督这块想想办法。”

“可是那些东西,你为什么要收呢?乡里乡亲的,能帮忙就帮点呗。”

“唉,农村人,思维就是这样的,你不收东西他不放心,也不值多少钱。”

最后一句话我却不怎么赞同,这也许是我们后来分道扬镳的一点内在的原因。

何凯华最后一次来我家的时候,他要找的人已经不是我家的人了,我只好陪他聊几句。

我说,有的时候一个坎你以为很大很难跨过去,其实你只要后退几步,站远点看,你也许能看清它实际大小,它其实很小很小,简直不要跨,轻轻一迈就过去了。

他说,这些年为这个事情,花去的早已不止五千块了。

我说,是啊,除了你又浪费了五千块,你还浪费了很多精力。

他说,这些年生意简直没做什么,一家人勉强能糊口。我刚刚从在你们这个城市上职大的女儿那里回来,看着女儿心里都想哭,孩子也想哭。太对不起孩子了,也没多少钱给孩子上学。

我说,假如你当时不计较这个钱,让一让,忍口气算了,好好地做自己的生意,孩子也不这么跟着受罪。除去你打点关系花掉的钱,你还失去了该你挣来的钱。

他说,对,早些年,一年卖花生还能挣好几万,现在几乎都断了这个生意。

我说,你看,五千块钱一张借条,你几乎把全家人都拖到深渊里去了。

他说,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在我们那个地方,你认输就等于没脸过日子了,别人会瞧不起你的!

我说,可是现在,折腾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赢了呢?真正的赢家难道就是一定要把钱要回来吗?你既没有太多的钱去花,花太多的钱已经不值得了,你也没有过硬的关系在县里省里。人家说不定这两样都有,人家有资本去堵这个气要这个脸,虽然我不觉得欠债不还钱就一定有脸,你没有这些资本,你为什么强要这个脸呢?

最后,何凯华还是怏怏地走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理解了我的话,我想大约不是那么容易。

后来我也没再见到他了,也没再得到他的消息,也许是他想通了,也许不是。

我记得他临走还安慰我:“大妹子,坚强点,日子还要过下去。”

May 04

 

也许你还记得祥林嫂寻找她孩子的情景,她,只找到了一只鞋子。

我忽然也处在这个场景里,我焦急地在找我的宝宝我的虎梅,找啊找,在一个安静得让人害怕的地方。散乱的物品洒了一地,表明前一刻还是热闹非凡,小孩子们在一起玩啊,踢足球啊,我远远的站在山头观望,但是忽然,就那么一瞬间,所有的人都不见了,我的虎梅也不见了。我看见地上斜躺着一个茶杯盖,那是虎梅水杯上的。不祥的预感让人想起祥林嫂孩子的那只鞋子。正在这个时候听到一个小孩的一丝丝的哭声,哦,谢天谢地!是虎梅的声音!我正想寻着声音去找的时候,意识开始有那么一点点,天啊,真要感谢老天了,原来……原来这是早晨的时光,原来是一场莫须有的梦!

外婆已经起床了,嘤嘤的哭声来自于虎梅的床上,原来她是在梦哭。我过去睡到她的身边,拍拍她,轻声安慰她:

“没事的,虎梅,妈妈在,妈妈在呢。”

没有人见到虎梅不说虎梅的性格很开朗,很阳光,看不出来她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当然她并不是只有单亲,而是爸爸妈妈都很爱她。在她眼里,谁家的爸爸妈妈都没有她的爸爸妈妈漂亮。你以为我要得意了是吗,不是,其实只有我知道,虎梅的阳光只在外表,她的内心还有一点解不开的结。白天里玩耍心思专注在玩耍上,一个可爱的、调皮的、快乐的人,但是睡觉的时候常常会在梦里哭泣。每回我都轻轻地拍拍她,告诉她妈妈在身边。

有那么一个地方,门关得严严的,窗户关得死死的,偶尔门开了一点小缝,透出来一丝不明朗的信息,待你想探头去看看,门立刻关上了,如果你想推开门,那里头顶得死死的。唉,这就叫束手无策。

虎梅止住了一点儿哭,我想问她梦见了什么,总是要说出来我才知道怎么办。但是问话又勾起她的感觉,眼泪无声的出来了,摇摇头,表示不愿说不能说。

“你知道吗,刚才妈妈也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不见了,我找也找不着,急死我了。”

虎梅安静着听着。

“妈妈要是找不到你,那可怎么办?妈妈会伤心死的。”

“你怎么把我弄丢了呢?”

