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文的眼睛【旧作】

3 10 2006年
   九·一一恐怖主义事件以及随之而来的反恐怖主义战争使得“塔利班”的名字家喻户晓。人人都知道塔利班是一个伊斯兰教的原教旨主义组织,但很多中国人不知道,基督教同样有原教旨主义组织和信徒。据统计,大约三分之一的美国人属于原教旨基督徒。原教旨基督徒坚信基督教《圣经》上的每一句话都准确无误,而且必须从字面上理解,因此他们必然要反对进化论。与自由派基督徒不同,原教旨基督徒热衷于传播自己的信仰,在美国掀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反进化论风波,也热衷于拉人入教。到美国留学的中国人几乎毫无例外都会遇到传教士,而且以原教旨基督徒为主。由于中国留学生以理工科出身为主,或多或少学过进化论,进化论也就成了原教旨主义者传教的最大障碍,因此他们做了大量的宣传,散布了许多谣言、谎言攻击进化论。同时,原教旨基督教也注意在中国留学生当中培养传教士,一位笔名为“里程”的华人就是其中较为著名的一位。此君毕业于北京大学生物系,1981年在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获得硕士学位,第二年赴美留学,在1987年获得密歇根州立大学博士学位,在1992年入基督教,成为活跃的传教士,从1997年开始专职传教,出了一本专门面向中国留学生的基督教宣传读物《游子吟——永恒在召唤》,在留学生当中有一定的影响,经常有人向我推荐,试图改变我的信仰。这本书现在也已进入国内。

   
这本书用了一章的篇幅攻击进化论,而像一切反进化论的宣传品,充斥了谎言,其中最大的谎言是关于达尔文对眼睛由来的看法。在其第六章第六节“自然选择面对的困难”中声称:

   
“大家都知道,很多生物器官都需要各种恰到好处的配合才能正常发挥功能。眼睛就是最好的例子。眼睛由眼睑、眼毛、眼膜、晶状体、视网膜等精细的结构组成,有感光细胞将光刺激转化为电讯号并将它们迅速传到脑部,在脑的指挥下使眼能迅速和准确地对外界刺激作出反应。眼睛的功能是任何最高级的照相机无法企及的。但按进化论的观点,眼睛的结构与功能也是一点点地进化来的。可是,眼睛的各部分以及它与大脑的联系等怎么都那么凑巧地同时进化到这样准确的程度使眼睛有正常的功能呢?其中任何一部分配合稍差一点,眼睛就无法起作用。试想,在进化过程中,10%,50%,甚至99%进化程度的眼睛如何发挥功能呢?眼睛的形成,是很难用进化来解释的。

  “达尔文本人对此也相当困惑。在他的著名的《物种起源》一书的第六章《理论的难题》的“极其完美和复杂的器官”这一节中,他直言不讳地写到,‘眼睛有调节焦距、允许不同采光量和纠正球面象差和色差的无与伦比的设计。我坦白地承认,认为眼睛是通过自然选择而形成的假说似乎是最荒谬可笑的。’”

   
在第七节他又再次重申:
   
“创造的证据比比皆是,眼睛就是一个好例子。达尔文承认眼睛不可能由自然选择形成,以致于他发表《物种起源》之后,他一想到眼睛仍感到害怕。

   
“我个人十分欣赏达尔文这种坦诚的态度,丝毫不隐瞒自己的困惑、烦恼和惊骇。”

   
这是一个用断章取义的手法编造的谎言(这也是反进化论者惯用的一个手法,在他们的笔下,似乎最著名的进化论者都成了反进化论者)。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中的确说了里程引用的那句话,但是那只是用来引入话题的修辞写法,并非结论。达尔文接下去马上就说:

