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的存档

淘金术

2009年9月26日星期六

 

金伯格来芝加哥快十年了。当年他从高盛公司辞职到芝加哥创业,高盛公司雇走了原芝加哥大学后来到麻省理工的渔夫黑教授接替他的位置。两人擦肩而过,结果做的都是差不多一样的事,用黑教授发明的黑/舒丝公式,到股票市场上赚钱。不过黑教授已经名闻天下,拿诺贝尔奖是早晚的事,而金伯格只是芝加哥一个不见经传的小金融公司的头。可是话说回来,所谓的小金融公司几年内变成了芝加哥商品交易所上最大的做股票衍生工具的经销商。而黑教授呢,后来死在了诺贝尔奖的两年之前,白白便宜了舒丝那个家伙。所以最后的输赢还是要看谁活得长。这是后话不提。

其实金伯格创的不是公司,而只是公司的衍生工具业务。几年来由于他的巨大成功,公司原有的业务已经微不足道,金伯格也水涨船高,顺理成章地成了公司第一把手。现在草创阶段早已过去,衍生工具市场日趋成熟,金伯格觉得这个工作已经没什么刺激。于是三年前他从公司离职一年,一方面到处旅游,一方面读了一些物理书。后来又到以前做过教授的耶鲁大学请教了几位物理教授。近几年华尔街雇了不少物理博士,金伯格想搞明白学物理是否真的在金融上能有优势。

金伯格原本是个数学天才,十四岁就自学了微积分。康乃尔毕业后,先在耶鲁做了一段教授,后跑到贝尔实验室去研究电话网络问题。最后实在耐不住寂寞,终于放弃了学术生涯到华尔街去淘金。在高盛公司从交易厅里跑堂的做起,一直做到公司的一个部门主管。在这期间,他结识了很多华尔街有影响的人物,包括卖垃圾债券后来坐牢的梅肯和未来的财政部长儒宾。黑/舒丝公式发表后,他的数学背景使他立刻理解了这个公式的重要意义,要抢先把这个公式用于实际操作上。但是他不愿意在高盛这样的大公司里为别人做嫁妆,于是跳槽来到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奥康那公司。奥康那在他的领导下迅速成长为芝加哥的主要交易公司之一,在别人看来,九年后是他可以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几星期前,金伯格听说了一个在新墨西哥州的小启动公司,叫什么"预言公司"。好大的口气。这个公司和奥康那公司做的事情很类似,就是做系统交易。不同的是,奥康那公司虽然已经赚了十几年的钱,但是从不作预言。而这个号称会做预言的公司,程序还没写完,也没有做过一笔交易。预言公司和著名的圣塔菲研究所有密切的联系,公司的几个创始人曾是研究混沌理论的骨干,对混沌理论的形成都有巨大的贡献。金伯格是知道圣塔菲研究所的,所以他对预言公司也不敢小瞧。金伯格很想知道这些搞物理的怎么把混沌理论用在金融市场上。

金伯格飞到圣塔菲,访问了预言公司简陋的办公室,花一天时间见了那儿所有的十来个人。此刻预言公司只剩了两星期的资金,正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向纽约各大金融公司发的合资请求都被不冷不热的婉拒了。大公司里没人相信金融市场是可以预言的。个人投机商倒是有不少对预言公司感兴趣要入股的。可是预言公司对他们没信心,也看不上。奥康那虽然和纽约的大公司没法比,可是在芝加哥也算是数得上的大公司。更可贵的是,奥康那的大佬全是学数学的,对预言公司所用的方法更能理解。两家一拍即和,金伯格临走对预言公司的创始人之一,业务骨干董农夫发了邀请。奥康那公司的交易厅准备在公司成立十几年来第一次迎接外来访客,搞混沌理论出名的物理学家董农夫。

 

吉米下班时给麦克打了个电话,说晚上没事的话我请你吃饭。麦克也是单身,比吉米早来一年。他觉得在分析组工作不刺激,两年前跑到交易大厅当跑堂的,现在居然混成了一个小头目。他很喜欢中餐,常常跟吉米一起下馆子,并借此向同事炫耀他对于中餐多么内行。几分钟后,两人乘麦克的车子驶上湖岸大道。麦克问,”去哪儿?”吉米说,”Evanston有一家很小的川菜馆,几乎没人知道,菜很地道。”麦克问,”辣不辣?”吉米说,”中等,他们的麻婆豆腐很不错。”麦克说,”辣就好。”

车子走走停停,两人也不着急。胡扯了几句后,麦克说,”你今天这么殷勤,是不是有什么事?”吉米说,”是啊。”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几个月前买了些股票。”麦克哈哈笑了起来,”你到底忍不住了。输了多少?”吉米说,”我投进了一万,现在还剩三千多。”麦克说,”讲讲你是怎么操作的。”吉米说,”我们虽然都宣扬平衡投资理论,其实我是不信的。”麦克说,”好,我也不信,你这是一个好开端。”吉米说,”我看了几本书,觉得反向投资理论最有道理,于是就按照那本书的办法,挑出了几个大幅下跌过的,价益比特别低的股票买了。开始这几个股票都有些反弹,我还一度净赚一些。可后来尽管大市一直在涨,我的股票都有坏消息出来,又大幅下跌。有一家竟然破产了。”麦克大笑,连声说好。吉米有点不高兴,说,”我输钱你兴灾乐祸什么?”麦克说,”不是兴灾乐祸。这第一课最重要。输得越惨,记忆越深,以后才有可能学得越好。否则就象刚孵出来的小鸭子,第一次成功就会定型,以后再也脱不出那个框框,反而会先赢后输,无可救药。”