“妈妈要去上班,进了电梯按三楼,结果电梯一下子把我送到了六楼,也就是顶楼,楼顶上有很多很多小孩子,我想下来,电梯又一下到了一楼,我心里想,看来电梯今天不管用了,得走楼梯了。周围还是有很多小孩子,离楼梯有一段路,路上尽是棉花包和衣服,很难走,我没力气,爬也爬不过去。然后是,我和你走到一个礼堂里,礼堂里很多很多人,挤得要命。有一群孩子在远处踢足球,你也要去,我站在高处看,看着球飞来飞去,你也跑来跑去,我很不容易找到你。忽然所有的人都不见了,你也不见了,我找呀找,急死了,然后我就醒了。

你知道吗,有句话叫梦反为正,就是梦里的事情常常和现实中的是相反的。”

“对呀,我不可能去踢足球,你也不可能把我给弄丢了。”

“瞧,我的梦里有你,你的梦里有谁呢?有爸爸妈妈吗?”

“不是,只有你一个。”

“那妈妈在干什么呢?”

“有一个房间,里面有很多小孩都睡着了。一面是墙墙墙,还是墙,然后有一个很小的门。还有一个高楼,就象我们学校那个楼,不是有个缝吗,门就对这这个缝。”

我努力在头脑中描绘,尽管她讲得并不是符合逻辑的。梦总是没有逻辑的。

“妈妈在哪里呢?”

“我们在院子里玩,然后就听到你在叫我,我回头一看你在墙头上叫我,就是你放学接我常常站在的那个墙头。可是我却向相反的方向走,我听到你的声音,却弄不清方向。”

“然后呢?”

“然后是秘密,下次再告诉你。”

“好吧,我们现在起床,刷牙洗脸,吃早饭……”我大声嚷嚷。

中午的时候,我告诉虎梅,下午妈妈要出去办事,不把她接到办公室写作业了,放学自己回家,然后自觉写作业。虎梅答应了,我知道作业未必能完成,且不去管她了。待我下班回家,果真没有虎梅的影子,外婆说书包一放就出去玩了。我换了衣服来烧晚饭,也不知道虎梅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心下里有点着急,但是也没有法子,校园这么大,找也找不着。不过在校园里相对来说也安全一点,等等吧。

土豆丝才下锅,虎梅回来了,浑身上下湿个透。

“妈妈,我掉水里去了。”虎梅神情抑郁地说。

我什么话也没说,赶紧弄热水给她洗澡,并嘱咐外婆去炒菜。待把她洗过躺在床上用被子捂着,我去替换外婆。我重新在厨房里还不到两分钟,就听到虎梅在床上哭喊着妈妈。怎么了,怎么了,不是没事了吗,掉水里了妈妈没怪你啊。

“妈妈,妈妈,早上的梦……”虎梅哽咽地说,“想起早上的梦就想哭,说有一些坏人,小孩子跟他们呆在一起,一天就变坏了,可是我们还不知道,后来,有人告诉了我们这件事,要我们赶快走,有一个避难的地方,可以不变坏,然后妈妈,你也来了,也来避难了,可是,妈妈,你却让我到不避难的地方去,不准我在避难的地方,呜呜……”

我抱着她,给她擦眼泪,安慰她妈妈永远不会把她丢弃的。

我终于知道虎梅梦哭的原因了。或许这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最重的心理负荷,担心终有一天会被大人丢弃。

而对于我呢,或许这一生不再有爱情,前行的路显得不那么光亮不那么有色彩,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有个小人相伴,看着她的成长,你会觉得天下其它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许是吓着了,躺在床上的时候想起了早上的梦。

洗澡的时候我问她怎么掉到水里去的。

“荷花塘里不是有一个竹筏子吗,我和一个男孩子上去玩,竹筏子很安全,不会倒。后来,我们准备上岸的时候,那个男孩子跟我抢,我没跨上来,他上去的时候,把竹筏子蹬远了,于是我就掉到水里了。我在水里的时候心里想,只要我站住,头就能出水面,因为我个子高嘛,后来我就站住了,水到我的胸前,但是我却上不来,后来有个叔叔把我拉上来的。”

“下次一个人不要去荷花塘玩了,要是没人救你上来,你一个人躺在荷叶底下,妈妈是怎么也找不到的,妈妈会急死的。”

“嗯”虎梅轻声地答着。

我不敢想很多,我从来都觉得校园里很安全,放心地让她一个人出去玩。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天的经历让我分外感慨,我们都在寻找对方,万幸的是我们都还找到了。

象我以前所说,能牵着孩子的手,不把她给丢了,这一生也就满足了。

 

2007.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