   
“然而,理性告诉我,如果能够显示从一个完善和复杂的眼睛到一个非常不完善和简单的眼睛存在着大量的级别,每一级别都对其拥有者有用;更进一步的,如果眼睛的确曾发生轻微的变异,而这些变异又能遗传,这是可以确定的;如果器官发生的变异或改动对处于变化的生活条件下的动物有用,那么相信一个完善和复杂的眼睛能经由自然选择形成,虽然在我们的想像中是难以克服的,却很难说还是个真正的难题。”(根据《物种起源》第一版。在最后一版,达尔文在前面还加了一句:“当最初说太阳是静止的,而地球环绕着太阳旋转的时候,人类的常识曾经宣称这一学说是错误的;但是像各个哲学家所知道的‘民声即天声’这句古谚,在科学里是不能相信的。”可见达尔文在晚年甚至认为不相信眼睛是进化而来就像以前不相信地球绕太阳转动一样。)

   
接下去达尔文就详细地论证了为什么自然选择可以解释完善和复杂的眼睛是如何进化来的。达尔文的解释,在今天看来,也是无可挑剔的。进化生物学经过了一百多年的发展,对眼睛的进化已有了非常深入的了解,更超出了达尔文的想象。

   
是不是像反进化论者所说的,不完善的眼睛就无法起作用,就不能在进化中发挥功能呢?当然不是。轻度近视要好过高度近视,高度近视要好过失明,还能感受亮暗的失明要好过没有眼睛,并不是只有完善的眼睛才有助于生存。当我们说到眼睛时,马上想到的是人眼,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动物都长着像人眼一样复杂的眼睛,而是像达尔文所说的,存在着从非常不完善和简单的到完善和复杂的许许多多的不同类型,都是其拥有者的生存所不可或缺的:如果它们的生存不需要眼睛的话,就会完全退化掉,就像生活在黑暗的洞穴的盲鱼那样。最简单的眼睛功能只能感受光明和黑暗,听上去好像没什么用,但是许多动物(例如扇贝)就长着这样的眼睛,可以用它来区别白天和黑夜,甚至可用于躲避敌人(如果周围突然变暗,可能意味着是敌人的身影)。有的简单的眼睛不会动,只能盯着一个方向看,这也很有用处,比如海底动物可以靠它判断哪里是海面。总之,复杂程度不同的眼睛适应不同的生活方式。如果你过的是复杂的生活方式,才需要复杂的眼睛。大多数哺乳动物的眼睛都不能分辨颜色,人类和其他灵长类之所以长着一双能看到彩色世界的眼睛,是因为这样的眼睛对靠采摘水果为食的我们的祖先大有好处。同样,蜜蜂为了能分辨花朵,也长着能感受颜色的眼睛。这种适应性,正是自然选择的结果。

   
由于眼睛难以形成化石,我们无法从化石直接了解到眼睛是如何进化的。但是,正像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中所作的那样,如果我们把现有动物的各种各样的眼睛从简单到复杂排列在一起,那么就可以推导出复杂的眼睛是如何一步步进化出来的。比如,我们可以推测鱼眼是这么进化来的:最初的眼睛只是一个由感光细胞组成的平面的眼点,只能感受一个方向的光,就像某些原生生物。接下来,感光细胞凹陷,增加了感光面积,可以感受不同方向的光,提高了视觉的准确度,而且可以防止感光细胞受损伤。这个凹陷越陷越深,最终成为理想的半球形,就像扁虫的眼睛。然后,眼睛的开口开始收缩,形成了“光圈”,差不多在这个时候,眼睛里有了透明的胶状物,避免泥巴进入眼眶内,进一步保护眼睛,并且固定眼睛的形状。眼睛的开口逐渐收缩,“光圈”越来越小,进一步提高了视觉的准确度,直到变成了一个针孔照相机似的眼睛,可以把光线聚焦在感光细胞上,就像鹦鹉螺的眼睛。接下来,眼睛的开口必须用透明的膜封起来进一步保护眼睛,实际上这一层膜可以在任何时候出现,甚至可能眼点一开始就有透明膜的保护,而透明膜并不是那么难有的,可以从身体的其他部分变来(组成人的角膜的蛋白质在人体其他部分也有)。这层透明膜越来越厚,成了晶状体。为了使成像越来越精确,晶状体将逐渐往里移动,逐渐变厚,并通过改变组成晶状体的蛋白质比率使它的不同地方有不同密度,以纠正像差,终于形成了一个复杂的鱼眼。