到了Evanston,麦克把车停在轻轨桥下。走一个街段,就到了名叫松园的饭馆。因为不是周末,人不多。两人点了一个麻婆豆腐和一个桔皮牛肉,又在麦克坚持下点了酸辣汤。点好了菜,吉米把话题转回到股票,问,”我怎么做错了?”麦克说,”我给你举个例子。假如你开一个卖衣服的小店,以每条十元的价进了一批裙子,十条红的,十条绿的。一星期后,十条红的全卖出去了,而十条绿的一条也没卖出去。不管是什么原因。下个星期你是进红裙子呢,还是绿裙子?”吉米答,”当然是红裙子。”麦克说,”但是批发商因为缺货,红裙子批发价变成了二十元一条,而绿裙子价降到了五元一条。你还是买红裙子?”吉米答,”当然了,绿裙子卖不出去,便宜了仍然要赔钱。”麦克说,”这就对了。买股票也一样,关键不是贵或便宜,关键是有没有人要买。有人要买的股票就是好股票。没人要的再便宜也是坏股票。”吉米说,”难道反向投资理论是错的?”麦克说,”也不是,只不过这是一个博弈的问题,不能象你那样简单地拿来用。我建议你先读两本书,施瓦格的《市场巫师》和奥尼尔的《如何在股市赚钱》。”

正说着,吉米注意到女服务生在跟临桌的老美说话,她鳖脚生硬的英文,辞不达意,老美脸上已经有了怒色,眼看要爆发。吉米站起身走过去,充当了一回翻译,帮着服务生平息了老美的怒火。过了一会儿,她端来了吉米这桌的饭菜。上好了菜,她对吉米表示感谢,然后说,”我知道那老美不高兴,我就是不喜欢伺候他,事儿太多,还天天来,每次都要坐我的桌子,我又听不懂他说什么。”吉米不好意思地对麦克笑笑,用中文跟服务生聊起来。麦克对吉米挤挤眼,意思说你们继续,就当我不在。服务生名叫小蓉,她说她离了婚就偷渡出来打工,家里还有一个不到两岁的女儿,放在姥姥那儿。说着,她忽然一转身,说,”我给你看我女儿的照片,”就往后面跑。拿来了照片,放在吉米面前,又转身忙去了。麦克说,”好象她对你有兴趣。”吉米说,”可是我对她没兴趣。”吉米因为以前的经历,不愿意看小孩照片,却不得不装着很感兴趣的样子。照片在眼前的这短短几分钟觉得十分漫长而痛苦。服务生回来的时候,吉米赶紧把照片递了过去,嘴里言不由衷地夸了句,”你女儿真可爱。”服务生好象眼圈红红的,说,”我对国内什么都不怀念,就是想女儿。”说着说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吉米也被感染了,有想哭的感觉。两人慢慢把饭吃完,没再聊什么别的话题。临走时,吉米在给好的小费上又扔了五美元。麦克说,”那是五元不是一元。”吉米说,”我知道。”麦克说,”那就好,我怕你看错了。”

吉米晚上回家后,接到老板电话,说明天见大老板金伯格。

 

克莱夫不明白为什么金伯格要找吉米来经手买预言公司程序的事。吉米太年轻,又没有任何实际做交易的经验,很容易会被那种江湖骗子给迷惑。确实,预言公司在他看来就是地道的江湖骗子。首先如果你有一个交易系统软件能赚钱的,你会卖给别人还是留着自己用?答案当然是如果自己能赚的钱比卖的钱多,就不会卖。所以凡是出来卖的,都是不赚钱的。第二,即使卖软件的,也从来没有人狂妄到说自己可以预言市场。这个预言公司,不仅无知而且无耻。现在大老板点名要一个生手来和一个无知无耻的江湖骗子打交道,难道脑子被烧糊涂了?有机会得仔细提个意见。

克莱夫早上八点整带着吉米进了金伯格的办公室,金伯格热情地握了吉米的手说,”我听说咱们这里出了一个’程氏近似’,还没见过本人。你做得不错啊。”吉米赶紧谦虚了两句。大家坐下后,金伯格问,”你介绍一下程氏近似怎么来的吧。”吉米有些不解地望向克莱夫。克莱夫笑笑说,”讲得好有奖励。”吉米说,”好吧。我们公司是做期权交易的。现在世界上都知道期权价格是用黑/舒丝公式来决定的。黑教授和舒丝教授也很有希望得诺贝尔奖。但实际上我们从来不用黑/舒丝,因为黑/舒丝假定价格符合正态分布,而真正的价格分布是李维飞行。”金伯格插话说,”这个曼德勃罗早在六十年代就提出来了,比黑/舒丝还早。可是大家只记得他提出的分形,不记得他对财经领域的贡献了。”吉米说,”是。黑/舒丝用正态分布是有原因的。只有这样他们的微分方程才有解析解。李维飞行大部分分布本身就没有解析表达式,更别说解相关的黑/舒丝方程了。可是谁要是真用了正态分布的黑/舒丝公式来做期权交易,可就要输惨了。于是用数值法对黑/舒丝公式做修正,就成了各大交易公司投入大资本研究的东西。在这上面,时间就是金钱。你只要比别人快零点一秒,就能从别人手中抢过交易。所以算法不仅要准,而且要快。”

吉米说,”正态分布是什么样我很清楚。可是李维飞行什么样,是不是真的符合价格分布,我就拿不准了。我想看看到底价格分布象什么,就收集了一百多年股市的日价格数据,画了好多图。为了能更清楚地看见尾巴的形状,纵轴用的是对数坐标。令人吃惊的是,在图上这些分布一大段都是直线。第一反应就是这是简单指数关系。当然实际上没有这么简单。考虑了其他条件后,做出来了这个近似公式。这样我们的程序速度一下子提高了两个数量级。”

