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

借书给学校

以前，农村的学校是很少有图书馆的。进大学以前，我对图书馆的认识和所有想象都源于那些经常很随意地提起它的文章以及我的那一套再也回不来的书。

在上小学的时候，与我的那些同学相比，我还是有些藏书的,只是后来就渐渐都不见了。看看我现藏的那些书，几乎找不出几本是那那些年买的。想起过去的那些书没有保存下来，心里总是感到有些遗憾和后悔。而每当我想起以前买书看书的经历时，都会想起我借给学校的那套书。

我家的第一台电视机买得很晚，可属于我的第一本书却绝不晚。那时候，书好像不是很贵，至少一般平装本的书相对不是很贵，即便人们的收入也不高。虽然家是农 村的，可我的父母却从不惮于给我和弟弟买书看，而且我们偶尔还能从父母那里要到一些钱自己去买书，比起书里那些靠捡破烂买书的小孩，我们幸福多了。也许是因 为书来的容易了，我的那些书才很容易地就再也找不到了。大部分的书是怎样地从我的抽屉里不见的，我早已记不起来了。只有借给学校的那套书，我还知道它们是 怎样地离我而去的。

那时候学校好像没有专门用来买书的资金，也许是那时候书价就已经飞涨到连学校也无法承担的地步，这些都是自己心里的猜想，实际情况是怎样的我全不清楚。我唯一清楚地是自己从没有见过学校的图书馆。可是突然有一天，学校向学生们发出了一个借书的号召，呼吁每个学生借给学校几本书，而且最好要新的，为的是丰富一下那个突然从老师嘴里冒出来的图书馆，来应对上级部门的检查。老师在班里的动员会上很严肃地告诉我们“检查”关系到学校的荣誉，因此要求所有人必须认真对待，并且和颜悦色地承诺检查一结束就把书还给每个人，所以要求人们尽量从家里拿些新书。最后老师微笑着说不要把算命的书带来，惹得人们都笑了。很多人听了老师的动员后都有些发愁，可是我不愁，不仅是因为家里有书，而且对于类似的事父母向来是支持我的。之前，学校曾好多次号召学生们为灾区捐款，每次我都很积极，而且父母对此也是非常支持。我和弟弟每次拿出的钱数都是学校给定捐款额度的上限，虽然我们很难从他们那里要到能自己任意支配的零花钱。

学校发出号召的那天是什么日期，天气怎样，一概忘光了。如果当时能认真记日记的话，或许现在可以为我那些丢掉的书设个纪念日了，现在想起来真是追悔莫及啊。那天下午放学后，我没有在途中作任何耽搁就回家了。一到家里就把放书的抽屉翻了个底儿朝天，把我所有的藏书铺了一地，甚至父亲的关于汽车修理的书，母亲的关于织毛 衣的书都未能幸免。当时面对那一地的书，我还真是发愁了。因为事关学校荣辱所以我觉得应该非常的慎重才行，不能随便捡几本凑合，不然丢了学校的脸。后来由于我折腾的动静太大了，引得母亲也在一旁出谋划策。经过一番争论，我非常坚决地否定了母亲把旧书整理整理借出去的建议。因为这样做不像我的一贯风格，更何况这次事关学校荣辱，绝不能草率行事。 最后，我们达成协议，如果我把满地的书整理放好，她就去买一套新书让我带到学校去。

父母教我同情别人，教我做好事，教我整理自己的物品，可是忘了教我看住自己的书！

隔天下午，母亲如约把书给我买回了。我是第一个读者，我弟弟第二。我清楚地记得那是我第一次拥有的全彩页的书，而且纸张特别好，又厚又光，摸上去感觉非常的好，简直无可挑剔。那天我一直看到晚上十点多才去睡觉，弟弟甚至把一本书还搂进被窝里去了，让我第二天早上发了一通脾气。我们那时候早上上学特别早，每天早上五点半就得动身上学，所以每天晚上九点钟母亲就逼着我们哥俩钻进被窝里。可是那天她竟然容忍我们看书到十点多，让我把那几本书全看完了。因此现在想起来我非常感激母亲，虽然书的内容早不记得了，可是至少我看完了。

虽然睡得晚些，可是第二天起得并不晚。我老早起来就收拾书包，结果发现新书少了一本，急坏了。当我把书从弟弟的被窝里拉出来后，不但故意把他拉扯醒了，而且还把他挤搡哭了，然后自己才抓起书包咕咕哝哝上学去了。其他班的情况我不了解，反正我交的书当时是班上最新的，虽然有一本折了页。给老师交书的时候，我有意把折了的书放在最下面，好在她并没有注意看，随手就把我的书和其他同学交上的残破不全的书堆在一起了。虽然一开始还有些忐忑，怕我的折了的书影响学校的荣誉，可是后来一看交上去的书大部分都是那样的破烂不堪，很快就不担心了。然后就眼巴巴地看着老师捧着那堆夹着我的新书的破烂消失在教室门口。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过去了，上级部门的检查无声无息地开始了，又无声无息地结束了，我的书也无声无息了。我不好意思在家里提，又不敢跟老师提，偶尔就跟朋友们感叹一番，总盼着什么时候书能回来。后来盼着盼着，自己都忘了。最后就再也没人提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我也在这不知不觉中上了初中。突然有一天，老师的一句话猛地激起了我对那套书早已黯淡了许久的记忆。学校要借书了，一样的说辞，一样的承诺，我的心思不一样了。我从家里搜翻出几本准备当废纸卖了的小学时候的教材，拍了拍土交上去了，这次同样没有引起老师的注意。

我那所有失去的书就像我的逝去的日子一样再也回不来了，我自己很清楚，心里非常清楚。可是我的那套新书现在流落到什么地方了呢？

2007年4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