   
也许有人会说,就算从一个眼点可以进化出鱼眼,但是这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进化出来呢?进化需要的时间太长了,也是反进化论者攻击进化论的一个常用借口。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在1994年,两位瑞典生物学家尼尔森(D.-E.Nilsson)和佩尔格(S.
Pelger)设计了一个计算模型,计算上面所描述的从眼点进化出鱼眼需要多长时间。他们的设计思想,实际上与达尔文在《物种起源》所说的相同:第一、从简单的眼睛到复杂的眼睛存在无数微小的变异。为了定量计算,他们把每一个微小变异设置为1%的改进(比如长度改变了1%,蛋白质浓度增加了1%等等),他们算出从眼点到鱼眼共需要1829个1%的改进,也就是需要1829个步骤。第二、这些微小的变异会影响生物的生存。视觉的微小改进,会使捕食者更好地发觉猎物,或使猎物更好地躲避捕食者,或者使蜜蜂能在雾中更快地找到花朵采蜜,这就有了生存优势。第三、这些变异是能够遗传的。在遗传学上,我们用遗传率来表示某个特征与遗传相关的程度,通常是用同卵孪生子(他们的基因完全相同)和异卵孪生子比较而测定。遗传率100%意味着该特征在同卵孪生子中完全相同,而遗传率0%意味着该特征在同卵孪生子中的相同程度和任意两人一样。我们并不知道眼睛的遗传率是多少,但是可以参考其他的身体特征进行估计:人的身高的遗传率为79%,坐高为85%,腿长为77%,臂长为80%,头宽为95%……也就是说,人的身体特征的遗传率一般来说高于50%。尼尔森和佩尔格将眼睛的遗传率设为50%。显然,这是个很保守的估计。实际上,在需要做估计时,他们都尽可能地保守,以便让进化所需的时间尽量地延长,使反对者无话可说。他们的论文的题目就叫做《对一种眼睛进化所需时间的保守估计》。在做了种种保守的估计以后,代入方程式计算(群体遗传学有专门的方程式计算一个有优势的遗传变异在生物群体中的传播时间),结果还是出乎意料:从眼点进化出鱼眼,只需要35万代。以一代为一年(这是大部分低等动物的情况)计算,也就是说,只需要35万年,这在地质年代上只是一瞬间。

   
眼睛实际的进化时间可能比这快,也可能比这慢,这取决于环境压力的大小和特定动物的生存对眼睛的依赖程度。但是,这个结论是很显然的:眼睛的进化,要比设想的快得多。动物在地球上已至少有6亿年的历史,这足以使眼睛进化出非常多次。生物学家在研究了不同动物的眼睛结构之后,发现它们共采用9种不同的光学结构,而且每一种结构都出现了不止一次。眼睛在动物界至少独立进化了40次,可能多达65次。

   
可见,像眼睛这样的复杂器官的由来也是可以用自然选择来解释,并不需要由上帝来设计。事实上,如果我们仔细研究眼睛的结构,就会发现它并非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完善”,而存在许多“设计”缺陷,甚至是非常愚蠢的“设计”,任何一个工程师都不会做那样的设计,更不要说上帝了。我们可以用人眼做一个例子。人的视网膜分成三层:最底下一层是感光的锥细胞和杆细胞,中间一层由双级细胞、水平细胞等神经元组成,最外面一层是神经节细胞,将眼睛感觉到的光信号传递给大脑。视网膜的外面还覆盖着一层毛细血管。这完全是个前后颠倒的不合理的设计。感光细胞应该在最前面感受光线,神经、血管应该放在后面才对。而按这种颠倒的设计,光要穿过血管、神经才能抵达感光细胞,不仅光线的质量下降,而且血管的影子会影响我们的视觉,为了克服这些影子,我们的眼睛必须不断地做细微的运动以扫描整个视野,然后让大脑合并这些质量不佳的图片,去除阴影,再组成一幅完整的图像。为了传递光信号,视网膜的神经元要与一束视神经相连,视神经穿出眼球再绕回大脑。由于视神经在视网膜的前方,它穿过视网膜的那个孔不可能有感光细胞,这样就造成了视网膜上有一点没法感光,也就是所谓盲点。我们平时感觉不到盲点的存在,是因为大脑能根据从两个眼睛得到的信息取消彼此的盲点,形成完整的图像。