金伯格说,”敢怀疑,敢创造,头脑清楚又刻苦,很好。我建议你来负责对预言公司的技术评估。这里有一些关于预言公司的资料,你先拿去看看。下星期农夫博士来,你要和他花一些时间。报告一个月后交上来就行了。”

克莱夫对有些兴奋的吉米说,”你先回去。”看着吉米走出去,克莱夫转身对金伯格说,”我觉得这样做太冒险了。”金伯格笑了,说,”冒险?哦,有时候冒险是应该的。”克莱夫问,”要不要我给他找个懂交易的人做助手?”金伯格说,”不用,我不想报告里带有做交易的人的偏见。他是一张白纸,正有此用。”克莱夫不解地问,”难道你是成心的?”金伯格答,”目的和手段并不一定相符。有些事现在还不好说。”克莱夫带着满心的疑惑走出了办公室。

 

这一天吉米在松园吃了晚饭后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要了一瓶啤酒,拿出材料写起了报告。还有三天就要交上去了,吉米觉得自己已经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想想还真是可笑。前些日子还买了麦克推荐的那两本书要看。现在看来,那些技巧应该相当于手工业时代的个人手艺。而预言公司做的,则是大工业基于现代科学的技术。两者不可同日而语。虽说平衡投资理论被公认是应用现代数学做投资的鼻祖,可是很多业内的人,是不大真信这个理论的。几年后有舒丝和默顿两位诺奖得主坐镇的长期资本管理公司的垮台,证明了大家的怀疑是有根据的。黑/舒丝方程,才是真正的将交易数学化的第一步。一群应用这种科学的公司应运而生。奥康那是其中的佼佼者。手工业最终是会被淘汰的。最后的胜利者必须是能跟上科学进步的人。吉米对那两本书已经没兴趣了。他要弄明白混沌理论的原理。如果预言公司不向他透露他们的秘密的话,他要自己搞出来一个用混沌理论做交易的方法。为此他还特意买了一些物理书,重新拾起大学二年级后就扔下的物理。当然因为他在写的这个报告,他现在上班时间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物理书。

价格在短期内的波动似乎是随机的,但是每个价格变化的背后都是因为有人买或卖。如果只是张三买一百股,李四卖五十股,那么因为这些散户的行为互相没有关联,所以散户造成的价格变化是真正随机的。但是如果一个对冲基金要买十万股,分三天买进,那么价格变化在基金买进的过程中就会有很强的规律性。关键是要在基金进来的第一时间就认出这规律而加以利用。也要能判断出基金停止买进的时刻。当然现在基金也没有那么傻,多数都有一些手段来掩盖自己的意图。这样仅凭观察就看不出来什么了。把整个市场当成一个动态系统来分析,就有可能看出异常。

正写着,服务生小蓉坐到了对面的座位上。吉米看了一下表,已经很晚了,饭馆几乎没人了。吉米放下了笔。
"程总还不回家呀?"
"回家在这儿没什么区别。这儿还热闹些。不要叫程总。我只是给人打工的。"
"对我这样的人,您就是大老板了。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小蓉的脸都笑圆了。
"我的工作就是帮老板抢钱。"
"怎么听起来象黑社会啊。在哪儿抢?抢谁的钱?"
"在股市上。银行的,基金的,政府的,别的公司的,谁有钱抢谁。"
"呵呵呵,这不是劫富济贫吗?"
"劫贫济富。抢钱的能力,在于你的装备好坏。越有钱,装备越好,抢的越多。我的工作,就是给老板改进装备。"
"如果我把钱放股市里,就会被您抢了吗?"
"不是我,是我的老板。成千上万个你合起来,大概够我的老板抢一回。股市就是穷人给富人送钱的地方。"
"您写的是新的装备吗?"
"这是一笔军火交易。做成了,我们就从小米加步枪变成了巡航导弹了。"
"那么厉害啊。那你是不是要当头了?"
"谁知道。也许有点希望吧。对了,你周末有没有空?"
小蓉的脸一下红了,幸亏灯光暗看不出来。她说话声音也小了不少,"只有星期天上午。其它时候还要打工。不过我可以请一次假。"
"哦,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你乐意的话,我想雇你把我的房间打扫一下,只需要大概两个小时。我付三十块钱。最近太忙了,顾不上打扫了。"
"这样啊。好吧,超过两个小时可不行。你来接我。我没有车。"
"行。呆会儿我送你回去,认一下地方。"

星期天早上,吉米按说好的时间把小蓉接来。小蓉十分麻利,一个多小时就把几个房间都打扫干净,还顺手做了吉米的午饭。做好了饭,小蓉说,”你多给我两块钱,就不用送我了。我自己乘轻轨直接去饭馆。”吉米掏出了34美元,说,”你能不能每星期天这时候来,我付你来回的车票。”小蓉很爽快地答应了。

 

这年秋天的金融风暴以索罗斯大战英国银行而进入高潮。同时,吉米的技术报告在奥康那上层掀起了一场风暴。这个动作将代表公司成立以来的第一次业务大转弯。多数大佬持极端怀疑的态度。金伯格则表示谨慎的支持。在做最后决定的合伙人会议上,吉米要先给个投影报告。为此吉米花了两天两夜准备。金伯格告诉他这事成功与否就看他讲的怎么样了。

吉米的投影报告从一个视频开始,画面上显示的是一个平静的河面,几只鸭子在缓慢地漂游着。忽然一只快艇从远处疾驰而来。吉米指着快艇前鼓起的波浪说,"一会儿鸭子就会被水晃动。"话音刚落,水波已经到了鸭子处,鸭子果然上下晃起来。吉米说,"刚才,先生们,就是个预言。"在一潭静水里,如果在某处注入能量,能量就会以某种特定的方式,水波,传播到整潭水,直到这能量被彻底耗散掉。现在想象市场是一潭水,而信息则是外来的能量。不,不需要想象。非线性动力学认为这两者是受同样的物理规律支配的。那么,信息如何在市场中传播、耗散,是有规律可寻的。如果我们能够找到这个规律,把它数字化,就成为我们手中犀利的武器。预言公司做的,就是这件事。

吉米讲完后第一个问问题的,是公司大佬中的大佬索罗,"你认为预言公司能成功写出一个有用的交易程序的可能性有多大?"吉米知道这不是模糊的时候,想了一下,说,”有五五开吧。”金伯格立刻接下去说,”这个估计差不多。”索罗笑了,说,”我认为不到十分之一。”接着支持和反对的双方激烈地争吵起来。投票表决的时候,双方势均力敌,几乎是一边一票轮着来。最后一票轮到索罗的时候,正好是十票对十票。索罗出人意料地投了赞成票。

会后,金伯格对吉米说,”祝贺你,年轻人,干得非常好。”然后意味深长地说,”现在这个项目是你的喽。”

在和预言公司谈判合同的时候,吉米部分出于私心,要求预言公司提供全部的源代码和算法说明。对预言公司来说这是他们的命根子,怎肯给出去。双方在这上面纠缠了很长时间。幸亏为了表示诚意奥康那在这期间提供了预言公司所需的所有经费,不然预言公司早破产了。最后金伯格拍板在价钱上做了巨大让步,而且奥康那的投资只须以贷款的形式偿还,并不在预言公司入股,才说服预言公司给出源代码和算法。

合同签好的第二天,公司发布了惊天新闻,奥康那被瑞士银行收购了。这时候吉米已经到圣塔菲去学程序去了,没看到公司同事们脸上的震惊。他要过好久之后才理解这两件事之间的关系以及他在其中的角色。他还没想到他很有可能会因此丢掉饭碗。现在他关心的,是如何用程序做交易。他完全沉浸到里面去了。这是他最后一次享受象牙塔中的生活。

 

吉米这两个星期在股市上损失惨重。他从预言公司偷师学来了一些模式识别的方法,化简后自己写了程序用到股票上。试行时只需略微调整几个参数就曾经很准确地预言股票走向,令他信心满满。可是一旦真用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市场好象有了灵魂要成心和他作对,常常用假信号引他上钩,然后狠狠地反向,等他的程序叫他割肉后却又反弹。他终于明白国内炒股人挂在嘴边的子乌虚有的"庄家"是怎么来的了。这庄家还真厉害,连他的程序用什么信号都知道。无论他怎么修改参数,庄家总能先他一步。吉米两个星期输的比前面六个月输的还多。他对自己完全丧失了信心。他对预言公司也丧失了信心,因为预言公司的手段尽管复杂些,本质上和他用的没有区别。他不明白测试时很准确的程序,真上场为什么那么不堪一击。他不明白别人都是用什么方法赚钱的,难道真的只是运气吗?他更不明白金伯格为什么如此热心鼓动投资预言公司。难道这里有什么别的名堂?

吉米又请了麦克来到中国城的老四川,要好好请教一番。麦克听他说没读那两本书而去做程序了,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那预言公司肯定不行,不然搞交易的不可能自己连工资都发不出来。”吉米说,”我现在是知道了,又交了快一万美元的学费。如果预言公司的东西真的不行,我看不出来,为什么金伯格也看不出来?你会信他看不出来吗?”麦克说,”当然不信,金伯格是个老狐狸。”过了一会儿,吉米问,”是不是有什么预言公司之外的猫腻?”麦克一拍手说,”还真有可能。你没注意我们投资预言公司和瑞士银行宣布收购我们在时间上的巧合吗?”吉米吃了一惊,说,”我没想到这之间有关系。”麦克说,”我也没想出这有什么关系。但我不相信只是巧合。”

两人默默吃着东西,琢磨着这件事。良久,吉米脑子清晰起来。金伯格这招是给自己准备后路。奥康那一旦并入瑞士银行,金伯格的独立王国就不复存在。他当初离开高盛,就是因为不愿意在大公司里面做个小主管。现在加入瑞士银行,不就又回去了嘛。预言公司这时候送上门来,正好给他做狡兔的第二窟。五年的合同只投资而不拥有股份,真是太毒了。瑞士银行需要一两年才能完全合并奥康那,在这期间金伯格完全可以把一些对自己重要的部分暗中转移到预言公司。两年后预言公司仍保持独立性,就成了他的另一个独立王国。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要选资历浅又不懂交易的吉米来主导预言公司的事。当然不是因为吉米的能力。吉米在这场博弈中只是一个弃子而已。金伯格不能用一个懂交易的人,否则如果预言公司搞成功了,金伯格就没有理由重组预言公司把它变成自己的公司了。吉米实际上和预言公司的那帮书呆子们没什么区别。把吉米放进去并不会增加他们成功的机会。这才是至关重要的。吉米对预言公司的崇拜和盲信是锦上添花,使金伯格做起来更容易些。多半他把这也算进去了。预言公司如果不成功,别人不会怎么样,吉米是第一个要卷铺盖的。吉米要想保住自己的饭碗,就必须想办法让预言公司短期内就成功,也就是必须打败金伯格的预期。可是所有懂交易的人都不相信预言公司的程序有用。金伯格是大佬中唯一承认预言公司有五成机会的。可现在看起来他内心恐怕认为一成的机会也没有。吉米现在自己也认为没有什么希望了。可是他没有退路了,只有背水一战。