   
人眼设计上的缺陷不仅导致了感光的障碍而加重大脑的负担,而且会造成一系列疾病。由于血管在前方,任何出血或淤血都会形成阴影,而影响视觉。更严重的是视网膜的固定方式。视网膜的最底层是感光细胞。这是一种很精致的、有毛的神经末梢,不可能牢固地固定住视网膜,而只是与下面一层色素表皮细胞(这层细胞的作用是吸收多余的光子)很松地连接在一起。这就使得视网膜很容易从眼球的内壁脱落。例如,脑袋遭受一记重拳,就可能造成视网膜脱离,如果不及时治疗将导致永久失明。

   
复杂的眼睛是不是只能采用这种奇怪的装配方式呢?绝对不是。章鱼的眼睛就不是倒装的。章鱼的眼睛也是非常复杂、良好的眼睛,可以在近乎黑暗的深海中发现猎物。章鱼的眼睛和人眼一样是球状的,也有晶状体,但是光透过晶状体后,就直接聚焦到感光细胞上,而无需先穿过神经、血管。章鱼眼睛的神经、血管都位于感光细胞的后面,神经直接连到大脑,而无需先穿透视网膜再往回绕弯。而且,章鱼的视网膜是由下面的许多神经纤维牢牢地固定着的,不会脱落。


   
所有脊椎动物的眼睛都和人眼一样,采取的是倒装的方式,如果真有一位智能设计者,决不会如此愚蠢。但是,如果脊椎动物的眼睛是进化来的,那么就非常容易理解了,因为自然选择只能在已有的蓝图的基础上做无意识的修改,而不可能有意识地重新全盘设计。脊椎动物这种奇怪的眼睛结构是怎么进化来的呢?我们可以和与脊椎动物亲缘关系最近、因而有可能保留了脊椎动物的祖先特征的文昌鱼做个比较。文昌鱼的神经索是一条空心的管道,管壁上长着有鞭毛的神经元。在神经索的头端,是一些能感光的神经元,组成了眼点,眼点下面是传递信号的神经细胞,这就是文昌鱼的“眼睛”。由于这个眼点不是长在外面,而是长在管内的,它只能感受从另一侧的管壁透过来的光,也就是说这也是个内外颠倒的眼睛,不过对文昌鱼来说,没有关系,因为眼睛正对着的那一侧的身体是透明的(好比说我们的后脑勺是透明的),而在眼睛边上神经索最前端的管壁长着色素细胞挡住光线(这样就只有某个方向的光线能射到感光细胞,文昌鱼可以借此判断方向)。加拿大生物学家拉卡利(T.Lacalli)在研究了脊椎动物的眼睛发育过程后发现,脊椎动物胚胎时期的眼睛和文昌鱼的眼睛非常相似,感光细胞也长在神经索(神经索的前端以后发育成大脑)的管壁中,其末端虽然不像文昌鱼的那样有鞭毛,但也指向里头。神经索前端管壁上也长着色素细胞,只不过位置发生了变化,移到了感光细胞的正对面,以后则与感光细胞贴近、相接,而感光细胞下面的神经细胞则发育成了视网膜的前面部分。

   
这个比较告诉了我们人眼是如何逐步进化来的。脊椎动物的祖先像文昌鱼一样,长着一对位于体内、感光细胞朝向体内的眼点,这对眼点逐渐演变成了高度复杂的眼睛,但是由于感光细胞一开始就已朝向体内,以后的进化只能在此基础上修修补补,使得所有的脊椎动物都长着一双内外颠倒的眼睛。这是我们的祖先留给我们的遗产,而且我们只能一直继承下去。神创论无法合理地解释为什么上帝要设计出如此古怪的人眼,而进化论却能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这样,眼睛的由来本来是个进化论的难题,却成了进化论最有力的证据之一。
2001.12.25.