想好了这些,吉米抬起头,对麦克说,”要想学会怎么做交易,最快要多长时间?”麦克答,”难说,也许一年,也许一辈子。”吉米问,”如果只学最重要的,不要求赚多少钱,六个星期够不够?”麦克笑了,说,”你交三千块,有不少上一个星期课的,你说够不够?”吉米说,”我是严肃的。交易里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麦克说,”是虚心、边缘、纪律、和信心。”吉米说,”虚心、纪律、和信心我能听得懂,边缘是什么东西?”
"边缘就是,嗯,举个例子,两个人打架,一人一百磅另一人二百磅,谁会赢?"
"会功夫的。"
"哈哈哈。会功夫的人,就有了边缘。"
"你是说优势?"
"对,就是优势。优势可以是各种各样的。有的人象巴菲特对几千家公司的经营情况了如指掌。有的人象我们有高级数学手段和高速计算机。还有的人对价格波动积累了大量经验。知道了自己的边缘,才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交易方式。"
"那虚心是不是借鉴别人成功的例子?"
"不是。虚心,是说你必须时刻记着市场永远比你聪明。如果市场告诉你你错了,你必须马上认错。永远不要和市场争论。越争你输得越多。大多数有博士学位的人在市场里赚不了钱,就是因为他们太骄傲了,不肯在市场面前认错。记住了,市场是不承认博士学位的。"
"明白了。这些东西能不能一个一个地学?"
"让我想想。可以试试看。我们可以在股市里找到合适的环境,对某一项进行针对训练。"
"好!我现在最需要信心。咱们先树立我的信心。"

 

董农夫心情很好。公司成立一年半,现在第一次前途明朗起来。和奥康那签了约,今后五年都不需要担心经费的问题。程序的测试结果也很鼓舞人心,实时对市场的预言准确率达到百分之七十。出于好奇心,他们对九月份的外汇市场做了返回测试,结果虽不敢说象索罗斯那样赚十亿,至少程序也是站在胜利的一方的。锦上添花的是他和金伯格打赌谁当选总统,也因为克林顿的胜出而赢了二百美元。想当初做学生的时候去拉斯维加斯,把改装的用脚按键的电脑藏在大衣里,结果被赌场赶出来。现在终于和华尔街的大孩子们玩儿了。只要程序实战运行证明成功,他就可以好好休假去了。

感恩节前两天,预言公司的程序联网进入实战操作。奥康那给了他们一个一百万美元的帐户,要求运行六个星期检查他们的程序是否能赚钱。刚运行三天就出了个大纰漏。市场上所有到期的期货合同翻转到下一月,被计算机误认为是价格的跳跃,发出了一系列错误的交易命令。奥康那发现后立刻派人废止这些交易。预言公司的程序员则在董农夫的监督下,整个周末加班加点给程序打补丁。这点小毛病没有影响大家的情绪。所有预言公司的人都信心满满地认为他们会成功。

吉米一反常态,对预言公司的事除了因为出问题需要把消息上传下达,对这次实战操作基本不闻不问。他的注意力现在全在股票市场上。按照麦克给他设计的策略,他先找了一堆微型资本的股票,挑出满足CANSLIM标准的,然后再从其中找出有平基底的股价图的,一共只有三四个。其中一只股票过去一个月的平均日交易量只有一千多股,价格波动不超过十美分。大概是吉米的好运该来了,这天这只股票出人意料地交易了两万多股,但是只微涨了两美分。快收盘的时候,吉米心惊胆战地买了两千股,是今天的最后一笔交易。第二天早上这只股票一个多小时没有任何交易,但是第一笔交易就比头天的价格高出一毛五。全天总成交量达到六万多股,价格涨了将近百分之二十。第三天又涨百分之十几的时候,吉米按事先定好的策略把两千股轻易地卖了出去。两天就轻松赚了百分之四十,简直不可思议。接着他又在另一只股票上赚了百分之十几。不到一个星期,他已经把以前输的钱赚回来一小半了。难道股票真这么容易?去问麦克,麦克说这不是为了培养你的信心嘛。这种小股票,我们这种人都不去玩,买卖的都是长期投资者。所以如果你有耐心,能找到合适的股票,偶尔玩一玩就好象很容易。这星期恰好是合适的时候,不然你两三个月也找不到一只这样的股票。我们用的策略简单之极,但是因为对手只有一种,还是不会进化的那种,策略就很成功。下面我们就要看看对手有很多种的时候,会怎么样。你的胜率会大大降低。严格的纪律变得非常重要。从下星期开始我们用大股票做当日交易。

感恩节前晚上,吉米到西北大学的游泳馆去游泳。他这个学期因为在帮一位教授代教一门数学课,弄了一个西北大学的教工证,可以免费在这儿游泳。这些日子专心搞股票、看书,好几天没去了。进了游泳池,发现一位没见过的亚裔女孩也在。因为她穿了一件独一无二的泳衣,游的姿势也很独特,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丝毫不湿,所以吉米下水前不停地看她。进水里游了几圈之后,再抬头看的时候,那女孩已经不见了。

第二天吉米在家里看书,看了一会儿,那独一无二的泳衣不停地在脑子里晃来晃去,令人想入非非。于是给小蓉打个电话。
"你干什么呢?有事吗?没事。噢,想请你吃饭。今天饭馆都不开?确实是。那咱们到湖边走走吧。你去过吗?没去过可得去看看。湖边很有意思的。好,我马上来接你。"

西北大学校园在湖边这一段很有特色。许多巨大的石头杂乱地堆在一起。石头上面被多少代的西北大学学生情侣涂满了各式各样,五颜十色的山盟海誓。最简单的是两个人名,有的画个红心,有的画两个小人。复杂点的有写诗的,有赋辞的,什么爱情与此石同在,什么湖水洗不去我的相思,等等。小蓉兴致很高,在石头之间跳来跳去,又拉着吉米给她翻译认不出的字。两人沿湖走了一段,小蓉问,"你没有在这石头上写过什么?"吉米没有回答,眼睛看了一会儿小蓉,然后说,"我那儿有两只火鸡腿,咱们去烤了吃吧。感恩节怎么也得吃火鸡啊。"小蓉说,"好啊,今天要尝尝你的手艺。"

感恩节美好的夜晚。。。。。。

 

当吉米在股市上赚满一万美元,而且终于明白真正做交易和写程序有什么不同的时候,预言公司的六个星期实战操作已经结束了。一百万美元变成了九十五万,虽然不是损失惨重,但是对预言公司上下的士气给了一记狠狠的打击。一帮子物理博士,不肯相信他们斗不过市场。他们反复讨论,还是弄不明白为什么测试的时候非常准确的预言,一到实战就全走了样。对于下一步该怎么办,众人分歧很大。经过一个多星期的争吵,最后推倒重来的意见占了上风。董农夫于是飞到芝加哥,说服奥康那让他们另起炉灶写一个新程序。用的理由是原来的程序只用了每天收盘的价格,信息不够。新程序将利用盘中价,会更可靠。

在金伯格的办公室里,一听到董农夫的提议,吉米就跳了起来。他心里想你们不懂交易,无论重新写多少回都是必败无疑。但是他所处的位置尴尬,不能当着几个市场老手说这种话,更不想暴露自己会炒股的事情。绞尽脑汁才想出了个自己觉得说得过去的说法。吉米说,更多的信息,不一定从时间轴上找。时间步段短了,噪音会变大,可能会得不偿失。不如从市场总趋势或程序之外的地方找可利用的信息。或许可以借鉴一下别的公司是怎么做的,甚至可以借鉴一下奥康那自己的东西。金伯格意味深长地看了吉米一眼,然后说,奥康那自己没有类似的东西,不然也不会找预言公司了。缩短时间步长很有道理。你们的方法是找出价格波动之间的关联。时间长了这种关联可能就会变弱。时间越短,这方法就可能越有效。我觉得这没什么错。吉米想了想,以退为进说,即使缩短时间步长,也没必要另起炉灶,不然写程序花的时间太长了。金伯格说,这个问题不能忽视。这样吧,我给你们在奥康那找一个专职的程序员,让他转成预言公司的职工,这样可以加快进度。董农夫没有什么理由说不同意,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吉米心里充满了挫折感。

董农夫和吉米离开后,金伯格打电话问克莱夫,吉米在公司里和哪些懂交易的人走得很近。克莱夫回答吉米和麦克是好朋友,两人喜欢一起去中餐馆吃饭。金伯格笑道我也喜欢中餐馆,哪天让他们介绍几个好的。几天之后,第一批调动人员名单出来,上面就有麦克的名字。他将调到瑞士总部工作两年。星期五两人出去吃晚饭的时候,麦克兴奋异常,心里想的全是日内瓦的湖,阿尔俾斯山的雪,和巴黎的女郎。吉米想再问一问关于市场的问题,麦克也没心思回答,只好作罢。虽然麦克并不知道他对吉米多么有用,他一走,吉米可就是真正的孤军奋战了。两人一个是兴高采烈,一个是无精打采,这顿告别饭吃得也算特别。

吃过晚饭,吉米觉得无聊之极,不想回家,就开车到松园外面,停在街上。餐馆打烊后,看见小蓉出来,吉米叫道,"小蓉,上车。"小蓉一脸惊喜,开门上了车问"你来接我?"吉米说,"到我那儿去。"一路无话,吉米在一家小店停了一下买避孕套。到家后一番折腾不足外人道。事毕,小蓉吃吃笑了起来。吉米问,”什么事这么好笑?”小蓉说,”你肯定是在单位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到这儿来发泻了。”吉米说,”你还真猜对了。我要和别人打仗,还没开战呢就被对方灭了我一只偏师,我现在成了孤军,打不赢了。”小蓉说,”那你找我算是征兵呢还是打草谷呢?”吉米说,”你是妇孺,不是兵。你说我打草谷,我就打草谷好了。”说着翻身再战。小蓉一边笑着推他,一边说,"你要找的是友军,不是草谷。是友军,不是草谷。啊啊。"这回小蓉真没了力气。两人安静下来以后,小蓉呼呼睡着了,吉米还在回味刚才小蓉的叫声,"是友军,不是草谷。是友军,不是草谷。"忽有所悟,慢慢睡去。

一星期后,吉米再次飞到圣塔菲。

 

吉米这次在圣塔菲停留了两个星期。周末他特意挑头组织了一次到山上滑雪的出游。圣塔菲是个高原小镇,海拔七千多米,是美国著名的滑雪旅游胜地。清早出发,开车大约一个小时到了滑雪场。路上因为各自开车,没机会作太多的交谈。一整天滑雪大家都玩得很尽兴,中午在滑雪场随便买了点午餐。天快黑了,大家才从山上下来,找个饭馆吃饭,所有人才坐到了一起。点好菜后,吉米找机会把准备好要讨论的话题抛了出来。吉米问的问题是:“在市场上做交易赚钱的人对社会的贡献是正的还是负的?”