“中医泰斗”邓铁涛妻子、儿子因误诊死亡情况

2 10 2006年
  【方舟子按:下面原是刊登在医学专业网站丁香园上的一个帖子,后来作者做了补充说明。不知被被这位“中医泰斗”误诊贻误病情而死的患者还有多少?要不要做为治疗事故处理,追究其责任?我曾看过邓铁涛的几篇文章,觉得他不具有现代医学的常识,动辄举不知真假、不能说明任何问题的轶事来证明自己的医术何等高明,完全是江湖医生的口吻。他还是在广东热销的、声称能够抗非典的“邓老凉茶”的创始人,证明该凉茶能抗非典的证据居然是“2003年5月在北京,有两万名工人服用邓老凉茶,结果无一例染病;深圳一个工厂3000多工人服用邓老凉茶也无一例染病;香港有6位西医服用邓老凉茶,也未染病”,也完全是江湖医生的口吻,稍有科学头脑的人都知道这种证明方法的荒唐,但愚民们就吃这一套。这样的人物居然获得了如此高的学术地位,掌握了那么大的学术权力,而且其徒子徒孙还会继承其地位、权力,这是中国医学界的一大悲哀,更是中医界黑暗落后的一个例证。他自称孙子们生病从来不打针,“至今保留着‘处女’屁股”,愚昧至极。希望他的妻子、儿子的悲剧不要在他的孙子们身上重演,更希望不要在其他中医信徒上重演。】
  邓铁涛的儿子经常便血,他辨证为肠胃湿热,吃他开的中药半年。未愈,后行肠镜检查,结肠癌伴转移,错过最佳手术时机而亡。其妻素有高血压/高血脂,一日突诉剑突下疼痛。他诊断为胃脘痛,吃中药,直到第二天查心电图。下壁心梗扩散,心衰而亡。

  我是广中医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在广中医早不是什么新闻了。严格意义上讲,他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医生,纯中医的水平都是有很多缺陷。现代医学是不断发展进步的,中国应该废除中医。

  邓铁涛档案
  邓铁涛,广东开平人,1916年出生于名医世家。首批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中医药工作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中国中医药学会中医理论整理研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国家卫生部药物审评委员会首届委员,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抗非典专家组组长,广州中医药大学终身教授,国家名老中医,中华中医药学会理事会终身理事,国家973计划(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计划)中医基础研究项目专家组组长兼首席科学家,国家中医药界领袖级人物,广州中医药大学终身教授、博士生导师,广州中医药大学邓铁涛研究所所长。
(XYS20061002)


男性确实比女性聪明吗?

1 10 2006年
   近日国内报纸报道了一条消息,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学的心理学家约翰·菲利普·拉什顿公布了一项据称让“男性高兴而女性愤怒”的研究结论:男性确实比女性聪明,男性的智商比女性高出3.63个百分点。

   
国内的读者可能不熟悉这个拉什顿是何许人也。他时不时要公布这类让某某人高兴而某某人愤怒的“科学研究结论”。他的最著名的研究是“证明”亚洲人的脑容量和智商最大、最高,白人其次,黑人最低,这也许会让某些虚荣的国人沾沾自喜。不过且慢,拉什顿还有一项著名的研究,这些人种的阴茎大小的次序倒了过来,黑人最大,白人其次,亚洲人最小,因为他的理论是大脑袋和大阴茎不可兼而得之,上帝的确公平得很啊。

   
拉什顿似乎很热衷于为一些社会偏见提供“科学依据”,因此我们不难理解,为何他在西方会被视为种族主义者,而他也的确在领导一个美国种族主义机构——先锋基金会,他的研究都是这个基金会提供的经费。在许多西方学者眼中,拉什顿更像一个不择手段地炒作自己的小丑。他会把自己的论文印成小册子,主动寄给北美各大学的心理学、人类学、社会学教授,正如一个美国大学教授所评论的:“这是一种个人和政治宣传。他的研究没有任何科学基础。”