所有预言公司的人都很理想化,开始都一致认为他们在市场上交易是提供了一种服务,因此得到报酬是理所当然。报酬越大说明他们的服务越好。吉米用眼睛扫了一遍坐在餐桌边的所有人,故意提高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只有在市场上输钱的人才可能是提供了服务。如果你赚了钱,赚得越多,对市场的破坏越大。”见众人都拿怀疑的眼光看他,吉米继续说道:“举个例子吧。比如农民因为预料今年小麦收成好,要提前卖六个月的小麦期货来保证他的收入。这时候投机人可以买期货,也可以卖期货。买期货的人从农民手里把小麦合同买来,给农民提供了服务。等他发现小麦收成好,价格已经跌了下去,所以他最后亏了钱。而卖期货的人,实际上是在和农民抢生意。由于他们出卖合同产生对市场的压力,使得小麦价钱比原来会低一些,因而使得农民收入会少一些。等小麦收获后价格进一步下跌,卖期货的人最后是赚钱的。这些投机者赚的钱,其实是从农民手里抢来的。赚钱的投机者在市场上,会使上升的市场升得更快,也会使下降的市场下降更快。”一个年轻人叫泰勒的说:“我们分担了风险,赚的是风险溢价。”吉米笑道:“这是自欺欺人。农民卖出小麦期货,只是将他的价格风险变成了产量风险。而如果你也是在卖期货,如果你想赚钱的话,你并没有从农民那儿分担任何风险。农民只有向保险公司买保险才能让保险公司分担他的风险。”

这时候另一个年轻人叫菲诺夫的说:“投机者的作用是减少市场的涨落,提高市场运行效率。比如在股市中拼缝儿的日交易员,他们每次交易只挣几美分的赢利,但是为市场提供了交易额,使得他人的交易更容易成交。”吉米听了,呵呵笑了起来,说:“如果股市价格永远不变,那么这些人确实是提供了服务。在中国,有一个和股市里拼缝儿的日交易员很类似的行业,就是上海人所说的黄牛党。黄牛党最多的是倒卖火车票。中国的铁路因为是国有,效率很低,总是供不应求。可是票价并不随着市场需求而浮动,因此票很难买。黄牛党就通过各种门路买到票,然后在二手市场上高价卖出。他们实际上是把后门关系商品化了,用关系来赚钱。这是在一个没有自由市场的地方提供了一个自由市场,因此你可以说他们是在提供一个服务。但是,在市场已经是自由的地方,这种活动就不是服务了。”菲诺夫反驳说:“你没有什么道理。这种活动在任何地方都提供了服务。”吉米说:“前提是市场价格永远不变。如果市场价格在不断变化,拼缝儿的人还能这么干吗?不能。”菲诺夫问:“为什么?”吉米答:“因为他就会输钱,而且会输得很惨。”菲诺夫说:“怎么会?”吉米笑着答道:“假如市场价格是在上升的。这时候,如果拼缝儿的还是去拼缝儿,在买和卖的两边都做交易,那么他会发现,他买的交易总做不成,因为别人会一直在和他抢,而卖的交易总是飞快地做成,因为这个交易是逆市场走向的。于是,他很快就会积下大笔空头头寸,可是市场在上升,所以这些空头头寸会亏钱,而且会亏得越来越多,除非他决定不做了,退出市场。同样,反过来当市场在下跌时,他会积下大量多头头寸,也会越来越亏。因此,只要是市场价格在变,那么提供这种服务的人,一定是在亏钱。”菲诺夫说:“难道就没法赚钱了?”吉米说:“想赚钱很简单,就是在市场上升时买,下降时卖。这好像是废话,但是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可惜绝大多数人根本做不到。”泰勒说:“这样怎么能行?这样市场岂不是会更加大起大伏?”吉米说:“没错。投机者的作用,就是使市场涨落加大幅度。不仅如此,投机者的行为还会造就了一个又一个的泡沫。这些泡沫对社会的危害远远大于每天涨落几分钱的坏处。”注意到董农夫几人都转过头来在听,吉米继续说:“实话说吧,咱们就是在抢钱,合法地抢。别人也在抢。市场上没有给你做好事的地方。如果你想做好事,你可以把你抢来的钱捐出去。不过预言公司想成功,要做的不是什么寻找市场的低效率,而是直接了当去抢。”

吃完饭从饭馆出来,董农夫建议大家一起在圣塔菲街上走一走。于是一群人分成两三伙沿着街道慢慢走了过去。走到一处,看到有两家冰激淋店,相隔不远。一家里面有不少人,而另一家比较冷清。吉米灵机一动,说:“咱们去吃点冰激淋吧。”大家纷纷赞成。吉米问道:“选哪家呢?”菲诺夫说:“当然是人多的这家。”于是大家一起进了这家冰激淋店,开始排队。吉米站在队里,回头说道:“我们这个决定,根据的不是冰激淋的种类、质量、或者价格。我们的根据只有一个很简单的,店里面的顾客多少。”菲诺夫问:“那又怎么样?”吉米说:“你怎知前面的顾客是否也是只根据顾客多少来做的决定?”众人听了,都在思考。吉米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做决定的时候都没有足够的信息,有时候甚至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这时候,我们常常用一些间接信息作为替代,来帮助我们做决定。当然,这样的话,决定可能最终是错的。不过,从市场交易的角度来看,只要能赚钱,信息是对是错又有什么关系?所以,赚钱的关键不是找出有用的信息,关键是搞明白别人对现有信息会如何反应。”

董农夫一拍手,说道:“对啊,我们的对手是人,不是死物,而且是很多人。因此,只要我们一进入市场,交易模式就会变。我们的进入不可能不扰动市场的行为模式。所以模式识别也不应该是静态的,而应该是动态的,自适应的。。。”董农夫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吉米长吁了一口气。这顿冰激淋没白吃。

星期一早上,吉米就和预言公司几个主要角色聚在一起讨论。大家基本上同意吉米的说法,可是具体如何将程序从一个物理程序改造成一个针对人的程序,仍然争论不休。对于吉米所坚持的,信息本身并不重要,市场运动和湍流有本质区别这一点,物理学家出身的预言公司人在感情上无法接受。吉米无奈之下,只好胡诌了起来:“信息不只是公司运营情况、经济状况、或政策政治变化。信息也包括市场参与人本身的情况,比如谁家刚生了个孩子,所以要买或卖股票,谁去世了,财产被儿女继承。这些都会影响市场运行。汇集起来,这些信息含量很可能大于经典意义上的信息。所以只注意经典信息而不考虑这些因素是不对的。”董农夫说:“你说的不会总对。如果公司有重大事件发生,其影响肯定会盖过所有这些其它因素。”吉米说:“没错。可是我们不能只靠重大事件赚钱。怎么在两者之间掌握一个平衡,得到最大的利益,就是最根本的问题。”一直没作声的菲诺夫叫了起来:“是丛林法则!”大家都转头看他,只见他兴奋地站了起来,在黑板上画起了乱七八糟的圆圈,其实只是为了强调语气:“一个市场,就是一个丛林,里面什么样的生物都有。每种生物都有自己的特长,因而就有自己的生存空间。在自己的那块生存空间中,每种生物都是最擅长的。当然,丛林的大环境总是不断在变:气温会暖会冷,雨水会多会少,相应的每个生物的生存空间也会跟着变大或变小。真正成功的生物,不仅要在自己的生存空间中占据绝对优势,而且要能够调整自己的生存手段,不断适应变化的环境。”董农夫说:“可是,程序不是生物,不会自己进化。”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不约而同地叫道:“基因算法!”

周末,吉米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芝加哥。

转眼到了八月,这是金伯格给预言公司定下的最后期限。如果这时候程序还不能用,那么吉米一定要卷铺盖,预言公司也要改组。金伯格定的日子是八月九日。这一天,预言公司的程序开始正式在外币、石油、和股票期货市场上运行。开始几天,市场上没什么大涨落,预言公司的帐户也没什么变化。一星期后,巨变突发。星期二下午,联邦储备宣布提高短期贷款利率0.75%。虽然市场早就预期联邦会提高利率,但是债券市场只算进了0.25%。这一下所有市场都开始了大幅调整,而且全是向预言公司位置的相反方向。短短几分钟,预言公司帐号就损失了十几万美元。预言公司的菲诺夫打电话过来问吉米,我们这儿人都慌了,问该怎么办,要不请教一下做交易的,是不是先退出市场。吉米在心里估算着预言公司的损失,沉吟一会儿,说:“不要慌。市场在大新闻后的第一反应常常是逆势的,我们的位置没错,要对程序有信心。”挂了电话,吉米心里一动,跑到克莱夫那里问奥康那在债券市场上是什么位置。克莱夫一查,惊叹不已,说:“上星期公司买入了大量债券,现在正趁着涨势出手,赚了十几万。”吉米明白了,心想金伯格真是老奸巨滑。奥康那如此大规模强势介入市场,给市场增加了不少反常的起伏,是预言公司程序事先没有也不可能预料到的,对程序的运行是个严峻的考验。接下来两天,预言公司的损失继续积累,但是基因算法逐渐调整了程序,使得每天的损失都比前一天有所减少。吉米给菲诺夫每天打好几次电话,反复叮嘱只要坚持下去就是胜利。到星期五,帐号里的钱终于开始上升。接着一个星期,每天都在涨。八月底,预言公司完成了第一个月程序交易并有了盈利,基因算法获得了巨大成功。九月,预言公司的帐号又涨了几十万。年底,奥康那正式并入瑞士银行,分析组取消,人员打散,大部分被分散到世界各地。吉米留在了芝加哥,作为瑞士银行和预言公司之间的枢纽。金伯格则离开奥康那,进了圣塔菲研究所的董事会。

圣诞节前一个晚上,吉米又来到松园。因为好几个周末都不在芝加哥,小蓉很久没到他家去了。见到小蓉,没注意她脸上的异色,吉米问:“下班后到我那儿去好吗?”小蓉说:“不行,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吉米脸色变得很难看。他问:“是谁?”小蓉答:“是一个老美,你不认识。”吉米问:“为什么?”小蓉见他声音大起来,说:“咱们出去说好吗?”两人走到饭馆后面,吉米又问:“为什么?”小蓉说:“我觉得我跟他是一类人,在一起更舒服。”吉米说:“我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不舒服?”小蓉说:“你聪明,能干,又有钱。可是,我觉得配不上你。我希望的,是心贴心的关心。你好象没有关心过我。”吉米叫道:“我怎么不关心,每次我不都多给两块钱小费?我不关心你,为什么还给你那么多钱打扫我的房间?”小蓉气愤地说:“你把我当什么了?”转身进了饭馆。吉米愣住了。过了半天,才慢慢离开。

几年后,吉米买了房子,找人装修。其中一个来估价的,带了个中国小女孩,说是他女儿。吉米问是不是从中国领养的。他说是他妻子的女儿。说着自豪地掏出了随身带的三人合照。吉米一看照片上竟然是小蓉。看起来小蓉很幸福的样子,心里感叹了一番。最后还是选的别人做的装修。

一天,吉米偶然在图书馆看到一期《自然》杂志上有一篇文章,讲市场价格浮动和湍流的相似之处,居然基本上都是当初他在奥康那讲的内容。一看作者名单,一帮瑞士人。猜想可能是奥康那的人到瑞士去,把这些想法传播过去了。哈哈,我当初想错了,居然还有人把它当成宝,还上了《自然》杂志,太可笑了。如果价格的时间分布有规律,那赚钱岂不是太容易了!到底是学物理的,只会瞎吹。