   
的确,他的研究经不起推敲。他的所谓研究成果都是根据前人的测量数据进行统计,做有倾向性的加工:选择有利于自己的结论的数据,舍弃不利的数据。比如他有关人种的脑容量和阴茎大小的统计,就是如此,如果采用更客观的方法进行统计,就会发现其实各个人种在这方面并无统计差异。至于关于智商的研究,我不久以前在评论“英国研究者声称中国人是智商最高的人种”的报道时已经分析过了。(《智商的傲慢与偏见》,载《中国青年报》2006.4.12)

   
这一次,国内的报道说他选取10万名年龄在17岁至18岁的男女学生作为测试对象,对他们进行智能测试,测试内容主要包括几个方面,即快速掌握复杂概念的能力、口头回答能力和创造力等。其实根本不是。他只是对这些学生的“学习评估考试”(SAT,美国大学入学考试,类似于国内的高考)成绩做了统计而已。但是,众所周知,一个人的考试成绩并不足以反映他的智力,还与他的教育状况、心理状态等其他因素密切相关。一个人的智力高低也不完全是天生的,还要受到各种后天因素的影响,例如营养、家庭、教育状况都能影响到一个人的智力高低。

   
因此,即便男生的考试成绩高过女生,也不能就证明了男人天生就比女人聪明,因为没法排除后天因素的影响。在男女的地位还未能做到完全平等,性别歧视依旧存在的社会中,这种影响是不能低估的。心理学家发现,甚至在婴儿时期,人们就已经在对男婴和女婴做区别对待,塑造着他们的不同社会角色了。这不仅表现在穿着打扮上的差异,也表现在有意无意地对他们的行为做出不同的反应。比如,如果男婴索要玩具枪,会受到家长、保姆的鼓励,但是如果索要布娃娃,则不容易得到。女婴受到的对待则相反。他们很快就会明白自己该要什么。

   
然而,拉什顿却试图根据如此脆弱的证据解释一个社会现象,即“玻璃天花板”现象:大部分女性在公司企业和机关团体中晋升到某一职位后便很难继续获得突破,很少有女性达到最高层职位。他认为这是因为女性智商不如男性。但是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前,他并没有去设法排除女性受到歧视或女性缺少机会这些环境因素的影响,而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即使在最为开放的国家,对女性的歧视依然存在。甚至在科学界都难以避免重男轻女的偏见。最近有一名做了变性手术的美国大学教授撰文说,在他由女人变成男人之后,他的学术成果更受重视,得到的评价更高,人们对他更为尊敬。

   
我们并不是说男女在先天各个方面都相同,不可能存在差别——这种“男女绝对平等”的观念显然是愚蠢的。既然男女在生理上有别,如果在智力上也出现了某些差异,并不是怎么令人奇怪的事。的确,有一些比较严肃的研究发现男女的智力可能在某些方面存在差异,例如女性的语言能力可能更强,男性在在抽象思维能力可能更有优势。对大脑扫描的结果也发现男女大脑的功能区分布上存在差别。但是在总体上并未发现哪一性的智力更高。问题的复杂性在于,即便男女智力的确存在差异,甚至男女的大脑结构存在差异,也不等于就是天生如此,无法排除是后天的影响造成的,因为大脑是个可塑性极强的器官,深受后天环境的影响。

   
有学者为拉什顿辩护说,如果拉什顿的研究对象不是人而是其他物种,例如麻雀内部存在的先天差异,没有人会在意。不错,但是如果有关麻雀先天差异的研究即使有误,也只是个纯粹的学术问题,不会对人类社会产生影响。而对人的研究就不同了,错误的结论有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拉什顿显然是迫不及待地在为“玻璃天花板”这种不公正现象寻找“科学依据”。

   
科学研究是在发掘客观事实,其结论不一定要“政治上正确”。但是对政治上不正确的结论,在发布时一定要慎重,起码也要能经得起推敲,以免以讹传讹,被用来加重社会偏见。而媒体在报道这类成果时,更要多一点负责任的态度,不要只是为了猎奇招徕读者,成了种族主义者、性别歧视者的工具。

2006.09.24
(《经济观察报》2006.10.1.第283期)
(XYS200601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